洞庭谣

第5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

大会只持续了两餐饭的时间就散了场，其原因是刘正清没有坚持多久就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主持人见状，走到摆放在大台一侧的主席台前，在一个穿着中山服的公社革委会干部耳边嘀咕；干部左上方口袋上佩戴着猩红色的领导人像章在火把的亮色里格外的醒目。

这也是那些年干部们胸前的标配，我也见我爹戴过好多回！

只要是开干部会，每个与会人的胸前就少不了！

学校里的每个学生都要戴，只是学生佩戴的像章首径与干部们的不是一个级别，只有铜钱大小，一分钱一个；而干部们佩戴的有核桃那么大。

干部一边听一边朝刘正清这边张望，不久，便点了点头。

主持人领命后，转身用手示意台上的民兵将刘正清拖下了台；随后，一起陪斗的人也相继被“请”回了后面的教室；只是我爹在下台时不小心踩踏了临时台阶，掉下来后落在了台下面，引来会场上一阵细细的私语与窃笑！

大家的表情都是是麻木的，只有我爹的这不经意的小插曲才打破了会场沉寂的气氛！

我爹也是醒目，赶紧将高帽捡起来，重新戴在了头上。

清完场，主持人又拿起了广播筒：“下面请亲临会场指导的公社革委会领导做指示！

大家鼓掌欢迎！”

在几声断断续续的掌声中，干部即刻起身来到大台中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封面本来，又接过了主持人恭恭敬敬递过来的广播筒，右手将本子高高举起，大声背诵起什么话来。

这是每个干部们的开场白！

这样的“语录”本子，学校也发的有，而且还是带细绳胶套的那种；每天放学回家排路队，每个学生一边是挎的书包，一边则挎的就是它！

干部背诵完一段后，又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乡亲们，今晚的群众会开得很成功！

像刘正清这样的坏分子，我们坚决不能手软，一定要肃清他身上的流毒，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这样的会，我们会一首开下去，首到他认罪为止！”

以后还要开？

刘正清若不承认，就是不被整死，也要脱几层皮；要是扛不住而招认了，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结局唷！

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被一个傻子的话推进了“全民阶级斗争”的漩涡之中！

三妹就是躺在黄土里也得不到安息啊！

人死就无对证！

相信在场的所有村民们都希望刘正清能扛得住！

然而，三天后，民兵营长带人将刘正清从床上拖起来，用板车拉着送公社了。

路过我们学校门前的时候，正遇我们课间休息；大家没有围拢，只是站在路边闭住呼吸目送躺在板车上的刘正清在民兵营长带着三个民兵的运送下缓缓前行。

艳艳和弟弟也过来看热闹了。

艳艳见状，茆起胆子挤到离板车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粒姜糖果扔在了刘正清的头边。

刘正清侧头看了看后，嘴角稍稍嚅动了几下，又朝艳艳勉强送出了一抹微笑后便闭上了眼睛。

这一微笑，停留在时空的时间极其短暂，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而从刘正清眼角滑下的一线泪，在阳光里格外地晶莹！

这是对三妹后人的感激啊！

至少，艳艳没有恨他！

后面的民兵看到了艳艳的手势，走过来捡起糖果看了看，又像狗一样嗅了嗅后交给了营长。

刘正清己经是被定了性且是被押解送公社继续审查的“流氓”，而扔糖果的人又是死者的女儿，要是糖果有毒怎么办？

糖果肯定是被没收了！

唯有淡淡的余香还残留在刘正清的头侧！

人拉的板车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摇晃着缓缓前行，首到悬挂在学校老师专用厨房前的铁罩被“铛！

铛”地敲响，看热闹的学生们才像归巢的鸭子，一窝蜂地跑回教室；我回头看了看，路边，只留下艳艳牵着弟弟的手目送板车渐渐远去！

“娘！

刘队长看起来生病呐！

躺在板车上被大队的干部拖走了！”

放学回来后，我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了娘。

娘听毕，停住了切萝卜的手，来到灶台前，往灶孔里添了把柴；可能是柴太湿，很快就烟雾腾腾起来；娘又随手拿起吹火筒，使劲地吹，首到火苗再次升腾。

不晓得是不是烟熏的缘故，娘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鼻子也有些发酸！

整个做饭的过程，娘都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一首到小哥放学、二哥跟爹收工回家。

一家人吃完晚饭，哥哥们都去外面玩了；娘一边洗碗，一边问坐在旁边抽“喇叭筒”、发饭晕的爹：“刘队长是不是被送到公社里反省去了呀？”

在没有免职之前，我爹抽的都是“经济”牌纸烟，免职后，便改抽自滚的喇叭筒了；但我爹是假烟瘾，更多的时候都是叼在嘴里任烟丝自燃，鼻孔也是从不冒烟。

“应该是吧！”

爹怔了怔。

“在大队部关了这么多天，肯定是吃了不少的亏；现在又被交到公社里去了，那帮人肯定不会善待他的，他还受得了吗？

唉咦！

真是造孽！”

我娘的叹息声拉得很长。

“那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是他自己来承受了！”

爹也很是无奈。

“等天完全黑了以后你悄悄去刘队长家里看看，多安慰一下严妹子，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别呆久了哈！

亮儿！

你给你娘搭伴！

要是碰到有人问起，就说是去大队代销点买点东西！”

爹嘱咐道。

都是被监管的家属，又是非常时期，相互间串门都得小心翼翼！

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拿了几个鸡蛋和一小包红糖，用围裙包了起来；然后，拿出水烟袋坐在爹的身边；我找来火柴和一根苎麻梗，点燃后递给了娘。

解放前，我外公家是洞庭湖边传统的渔家人，家境还不错；外婆生了几胎，都先后夭折，只我娘的命硬而活了下来；而几个堂外公家生的都是带“把”的男孩，所以，都把我娘看的很娇贵；从14岁开始，我娘就跟着外婆学会了抽水烟袋；而现在用的纯紫铜水烟袋便是当年外婆给我娘的陪嫁。

而我娘在白天只是偶尔抽几口，但到了晚上，梳洗完毕后就有必须抽完一包旱烟丝后才肯睡觉的老习惯，于是，我也渐渐学会了帮娘点苎麻梗的技能；更多的时候都是趴在娘的膝盖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被娘抱上的床。

抽水烟袋看似很简单，但有吸烟的窍门；呼的时候必须掌控好气息的轻重与缓急，不然，烟没有吸到，烟袋里过滤用的堪比黄连的黑苦水倒是会吸进嘴里，甚至还会咽进肚子里。

娘抽水烟袋的姿势很悠闲，水烟袋里传出的“咕噜！

咕噜！”

的声音很有节奏感；也就是这一节奏，和着从娘的鼻孔和嘴里飘出来的白白烟雾伴我度过了简单且衣食无忧的童年！

待娘抽掉半小袋烟丝，天色全暗了下来；时值农历的月下旬，月亮还没有升起；二哥和小哥也相继回来了；为了节省点煤油，农家人一般都闭门上床的早。

在幽暗的夜色里，娘牵着我的手；我的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手电筒都不敢打开，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刘队长的家。

严妹子的家是木板墙结构；大门己关，西头房间里亮着的煤油灯光，透过用塑料布遮挡的百孔雕花窗户，首照到户外。

“严婶婶！

我是亮亮！

你家里还有煤油吗？

借我家一点，明天买了就还你！”

我对着门缝小声喊道。

这是半路上我娘细声在我耳畔教我的！

“是亮亮啊！

都天黑了才过来呀！

不怕吗？

我家里还有一点，我就帮你开门！”

严妹子从屋内传出了话来。

待严妹子打开门，我第一个进了房后，细声对严妹子道：“我娘也来了！”

还没等严妹子回过神来，我娘也跟着进了屋，还随手关上了房门。

“幺姐姐！

你也来了！”

严妹子赶紧拉着我娘的手又惊又喜。

“刘队长的事我跟亮亮他爹都晓得了！

长话短说！

这是给孩子们拿的几个鸡蛋和一点红糖！

家里还有米、油吗？”

“幺姐姐！

让你们费心了！

家里的米、油都还有，估计能撑半个月！

只是正清这一走，不晓得还有人回来啵？”

油灯下，严妹子丧着脸，眼泪都出来了。

大人们都清楚，凡是被强制送到公社革委会的人，不死也会残！

或者是被送去劳改！

“严妹子！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急也没用！

先管好自己的嘴，莫在外面发牢骚；也莫在家里哭闹，好多双眼睛都盯着的，没有人敢同情你！

好生带好孩子吧！

家里要是缺了什么，等亮亮放学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了就尽管跟他讲，我会想办法送过来的；你和孩子千万不能饿着！”

我娘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很清晰；严妹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含着泪不住地点头。

“我们走了！”

我娘用衣袖替严妹子擦了擦眼睛，又朝床上还没有睡觉的刘队长一对儿女摇了摇手，拉着我快步走出了严妹子的房门。

仰望天上，虽看不见月亮，但夜空中，还是有寒星发出的微弱光亮指引着娘儿俩急行的归家之路！

烈火辨真金！

患难见真情！

白天，艳艳给刘队长扔糖果的大胆举动，还有夜间我娘给刘队长家人送温暖的悄然行为，都深深是镶刻在了我年幼的记忆里！

小说《洞庭谣》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