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炽热

第1章

精彩节选

周舒意刚下公交车，就收到王晗的消息。

【晗晗美少女：[图片]意意宝贝到哪儿啦？】

图片上是两杯奶茶，一杯芋圆**，一杯半糖的茉香奶绿。

显然，第二杯是给她点的。

【烧仙草：刚下车，马上到。】

【晗晗美少女：好哦，你小心看路，千万别被南大的学霸帅哥哥迷得走不动啊~】

【烧仙草：我又不是你。】

王晗捧着手机狂笑：【我发誓，我今天真是来陪你学习的！[奋斗/]】

【烧仙草：我信了[微笑/]】

周舒意退出聊天界面，打开地图搜索奶茶店的位置。

奶茶店距离她两百多米，反复确认好方向后，她自信的收起手机。

然后在第二个岔路口迷了路。

周舒意看了眼周围，记住对面最大的招牌，继续搜索路线。

这种事她做起来很熟练，没什么好慌的。

原来要右拐么。

周舒意抬头，黑白分明的眼里还有因短暂思考带来的失焦和茫然。

似乎是在确定方位，视线从鎏金色的“聚众网咖”四个大字上慢慢移下来。

网吧左右两边分别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和火锅店，地图显示，要从便利店旁边路过，而便利店——

正好出来一个人。

周舒意目光顿了顿。

那人穿着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黑色长裤，卫衣里有件纯白的衣服打底，一小截衣料露出来，让沉闷的颜色不至于太过单调。

他的发色很黑，发量很多，蓬松的发顶是连周舒意见到都要羡慕两秒的程度。

皮肤偏白，不过没有冷白皮那么夸张，从侧面看，眉峰到鼻梁之间起伏流畅，下颌轻微收紧，带着点不近人情的清冷。

周舒意冷不丁想起王晗说的那句“学霸帅哥哥”。

如果他是南大的学生，应该完全符合“学霸”和“帅哥”两项标准。

可惜她天生逆骨，对好学生没兴趣。

黄灯还有两秒，周舒意准备过去。

余光里的人影突然有了动作。

随着手臂放下，男人仰面吐出绵长的白色烟雾，他眼眸微眯，朦胧的眼神里藏着淡漠和不经意。

周舒意这才注意到男人两指捻住的东西是根烟。

好学生会抽烟吗？

抽烟就不是好学生吗？

周舒意不知道，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二十秒的绿灯被她平白错过，她花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

等下一轮绿灯的间隙，男人已经走了。

周舒意看见他进了旁边的“聚众网咖”，进去前按灭了抽到一半的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挺讲究的一个人。

·

“不一定是南大的啦，照你的说法，大概率是隔壁理工学院的。”

周舒意迟到几分钟，在王晗的逼问下，无奈道出自己因看帅哥错过绿灯的糗事。

王晗是他们年级有名的小美女，人美声甜，性格开朗，仿佛天生拥有强大的好人缘磁场，校里校外的事都瞒不过她。

“谁知道，不重要。”周舒意淡淡地回。

王晗吸了一口珍珠，笑眯眯点头，“是是是，对我们周学霸来说，再帅的男人都没有学习重要，除夕前一天还到图书馆学习，您可真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人。”

周舒意心说，正是因为明天除夕，她才来的。

“走吗？”

“走吧。”

·

南大的图书馆，只有寒暑假才会对外开放。

昨天王晗得知周舒意要来看书，果断放弃跟家长出门逛街的娱乐项目，主动提出陪周舒意学习。

当然，学习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寒假作业一点都没写，跟年级前十一起“写作业”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而且听说南大的优质学长不少，过来看看帅哥也行。

但没想到运气这么差，别说优质学长，图书馆连人影都没几个。

周舒意屈指轻叩桌面，“很失望？”

“怎么会！”王晗看了眼周围，压低嗓音说，“我是来学习的。”

周舒意拿出试卷，“你能这么想就好，放假人本来就少，何况，明天是除夕。”

王晗哦了一声，见周舒意开始做题，乖乖保持安静。

两人从图书馆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最近天气不太好，这会儿天阴沉沉的，多半要下雨。

周舒意与王晗家不在一个方向，把王晗送上公交车后，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直震动的手机。

十九通电话和七条消息。

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周雯婷：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周雯婷：你现在在哪里？】

【周雯婷：我存钱罐里的一千块钱是不是你拿的？】

【周雯婷：看到消息给我回电话！】

……

这些都是她在图书馆的时候发的，手机静音，接不到电话很正常。

可周雯婷不这么想。

一分钟前，周雯婷言辞凿凿的宣判，【周舒意你就是做贼心虚！】

周舒意眉宇间染上一抹戾气，刚要回复，就接到谭敏的电话。

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传来——“意意，你什么时候回家，伯母有话跟你说。”

周舒意随口报了个时间。

“好，注意安全。”

周舒意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去旁边的公园散步。

这个时间点在外面逗留的人很少，周舒意趴在池塘的栏杆上看了会儿鱼，谭敏第二通电话打来，她才回了一句“在楼下”。

谭敏的怒气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无法宣泄。

最终她只能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那就好。”

谭敏挂了电话，周雯婷不依不饶地追问，“周舒意怎么说？她是不是不敢回来？我说她怎么这么积极，马上过年了还往图书馆跑，原来是做贼心虚！”

“行了，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小叔的女儿，事情没搞清楚前，不许说这种话。”

周雯婷最是见不得大人维护周舒意，“她敢做，还不允许我说？到底我是您女儿，还是她是您女儿？自从周舒意到我们家来，您跟爸爸都偏心她！她没爹没妈是可怜，我爹妈不疼不是更可怜吗？”

“周雯婷！”

谭敏彻底怒了，还想说点什么，不经意与一道漠然的视线对上，表情一怔，“意意，你姐姐在气头上，没其他意思，你别多想。”

周舒意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您指什么？”

谭敏神色尴尬，转念想起正事，“你先进来，伯母想跟你聊聊。”

周舒意关上门，双手握住书包肩带，以一种防备的姿态站在鞋柜旁，“您说吧。”

“你把我存钱罐里的钱拿哪儿去了？”周雯婷抢先开口，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我没拿。”

周雯婷冷嗤：“你没拿那是谁拿的？我们家，除了我和我爸妈，就只有你！不是你拿的，难不成是我爸妈拿的？我爸妈会拿我的钱吗？”

“你钱丢了，就一定是我拿的，那我说我的钱也丢了，是不是就一定是你拿的？毕竟伯父伯母没必要拿我的钱，家里除了伯父伯母，就剩你了。是这逻辑吧？”

“你！”

“够了。”

谭敏被她们吵得不耐烦，“意意，伯母就问你一句，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伯母——你见过雯婷存钱罐里的钱吗？”

周舒意对上谭敏审视的目光，拽着肩带的手用力收紧。

“没见过。”女孩清凌凌的声音裹挟着易碎的倔强。

谭敏点头，“意意是乖孩子，她说没见过，那就是没见过，你回去仔细找找，看是不是掉在什么地方，实在找不到回头我让你爸补给你。”

“妈妈！”

周雯婷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拉着谭敏想继续说，谭敏甩开她站起来，“马上要过年了，闹什么闹？晚点你奶奶来，你也准备闹给她看？”

谭敏口中的“奶奶”，不仅是周雯婷的奶奶，也是周舒意的奶奶。

周舒意是老太太最小的孙女，从小就受宠，尤其是父母去世后，老太太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疼。

要是老太太知道这件事，这年还怎么过？

“奶奶就偏心！”周雯婷跺了一脚，气冲冲地跑回房间。

一声摔门的巨响过后，客厅归于平静。

谭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试图在她脸上窥探出一丝不安和心虚。

然而除了平静和冷漠，什么都没有。

谭敏扯了下嘴皮，“你姐姐就是这么个脾气，从小骄纵惯了，你比她懂事，多担待些。”

周雯婷比周舒意大两岁多，年后就十八。

大人都说满过十八周岁就是成年人，成年人不懂事，还要她一个小孩来担待，那谁来担待她呢。

周舒意垂着头没吭声。

谭敏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每次心生反骨就摆出这种姿态，表面上不搭话不反驳，心里指不定在琢磨什么。

想到这，谭敏升起一股烦闷，不自觉提高音量，“钱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等你伯父回来，我让他把钱补上，雯婷闹两天气消了就好，回屋看书去吧。”

周舒意没动。

女孩背脊挺直地站在门口，宽大的羽绒服罩在纤细的身形上，笨重而不合时宜。

“对您来讲，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吗？”

谭敏对上那双乌黑沉静的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如果被指控的人是周雯婷，您也能不放在心上？”

“伯母，您真的相信我是清白的吗？”

“或者说，我偷没偷钱，您在乎吗？”

……

房间里落针可闻。

周舒意看着谭敏脸上的错愕和羞恼，不禁有几分畅快，“明天是除夕，我想回家看看，麻烦伯母跟奶奶说一声，我回去了。”

谭敏望着女孩决然的背影内心有过些许挣扎，但终究是没有挽留。

·

周舒意走出电梯就开始懊恼，外面下雨了，她没带伞。

她默默叹了口气，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小跑冲进雨里。

周舒意家，在三环老城区。

下了403公交车往前走两百米，右转弯是一条商业街，前几年没整改的时候，小商贩很多，周舒意放学途中习惯性在这里流连，经常被煎饼、烤串的味道迷得走不动路。

拐进第三条巷子，里面有几栋居民楼，十几年前别具一格的房子，在岁月蹉跎中逐渐显露出颓势与破败，让人很难想象出曾经的繁华。

周舒意跑到楼下用力跺了下脚，一楼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任凭声音响彻楼道也毫无反应。

她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等电筒的光照出来，才看清面前的路。

老居民楼没有电梯，六层楼的住户每天在楼道里上下进出，街坊邻居熟悉得能相互叫出名字。

周舒意很喜欢这种感觉，大家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没有血缘，却亲切热情，知根知底。

不过今天她赶上饭点，一路爬到三楼，一个人也没遇见。

这样也好。

她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掏了掏。

……

好像不怎么好。

平时随身携带的钥匙，偏偏在需要它的时候忘记带。

猪脑子吧，周舒意。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别说一个小时前跟周雯婷吵了一架，就冲最后她对谭敏放的狠话，她也不能回去。

楼道里的灯很快就熄了。

周舒意靠着墙慢慢坐下，抱着腿蜷成一团，试图以此抵抗来势汹汹的冷空气。

·

“回家了？”

“嗯。”

“回去就行，你再窝在宿舍，辅导员该找我谈话了。”

“找你做什么？”

“宿管阿姨说敲了几回门赶你回家，你爱答不理，没办法，只能请辅导员出面。”

漆黑的楼道中，颀长的身影突然定住。

等了一会儿，像在确定某件事。

电话那端的人还在继续说，“过年都不回家，真有你的，学校的破网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沉迷游戏有家不回？你家离学校又不远……”

“先挂了。”

“我……”他妈话还没说完！

挂断电话，沈炽打开手机电筒。

这是他开学以来第一次回家。

寒假都过去一半了，他才带上电脑离开学校。

其他人多多少少看得出来，他家里有点问题，唯独宋律那个自带避雷针的二货，总喜欢在他雷区蹦迪。

但也只有宋律，才会在本该跟家人阖家欢乐的日子给他打电话。

沈炽举着光源一层层往上走。

他脚步轻，感应灯没亮，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来坏没坏。

走到熟悉的楼层，过道里突然蹿出一只猫。

他着急躲开，手机撞到铁栏杆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灯亮了。

眼前的一幕像老电影的开场，骤然拉开帷幕。

周舒意怯怯地望着楼梯口的男人，一双困倦的眼睛沾了些雾气，秀气的嘴唇因为惊讶轻微开合。

学霸帅哥哥？

沈炽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只是现在外面多了件连帽羽绒服。

他个子很高，周舒意坐在地上仰头看他的时候，感觉自己在仰望一棵迎风屹立的白杨。

“白杨”眼眸微垂，头顶的光散落在眉眼，投下细碎的剪影，平添了几分水墨肆意的冷酷。

周舒意愣神的间隙，沈炽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袋速冻水饺，指尖被冻出了浅淡的粉色。

周舒意想赶紧站起来，长时间没有活动的腿因为一个细微的动作，牵动了数十根神经，引起一片酸麻。

平静的小脸一下就僵住了。

她抿紧唇，不自然地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满脑子都是“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结果撞上一道好奇的注视。

“……”

“……”

沈炽神色平常地收回视线，摸出钥匙开门。

“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女孩音色偏软，说话却非常清脆。

沈炽低头对上女孩恳求的目光。

她可怜兮兮地问，“你能扶我一把吗？脚、脚麻了……”说到最后有了一丝羞耻感。

沈炽短暂犹豫后，握住她的手臂，把人拽起来。

动作不算温柔，力道却刚刚好。

周舒意刚站稳，他就松了手。

“你就是王阿姨说的那个前两年搬来的邻居哥哥？”

女孩语气轻快得仿佛他们不是第一天认识的陌生人。

沈炽扭头看她，沉静的黑眸里带了些许打量。

“你好。”他微微点头，嗓音湿沉，像冰雪融化的声音。

周舒意见他肯搭理自己，立马扬起乖巧的笑容，“哥哥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周舒意，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钥匙，可以借用一下哥哥家的阳台吗？”

沈炽拧着眉没说话。

周舒意怕他拒绝，连忙补充道，“我就耽误你五分钟，最多五分钟！求求你了哥哥，我家里人不在，要是今晚回不了家，我就只能睡过道，这么冷的天，会生病的……”

周舒意眼睛很大，又圆又亮，王晗曾羡慕的说，她的眼睛跟葡萄似的，要是性格软萌一点，撒撒娇什么的，绝对男女通杀！

当时周舒意怎么回的来着？

——撒娇？这辈子不可能撒娇。

然后她就打脸了，然后的然后，她亲眼看到学霸帅哥哥的眉毛皱到了一起，十分勉强地嗯了一声。

她被嫌弃了。

但她还要一脸感动地对他说，“真的吗，谢谢哥哥！”

“……”

周舒意跟在男人身后进了门，“嗒”的一声，顶灯骤亮，她还来不及环顾四周，就听到前面的人说，“不用换鞋。”

“哦。”她乖乖站在门口。

沈炽放下水饺回头看她，“过来。”

周舒意这才敢动。

沈炽领着她往阳台去，“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她属实没太明白。

沈炽扬扬下巴。

周舒意朝那方向看过去，发现原本连在一起的阳台，不知什么时候被封住了，现在她只能隔着铁栅栏眼巴巴地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

翻阳台过去的希望破灭。

她有些泄气，憋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江倒海。

好像胃里被人强行塞入一块巨大的麦芽糖，木棍在里面搅动牵连了肠胃里的每一个细胞……

原来这就是无家可归的感觉。

头上转瞬即逝的触感拉回了她的思绪。

周舒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抬头撞见他恰好收回的视线，她浅笑，“看来不用五分钟，今晚打扰哥哥了，改天我请哥哥吃糖吧。”

沈炽沉默着看她。

客厅的光从他肩膀处溢出来，照在她努力强装的笑脸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在周舒意笑容快要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到她面前。

“吃吗？”生硬的语气透露着一丝别扭。

周舒意翘着唇角接过，“谢谢哥哥。”

沈炽转身进去。

周舒意叼着糖，手里还捏着糖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看见他往门口走，她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无措。

沈炽没注意到周舒意的异样。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女士拖鞋，放到她脚边，随后又去房间里找了一条崭新的毛巾盖到她头上，“把头发擦干。”

周舒意下意识抓住毛巾的边角，怔怔地看着他拎着饺子进了厨房。

·

沈炽没有赶周舒意离开。

她厚着脸皮跟到厨房，围在沈炽身边不停吹彩虹屁，“哇！哥哥好厉害，还会煮水饺！”

沈炽没搭理她。

周舒意大概是觉得自己彩虹屁威力不够，决定再接再厉，“哥哥长得这么帅，又会下厨，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吧？真羡慕哥哥，有那么多人喜欢，不像我……”

沈炽冷不丁接了句，“不像你，只会心疼哥哥。”

“……”

周舒意只愣了一秒，仿佛心大到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哥哥连这个都知道？哥哥好幽默，冷笑话好好笑哦。”

“浮夸。”

“……”

周舒意彻底失去兴致，垂着脑袋不想说话。

沈炽把煮好的水饺盛出来，瞥她一眼，“要吃就过来帮忙。”

“来了！”

周舒意伸手去接，被他躲开，“拿筷子。”

·

饭桌上，沈炽开着笔记本电脑，正在操作着什么。

周舒意看不太懂，只知道是一款游戏，看他十指在键盘上跳跃的速度，感觉很厉害。

她想起下午的偶遇，第一次看到他，就是在网吧外面。

看他那会儿的穿着，估计是游戏玩到一半，中途出来买东西的，顺便抽了根烟。

说起烟，印象中，抽烟的人，身上多半都有股难闻的烟味，但她刚刚特地留意过，他身上没什么味道。

“哥哥。”女孩声音软糯，语调轻快，让人很难忽视。

沈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周舒意托着下巴问他，“哥哥叫什么名字？”

“沈炽。”言简意赅。

正常人碰见沈炽的冷脸，多半不会再追问下去。

但周舒意不怕他，甚至因为发现了他冷酷外表下极力隐藏的善意，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C-h-i？”

“炽热的炽。”

“很温暖的名字！”她不吝夸奖。

惹得沈炽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周舒意：“……”好吧，人和名字有天壤之别。

·

沈炽很忙，玩游戏玩到汤都凉了，他碗里的饺子还有一半。

周舒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提醒，默默帮他把饺子重新热了一遍。

沈炽听到动静，抽空看她一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屏幕上，“法师拉过去，奶妈跟上。”

周舒意收拾完厨房，无事可做，干脆拿出下午没写完的试题继续写。

沈炽连续刷了几个副本，结束的时候快十点了。

他检查了一下账号各项数据，截图发给买家。

对方看到账号等级和金灿灿的装备，非常爽快就把钱转了过来。

【谢了，你是我见过效率最高最靠谱的代练，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当然，价钱也是最高的。

沈炽点了确认收款，【有需要随时联系。】

·

饺子凉透了，面上漂浮着一层乳白色的油花，因为反复加热过，有两个还破了皮，浑了汤。

速冻水饺本来就没什么卖相，这会儿更是难以下咽。

沈炽把碗端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剩下的饺子。

他走到周舒意旁边坐下，老式沙发坐垫矮，无处安放的长腿直接抵到茶几。

“周舒意？”他拿起一本习题集翻开，首页“周舒意”三个字写得磅礴大气，与刻板印象里女生的字体大相径庭。

周舒意算题算到一半，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有些诧异。

抬头对上沈炽的视线，“哥哥忙完了吗？”

沈炽随意地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好学生？”

周舒意心说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嘴上说的却是，“算不上好，我们班有成绩比我更好的同学。”

“还挺谦虚。”

那她总不能在一个学渣面前承认自己成绩好啊。

伤人面子多不好。

周舒意不想讨论学习，直接转移话题，“哥哥很喜欢玩游戏吗？”

“一般。”比起喜欢，他玩游戏更多的是为了生活。

周舒意点点头，“游戏玩好了也不失为一条出路，电竞行业的发展潜力不错，现在很多学校都开设了电竞专业，听说理工学院就有。”

明显小姑娘话里有话，见她说得一本正经，沈炽没有反驳。

“懂得不少。”

“我也是听朋友说的，她很喜欢打游戏的男生，所以这方面了解得比较多。”

“你呢，好学生会喜欢打游戏的男生吗？”

沈炽说话的语气太平常，以至于周舒意分不清他是以什么角度来问这件事。

她稍微斟酌了一下，答道， “个人爱好，不分好坏，要是我喜欢这个人，他打不打游戏不重要。”

“考虑得够长远的。”戏谑的语气充满笑意。

周舒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羞得脸红，“明明是你问我才答的……”

沈炽放下习题集，丝毫没有逗了小姑娘的歉意和心虚，“帮你家长诈一下你，好学生可不能早恋。”

周舒意心说，她家长才管不到这些。

沈炽起身准备回房间，周舒意叫住他。

“哥哥能收留我一晚吗？”

女孩声音怯生生的，带着试探性和不确定。

明知道要求离谱，也无法保证对方是不是正人君子，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沈炽回过头，墨色无波的眼里不带任何温度，“给我一个理由。”

意料之外的回答。

周舒意有些错愕。

她很努力地解释，“我家没人，开不了门就没地方可以去……”

“我是说——”

“给我一个向陌生男人提出过夜请求的理由。”

“我是谁，我们很熟？值得你这么信任？”

说到最后，语气竟有几分严厉。

周舒意张了张嘴，发现无从辩解。

沈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明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却无端令她感到了难堪。

“抱歉，是我太失礼了。”她开始收拾东西。

沈炽眉心蹙出两道褶，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坏。

周舒意把书一本一本地装进书包里，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离开前还不忘对他说，“今晚谢谢你，谢谢你的糖、饺子和充钱器，还谢谢你愿意让我在你家待这么久，下次见。”

真有意思。

不过是稍微凶了她一下。

门还没出，他就从“哥哥”变成“你”了。

沈炽叫住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啊？”

小姑娘有点呆住，认真思考完回他，“我假期比较自由，学习之余的时间随时可以，你放心，说好请你吃糖的，我不会食言。”

跟他问这话就是为了一颗糖似的。

沈炽烦躁地用舌头顶了下口腔壁，语气比刚才还凶，“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一天认识的人，不熟，没联系方式，凭什么相信一句客套话？

周舒意傻了，“要不然，我加你好友，有机会我再把糖给你？”

沈炽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周舒意反应过来，赶紧掏出手机。

她怕他们找她，充电时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这会儿要加好友，必然得先开机。

手机一开，短信和消息“滴滴滴”响个不停。

她尴尬地朝沈炽笑笑，“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说完手机就响了。

——是伯父打来的。

周舒意犹豫了几秒接起来。

“意意？”

“是我，伯父。”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勇松了口气，“听你伯母说，你回家了？”

“嗯。”

“怎么突然想起回家了，是在伯父家住得不习惯？还是因为雯婷的事，让你不开心了？”语气是少有的关切。

周舒意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通话对象已经换了个人。

“意意，是奶奶。”

周舒意神情有明显的松动，“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奶奶见不到你，怎么睡得着？”

老太太七十多岁，精神头不错，不过按照老人家以往的作息，这个时间点都睡醒一觉了。

说来说去，全是因为担心她。

周舒意忍不住自责。

“没事奶奶，我就是有点想家，所以回来看看，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明天我就去看您好不好？”

她不想见到周勇一家，但过年总归要去看望一下奶奶。

奶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了。

她舍不得奶奶难过。

老太太听到这话，立马就高兴了，绝口不提下午的事，絮絮叨叨叮嘱了好一通，最后实在熬不住了，才挂掉电话去睡觉。

沈炽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框上，看着女孩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脸挑眉，“没地方可去？”

“……”

周舒意不自然地别过眼，“我说的是实话，没带钥匙，家里没人……”虽不至于无处可去，但那里不是她的家。

永远都不可能是。

沈炽没有追问。

一是没必要。

二是他知道这话不假。

“这间是我的卧室，隔壁房间有床，床单被套在柜子里，自己套有问题吗？”

周舒意愣愣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几分钟前凶她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沈炽把她的沉默理解为不会。

铺好床，他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那是厕所，我家没有新的洗漱用具，能将就就将就，不能将就也没办法，睡觉前记得锁门。”

周舒意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奇怪。

哪有人几次三番跟人说“你可千万记得要防着我，小心我是坏人”的？

“锁只能防君子，防不住小人。”

“哪里学的歪理？”

沈炽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哥哥在教你安全防范意识，不感谢就算了，还顶嘴？”

周舒意摸了摸被他碰到的地方，倔强地回，“谢过了。”

沈炽差点气笑，“行，就当你谢过了。”

·

陌生的环境对周舒意极度不友好。

还记得父母刚走那年，她长时间无法入眠，起初她以为自己是单纯的认床，毕竟住别人家，肯定会有不习惯的地方。

后来班主任发现了她的异常，把她送到学校心理咨询室，心理咨询的老师了解到她的情况后，对她进行疏导，她才慢慢接受父母离世的事实，回归正常生活。

只是认床的毛病从此落下了。

这几年在姑姑和伯父两家轮转，她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新环境。

因此，她理所应当的以为，今晚也将会是一个失眠夜。

结果，意外好眠。

·

周舒意的生物钟比较早，醒来沈炽还在睡。

走之前，她留了张字条。

礼貌告知自己离开的消息，并附上联系方式，真诚道谢。

周舒意刚走进小区，周勇从单元楼里出来，叫住她，“意意！”

“我正要去你接，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吃早饭了吗？你伯母煮了你爱喝的八宝粥。”

周舒意态度冷淡：“吃过了。”

“吃过了没事，你伯母还煮了汤圆，说是除夕早上要吃汤圆，寓意团团圆圆，等会儿伯父给你盛点儿。”

周舒意停下，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您不用这样，我不需要您补偿我什么，既然我父母的赔偿金您用得心安理得，那就希望您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对上周勇震惊的眼神，周舒意微笑道，“晚点我会在饭桌上提住校的事，到时候麻烦您说服奶奶。”

周勇脸色几变，最后化作凝重，“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重要吗？您应该猜得到，如果我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就不会住到您家来。”也就是说，她刚知道不久。

周勇突然想起前天夜里，他与谭敏发生争执的时候，确实有听到过什么声音。

不过那会儿他正在气头上，没往别处想。

谁知道恰好被周舒意听到他们争论赔偿金的事！

周勇闭了闭眼，儒雅的脸上多了几分懊悔和疲惫。

“意意，整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是什么样呢？”周舒意还是浅笑，模样乖巧得令周勇不自在。

“三年前，雯婷升高中，你知道，她学习成绩不好，考试成绩下来，离重点高中的分数线还差一大截，她要强好面子，死活不肯去普通学校，我跟你伯母实在没办法，只好商量着找路子交择校费，或者送她去私立高中……”

“您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盯上了我爸妈的赔偿金。”她一语中的。

周勇诧异地看着眼前年仅十五岁的女孩，陌生得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意意，话不能这么说，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每个人都有很多难处，但凡伯父有一点办法，也不会用我弟弟拿命换来的钱！”

“拿了就是拿了。”

解释太多，就是虚伪。

·

周舒意是一个人回去的。

谭敏没看到周勇，问她，“见到你伯父了吗，他不是说去接你？”

“不知道，大概有什么事耽误了吧。”

谭敏没有再问。

老太太听见周舒意回来了，扔下看到一半的电视剧，过去拉住她的手，热切打量。

周舒意抱住奶奶，“奶奶我好想你啊。”语气软乎乎的，刻意的撒娇里藏着细微的颤音。

老太太没听出来，轻轻拍打着孙女的后背，眼里满是慈爱和心疼，“乖孩子，奶奶也想你！”

周雯婷翻个白眼，“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老太太脸色沉下来，碍于场合隐忍不发，只是对周舒意说了一句，“被她妈妈给惯坏了。”

临近饭点，周勇才回来。

谭敏问他去了哪里，周勇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

饭桌上，老太太一个劲儿地给周舒意夹菜，还不忘关心她的学习生活。

得知周舒意又是年级前十，老太太高兴得夸了又夸。

谭敏在桌子下面踢了周勇一脚。

周勇一震，筷子都差点掉了，明显心不在焉。

饭吃到一半，周雯婷就撂了筷子，说吃饱了。

周舒意侧头听奶奶说话，连余光都没给她，就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一顿饭下来，气氛怪得像吃鸿门宴，哪里有半点过年的喜庆。

周舒意放下碗筷，看了眼整顿饭没怎么说过话的周勇，又看了看有气发不出的谭敏。

转头朝奶奶笑了下，“正好今天奶奶在这里，我有件事想跟大家说。”

老太太笑呵呵的：“好，奶奶听着。”

周舒意说，“奶奶，我想住校。”

老太太笑容顿住，还没来得及细问，一旁的谭敏先开了口。

“住校？”

“你怎么会想起住校？”

谭敏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

“是在伯父伯母这里住得不开心，还是昨天的事让你觉得很委屈——”

“意意，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伯父伯母说，在我们眼里，你跟雯婷是一样的，我们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有问题说出来解决了就是，大过年的，没必要闹到搬出去的地步。”

满桌的菜慢慢凉透。

客厅内无人说话，像是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又或是不知从何说起。

周舒意对上谭敏诘问的眼神，微微弯唇，“您误会了，我只是学业压力比较大，想节省些时间用于学习。”

意料之外的回答，却又显得合情合理。

周舒意是谁，是他们老周家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是在省重点高中也能考到年级第六的好学生，是以国家重点大学为目标的优秀学子！

好学生想认真学习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谭敏努力顺下心头的那口气，笑容勉强地回：“再怎么专注学习，也不至于……”连坐趟公交车的时间都没有。

何况昨天还闹了那么一出。

要是没昨天的事，谭敏或许会深信不疑，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丫头的反应太大了点。

一件小事还闹到离家出走，哪像她平时的作风？

“行了。”周勇放下筷子，拿出一家之主的做派，“这件事意意跟我商量过，我已经同意了。”

谭敏极力反对：“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说同意就同意，意意女孩子家家的，去外面住多不安全？再说，宿舍有什么好？意意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你让她去跟那么多孩子挤一间宿舍？要是晚上没休息好，第二天还怎么学习？”

“总之我不同意。”

周勇说：“意意过段时间就十六岁了，不是什么小孩子，住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他同学能住，意意怎么就不能住？学校里那么多保安和老师，有什么不安全的？”

谭敏还想再说点什么，不经意瞥见周舒意事不关己的样子，立马改口，“行，既然你这个当大伯的都同意了，我还能说什么？但我告诉你，意意可是你的亲侄女，你得照顾好她！要是有什么疏忽，别说对不起弟弟弟妹，咱妈也不会轻饶你！”

周勇被谭敏说得不耐烦，“大过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能亏待意意吗？住校又不是不回家，周末总归是要回来的嘛！”

见两人谈得差不多了，周舒意才开口，“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就当是提前适应，以后上了大学，也是要住校的。”

谭敏没再说话，周勇看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浑浊的眼里似有无数的欲言又止，“好好学习，奶奶支持你。”

·

吃过饭，周舒意陪奶奶看节目。

周勇在厨房洗碗，谭敏收拾好餐桌，进来小声埋怨，“你怎么回事？她说搬出去，你就同意她搬出去？传出去街坊邻居怎么想我们？你妹知道了，看不打电话说你！”

周勇还在因为周舒意知道赔偿金的事心烦，眼下根本没工夫想别的。

“她不走，雯婷再闹你就高兴了？我还没问你昨天是怎么回事，雯婷闹，你不管，如果意意出什么事，你这个当婶婶的，也脱不了干系。”

“周勇你什么意思？有本事把这话再说一遍！什么叫我脱不了干系，脚长在人家身上，她要走怪得了我？是我逼她走的吗？”

谭敏不依不饶地拽住周勇的手，“雯婷的钱不见了，现在都没找到，问问她怎么了？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这难道不是合理怀疑？她倒好，一声不吭就跑，成了我的不是了，我还委屈呢，我找谁说理去？！”

“周勇，我告诉你，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自认待她不薄，从来没亏待过她，她在我们家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不冷不热的，全天下都欠她一样，我有说过什么吗？你不去说她，反倒来说我，雯婷觉得你偏心不是没道理！”

“你自己反省吧！”

·

周舒意是在老太太回老家的第二天搬走的。

大年初三，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

周舒意执意要搬回老房子，气得谭敏在厨房把肉剁得梆梆作响。

周勇几次走到周舒意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最后还是周舒意开门，两人才说上话。

“大伯。”周舒意叫他。

“东西收拾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大伯帮忙？”平日颇具威严的人，此刻多了几分局促。

周舒意明白，他是心虚。

被她揭穿后不敢面对她的心虚。

所以她更应该搬走。

“收拾好了。”

“这么快？”

周舒意笑：“我东西本来就不多。”

周勇面色一滞，“是吗。”

他搓了下手，“一定要下午走？要不等吃过晚饭，我开车送你。”

“不用，不顺路，我自己坐公交就好。”

周勇突然想起晚上要陪谭敏回娘家，只得作罢，“那好，到家给大伯来通电话。”

“好。”

·

吃过饭，周舒意道完别，拎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离开了周勇家。

周雯婷从卧室出来，环顾一圈问，“她就这么走了？”

谭敏坐在沙发上吃橘子追剧，随口回，“不走晚上又没饭吃。”

周雯婷看见周勇，“爸，你没去送她？”

周勇说，“晚点要去你外婆那里，时间来不及。”

周雯婷皱了皱眉，“她家那老房子得有三年多没住人了吧，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搬回去。”

周勇：“意意说那边离学校近，开学搬东西方便点。”

周雯婷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你们也信？开学你开车送她去不是更方便？我们家又不是没车。”

谭敏诧异地看了周雯婷几眼，“人都走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回屋写作业去！”

·

周雯婷说得没错，“离学校近方便”这种话不过是句借口。

周舒意想搬回家的念头十分迫切，尤其是知道周勇一家拿着她父母的赔偿金挥霍的时候，这种念头无比强烈。

她对钱没什么想法，只是无法接受他们用得如此心安理得。

周勇说，是为了周雯婷上学。

周舒意可不傻，这几年周勇一家的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不少，不仅日常开支多了许多，还全款购置了新车。

像周勇说的，他连周雯婷的择校费都拿不出来，又哪来的钱买车？

周舒意不敢细想，想得越多，脑中闪过的细节就越多，知道的多了，就觉得恶心。

公交车缓缓驶进车站，在站台边缘停稳。

周舒意艰难地拎着行李箱往下走。

刚走到公交车门口，一只冷感白皮的手伸了过来，拎走行李箱。

她慌张地抬起头，与鸭舌帽下的清澈黑眸对上，“是你呀。”她松了口气。

沈炽嗯了一声，把箱子放到旁边，站着跟她说话。

周舒意浅笑说，“没想到又碰上了，哥哥是出去，还是回家？”

“出去。”

所以才会恰好出现在公交站。

“哦，我回家。”

沈炽看了眼行李箱，“走吧。”

周舒意弯腰去拿箱子，却被他抢先一步。

她愣了一秒，跟上去，“哥哥不是要出去？”

“嗯。”周舒意两手才能拎动的箱子，沈炽单手拎起来，还能空出手看手机。

看完消息，补充一句，“不着急。”

周舒意表示了解，“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哥哥，上次说的糖我今天没带，加上这次的谢礼，改天一并给你。”

“上次是糖，这次又是什么？”沈炽冷不丁问。

也不知是真好奇，还是戏谑，反正他表情挺认真，周舒意也听不出别的情绪。

“哥哥喜欢什么？烤肠？奶茶？口香糖？”

沈炽笑了下，“你喜欢什么？”

周舒意：“奶茶。”

很少女的东西。

据说女孩子都喜欢。

沈炽走到一家奶茶店前，扫码点开菜单，“想喝什么口味？”

周舒意没回。

沈炽抬眼看她。

“哥哥请客？”她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认真询问。

沈炽收起手机，理所应当地说，“你请。”

周舒意笑了，“哥哥想喝什么？”

“原味奶茶，半糖不加珍珠。”

周舒意选好原味奶茶，给自己点了杯茉香奶绿。

等待取餐的空档，沈炽接了通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脸色很不好。

按理来说，周舒意对沈炽并不了解，但她还是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心情转变。

周舒意没问，默默取完餐，把他的那杯递给他。

拿到自己那杯时，她咦了一声。

沈炽看过来。

周舒意找上店员，“您好，我点的是常温茉香奶绿，这杯加了好多冰块，能不能帮我换一下？”

店员：“不好意思，我这就帮你重做，麻烦你稍等几分钟。”

周舒意说完谢谢，面前出现一杯插好吸管的奶茶。

“原味喝吗？”沈炽没什么表情，语气还算好。

说实话，周舒意不太想站在冷风里继续等，但比起大冬天喝加了冰的奶茶，她觉得前者更容易接受。

“我那杯起码有一半都是冰。”喝完会冻死人的。

沈炽没废话，直接把奶茶塞到她手里，拿走茉香奶绿，“无所谓。”

“要不重新买一杯吧。”

“你钱多？”

周舒意抿了下唇，她钱不多，但也不至于为了一杯奶茶把自己喝出胃病来。

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都分不清。

沈炽瞥她一眼，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然后，表情有一瞬间僵住。

偏偏身旁的女孩还非常有探知欲地看着他，搞得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后面缓了几秒钟才咽下去。

“你没事吧？”周舒意看他喝完，感觉自己都凉了半截。

沈炽：“没事。”

周舒意没有追问，只是忍不住猜想这人有没有肠胃病史，要不然她还是买盒胃药给他，以防万一？

·

两人走到楼梯口，发现电工师傅在换灯泡，老房子过道狭窄，周舒意不得不往旁边走了两步。

沈炽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干脆让她走前面。

周舒意提出帮他拿奶茶，结果这人无情拒绝了她。

沈炽把周舒意送到门口，就离开了。

看他匆忙的背影，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明明有事还出手相助，邻居哥哥真是大好人，周舒意发消息给王晗说。

王晗回她：【恭喜邻居哥哥荣获烧仙草牌好人卡！】

【烧仙草：……】

【晗晗美少女：说真的，你就这么搬出来会不会太草率了点？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况且你还不会做饭，开学前，你不会在家饿死吧？】

【烧仙草：做饭很难吗？】

【晗晗美少女：不难吗？】

【烧仙草：没做过，但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

【晗晗美少女：……也对，你可是周舒意。】随便学几下就能考到年级第六的周舒意。

她一个年级前三百都进不去的人，凭什么在周舒意面前说难？她难，周舒意不觉得难啊！

这就是人类的参差。

王晗扎心得不行，冷静了会儿，才跟周舒意说，【今天是你搬回家的第一天，晚点我给你带点好东西过去庆祝一下！】

【烧仙草：你要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千万别带！千万别！听到没有？！】

周舒意是真害怕，王晗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口中的“好东西”，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晗晗美少女：哎呀，你放心，绝对是你需要的东西，我不会乱来的[啾咪/]】

【烧仙草：……你上次做“粑粑”蛋糕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烧仙草：但这个世界上没人会需要一坨粑粑[微笑/]】

【晗晗美少女：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发誓这次绝对不是粑粑。】

【烧仙草：别的也不用带[微笑/]】

【晗晗美少女：[哎唷/]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哈~】

周舒意：“……”救命，她真的不是客气。

·

尽管周舒意全身都写满了抗拒，也挡不住王晗的热情。

周舒意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扫完地，擦完家具上的灰尘，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王晗打来电话说自己在楼下。

周舒意洗完手下去接她。

没想到她身后还跟了位个子很高的男生。

王晗介绍说，“这是我表哥，宋律，过年我们几家走亲戚，正好他没什么事，我就带他过来帮忙了。”

然后在周舒意耳边小声说，“等会儿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可以交给他。”

周舒意忍住笑，向宋律打招呼，“你好，我是王晗的同桌兼好朋友，周舒意。”

“我知道你。”宋律说，“王晗给我看过你们班的集体照。”

“那张照片……不太方便见人吧？”

众所周知，集体照就是黑历史，不知道学校从哪儿请来的摄影师，每回照相总能发挥自己独特的审美，谁拍谁丑。

周舒意自然不会例外。

她不上镜，拍出来脸又圆又方，眼睛还小一半，简直不要太难看。

宋律笑了笑：“你还行，底子在那儿，拍得不好，也有三分美人相，不像某些人，又黑又土……”

话没说完就被王晗踢了一脚，“滚吧！”

“人丑还不让说，你这是典型的自欺欺人！”

“宋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宋律被王晗打了几下，“好好好，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这年头实话还不让人说……哎哟卧槽，王晗你他妈下狠手啊？！”

……

经这么一闹，周舒意心里少了些生疏。

王晗见她在笑，决定暂时放过宋律，“想不想知道我给你带了什么？”

周舒意笑不出来了，“不想可以不要吗？”

王晗：“不行。”

宋律跟在两人后面，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是用环保布袋装的，从外面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王晗卖关子说，“你放心，绝对是好东西，不骗你。”

周舒意：“我姑且信你一回。”

宋律贱兮兮拆台，“不就是些生活用品？这也能叫好东西，王晗你上辈子是乞丐吧？”

“宋律！你不想活着离开是吧？意意刚搬家，生活用品不是她正需要的吗？我带过来，意意就不用买了懂不懂？”

王晗对周舒意家里的事多少知道一点，虽然周勇在生活费上没有苛待过周舒意，但是人总会有疏忽的地方，有时候周勇忘记按时给，周舒意依旧是该怎么过怎么过，从不主动向周勇要钱，只是从此以后，周舒意养成了存钱的习惯，日常开销能省则省。

她家意意宝贝啊，是要强的性子。

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帮一帮。

王晗十分贴心的把家里囤的生活用品给周舒意打包了过来，还附带火锅底料和新鲜食材。

王晗让周舒意别客气，“别多想，这些不是我买的，全都是我从家里拿的，我妈那人你不是不知道，她老喜欢囤东西，家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经常买完不记得用，然后放到过期。正好你搬家，带来你帮忙用用，就当是替我们家减轻一点负担。”

周舒意看着满桌的东西，笑了，“一个月前生产的沐浴露也怕过期？”

“用完就不怕，不用放到过期多可惜啊。”王晗往厨房走，“忘了问，你家有锅么？今晚我们就在你家煮火锅吧，火锅吃着方便，还热闹。”

周舒意弯身从储物柜里找出一个纸箱，“这口锅应该还是新的。”就是放的时间有点久，不知道坏没坏。

宋律把锅洗干净，放到灶上试了下，没什么问题。

“剩下的交给我吧，你们俩出去玩儿，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王晗怼他，“不会说话就闭嘴，谁稀罕在这儿碍着你？”不忘跟周舒意吐槽，“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宋律嘿了一声，拿起锅铲作势要打人，吓得王晗赶紧拉着周舒意开溜。

周舒意提议去买饮料，问两人想喝什么。

宋律还没开口，王晗就说可乐。

“吃火锅当然得喝可乐啊，走吧，我们一起去。”

宋律耸了下肩，没什么意见。

周舒意家离便利店很近，下了楼，往路口走几步就有家开了十几年的小卖部，前几年店面重新装修，变成了兴隆便利店。

名字相当之朴实无华，里面的商品也很接地气。

“快看！这里居然有椰子糖！我记得小时候一毛钱一颗，不知道现在卖多少，我们买一包吧？”

周舒意：“好啊，想吃什么随便拿，我请客。”

王晗：“有糖就够了，等会儿还要吃火锅，零食吃多了还怎么干饭？”

周舒意抱着几听可乐去结账，路过零食区的时候，看见一种橘子味的糖，想都没想就拿了下来。

王晗歪头看过来，“这糖好吃吗？”

“不知道。”周舒意实话实说，她没吃过。

只是恰好看到，恰好想起那天沈炽给她的橘子味棒棒糖，又想到自己还欠了糖没给他……

所以这是谢礼，她希望是好吃的。

王晗笑吟吟道：“那等下试试，我帮你尝尝好不好吃。”

周舒意思考了一下，又拿了一包一模一样的糖。

王晗：“你买这么多干嘛？万一不好吃呢？”

周舒意解释，“这包是给邻居买的。”

“啊——就是上次收留你，今天又帮你拎行李的邻居哥哥？”

“你还特地买糖给他？！”

王晗惊讶得嘴巴大张，“救命，你们这是什么神仙缘分？短短几天就有这么深厚的交集了，再过几天岂不是可以原地结婚了？”

啊呸呸呸，她家意意宝贝年纪太小，还结不了婚。

但不妨碍她磕CP啊！

周舒意白她一眼，“王小晗，你够了，再乱说不给你糖吃信不信？”

王晗才不在乎什么糖不糖的，她比较在意的是——“你这位邻居哥哥长得帅吗？”

沈炽帅吗？

毋庸置疑，很帅。

但周舒意不太想说实话，一旦她说沈炽帅，王晗肯定要激动疯了。

她一点都不想丢人。

“就……普通人长相。”

·

“普通人”站在两人身后有一会儿了，倒不是他刻意不出声，只是两个小女生沉浸在讨论他的话题当中，根本没心思留意四周。

沈炽长得高，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看见周舒意怀里的糖。

这牌子他吃过，味道不错。

他来这家店本来也是来买糖的。

不过现在好像不用买了。

·

周舒意说完就有些心虚，明明沈炽不在，也不会有人揭穿她的谎话，但莫名脸热。

王晗没注意到周舒意的异样，语气失望，“啊？那就是长得一般般咯？”

身为颜狗，王晗一直以“颜即正义”为行事宗旨，在得知自己磕的CP颜值不般配后，立马亲手拆了CP。

“可惜啊，可惜。”

王晗摇摇头，挽住周舒意的手，转身的时候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

“好帅……”

两个女孩的声音同时响起。

周舒意看清对方是谁后，尴尬到无以复加，“是你啊……”

沈炽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涨红的小脸，唇角勾了勾，“真巧，又见面了。”

可不是巧么。

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

这是什么倒霉衰神体质？

王晗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几眼，越发觉得气氛不对，“你们认识？！”惊讶中带着笃定和兴奋。

周舒意偷偷拽了拽她的手，“先付钱吧，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但此刻王晗顾不上好友祈求的眼神，一双眼睛定在沈炽身上，像极了大型粉丝见面会现场的迷妹本人。

沈炽笑意深了几分，“认识不久，我是……”对上周舒意紧张的视线，他话音一转，“我们是邻居。”

“原来是邻居啊。”王晗笑得一脸傻气。

周舒意怕她反应过来，赶紧把人拉走，“快回去吧，肚子好饿。”

说完又朝沈炽挥了挥手，“我们先走了，再见！”

王晗来不及反应，就被周舒意拽出了三米远。

付完账走到楼下，王晗突然惊叫一声，“周舒意你这个大骗子！”

“他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邻居哥哥？”

“说好的普通人长相呢？！”

“你居然骗我！”

周舒意底气不足，音量自动降低三分：“你听我跟你解释……”

王晗：“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你心里有鬼！”

周舒意：“……哦。”

……

王晗：“你还是说吧。”毕竟她是真的非常好奇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舒意：“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

王晗：“？”

周舒意：“还是不解释了。”

王晗：“？？”

周舒意：“没什么好解释的。”

王晗：“？？？”

周舒意：“区区普通人，有什么值得我解释的。”

王晗：“……”

刚走到楼梯口的“普通人”：“……”

“那么帅你居然说是普通人？！”

进了门，王晗还在喋喋不休，“以前没看出来，你眼光这么高。”

“媲美顶流爱豆的颜值真的很绝好不好！”

周舒意把可乐放进冰箱，先冷冻一会儿再喝。

宋律端着电磁炉从厨房出来，瞥了王晗一眼，“说什么呢你？快来帮忙。”

周舒意去厨房端菜，王晗鬼鬼祟祟跟进去，“意意，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你想问什么？”

王晗嘿嘿一笑，“菜这么多，我们仨肯定吃不完，你去请邻居哥哥过来一起吃呗？”

“不去。”周舒意想都没想就拒绝。

“为什么？”语气相当失望。

不等她追问，宋律进来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为什么？”

王晗飞快回：“没什么，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宋律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也算女孩子？上天入地啥事儿没你，哪里有点女孩的样子？”

说归说，宋律倒是没再多问。

由于周舒意死活不同意请沈炽吃火锅，王晗只能作罢。

临走前，王晗偷偷问周舒意有没有沈炽的微信，不小心被经过的宋律听见，又被敲了脑袋。

顺便获得一次警告，“能耐了你？小小年纪要什么野男人微信，下次再被我知道，我就告诉小姨！”

王晗有气不敢发，嘟囔了句抱怨的话，没敢让宋律听见。

周舒意笑着把椰子糖给她，“微信我没有，不过就快开学了，你再不抓紧时间写作业，李老师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也不想开学就被请家长吧？”

王晗是哭丧着脸被宋律拽走的。

两人走到楼下，周舒意还能听见过道里回荡着宋律的训斥声，“作业没写完之前休想出去浪！”

·

周舒意刚把厨房收拾好，就听到敲门声。

她没着急开门，从猫眼里看见熟悉的面孔，才把门打开。

面前的男人朝她递来一盘洗干净的草莓，红绿相间，果肉饱满，外皮上沾着晶莹的水滴，看着就十分清甜可口，即便她刚吃完饭，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楼下王阿姨送来的，给你。”

“给我的？” 周舒意有些诧异。

楼下王阿姨她认识，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就是老邻居了，王阿姨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不过她刚搬回来，王阿姨就知道了？消息这么灵通吗？

沈炽嗯了一声，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不喜欢草莓？”

“倒不是不喜欢……”

沈炽静静地等她说完，认真的眼神仿佛在问“不然是什么”。

周舒意笑了下，“我一个人吃就太多了，哥哥一起吃吧。”

沈炽短暂犹豫后，答应下来，“好。”

周舒意把人请进屋，“家里太久没住人，比较乱，哥哥喝可乐吗？”

见沈炽没拒绝，周舒意把冰箱里剩下的唯一一罐可乐拿给他，“哥哥是一个人住在这边吗？”

“嗯。”

周舒意捏了一颗草莓咬了一口， “上次我留在桌子上的纸条，哥哥看见了吗？” 语气带了几分不经意。

“看见了。”

周舒意点点头，“看见了”的意思，她可以理解为“看见了你留的联系方式，但觉得没必要联系，所以不需要加好友”，对吧？

吃完手里的草莓，周舒意又拿了一颗。

气氛太过安静，惹得沈炽看过来，“怎么了？”

“嗯？”

周舒意愣了一下，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随便问的。

沈炽思考片刻，突然问，“用微信吗？”

周舒意扭头看他，漆黑的眼瞳里充满讶异，“哥哥要加我微信？”

沈炽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如此直接的方式，让人不好拒绝。

但周舒意没动。

她轻轻勾着唇，眼里带着戏谑，“刚跟我在一起的女生是我好朋友。”

毫不相干的话，令沈炽抬眸。

“她走之前还向我要哥哥的微信来着，我说我没有。”

“你要把我微信给她？”沈炽皱眉。

周舒意摇头，“好孩子不早恋，我可不能害她。”但她也不想骗人，既然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

微信不能给，她也不能加。

沈炽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算不上失落，就是有点感慨，他第一次主动给女生微信，竟然被对方拒绝得如此果断，而且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生。

对方给出的理由也让他十分无奈。

这天聊不下去了，沈炽没待多久就回了家，留下周舒意对着一盘草莓发愁。

说好的一起吃呢？

结果他一颗没吃。

·

第二天一早，沈炽收到一份早餐。

一杯颜色**的草莓奶昔和两块手工三明治。

三明治装在兔子图案的便当盒里，旁边还有一盒橘子味的糖。

便当盒外面有张便利贴：【我把剩下的草莓做成了奶昔，这杯是哥哥的（三明治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成为邻居的第一天，以后还请哥哥多多关照^ ^）】

沈炽盯着落款的笑脸看了一会儿，顺手把便利贴贴到冰箱上。

这是冰箱上的第二张便利贴，两张纸条字迹相同，轻易就能看出两张便利贴出自同一人。

·

每年寒假，过完年就进入了假期倒计时。

离开学还有四天，周舒意已经在提前预习高二的知识了。

王晗知道后，直呼好家伙。

【晗晗美少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才高一……】

【烧仙草：只是随便看看，不见得能看懂。】

【晗晗美少女：你上学期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一学期就自学了一学年的课程[冷汗/]】

【烧仙草：不看书很无聊。】

这话换成别人说，王晗第一个骂他“装”，但从周舒意嘴里说出来，她不仅不觉得她装，反而很心疼。

周舒意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周舒意，唱歌跳舞弹琴书法绘画，什么都会，课余时间比上课的时间还充实。

曾多次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省里的各项比赛，屡次斩获殊荣。

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周舒意落了好几节课，加上她状态不对，周勇提议取消了培训班。

美名其曰是想让周舒意调整状态，专注学习，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连王晗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周舒意？

但周舒意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更多时间放在学习上。

时间一久，原本处在中上游水平的成绩，迅速提升到年级前十，并多次获得校级奖学金。

王晗常说，周舒意简直像极了爽文小说里的女主角，人狠话不多，认真起来强到离谱。

但强者的世界，总是充满独孤。

她不想周舒意那么孤独，所以她要做强者世界里的小太阳，永远陪着她的强者周！

周舒意看完两个章节的内容，准备去超市买菜。

下楼的时候碰见王阿姨，周舒意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意意呀？”王阿姨今年五十多岁，去年刚退休，一头棕红色的微卷短发衬得她精神抖擞，“是回来看爸爸妈妈？”

周舒意困惑地眨眨眼，笑意不减，“不是的，我搬回来了。”

“你不是住在……”话没说完，王阿姨亲昵地拉住周舒意的手，“回来也好，这边离学校近，又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街坊邻居都认识，凡事也有个照应。”

“瞧瞧，这才多久没见，又瘦了，一个人住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爸爸妈妈才能放心。”

“阿姨记得你喜欢吃橙子是吧？正好前几天亲戚拜年送了两箱，等着啊，阿姨给你装点带回去吃！”

周舒意摆手婉拒，“阿姨不用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阿姨家里多着呢！光靠我跟你叔叔两个人，怎么吃得完？正好小沈也在，你帮我给他也带一点，阿姨就不上去了，麻烦你。”

没一会儿的功夫，周舒意手里就被塞了两袋黄澄澄的橙子。

王阿姨还在袋子里装了些饼干和坚果，“都是些你们年轻人喜欢的零食，你拿去跟小沈分一分。小沈你见过了吧？就是你隔壁那户人家的儿子，他家住302，前两年他妈妈走了，留下这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周舒意拎着两袋沉甸甸的吃食上楼，脑子里还回荡着王阿姨的叹息——

“听说是癌症，医了几年，眼看着快化疗好了，没想到……哎。”

“就在他高考前几天，高考压力那么大，又遇到这种事，好端端一小伙子，人都瘦成皮包骨了，那个可怜哟……”

等周舒意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沈炽家门口了。

她想抬手敲门，犹豫两秒又把手放下，沉静的目光盯着防盗门不知在想什么。

沈炽站在楼梯口远远看着，没开口。

周舒意突然转过头，看到沈炽，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些是王阿姨叫我给你的，她说过年剩下的零食很多，让我们帮忙解决掉。”

沈炽接过袋子，道了声谢。

周舒意想起什么，“你等我一下。”

说完就开门跑了进去。

出来后，周舒意把装草莓的盘子递给他，“谢谢你的草莓。”

沈炽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既然她见过王阿姨，他那蹩脚的理由自然瞒不住。

周舒意说，“盘子还给你了，我还要去超市，先走了。”

沈炽叫住她，“吃饭了吗？”

“还没有，正准备去买菜。”

“吃面条吗？”

周舒意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超市购物袋上，而后一笑，“好啊。”

·

周舒意不挑食，对食物的要求也不高。

但她很少吃面条。

因此，当她再次走进沈炽家的时候，眼里出现了难得一见的茫然。

她究竟是为什么答应他？

为了一碗面？

沈炽把购物袋放到桌上，回头问她，“有什么忌口吗？”

“我不喜欢生姜和香菜。”

沈炽到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见周舒意站在置物架前看照片，目光顿住，“无聊的话，可以看电视，饿了有零食，你随意。”

周舒意说，“我帮你一起弄吧。”说着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

煮面条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两个人。

只是周舒意没有在别人家里坐着等饭吃的习惯，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沈炽也没客气，把青菜交给她处理，自己开始切肉丝。

周舒意把青菜清洗干净就无事可做了，站在旁边观摩沈炽切肉，“哥哥经常做饭吗？”

“偶尔。”

“偶尔做都能练出这么厉害的刀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沈炽扯唇一笑，“不敢当，区区普通人。”

周舒意起先没反应过来，歪着脑袋看了会儿，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你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当然是听见她说“区区普通人，不值得解释”这种大言不惭的话啊。

周舒意不确定沈炽听没听见，反正她打定主意装傻，“没什么，我是想说，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又会做饭，怎么会是普通人呢？你太谦虚了。”

“在你眼里，普通人长相也算得上好看？”沈炽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她，语调散漫，“看不出来，你对审美的定义挺特别。”

“想不到哥哥挺记仇。”

“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记住了。”沈炽薄唇轻扬，漆黑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扇动了两下，“哥哥不但记仇，还记性特别好，你说我难看这件事，我会记一辈子。”

周舒意觉得他这样就有点不可理喻了，“我明明说的是普通人长相，哪个字说你难看了？”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坏话吧……顶多算违心话！

“又说了一遍。”

“……”这也算？好小气一男的。

直到面条上桌，周舒意都没再说话。

沈炽把筷子递给她。

周舒意伸手拿的时候，他握住没松手，好笑地问，“你今年几岁？”

“十六。”准确来讲，离十六周岁还差三个月。

“有十六？”

周舒意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索性不搭理他。

沈炽松开筷子，“吃吧，一百九十个月的宝宝。”

周舒意初听这句话，先是一愣，后是狐疑，却想不出其中的深意。

等回到家，她才恍然大悟，小气鬼居然说她幼稚？！

·

隔天出门，沈炽在门上发现一张画着猪头图案的便利贴。

猪头的顶部潦草的写了一行字：【两百三十个月的宝宝！！！】

痕迹清晰的三个感叹号充满了笔者的幽怨和愤怒。

沈炽敲开隔壁的门，见面第一句便是，“纠正一下，我今年二十，比你大了整整四岁。”

“所以，这头猪不是我。”

周舒意来不及算二十岁是多少个月，就听见“啪”的一声，视野里多了片粉色障碍物。

沈炽看着少女额头贴着小猪图案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倒是很像你。”

“……”

像你个大头鬼！(▼へ▼メ)

周舒意跟着教学视频，烤了一堆饼干。

卖相参差不齐，有的甚至焦黑。

她把卖相不错的部分挑出来装进便当盒里，打算给楼下的王阿姨送去。

自从王阿姨知道她搬回来后，一直很关照她，不是送吃的，就是叫她去吃饭，她拒绝过几次，却耐不住王阿姨为人热情，没两天，就欠下了一堆人情债。

周舒意出门，碰上同样准备出门的沈炽。

周舒意看见他身上的背包，微微讶异，“哥哥要出去？”

“回学校。”沈炽看了眼她手里的便当盒，“这是什么？”

“烤的饼干，哥哥要试试吗？”

周舒意打开盖子，递到他面前。

焦褐色的饼干被做成各种图案，卖相一般，闻起来有股浓郁的香甜奶味。

沈炽对饼干一类的甜品不感兴趣，但对上女孩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拿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味道跟想象中的一样，除了发腻的甜，还有点焦苦，嚼起来嘎嘣硬，明显是制作过程中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吃？”

沈炽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变化，周舒意却莫名有些紧张。

主要是她对自己烤的饼干实在没什么信心。

“还可以。”

中规中矩的点评，不是周舒意想要的回答。

不过连沈炽都说还可以，那是不是说明有及格线水平了？

“真的吗？哥哥喜欢的话，这些都给你，你带回学校吃。”

沈炽面部肌肉一僵：“……”他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了？

周舒意把便当盒盖好交给他，“吃不完可以分给同学，哥哥再见！”

“……再见。”

·

【晗晗美少女：你把饼干全给他了？那我呢，我也想吃宝贝烤的饼干[对手指/]】

【烧仙草：你想吃我改天做新的给你。】

【晗晗美少女：王阿姨那里怎么办？重新做？】

【烧仙草：不了，我刚想起来陈叔叔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

周舒意口中的“陈叔叔”是王阿姨的丈夫，糖尿病患者必须长期控糖，要不是遇到沈炽，她压根没想起来有这回事。

【烧仙草：我再想想做点别的。】

【晗晗美少女：好吧好吧，你先想想，我得继续赶作业了，明天开学，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写，啊啊啊啊啊要疯！】

【烧仙草：……】

【烧仙草：习惯就好，我都习惯了。】

【晗晗美少女：……】

·

开学这天，周舒意拖着行李箱到学校报道。

王晗先到，在学校门口等她。

一见到周舒意，王晗就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不容易啊意意，我熬了两个通宵终于把作业赶完了，呜呜呜我现在又累又困，快看我的黑眼圈，是不是要掉到鼻子上了。”

周舒意无奈又好笑地拍拍她的肩，“之前叫你写作业不写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假期之所以叫假期，本来就是休息时间，为什么要写作业？”

“说得好有道理，如果你不怕叫家长的话，也可以不写。”

王晗：“好吧，我怕。”QAQ

周舒意注意到她脚边的拉杆箱，“这是你的箱子？”

王晗笑盈盈地松开她，“是啊，你不是说要住校吗？我陪你！”

“我住校是不得已，可是你家离学校又不远……”

“谁说不远？公交车三个站呢！”

三个站哦，十分钟呢，这也太远了吧。

周舒意叹气，“叔叔阿姨同意你住校？”

“那当然！”

王晗挽住周舒意的手，边走边说，“他们早就想撇下我过二人世界了，我现在主动离开，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况且我跟他们说你也住校，他俩立马就同意了！所以说，你的名号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好使，我爸妈还叫你有空去我们家吃饭，改天跟我回家呗？”

“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叔叔阿姨了。”

“对了，你知道我们班这学期有转校生吗？”

“不知道。”周舒意不比王晗消息灵通，很多事，如果不是王晗说，周舒意根本不会关注。

“听说是从凉城来的富二代，有钱还长得帅，就是不知道他跟你家邻居谁更好看。”

周舒意对转校生没兴趣，但论颜值，她不觉得沈炽会输，“你不是说他是媲美顶流爱豆的颜值？”

“谁？你家邻居啊？”王晗晃着脑袋回，“话是这么说，不过顶流爱豆又不止一个，只要是帅哥我都喜欢。”

周舒意失笑，“你表哥长得也不错，怎么没见你对他客气点？”

“谁？你说谁？”王晗把手放在耳廓，表情夸张地问，“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姓宋名律的家伙吧？”

周舒意耸肩。

王晗突然停下，认真且严肃地说，“意意，你千万不要喜欢宋律，我决不允许我的姐妹葬送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

“不喜欢就好。我就说，你的眼光不至于这么差。”

周舒意有些好奇地问，“你们不是表兄妹吗，怎么跟宿敌似的。”

王晗眯着眼，阴恻恻道，“是兄妹，也是宿敌。”

“……”什么仇什么怨。

·

按照惯例，开学报道这天不需要上课。

上午，周舒意和王晗二人交完学费，办理了住校。

实验中学的宿舍是两人间，周舒意和王晗自动分到一间宿舍。

两人没有住校的经历，从购置各种生活用品，到入住，一切都是全新体验。

铺好床，王晗提出去吃饭庆祝。

“今天是我们成为室友的第一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走吧，也该吃午饭了。”

王晗背上挎包挽着周舒意美滋滋的出门。

还没走到宿舍楼下，就接到宋律的电话。

“听说你们今天开学，吃饭了吗，要不要来蹭饭？”

王晗怀疑的看了眼电话号码，是宋律没错，“你吃错药啦？”

“你才吃错药了，就问你来不来，有帅哥。”

正准备挂断电话的王晗：？？？纳尼纳尼？！

“地址发来！”

宋律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嘲讽了一句，“花痴。”

王晗才不管他说什么，挂了电话就抱着周舒意说，“意意意意意意意意！走，我们去看帅哥！”

周舒意脑袋都快被摇晕了，她对帅哥没什么兴趣，可以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