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当铺

第七章 换不掉的人生（一）

生活就像一幅画，不同的墨水会在纸上染上不同的颜色，绘出不同人生。但黑色不一样，它是能改变底色，能盖住其他所有颜色的墨，一旦染上就很难再改变。

世上总不乏被黑暗笼罩的人，他们没有反抗命运的能力，只能在泥沼中不断挣扎却越陷越深。造世主这时只会玩笑般的看着，它爱悲剧胜过阖家团圆，好像人间的眼泪比其他都有趣。

清晨，林明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推开窗户想看看又发生了什么事。

“站住，高小龙你是跑不掉的，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执法者举着扩音喇叭，对着前方逃窜的人影不停重复播放。

被追的那人看起来很狼狈，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衣服上还夹杂着野草，头发和脸上油的发亮，比乞丐还不如。

林明看着他奔跑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家当铺，有些嫌弃的准备下楼迎接暑假里“第一位真正的客人。

他悠闲的刷完牙洗完脸，换了身看起来正式的衣服，悠哉悠哉的朝着楼下走去。推开大门，正好看见举着手准备敲门的青年，侧身歪了歪头示意男人先进屋。

“直接说吧！，林明像是有些闻不惯男人身上的味道，没多说什么废话直奔主题。

青年表情一愣，似乎有些意外，又担忧的用手指了指门外。

“没事，不用担心时间，但是你要说快一点，我等会还要晨练！

男人沉思了起来好像在为自己即将要讲的故事措辞，等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

一切都要从十六年前的一个下午说起，那时的高小龙还在上小学。

“记得，明天还在这，把你今天欠我的钱还上，要不然我就告诉老师你是个小偷！

学校后面荒地的破烂房子里，一群把校服穿的像是时装周的学生对着一个鼻子里塞着浸满鲜血卫生纸的孩子恶语相向。

被围住孩子一开始没有出声，眼底深处积满了深深地怨恨，脑子里已经无数次捡起旁边地上的砖头将面前这群人脑袋开花。

“听没听见，耳朵聋了是吧，那以干脆以后别叫你小龙了，叫你大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为首的张涛用拙劣的笑话逗笑了除吴小龙外所有人。

“知…知道了！，高小龙尴尬的摸了摸头，一脸老实憨厚的样子。

“真乖，以后就着我们玩吧，要是有人欺负你报我们名字，比老师好使！，看着高小龙毫无反抗的接受，张涛脸上藏不住的满意，好像又收藏了一件玩物。

“那你们能自己一人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吗？，高小龙只敢在心底默默想着。

“走，今天涛哥带你们买辣条吃冰棍去！，处理完小龙的问题，张涛豪气的一挥手，被其他人簇拥着向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走去。

当然，高小龙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跟过去，他知道自己只是众多“客户当中的一个，还配不上和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而且他也不想成为他们的兄弟。

他伸手想掏出鼻子里湿透了的纸巾，但纸已经被泡的很烂只扯出一半，其它的还卡在深处拿不出来，只能像擤鼻涕一样的把它擤出来。

幸运的是高小龙一用力那坨影响他呼吸的纸坨子就被喷出很远，可是福祸总相依，跟着的是涌动的止不住的鼻血，他急忙仰着头，强迫自己咽下铁锈味的口水，双手摸索着身上的口袋，但翻遍了全上下也没再找出能止血的东西。

慌乱之中，他随手在路边抓了一把野草，也不管能不能奏效的揉作一团往鼻孔里塞去。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叶子上豁人的软毛在鼻腔中更是威力巨大，加速了他流血的速度。

高小龙又挑了一把光滑的叶子依然没堵上缺口，几番折腾下来彻底熄灭了他的耐心，脱光衣服后任由不听话的鼻子对不争气的主人发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鼻中脸上没有了流动的感觉，小心翼翼的伸手沾了沾，指尖上全是红黑色的粉末。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生怕惊动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血，确定真的结束了后吴小龙望向身前残破的玻璃，并不清晰的脸上有着两道明显的痕迹，看起来十分落魄。

从书包里掏出水杯，倒在翻过来的袖子上轻轻的把脸擦了一遍，高小龙突然感觉自己很委屈，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总想往下落，鼻子也有些发酸。

“啊，啊！咳…咳咳。，响亮的声音有些嘶哑，惊起了不少正在觅食的鸟，但高小龙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缓解自己心里的情绪，却被喉咙里满是腥味的口水呛的难受。

临走前，他还捡起了刚才飞出去已经干巴巴红色的纸握在手里，生怕等会在回家的公车上又让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

高小龙到家后，天色已经有些发黑，好在那时放学后学生拥有的时间比现在长上许多，家长也习惯孩子们的晚归。

“妈，我回来了什么时候吃饭，饿死我了今天！

他回家后先是扔掉握了一路的纸，然后在院里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和往常一样的问着父母什么时候吃饭。

“着什么急，你爸还没回来那，先去写作业！，厨房里正忙碌着的妇人，并没有察觉自己孩子有什么不对。

“知道了！，高小龙回应了一声，急忙拎着书包跑到客厅的镜子前，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拍了拍了衣服上沾的灰尘，打开电视做起了作业。

电视里正放着他最喜欢看的动画片，主角们又一次克服困难战胜了敌人，他很羡慕他们的勇敢和智慧，也佩服他们能慢慢点亮原本满是黑暗的世界，他喜欢这种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剧情，哪怕套路始终不变也百看不腻。

高小龙时常幻想自己的世界也是一部动画，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特殊的，总有一天会有人会找到他，说他是个救世主。

噔噔噔噔

熟悉的皮鞋声从院外传来，一个穿着黑色的西服的干练青年走了进来（我特地查了下说是四十几岁才算中年），他进门后扯下领带，解开了衬衣的扣子，双腿叉开弯下身把脖子凑到水龙头上痛快的喝上一大口。

“嗝，舒服！老婆，饭做好了吗，饿死我了！，高飞擦了擦嘴开口对着满是香气的厨房问道。

“看你们爷俩那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拿碗准备吃饭吧！，女人嘴上埋怨着，脸上却挂着笑容，她其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虽然家里算不上富贵，但一家人每天都能热热闹闹的在一起。

“好嘞，儿子快来帮你妈端菜，咱吃饭了！，男人脱掉衬衫换了身看起来就很居家的短袖，端着碗冲客厅喊去。

“来了！，高小龙放下手里的笔，一路小跑到厨房的窗户前。

“妈，今天什么日子吃这么好？

他接过妈妈手里递过来的辣椒炒肉和炖的鸡汤，看着里面的炖牛肉和鱼有些惊讶。

“我和你爸的结婚纪念日啊，是吧老公！，

黎莉话里带着几分羞涩，俏皮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

“哈哈哈哈，知道了，早就给你准备好了！，高飞满脸神秘的冲着黎莉一笑，笑容中藏着很多高小龙看不懂的东西。

“齐活儿了，儿子你快去洗手，咱爷俩好好尝尝你妈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高小龙看着满桌香气四溢的饭菜，急匆匆的洗了把手，然后乖巧的坐在桌子上等着还在收拾的母亲，但吞咽声反应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媳妇儿，别弄了了先来吃饭，剩下的等会我来收拾！

高飞看着丰盛的晚餐，也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催促着有着洁癖的妻子。

“来了来了，看你们猴急的样。

黎莉一脸满意的看着两人的反应，脱掉围裙走了厨房，一家人坐在天井下的桌子看起来分外温馨。

“祝老婆容颜永驻，青春不老。，高飞端起酒杯对着黎莉深情地说道。

“年轻，年轻！不老，不老！

高小龙小声的应和着。

“祝老公事业有成，前途无量！，黎莉也举起手中的饮料，含情脉脉的看着高飞。

“有成，有成！无量，无量！

高小龙在一旁高兴的起哄，但却被父母无视，夫妻俩四目相对，电光流转。这顿饭看的出母亲确实下了不少功夫，但眼前的两人好像心思却不在吃饭，他只能自顾自地默默吃饭。

很快，他并不大的肚子就被填的鼓鼓囊囊，知道父母现在没空搭理自己，悄摸下桌回屋，继续写起了作业。

高小龙从小学习就很好，但他不是那种努力型，老师课上讲的东西他基本一遍就能听懂，所以他对作业之类的不是很上心，大都是在看电视的过程间隙中写完的。

漫不经心的写着作业，高小龙满脑子却都是搞钱，他知道如果不让张涛那伙人满意的话，自己以后的日子就会过的很煎熬。

说起来让人有些不能相信，但在当时大家都会下意识的自己解决，而不是第一时间告诉真正有能力正确解决问题的人，高小龙也不例外。

他放下笔后感觉腰背酸疼，又有些意外今天父母竟没有来让他关掉电视专心写作业。

高小龙出去看了一圈，院子里已经被收拾干净，父母已经没有了踪影，只在客厅门上还留了张纸条让他早点睡觉。

这时除了客厅外，其他地方一片漆黑，院里安静的让他有些害怕，回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用电视中的笑声强行压下自己慌乱的情绪。幸运的是，恐惧压住了一切，这时他已经将下午发生的事全都抛在脑后。

那天晚上他等了很久，终究在电视中连续不断的“嘟声中睡着，被子裹满全身，没有一丝缝隙。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就有人敲响了高小龙家的大门，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走出客厅，望了眼父母的房间，发现门还敞开着，里面并没有人，昨晚他们应该没有回来。

“谁啊？，高小龙谨慎的问了一声。

“是我，王姨，小龙快开门！

声音中急迫又满是同情，大清早的听起来很不吉利。

他打开门疑惑的看着王姨，但对方只是一直叹气，还时不时伸手像摸流浪狗一样摸着自己的头，却没再说话。

“怎么了王姨，发生什么事了嘛！，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心跳比平时都快上很多，脑袋不知道怎么了昏沉的厉害。

“没，没什么以后常来我家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到最后高小龙也没明白王姨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但他突然感觉大脑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强烈冲击一样，难以忍受的感觉让他瞬间失去意识，昏倒在铁门的门槛上，与此同时，市医院急救室的灯突然熄灭，宣告着两条鲜活的生命离开人世。

“哦，那你比我要惨一点，我爸妈对我可没这么好！，林明有些另类地安慰着男人，眼神却里带着一丝敷衍。

“谢谢，但是其实他们从来没有离开我，自从那天以后我一直能听耳边到他们的声音。当然，不只是他们得声音也，我觉醒能力后就一直能听到各种各样已经死去人的声音。

高小龙看起来很平静，并不像一个被耳边噪音折磨了十多年的人，但他那双眼睛里藏着与常人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经历过漫长岁月磨砺才能拥有的沧桑。

“剩下的时间你全都拿去，让我回去救他们，当初死的人就该是我！，高小龙一脸坚决的说道。

林明咧嘴一笑，感觉事情突然变得很有意思，决定放弃今天的晨跑。

“你确定不听听你父母的话，好好活下去？

高小龙听完脸色一变，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看着林明像见了鬼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能听见他们说话，对吗？爸，妈，我没找错人，他能听见你们说话！

他突然疯癫起来，像是终于遇到了知音，不停的向周围的亡者展示自己的喜悦。

“没用的，再怎么努力还是这个结果不是吗？

林明面对着高小龙开口，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好像在跟空气说话。

“再试一次？那你们连现在这种状态都维持不了，算了算了就当是我做好事了！

说完，他举手拨动了无形的时针，熟练的找到当初那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