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驾到

第1章

精彩节选

司黎岛仙境。

司黎岛非岛，乃上古龙族所建立的仙界，两万年来仙界矗立云端，神霄绛阙浮若其中，琪花瑶草遍生。

仙界最东有座山，名曰望民山，山有九峰，为龙族世代所居仙山。首峰名叫沧云峰，峰内深瀑十里外有间三进的木制院落，是金龙族族长黎荇枫的住所。

晚霞从流云间飞入，映出橘红色的流光，照进古朴别致的小院。小院深处晚风居前那棵梨树晃了晃身子，树叶轻轻作响。此时临近傍晚，又是十五，照理龙族会设夜宴宴请小仙族而晚归，三五鹤童便有时间相携于峰间采集晚露，寄居梨树上的人有整夜的时辰可以来舒展舒展。

林间有童子的声音陆续传来，梨树停了作响，归于平静。

“仙尊贵为金龙后人，偏还要礼待外族。你瞧今日夜宴，虎族的长老也太嚣张了。”

“你知什么，当年金龙一族全族献祭屠龙阵，虎族族长以己身护仙尊，这才保住仙尊一条金龙使得仙界得以传承，虎族也因此并入仙格。可惜后来虎族族长身故，新族长登上仙界长老之位，几百年间作伥跋扈……”

“虎族这般作为，其它长老也不劝阻吗？”听了这番话，小仙童的声音里夹了愤怒，金龙族是上古真仙一族，生而为仙，拥有龙戒的金龙更是诸仙敬畏的仙尊，岂是它们这些修炼成仙的小族比得了的。

“黑龙族的商乌长老倒是与仙尊同源也敬待仙尊，可还有龙族、虎族、狐族，这几个大族谁不想取代金龙族登上仙尊之位？”

“仙尊之位岂是它们能觊觎的，即便没有金龙一族，按照仙班规矩也还有凤族……”

说话的鹤童被打断：“哪里还有凤族，凤族只剩下匡歧一人他又是带罪之身，怎能接手仙界。”

“那还有黑龙族呢，商乌长老虽说平日游手好闲爱玩乐了些但好过虎族长老……”

……

梨树上的西阅不耐烦的扬手打了个哈欠，自他有意识起，三百年了，还是四百年，他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如果不是为了躲避神界天职而选择下神界，他也不会沦落到没有花族一席之地的小仙境来。作为神界殿下却无神无魄无形只能寄生梨树几百年，想想都难过，历劫到哪怕是有一两个真神的小神界也行啊，居然来了个四方仙界中的一个小仙界，还是一个龙族掌控的仙界！一个连花仙都没有的仙界！说来也怪他，他就不该让南归探路，那只独角兽被清蘅喂叼了除了会吃魔气，一事无成。

慵懒的哈欠打完，西阅才回过神来，神念一动素白的手复又抬起，确定是他的手，真真实实的手，刚要欣喜那修长的手指从白色渐变成虚无。西阅轻声叹口气，他为历劫而来，真神之体完全施展不出来，司黎岛仙界的仙术他一个都不会，几百年下来他不过能显出人形虚像，想要复成人形不知还要多少年。

峰内鹤童渐归，不知在外院整修着什么，他关了神识，挡了嬉闹的笑声，看了一眼主人未归的晚风居，又隐入梨树中。

司黎岛仙界立于流云中，但如凡间一般有晨光和月夜相照。夜色微深，水榭内打盹的鹤童尚未发觉，一抹金衣带着晚风踏入后院，来人几步登上月台，微一抬手撤了设下的青鸟禁制，推开寝居的房门。

不消片刻，晚风居内亮了烛火，沐浴更衣后的男子敛了夜宴中的疲色，伴着夜色为桌上铺展的画作着色。偶间抬头，从木窗外望去，整棵梨树印入眼帘，微风一来，树叶飒飒作响，少了白日的婆娑温柔，带了夜幕中的期艾。

黎荇枫的眸光从梨树上收回，看向纸上的画作，画中的景色与院中的梨树一般无异，他观察细致又画了几百年，但那棵梨树又好似每日都在发生变化使他不得不去注意，生怕画的有一丝差错。画筒里的画越来越多，终究没有他满意的一幅。

夜半，噬梦仙君应了召化入床榻上安睡的黎荇枫的梦境中。

黎荇枫梦境地是沧云峰的那帘瀑布，水流急溅，落在林石间，夜色掩映水汽清凉。

噬梦仙君向立在一块青石上的人行了礼，笑道：“仙尊今日好梦，为何召见秦繁？”

说着自己扬手幻出石桌石椅，布了棋子，欣然入座。十五本是夜宴的日子，平日便不爱饮酒的黎荇枫席间已经饮了不少酒了，再召他饮酒定然是不会的，想来应该还是和院中的那棵梨树有关。手痒难耐，借此机会，当然要与黎荇枫对弈几把。

黎荇枫也落座，执子落棋。如今也只有凡间不知情的人才会与秦繁下棋，眼见黎荇枫落棋，秦繁忙将脸上的笑意堆的更浓。

“上次，你趁我酒醉入梦探查说两百年后他就能醒，可如今已经四百年了。”腰间玉带微动，金丝入线的衣服在月色中闪过道道细小的金光，黎荇枫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执子的手却久久没有落下。

噬梦仙君拿过他手中的黑子，放到对自己有利的位置上，忽略趁对方醉酒入梦一事，嘴上不忘安慰：“别着急嘛，仙尊又不是不知，我这点仙力探查凡人之梦游刃有余，探查仙梦与我与仙者都是损耗修为的事。再者说了，仙界之事瞬息万变，窥探不准也是常有的事。你带回来的这棵破……小仙植，四百年受仙界灵气长成这样已是非常树能比了，让它幻成人形或者现出真身怕还得再有几百年……”

黎荇枫见秦繁又给自己落了几颗白子，索性不再纠正让秦繁在棋局中作君子了，专心布自己的棋：“看来你也看不到将来了，也好，结局自有天定。”

两百年前他大战而归满怀期待等了几天几夜，梨树却一动不动。那时秦繁还说他看的准确是两百年后梨树幻形，如今日子久点，连秦繁都看不透了。

黎荇枫第一次见秦繁时，是在凡间。江宁秦府的院墙层层叠绕，进入的门何其多，秦繁身为秦家子因身带灵力，能窥人梦、知神鬼被当作怪物赶出秦府。第一次下凡游历的黎荇枫出手相助，后来秦繁悟出仙道做了噬梦仙君，百年间将噬梦一族带出一些小仙。

噬梦一族大多本为凡人，得仙力能入人梦，以梦为食酷爱吸食凡人噩梦，这与凡人而言并无不利。只是在仙界，噬梦一族仙力不胜，探仙梦还会伤人伤己，所以除了偶有玩闹者会让噬梦一族探梦外，鲜少有存在感，以此道成仙者更在少数。秦繁有噬梦之能也有观测未来之能，但未来神秘莫测他凭借仙力探查到的极为有限。被入梦者醒后并不知晓梦间之事，这与他修行此道极为不利。起初秦繁所言尚有小仙信服，后来渐渐不信者占了上风，仙界也没有小仙愿意让他入梦探查。

故此，秦繁带着噬梦一族落居凡间皇城，建泊烟府。府第落成那日于天上并未引起轰动，所以参与立府酒筵的仙人寥寥无几。仙尊驾临泊烟府让一众小仙受宠若惊，秦繁欣喜之余特意高价从皇宫买出了一瓶黎荇枫喜爱的梨月白，请仙尊喝了个痛快。

也是那日，仙尊请秦繁入梦算得九百年后仙界第一位花神降世，千年后魔界从南海禁地出逃大举入侵，花神为救世人代替龙族献祭。而后金龙一族得到新龙戒成为仙尊，带领龙族历经七百年方战胜魔族，重新将魔族封印在南海禁地。

但事情并未朝着秦繁所观测到的方向发展，四百年前龙戒突然现世，认主金龙族小族长黎荇枫，当时龙族族长黎荇枫之父黎或尚且在世，手上还戴着上一枚龙戒，两戒并存立刻引起仙界纷乱。

彼时，金龙族小族长黎荇枫与凤族小族长匡歧同入禁地，沾染魔气。不久，凤族族长带领凤族反叛，以凤族火凤灵丹烧禁地，引起天乱。金龙族小族长以龙戒暂时封印南海禁地，自此仙界动荡，凤族全族获罪被推上祭神台。

南海禁地岌岌可危，魔族冲破封印，别说人族即便是各仙都仙命不保，与此同时新龙戒以及黎荇枫身上所带的魔气让仙界众仙惶恐不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而这一搏，自然是由金龙族所承担。先有金龙族现世两枚龙戒为引，后有金龙族小族长受魔气侵扰，南海禁地本就是仙界囚禁魔族之地，也只有龙族才能禁锢禁地。

当时的黎或仙尊被逼迫至此，为了各界苍生，现真身起屠龙阵，以献祭金龙族全族的方式封印南海禁地，自此获得百世安稳。

祭神台上凤族消亡，商乌长老封印匡歧修为，刨其火凤灵丹，保其不入魔道，这才换下匡歧一命。屠龙阵以金龙族全族真身布血阵，足有毁灭天地之势，一旦布下血阵即便龙族也难逃一死，但黎荇枫带着一身重伤回来了。无人知晓黎荇枫是如何从屠龙阵中逃出来的，有小仙猜测是黎或布阵时为儿子留了后路，也有小仙推测黎荇枫命格贵为仙尊自然有龙戒相护，仙界争论不止，虎族老族长力排众议以龙戒在世为由，联合众族推举黎荇枫做了新任仙尊。代价便是以仙格起誓，世世守护仙界，伤仙界半寸即以身应誓，真身消散再无生路。

变故一生，秦繁便赶往屠龙阵所在的不出山，黎荇枫一身黑衣染着淋淋鲜血倒在谷底。他耗费修为入梦探查，只看到一抹洁白的身影将黎荇枫从屠龙阵中救出，同时一道金光闪过陷入屠龙阵替代了黎荇枫所在的阵眼，接着屠龙阵成，十几道金龙咆哮着嘶吼着冲向阵眼，火凤灵丹烧尽，龙族献祭封印得到加固，魔族退回南海禁地深处。

黎荇枫醒来时，整个不出山燃成一片焦土。他从秦繁口中得知，龙戒现世，金龙族和凤族接连势消，魔族作乱南海禁地……屠龙阵阵眼中，有一抹魂魄代替黎荇枫献祭。

阵成之时整座不出山尽毁，生灵涂炭，往生的怨灵逃往鬼界。谷底湖畔流水冲出来一小截烟灰色的梨树枯木，那截梨树枯木大概是即将成神木的古树，偏遭遇屠龙阵神木未成其上寄生着一抹生灵神识。他将梨树枯木带回仙界，种在晚风居日日悉心照料，希冀那抹无辜生灵能修化成仙，不至于沦落鬼界。

秦繁曾言仙界仙气浓郁让那神识吸收再好不过，约莫两百年就能重塑真身化实成功。然而两百多年过去，不出山渐渐恢复往日繁闹，那棵梨树上寄生的神识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黎荇枫从日日期盼到习以为常。秦繁看在眼里只当黎荇枫早对这颗梨树神识没了念想，后来趁着黎荇枫醉酒入梦方才探到，原来几百年来，黎荇枫早已将梨树商的神识当成了晚风居的一部分，那座无人踏入无仙敢入的晚风居小院里，确切说在黎荇枫的眼里只有那棵梨树。这几百年间，也不知是他陪伴着那抹神识，还是那抹神识陪伴着他。

“我赢啦！”秦繁看着桌上通过无数次悔棋兼多落子兼替对方下黑子而赢的棋局满意的拍拍手，俊俏的脸上带着胜利的骄傲，心中不免再次确定和黎荇枫下棋果真是有成就感。

黎荇枫无奈一笑，勉强以示同意。

秦繁甩了衣袍起身离去前顿了脚步，英气的面庞在夜色中换上了略带严肃的神情：“虽不知它何时能化形，但我探到神识还在，与仙尊而言也算是一件喜事吧。”

黎荇枫听他这翻话，星眸闪了亮光，神识还在那便好。秦繁的话外音他也听出来了，从石椅上起身，他于瀑前负手而立，平静地望着秦繁道：“多谢，我知你担忧什么，我答应你若它是凡间生灵我便助它修仙道，若它是魔界神识……我……定将它镇入水谭不让它有作恶的机会。”

秦繁无奈一笑，普通生灵神识，他自然能探查到，这抹神识寄生神木四百年仍然让他摸不到头绪，来源必不简单。他劝不过自然不再言，挥手收了棋局，告辞离开黎荇枫的梦境。

黎荇枫知道秦繁的担忧，可这梨树已被他陪伴他几百年，让他毁掉这抹神识他做不到。

黎荇枫唤秦繁入梦，自己也沉睡于梦中，又因晚风别院设着结界，四百多年来没有动静的梨树静悄悄开了一树梨花，洁白如雪的嫩朵如昙花般争先恐后的绽放又转瞬即逝，竟无人发觉。

卯时一刻，黎荇枫准时起了身，原本睡得正香的西阅也被鱼贯而入踏进晚风居的小仙侍吵醒，确切说是被一碟碟散着香味的早点唤醒的。

司黎岛仙界除了夜宴、酒宴、庆典鲜少有吃食，这也是西阅沦落司黎岛仙界几百年来觉得最惨无仙道的事情了。好在沧云峰上小仙侍们按着凡间的规矩每隔两日都会备上些吃食，黎荇枫也会偶尔坐在院中的木桌上尝上几口，而每到这个时候西阅也能闻闻飘香的糕点味。

芙蓉糕，桂花茶饼，荷花酥，碗蒸鸡丝菌汤……西阅瞧了一眼树下桌上的美食，吸了吸鼻子，真香啊。按照惯例，黎荇枫只吃两口荷花酥就会离开，小仙侍们都侯在外院，他一走，美食就是他的了。等他吃饱喝足回了树上，那帮小仙侍才会入晚风居收拾碗筷，餐食全入了他的口，神不知鬼不觉。

片刻功夫，端坐在桌前的人用罢早膳，抬手拿了帕子在唇边轻拭，然后起了身，没走几步，转身望向树桠。

西阅看到他抬头，下意识用手遮挡脸，忽又想起自己尚未化实黎荇枫是看不到他的，这才放下手，直视树下的人。玉冠束发，眉眼携光，一贯的珠白绣金纹的衣袍。单手负后，气质温润，举手投足间带足了雅正温煦。四百年来，他大抵都是这样的——用膳，话别，设结界，晨议，阅章，看书。

正看着人发呆，男子朱唇微启，低沉的嗓音传来：“我去珣阳殿晨议了。”

好像与老友对话般，好像觉得他能听到般，黎荇枫这句话说了几百年了。西阅撇撇嘴，目送黎荇枫在晚风居小院设了青鸟结界离去，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向木桌旁。

饱餐一顿后，西阅伸了个懒腰，即便知道自己挡不住小仙侍的路却还是让到了一旁，边在院子内溜达，边听小仙侍们聊天。

“凡间的桂花茶饼仙尊爱吃，你瞧，一盘子茶饼只剩了一块呢！”

对对对，好吃的很，黎荇枫不爱吃，他喜欢的很。西阅靠坐在木制的小月台上拍手称好。

“这倒是了，可是这荷花酥只吃了两块，后日还是别再上了。”

西阅又赞同的点点头，没错没错，荷花酥太硬了，不好吃。

“唉，多仂，你可闻到什么香味了吗？”说着瞧向一旁的梨树，“怎的好似有梨花香呢。”

“许是错了吧，这梨树种在晚风居都几百年了从未开花。收拾罢了，快些走吧，晚了收不到晨露啦。”

西阅见两个仙侍走远，望了望梨树，树上树下干干净净一片梨花影子都没有，又闻了闻，空气里确实有了些梨花的清香，还越来越香？……这个认知让他立直了身子，抬袖，虚白的手渐渐变得真实，他感觉到身上传来衣料的凉意，尾发随风轻摆拂过脖颈痒上心尖。这一切真实的感受让他欣喜若狂，他化实了！

他默念了法咒，整个身体化成了人形实像，轻甩衣袖，满意的抬脚往屋内走。两百年前化实时进去过一次，后来神力渐失，他再次沉睡数百年方幻化虚体，想进屋内根本进不去，如今化了实身，设在晚风居屋外的青鸟禁制是拦不住他的。

青鸟是翼族一种体型较小的灵兽，擅长途飞行，常作传信之用，百姓见之常遇吉事，故青鸟在凡间被视为吉兽。这只青鸟跟随黎荇枫有几百年之久，而黎荇枫离开晚风居前总会设上结界留下青鸟幻象守护小院，沧云峰极少有人踏入，能入结界的也都是经过仙尊允许的，所以一旦有擅闯者青鸟在千里之外也能察觉。此刻觉察到有人靠近，守护晚风居的青鸟幻象一个飞跃滑到了月台上，青色的结界光阵动了一动。

西阅两步踏上月台，随手一挥，结界自然打开一道门，青鸟幻象一瞬变大，收了一对翅膀迈步走到闯入者跟前，歪着脑袋看着信步而来的人，好似在问，你怎么进结界了？

西阅对它并不陌生，甚至也瞧见过几次它变大变小的样子，比起落在黎荇枫肩头小巧只会卖萌，他还是比较喜欢它现在傻乎乎的样子。这样想着，他捏了个法决手中多了枚青果子抛给青鸟，青鸟一口吞下，他抬手摸了摸青鸟的脑袋，绒绒的，手感不错。

在西阅接触到的瞬间青鸟幻象化成了虚无，西阅进入房间，身后的结界重新布好。

朱红的木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厅，云海勾墨的屏风前摆了一张椅子，旁边置了两张矮椅供客人落座，大概主人也知道他并没有多少体己的客人会入晚风居，所以在会客厅的一侧隔了帘旗被黎荇枫当做了书房，此刻开着窗正好能看到窗外的梨树。

布置简洁，毫不奢靡，与他的神界居所完全不一样。西阅咂咂嘴，心中腹诽一番，从画桶中随手取出一幅画来展开。

他以神魂献祭后只留下了一抹神识寄生梨树，在恢复的过程中清醒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生了虚体靠在树上乘凉时总能看到黎荇枫在书房作画，画的就是那颗梨树。两百多年前他化实进了一次黎荇枫的书房，只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根本没有机会查看一番。窗外的景色看了几百年，也不知黎荇枫能画出什么花来，他好奇的很。

画作展开，是梨树。再打开一幅，仍旧是院里的那棵梨树。又抽出一幅，光秃秃的梨树。西阅摇摇头甚为不解，他寄生时它也就是一截枯木，纵然黎荇枫照看了几百年，长的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可连朵花都开不了的梨树，有什么好画的？

远在珣阳殿晨议的黎荇枫没有感受到青鸟结界的异动，因为大殿上气氛降到了极点。

珣阳殿晨议，大多时候都是各大仙族针对金龙族与凤族的联合指责。

“开启苍生石复验魔气岂非儿戏，连噬梦仙君都不敢轻易尝试，仙尊受到反噬如何是好？”

苍生石是上古一代便矗立司黎岛仙界的神石，能感受天地万物之巨变，但凡有人升仙或者仙族陨落皆在苍生石上显现。私自以仙力开启苍生石窥视仙道会受天道反噬，仙界之人甚少动用。

“两百多年前赤湖一战，仙尊体内魔气作乱身受重伤，你们翼族在战场上不也都是亲眼所见吗。我们不过是要求以苍生石验仙尊的魔气，有何不妥？仙尊体内若尚存魔气，你我安危如何保障？”虎族长老抱着胳膊看向对面立着的翼族众人，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翼族刚刚替仙尊辩解的小仙往后缩了缩。

“长老，百年前已经验过一次，仙尊体内魔气并未作乱，为何还要再验？”人群中一位小仙童站了出来，不卑不亢道。

众人纷纷看向一身水蓝色仙袍的男子，这人约莫两百来岁，一脸稚嫩的脸上端的雅正孤高的君子的模样。见礼时，左手手腕间露出一个古朴的墨玉材质的手镯，看不清雕琢的花纹但正中串了只银铃，即便手腕晃动银铃也不曾叮当作响。原本立在他身旁的人都往一旁让了让，有意避开这胆大妄言的人。

“小小水君，你知什么。”虎族长老鄙夷一笑，倒也没有为难那少年君子，转头向一旁的人问道：“商乌长老你说呢？”

被问到的人收回看着水君的眸光，摆了摆宽大的衣袖，一脸难为情的开口：“仙尊以法术镇压，魔气自然得到抑制，只是近来南海禁地结界时有松动……”

水君不解的看向对面的人，他不明白商长老是黑龙一族与仙尊乃是同源，照理商乌长老该不会同意虎族长老的要求才是。

“还是验证一番的好，当年不正是因为仙尊和匡歧乱入禁地才惹了大乱吗……”有小仙嘀咕道。

“……仙友所言极是，事关魔族，不得不防啊。”

“莫要忘了，还有匡歧呢，他身上也有魔气……这匡歧可是商长老的爱徒，脾性又极差，他能同意吗？”

商乌抬眸扫了一眼众人，朝着高台上的人拱手行礼：“本座知道众位仙友心中是怎么想的，既然蒙际长老提出复验为了仙界安危匡歧接受复验，本座绝不袒护，只是仙尊若要复验，恐会伤及仙体……”

几百年前凤族获罪，商乌留下匡歧一命还收为弟子倾力维护。现在听商乌长老所言，匡歧与仙尊同验，不知是为了撇清爱徒的嫌疑还是真正为了仙界着想，今日开启苍生石已然是既成事实了。

水君气急，少年的脸上带了焦虑：“仙尊有龙戒，是仙界之主，怎可以苍生石相验！”百年来仙尊身上的魔气未除，但一直被仙尊压制在体内未曾异动，如今又重提开启苍生石，届时众人争观，岂不是从侧面作证了仙尊身染魔气不配为仙界之主吗？

虎族长老牵头，几位长老附和，好一出逼宫戏，黎荇枫凝眉，随即沉声开口：“无妨，验便是了。”

珣阳殿晨议，小仙们都是各司其职只每十年入殿一次，水君年幼平日守在水宫，以至于黎荇枫在珣阳殿见他不过第三次。仙界会帮他说话的人不多，除去翼族的几位别无他人，以至于他多瞧了水君一眼，示意水君不必多言。

见仙尊同意开启苍生石，便有仙侍在虎族长老的授意下请匡歧去了。

其实众仙都知道，开启苍生石复验魔气，不过是几位长老的借口罢了。黎荇枫虽拥有龙戒但失了金龙一族庇护，身染魔气未除，几大族想要拉黎荇枫下仙尊之位罢了。开启苍生石，即使仙尊身上的魔气尚在可控之内，也能让他身受苍生石反噬；若他体内的魔气未曾抑制，届时便有理由将他关入镇魔塔，仙界自然要换天了。

不过片刻，众仙聚到苍生石前。

望民山南端的苍生峰上，峰顶有百级石阶，阶前劈石台，苍生石便在石台上，自司黎岛仙界立仙界矗立两万年之久。苍生石通体碧玉，其上生纵纹，远看乃山石之像，约九尺高，矗立在南仙界的高台上。黎荇枫与匡歧拾级而上，面向石壁立定，对视一眼后双双运法开启苍生石。一道金色的光芒顺着黎荇枫的手指溢出，流光缓缓引向石壁，匡歧也紧跟其后，玉石壁被触动缓缓散发出金光，这金光愈来愈强，仙恍惚，均开法阵抵挡。

水君因担忧仙尊安危靠的最近，见金光强大忙开了法阵护住自身。手腕处的银铃感受到苍生石散发出的金光不安的躁动起来，水君见此只得向后退去，又捏决加强护体的法阵。

不消片刻，苍生石散出的金光映亮了半个仙界。众仙立在高台石阶下望眼欲穿等待着结果。

眼前的金芒太过强烈，噬骨的疼痛也随之传来，黎荇枫单手捂住胸口摔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溢出。苍生石的金光渐渐染了层层黑气，黑气与金芒相绕，弥散在玉璧间。黎荇枫呆呆的看着，他曾无数次的回想可是间隔太久，久到他和匡歧已经忘了他们是如何闯入禁地，又是如何染上魔气的。几百年了，他们曾尝试过无数种方法也没有将魔气去除干净，只能以一半仙力压制才不被魔气反噬。

苍生石收了万丈光芒，连同黑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仙方能撤了护体的结界法阵。

“魔气虽存但并未暴走，苍生石也未明示两人入魔，蒙际长老意下如何？”商乌长老沉声发问，众人面面相觑，商乌虽让匡歧开启苍生石但毕竟是自己爱徒，被法阵反噬受了伤商乌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虎族长老冷哼一声：“魔气尚存，仙尊大人难道未以仙力压制魔气……”

“我与仙尊以自身一半仙力相压控制魔气，动用仙力便会噬骨反噬，你还想怎样？！”匡歧将上前搀扶自己的两个仙侍甩开，剑眉横起望向阶下的蒙际。匡歧的唇角还带着血痕，因为一声怒喝，胸中气郁猛地咳了几声。

匡歧本是凤族小族长，仙术高深养了一身的高傲脾性，虽从万千宠爱一身的仙界贵公子成了带罪之身但有商乌长老相护，脾气愈发差，在仙界少有人能与他和平相处。今日吃了大亏，火气自然更甚。商乌长老好整以暇的摇着一柄青绿的折扇看戏。

“本座就事论事，若压制不住魔气坠入魔道……”

匡歧冷哼一声：“我看长老是巴不得我们坠入魔道！”

“匡歧！你放肆！”蒙际怒目而视。

“长老何惧，”水君行下一礼，拦住相争的两人：“仙尊大人立有重誓，若伤及仙界坠入魔道道毁身消。如今仙尊能以仙力压制魔气，又保南海禁地固若金汤，不正是我等期盼吗。”

伶牙俐齿，不卑不亢又进退有余，小小水君有几分本事。商乌瞧了一侧的水君一眼，收了折扇 ：“匡歧。”

匡歧收到警示，不再出言，不甘地随着小仙侍退下石台。

“苍生石既已验明，诸位长老不必多言，晨议到此都退下吧。”

黎荇枫遣散众人，独自回了晚风居。

西阅从一楼的书房画前停留了片刻，又走到一旁的寝室，感受到青鸟异动，四下张望寻找藏身之处，黎荇枫的房间干净的很，多余的家具摆设都没有，他实在无处可躲，瞧着架上的衣袍一个幻身没入其中。

黎荇枫一反常态没有在院中树下停留径直进了房间，衣袖上的血迹未干，体内又有魔气随着血液流窜，他急需入水潭休养。随手拿了衣袍入了房间后侧的帘内，这间帘后修着一方温泉池，温泉池水连着后院的活水净雾水潭，活水中育有珍贵药石，侵泡其中有疗养身体的奇效。

脱了旧袍置在架上，黎荇枫的眸光在一旁的新衣袍上定住。只见缃色衣袍领口落着一枚雪白的梨花，绽在衣间散着清香。他并不留意衣饰的纹饰，但他的衣服除了如意金纹大抵是卷草纹式何时多了梨花纹样了？

那朵梨花来的突兀，他不自主的抬手想要去触碰，手刚伸向衣袍，眼前闪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雪白的衣袍歪歪扭扭的挂在修长的身上，好似随手套在身上般，墨玉的发上斜挽着一枚如意盘龙玉簪，几缕碎发柔顺的贴在胸前的袍上，一双星眸嵌在白皙清秀的面庞，黎荇枫甚至能从他清澈的眸中望见自己的身影。那男子许是被他伸手吓到慌乱间现了身，怔然地望着他，倒是没有一丝防备。

黎荇枫觉眼前这个男子熟悉的很，尤其是那双眼睛，他仿佛在梦中见过。

那身影现身的同时，待在净水池中的滑鱼携了水花一跃而起，怔立在半空中，一双鱼眼直视立在衣架前的人。西阅被突然出现的滑鱼吓到，惊恐的后退中撞到木架，咣当几声声响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变化就在一瞬间，黎荇枫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西阅已经闪身消失了。他回身看向仍怔怔立在半空中的滑鱼，脸凶尾长，鸟翼大张周身闪着亮光……如他在桐山收它时一般，果真是丑。如果知道有一天这条他好心带回的滑鱼会惊吓到西阅，他肯定会放任它在桐山自生自灭的。抬手设了禁制，滑鱼触碰到禁制边缘被弹回池中。

滑鱼生于桐山，百姓传言遇滑鱼多大旱将其视为不吉之物，他也是偶间从渔民手中救下这条滑鱼，将其养在雾潭净水中。平日它很是温顺，嬉戏池中从不曾跃出池水，今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这般鲁莽。

黎荇枫追出房间走向梨树前，直觉告诉他刚才出现在房间的人就是梨树上寄生的那抹生灵。他等了他四百年，终于等到他现身了。

房间内的衣架都摔在了地上，他好像撞到了腿也不知伤的如何。还有那件衣袍，很是眼熟——是他挂在柜间的自己常穿的式样。可也只有一件外袍，晚风居地处高凉，他会不会冷到？

迟疑一番，黎荇枫询问：“你……还好吗？”

黎荇枫望着枝桠，静等回应。

梨树未动，也没有人现身。

足有半刻钟，等不到回音的黎荇枫不甘心的回了房间。晚风居设有结界，非人能闯入而不惊动青鸟，他很肯定那人一定就是梨树上的生灵，他与庭院几百年，肯定不会伤及他，他为何躲避不现身呢？

外界均知仙尊受到苍生石反噬在院中静养皆不敢叨扰，即便是要紧的公务也由仙侍送至晚风居外院。黎荇枫乐的清静，一连几日，除去处理送来的公务，剩下的大把时间都用来等那人现身。他几次尝试运用仙术查看梨树，却一直探不到任何气息，就连那日闻到的花香也遥不可闻了，如果不是坏了的衣架提醒他他怕是要怀疑自己期盼过头眼花了。

西阅坐在树桠上对着院外的饭盒望眼欲穿。他实在太饿了！黎荇枫不出晚风居也就罢了，竟然还因为没有空闲吃东西让小仙侍们停了送吃食，明明无所事事地在树下晃来晃去哪里是没有空闲的样子！可怜他当日受到滑鱼的惊吓回了梨树一时灵力不支，不然怎么会重归生灵气形话也不能说饭也不能吃活活受罪呢？

黎荇枫在树下踱步，青鸟跟在主人身后时不时叫唤几声，惹来黎荇枫的眼神杀。他在水潭中设有禁制滑鱼从不会闯出，上次闯出他也加了禁制，照理说他也不必害怕该现身了，可是十来日过去了梨树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甚至探不到他的气息，就像之前他是生灵并未化实一般……难道……

黎荇枫猛地停了脚步，青鸟低头并未注意一脑袋撞在他身上，狐疑的歪着小脑袋看他。

“……你是不是忘了化实的法咒了？”

原本不抱有任何希望的西阅听闻黎荇枫的话激动的坐直了身子。只要灵力足够他学司黎岛的仙术也是可以的。

“我教你。”黎荇枫捏决念了串法咒，他只是猜测并不确定西阅能不能听到。

西阅忙跟着学，也许是灵力不足也许是司黎岛仙界的法咒并不适合他，几次尝试下来并没有任何变化，他颓然的靠回树干。

黎荇枫很有耐心的等候了片刻仍不见有动静，负手继续踱步思考去了。

仙尊如今待在晚风居，鲜少外出也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秦繁得知复验苍生石一事后上了四五趟苍生峰逛了两三次珣阳殿，仙尊没见到，翼族的趣事倒是听了个精彩。

复验苍生石后，匡歧负伤回堂前府休养，伤一见好就带着翼族前往虎族所在的威远峰挑惹事端，可怜虎族长老外出不在，虎族的一帮小仙被翼族揍得鼻青脸肿叫苦不迭。三不五时结伴跑到商乌长老座前请求主持公道，商乌赏了几品伤药打发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守卫晚风居的鹤童没有拦住秦繁，被他闯了进去。青鸟啼叫一声围着他转了一圈，又飞回了后院报信。

秦繁随着青鸟飞去的方向溜达到后院的雾潭净水泉旁，黎荇枫听了青鸟报信知道是秦繁进了小院也没有起身，继续端坐在泉中泡水养伤。

秦繁带着从凡间买的四喜糕踏进了晚风居，那四喜糕的香味一下子就钻进西阅的鼻尖，他眼巴巴的望着秦繁提着糕点晃到了后院，香味越飘越远，直到闻不见。昔日他打开五识隔着一座山都能听到别人的对话闻到溪边烤肉的香味，如今不过是被一条丑鱼吓到竟无法施法了。

秦繁坐在池边，边拆糕点盒边打问黎荇枫的伤势，青鸟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他将糕点拆开送入自己口中。

“伤如何了？用不用帮你压制魔气？”瞥见青鸟的眼神，秦繁回过去“看什么，你主人又不爱吃，我这是给自己买的。”开茶话会当然要自备吃点，指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那得少多少乐趣。

仙尊眼都未睁开，沉声道：“不必，小伤。”

“你身上的魔气用仙术压制一但动用仙术便会遭受反噬，他们就是想逼你开启苍生石唤出魔气，你何必应下他们。”

“无妨，我有分寸。”

“好好好，为了仙界你怎样都无妨。”秦繁翻翻白眼，塞了一口吃的。心想仙尊不愧是仙尊，一心只有仙界众生安稳。不像凤族的那位贵公子，一点委屈都不受，十倍的讨了回去。

“匡歧可好？”

“他？好的很，这几日在虎族活络筋骨忙得不亦乐乎。”

两人谈话间，泉中雾间嬉水的滑鱼吸引了秦繁的注意，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条滑鱼游动时周身不发光了，看起来怪怪的。

“你这丑鱼怎么了？”难不成泡在疗养泉中还生病？

听闻“丑鱼”这个形容词，滑鱼一跃破出水面，离水不过一尺高被禁制压了回去，跌落水中溅起水花。

秦繁哈哈大笑，每次逗它它都是这个状态，还是很正常啊，就是禁制强了一些：“它又不走，你给它设禁制干什么。”算起来黎荇枫养它养了小五百年了，赶都赶不走，必然也不会设禁制限制它的自由。

黎荇枫抬手化出一道水流，将想靠近自己的滑鱼不客气的送远，这才开口：“它把人吓到了。”

把人吓到了？晚风居哪里有人？秦繁四下看了一眼，忽的想起来前院那棵梨树，震惊的立起了身子：“那道生灵？化实了？你见了？”

“……”他算是见了吧。不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就被这条鱼给吓走了。

“那人的底细问出来了没有？现在在哪儿？”他进了晚风居这么久没探到一丝陌生的气息，这生灵不一般啊！

“没有。回树上了，不现身了。”他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生灵化实了长什么样子？”

“……”

“哎哎哎，算了，我自己看！”秦繁不耐烦的摆摆手。四百年了，他对这人充满了好奇，必须要亲自看一看。

“他长……秦繁你不许进……”

黎荇枫话音未落，秦繁施法入了他的意识。

大概是太过迫切，秦繁没有设结界整个神识都进了他的意识，只剩个虚体还在不停的吃着糕点。黎荇枫无奈的起了青鸟结界，跟着他进了自己的意识。

秦繁本以为黎荇枫与树灵见面那日的情境不好找呢，哪知入了黎荇枫的意识，整个画面全是一道白净的身影。黎荇枫，当真满脑子都是那棵树了。

雾潭净水升腾的雾气萦绕着一道白袍身影，只见那人肤若凝脂白盛雪，眸如星辰亮如光，长眉似柳风姿独韵，精雕细琢过的脸庞带了溅起的水汽，顺着侧颜滑过美瓷般的脖颈钻进发丝，淹在水雾中透出朦胧的美感。几百年间天上地下，他没见过这般男子。当真称得上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怪不得黎荇枫不肯让他入意识一观。

看起来这人便是寄生梨树的生灵本来面目了，整个司黎岛仙界生的这般好看的人别说几百年就是几千年几万年也该是能排得上名号的，这也验证了他的猜想，这人不是司黎岛仙界的人。

司黎岛仙界外尚有三大仙界和鬼界，天之外还有遥不可及的神界，这生灵很有可能来自那些地方。至于怎么来的，有何目的就不得而知了。滑鱼出现的时机也是巧妙，不过看黎荇枫看呆的样子，让他问什么应该都问不出来了。

泱泱的退出黎荇枫的意识，黎荇枫一脸准备给他秋后算账的样子，秦繁撇撇嘴：“样貌倒是好看，不过也一般呀，我还瞧见过比他好看的人。”

黎荇枫懒得揭穿他，出了泉水，收起结界。

秦繁跟在他身后穿过回廊往书房走去。从书房望去堪能看到院中的梨树，黎荇枫望了眼梨树，顿足几秒坐入椅中。秦繁也跟着看了一眼，与之前一样，毫无变化可言。若不是亲眼入黎荇枫的意识见了那人，他都要怀疑是黎荇枫凭空捏造出来的了。

“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吗？”秦繁问。

“不知。”他还想知道呢。

“他是什么人？”

“不知。”

“晚风居的青鸟禁制为什么没有拦住他？”闯到晚风居内院还进了寝室，即便是他也不能悄无声息的破开青鸟禁制而不惊动黎荇枫。

“不知。”青鸟禁制应该对他没有作用，这人实力当真是不一般。可若真是不一般，又怎会不知现身的法术呢？

“他为何不现身了？”

“不知。”黎荇枫抬手推开秦繁凑近的脸，卷了手中的书偏向一侧。

“他是不是忘了现身的法术了？”几百年了不现身大概是法术咒语记不清了。

黎荇枫抬眸看他，终于不再是“不知”二字了：“我教他了，他还是没现身。”不等秦繁再追问，他又加了一句“典籍所记载的各种生灵的现身法咒我都教了。”

秦繁不解的托腮思考，照黎荇枫这么说，这几十类现身法咒没有一个适合那生灵的，看来他的确不是司黎岛仙界的人了，所以司黎岛仙界的法术与他来说没有作用。那么很有可能他是忘了现身的法术了，不至于吧，能躲过青鸟禁制不被发现的人会被一条鱼吓到？难道是那丑鱼太丑了，长的美的人无法直视？

“不行，我得去会会他。”秦繁闪身落入院中树前，叉腰歪头四下打量。见了那美男子的样子，这么一看，这棵树都显得挺拔清秀了几分。

秦繁招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西阅垂眸看他一眼，又无聊的望向跟来的黎荇枫身上。他就算回应了他们也听不见。

“不理我……”秦繁双手结印，一道幻化的剑光刺向梨树。剑光靠近梨树的一瞬，黎荇枫出手布了结界挡住了秦繁的剑光。

“周回！不得伤他！”剑光被结界遮挡击为虚无，即便知道秦繁不会真的伤及梨树，他还是心急的护下了。

秦繁的剑光袭来时，西阅下意识的躲避，立于树桠上，垂眸看向剑光袭来的方向。秦繁出入晚风居百年，除去噬梦之能他从未见过秦繁动手，今日为了试探自己，他倒出手利索。

“试下而已嘛。”沉稳如仙尊也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这个梨树妖当真是个祸害。

“不得胡闹。”

昔日不知这梨树上的生灵为何物，如今一见，这般样貌真能跟妖孽扯上些关系。再加上黎荇枫的反应，秦繁不得不提防上心些。

西阅对着树下的人傲娇的哼一声，复坐下。刚才黎荇枫叫秦繁“周回”，他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不过这应该是黎荇枫第一次这么叫秦繁，那他是从哪儿听过这个字呢？

正当西阅苦思冥想的时候，青鸟从外飞回，停在半空鸣叫一声。

听完青鸟报信，秦繁告辞回了凡间，黎荇枫未挽留匆忙回了房间，不消片刻又出来。

白袍披风下换了身踏云金甲战衣，头束金冠戴盘龙玉簪，手持一杆利剑，看这般行头，西阅知道黎荇枫又要去战场了。

虽不确定他能否听到，黎荇枫还是一如既往的立在了树下话别：“剡山有妖兽伤人，我去去便回。”

黎荇枫与匡歧会和后直奔剡山，几日下来将妖兽尽数收服，又赶往镇魔塔炼化俘获的妖丹。

黎荇枫不在，晚风居的鹤童一连十来日没有准备膳食，西阅实在饿的受不了了，从树上一跃而下，白色的衣袍轻飘飘的落入青石砖上，带起一地春光。

晚风居前院有一座水榭，水榭下有一汪荷塘，小仙界内的莲蓬开的正好。西阅弯腰拾起一颗大莲蓬，剥开取出莲子迫不及待的送入口中。

香甜极了。

刚吃了两棵白嫩的莲子，荷塘下游动的白光猛然窜出飞跃而起，西阅看清是那条滑鱼后，一阵恶寒往后退去，撞到身后树上顾不得疼痛往晚风居门口跑去。哪知他能入青鸟禁制却出不去晚风居，在门口被禁制拦住后，西阅看了眼同样被禁制困在池中的滑鱼，无奈地选择饿死也不要吃莲子了。

绕过池塘往房间走去。

西阅从一楼跑到二楼从二楼跑到三楼，什么吃食都没有找到。三楼药房里放了各色的瓶瓶罐罐，他虽看不懂几个司黎岛仙界的文字但是只闻气味也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能吃的丹药。犹豫了半天，西阅还是将丹药吃了个干净。毕竟他不想当第一个被饿死的神。

吃了丹药，他还真觉得恢复了些力气。想到黎荇枫的书房里有不少书籍，西阅准备翻找几本看看。他的身体完全适应不了司黎岛仙界的灵力，神力运转不开，连化实状态都没有办法维持，这样下去可不成，如果有合适的增长灵力的办法，或许他的神力能尽快恢复也未可知。当然当务之急是他得先找到能幻化食物的法术，这类法术所需的灵力低微，只有解决了温饱问题才有精力想其他的。

黎荇枫是个好读书的人，书房从一楼打通到三楼，檀香木做的那架细长的梯子正好能够西阅爬上顶层。

《山水志》，西阅翻了翻扔到一旁。

《兵法》，不是吃的。

《青州xx录》……不认识字，看图片也不像是能吃的。

翻来翻去，西阅找了本满书都是动物的，这才照着书上的法咒开始练习。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幻化出一只鸡来。

“咯咯咯”

鸡！西阅欣喜的收了法咒，他仿佛看到了一盘香喷喷的烤鸡在向他招手。

不等他开心，接二连三出现了十来只鸟兽幻形。是灵兽！不过他法术低微，幻化的是灵兽的兽形，这些灵兽彼此不识，被强唤而来聚集在书房内，晚风居有禁制这些鸟兽俯冲嘶鸣着想要冲出，几番碰撞后又相互啄咬起来。不过片刻，书房内的景象变得越发不可收拾，西阅躲闪不及被一只倘鳺的三翼伤到，他跌撞到一旁，拢发的簪子碎地，簪子碎地的瞬间，溅起点点星光没入左手腕间，印下一朵浅黑色的流苏花印记。

就在这危急时刻，西阅体内灵气渐生，短暂化实后被逼退到墙角。鸟兽乱飞将书架上的书撞的乱七八糟，眼见一只酸与携着凌厉的翅风向他飞来，西阅起势施法祭出一道白光凝成的冷箭，冷箭随着意念脱手与酸与相撞，两者实力不相上下，一经撞击冷箭消失归为虚无，酸与也化成星点消失了。

好险！

脱险的西阅忙祭出冷箭，将鸟兽幻象一一击灭。这道法术还是之前黎荇枫看书时他瞥见的，也不知是哪一族的法术，他竟也能用上。虽然经历了招错鸟兽幻象的惊心动魄，但有了能运用的法术，也不算太糟糕。

歪七扭八的书架和书籍散落了一地，西阅收拾了半天也没有收拾整齐，干脆腾出了小片空地席地而坐，翻找能修习的术法。玉簪碎地黑痕入腕，有流苏墨上花的神力相助，他恢复神力应该指日可待吧。

一连几日将能找到的小半间屋子的术法参阅练习了一遍，大多是与他无用的术法，期间也出现过一些偏差，好在都让他解决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日的不懈努力，当真让西阅找到了一本与那日黎荇枫所看的相似的书籍。他迫不及待的翻开书修习，几个时辰后，运气施法，一道红色的火焰凌空出现。只见火焰逐渐由红转青，从一支小火苗急速扩大成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不待西阅反应过来脱手，青色火焰卷了他半边衣袖，西阅的衣袖被烧毁，青色火焰的气浪将他推出几步之外摔入一个坚硬的胸膛。火焰再冲来时，一道剑光闪过，黎荇枫的利剑横在青色火焰之前挡住了炙热的气浪。

火焰肆虐，书籍易燃助长了火势，火光瞬间吞没了半边书房，连带青鸟禁制也被瞬间击破。黎荇枫护着西阅退到一旁，双手结印，落下一道新的青鸟禁制，长剑飞旋而出击向火势，幻出道道金光，金光所致大火熄灭。

火势一灭，黎荇枫顾不得眼前的一片颓然破败之景，转身看向身后的人。那人的白袍被烧毁了半边衣袖，焚书的灰烬贴在他的袍上像一只只小虫，白皙的脸上全是疲倦，眸间也没有往日神色。

黎荇枫一时心急上前去探问，西阅恍然间回过神来，见他靠近，向后退了半步：“我……我想去沐浴。”

从先前的白玉郎到现在的糟糕模样没有让黎荇枫觉得有任何落差反而认为自己唐突了，连忙应声。

西阅泡在水中，望着挂在架前被烧毁的白袍，沮丧的靠在桶边发呆。他为了不当神界天尊历劫仙界，让南归寻找到十界之主，他只需要稍稍助其就能让他人接管神界。哪知一下神界来到了四大仙界之一的司黎岛仙界，这座仙界两万年前出过两位神祗，此后一直由龙族掌控。几百年前他一时脑热以神魂替龙族献祭，神魂消散无归。为了重聚神魂他寄生梨树，颠沛流离在水中被鱼咬来咬去也就算了，还几百年不能化实。想要吃个东西还要被滑鱼吓到摔的满身是伤，没有神魂连吃的都幻化不出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却招出一群鸟兽还放火烧了半个书房……若是在神界，他怎么会吃不上饭？怎么会烧了衣服摔了玉簪？怎么会搞得这么糟糕？……若是清蘅在就好了，即便要听他念叨，也好过孤零零一个人……

黎荇枫再回晚风居，已是一月后了。

一月不见，单凭晚风居现在的状况也能看出来西阅过得并不好。黎荇枫实在不敢想象这些日子以来，西阅经历了什么。挥手结了个法阵，法阵浮在半空散出金光，金光围着一圈雾幕，雾幕内是这段时间晚风居的景象。

十几日来西阅的遭遇实在有些悲惨，原本清瘦的身形又消瘦了不少。不知何时他已能化实一段时间，大概是饿极了，他从树上下来直奔池塘，摘得莲蓬取了莲子还没吃上几口就被滑鱼惊吓撞到腿。黎荇枫皱眉继续看，庭院池塘的小舟被滑鱼碎了一角，滑鱼在禁制内挣扎着冲着西阅飞跃。幸而他加强了禁制不然它真飞出去岂不吓坏了西阅。剥开的莲蓬散落一地，那人也顾不上腿伤逃向院外，青鸟禁制阻挡他出不去只能留在院内。接着吃丹药，翻书架，召出鸟兽幻象，火烧书房……

几日不眠不休的修习法术，衣袍毁了，簪子碎了，腿也伤了，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西阅指不定会受什么伤。临走前他没想到西阅会这么快化实，也没想到他设的青鸟结界会阻挡住西阅出门的脚步，更没想到西阅会这般需要吃的……

烧毁的书房一时半刻也修整不好索性便不急了，单将小院简单收拾过后黎荇枫找了套干净的衣袍去找沐浴的西阅。

丑时刚过，清冷的月夜笼着晚风居，黎荇枫踌躇了片刻掀起幔帘走进房间。

西阅已靠着木桶沉睡过去了，长眉垂弯，睫毛轻卷，眉宇间带着恬静怡然。原本白瓷的脸上因浸泡的水温过热而染上了丝丝红晕，薄唇微扬，仿佛含着笑意。

半枕的手腕上有朵浅黑色的流苏花，花不大，但刻在他白皙的腕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实在惹眼。墨玉长发下半露的肩背手臂布了触目惊心的青痕，黎荇枫只觉得这伤痕比诛仙戒鞭来的还要狠。他忍不住抬手去碰那青痕，又怕触到小心翼翼不敢挨近。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西阅睡眼惺忪，瞧见有人盯着，扒着木桶开始哭诉近几日的遭遇。

黎荇枫的手惊诧的顿在半空，不敢再动。

“我好饿，什么吃的都没有，丹药太苦了……”

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那条鱼太丑了，清蘅，不要养它了好不好……你知道我寄生梨木时被它们咬了多少次吗，太可怕啦……还有那些鸟兽，叫的又难听还又凶……”

黎荇枫剑眉轻凝。清蘅，是何人？

他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放下，这一动让原本哭诉的人回了神，手指轻动白光闪过，一柄玉质折扇横在两人中间。

“离魂扇！”西阅下意识的召出折扇，挑起衣架上的一件白袍披在身上。

变故来的太快，黎荇枫堪堪退了几步，若不是他躲避的快，那柄折扇所散出的凌冽白光必然伤到他。这柄折扇白而透青，通身玉骨制成，扇面浮雕着一株盛开着满树梨花的梨树，月上西头树影斑驳雕工一绝，扇底坠着一枚明黄长穗串着的玉铃铛。周身所散发的白光竟与苍生石上的神力相似，此扇绝非凡品。

“是你……”看清来人，西阅挥手收了离魂扇“你没事吧？”

他并不是有意要伤他，刚才情况紧急他神念一动便唤出了离魂扇，之前他想召都召不出来的，如今差点伤到人也非他本意。

黎荇枫摇摇头，眼见他收了离魂扇方才确定这把扇子的确是他召出的了。虽说差点伤到他，但他没来由的相信西阅绝非故意为之。西阅在小仙界几百年，若是想伤他有这柄神扇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收神示礼：“黎荇枫，仙君如何称呼？”

西阅轻笑：“西阅。”黎荇枫是仙界至尊，能让他示礼相待，西阅也下意识的学回礼。借住晚风居几百年来他的确未能好好与黎荇枫打个招呼。

梨花雪，月正西。黎荇枫脑海中现出月上西头，花开满枝，风起梨落春如雪的美景来，是个清洒雅致的好名字。

书房半毁，黎荇枫将西阅请至一旁的寝室，倒了杯热茶这才听西阅讲了来历。

“你说，你是神界之人？”古籍记载，四大仙界之外有鬼界，其上有神界，但也只是典籍传闻。四大仙界互不相通，即便是鬼界除却身死道消也是无法抵达的地方，至少在龙族创设的司黎岛仙界就是如此。司黎岛仙界中出过两位上神，只是无人知晓他们修成上神后去了哪里，上神之身便成了传闻。若说神界真的存在也或有迹可循，苍生石上法力无边任何人妄动苍生石均会受到其反噬，以至于苍生石与神界是非一般的存在。如今亲耳听到有人提及神界，当真让他惊讶不已。

“上神界花神西阅，正是本神尊。”西阅明媚一笑。召出幻兽也不知是福是祸，清蘅他的簪子摔碎但有了流苏墨上花灵力倒是恢复了一些，至少化实的时间更长了，偶能召出离魂扇。

若真是神尊，神力无边岂不是比他还要厉害？可西阅的样子却并非如此，他甚至连化实的时间都控制不了，难不成神界与仙界不同所以他的法术失灵？黎荇枫疑惑的追问：“大人是如何来到仙界的？”神界与仙界有不为人知的通道？神尊可以随意来往？

“找人啊。神界五位真神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接任天神一职，相商之下就由我来历劫协助未来天神一统十弥仙界日后再晋升神位接手天神一职……”五人走了三人，剩下他和清蘅，天神一职轮流做了一万年早受够了，再不找人接手神界他和清蘅都得烦死。

“十弥仙界？不是四大仙界吗？”司黎岛两万年来的藏书他都看过，莫不是古籍记录有误？黎荇枫挑眉。

西阅瞧他这副样子，抬手触上他的眉角。黎荇枫生的俊朗，一双眉眼饱含深情。他是他见过最年少的仙尊，与他面前剑眉轻蹙时却有少年老成的稳重。

黎荇枫感受到眉间的凉意时，西阅修长的指已抽回。西阅的手有几分冰凉，他呆滞片刻，直到西阅温润的嗓音传来，才回过神。

“四大仙界之外还有十弥仙界，十弥仙界虽称十弥但少说也有十来个小仙界，各个仙界的通道封死，除去真神历劫无人能通过。我来就是助十界之主打开通道一统十弥仙界的。”

他下神界不过是为了找到合适的天神继位人，哪知下神界渡劫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几百年前刚一入小仙界还没和探路的南归汇合便出了差错被迫寄生梨树，一睡就是几百年。

黎荇枫已经相信他所说的话了，别说西阅提及的神界即便是离魂扇也是仙界未曾见过的神品武器。按照西阅所言，他既是来司黎岛仙界寻所谓的未来天神，那就是说司黎岛真神传言并非虚言，这里将会出现第三位真神，甚至是一统十弥仙界登顶天神之位的真神。

“不知大人说的这位真神，是何人？”

“真神现世自有奇异之象，时机未到无人能知。”

“苍生石也不可验明？”司黎岛仙界修仙之人不在少数，龙族、虎族、翼族几大仙族，以及人族、树族、花族……茫茫人海何处能寻呢？

“之所以名唤苍生石正是因为它能承记世间万千之事，映现苍生百态。上古时期，有位真神借助它窥视天道并试图更天换地，好在被几位真神联合阻止了。想来万法离道引来天地之变何其严重，几位真神不敢再赌只好将苍生石的神力收回一些并设下神之禁制，故而仙界所立苍生石只能映现仙族更迭。只是……”说到这里，西阅停顿了，似乎是触到了什么回忆敛了神色，端起茶杯定定的看着。

黎荇枫追问：“……只是什么？”西阅的神色让他紧张，他只觉得西阅未言尽的只是后面有无数秘密。

那男子明媚一笑，恢复了神色：“没什么。……只是四千年前有位真神自弃神格偷天换命，神身毁与苍生石，自此之后除去真神后裔各仙界的苍生石便无法任人随意窥视，一旦有人想要窥视天道，必然会受苍生石神力反噬。”

自弃神格，偷天换命。黎荇枫被这八个字震惊到了。他实在想象不到能修成真神之身又如何会自弃神格，让那位真神做出如此决定的该是什么原因。直觉告诉他，西阅所说的这位真神一定是与他相识的人，不然他不会有这般神伤之色。

“难怪开启苍生石会受到反噬……”他和匡歧算来也开启过两次，每次都会受伤而归疗养数日方能恢复，原来这苍生石上有天道神念。

“你开启苍生石了？”几万年来他还真未听闻哪个小仙界的人敢开启苍生石，即便是在神界也没人妄动过苍生石主石。

“我与匡歧曾开启苍生石验魔气……”事态相逼，开启苍生石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若他们二人真是坠入魔道那苍生石必然会映现魔气。

“凤族的那个小族长？难怪了，你与他同开苍生石虽受到的反噬但不致命，以后切记，万不可再开苍生石。”

“好。大人的意思是匡歧是真神后裔，那他是大人要找的天神吗？”

“他是真神后裔不假，但是不是天神尚不可知。我曾带一枚玉璜入仙界，玉璜认主拥有玉璜之人才是我要找的人。如今我神力受损，只有尽快增灵才能维持在仙界的生存。”

联想到西阅的战力，黎荇枫不难确定他是神力有损的，只是仙界的法术怕是与他不好相习的。不过他曾使出树族的仙术，或许可以请来树族的族长一看。

“大人维持化实消耗太大，明日我让鹤童备些灵丹辅助，大人有什么需求只管提来便是。”

西阅挥挥手，他哪里客气了，虽说晚风居比起他奢华的宫殿相差实在太多，但落魄时住了几百年早就想当然的当成了自己的地盘：“现下就有。”

“大人请说。”

“不要叫我大人。”

“嗯？”

“叫我名字。”

“西阅。”

黎荇枫不知他何意，但还是耿直一唤。

“我饿了。”

“我让人给大人备吃的。”他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西阅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你刚应了叫我名字。”

“嗯？……哦。”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起身向外走去。原来刚才西阅提的是两个要求——不要叫“大人”叫他的名字，还有他饿了。

出了房间才惊觉，他只唤一声就好了，何必惊慌失措落荒而逃呢。只是出了房间又不好再折身进去，黎荇枫只好立在院中边等着仙侍带来可口的饭菜，边望着院中的梨树出神。

月儿如钩挂在星空中，斑驳的树影映在青石地上，他从影中辨出花形，小巧一枚与他落在他衣间的那枚很像，也正是那日他第一次见西阅。想到这里，他的唇边浮出浅笑。淡淡的花香钻入鼻间，这棵梨树几百年未曾开花如何有花影？又如何有清甜的气味？他猛然抬头，月光下梨花铺满枝头，争先恐后的绽放雪白的身姿。他只觉这翻景象静美至极，仿佛立于皎皎明月下的是西阅，白皙耀眼，美目盼兮，盈盈微风间宛若仙人，不，是神。实乃当之无愧的花神。

黎荇枫一走西阅可坐不住，他匆忙间穿上的衣袍是典型的黎荇枫风格：雪白的长袍除去长襟边的卷草金纹没有一点颜色。他堂堂花神下到仙界岂能如此“寒酸”，但黎荇枫的衣柜也是清一色的金纹白袍，他只能寻些配饰点缀一番。

黎荇枫的内寝桌上只放着几样常佩的镂雕如意纹发冠，玉簪也只有那么几样。西阅挑了个玉簪插在发间，随手翻开一个描金的锦盒，一枚龙戒出现在眼前。这枚龙戒有扳指大小，通体白玉制成，戒面浮雕着一条盘柱金龙。雕工精益，金龙也栩栩如生。他看不出其上的灵力流转，但能被黎荇枫收在锦盒中想来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只是在他的意识里，从未见黎荇枫戴过。他抬手去摸，龙戒在他触碰到之前散出金光，西阅忙收了手。少数神级仙级品器均有认主的灵力，除了主人谁都无法触碰。这个龙戒就是如此。

心中虽有疑惑但丝毫不影响挑东西的手，又取了块玉扳指戴在手上，望着青铜镜中映出姣好的面容，西阅满意的回首招呼窗外的人。

夜色已深，窗外徐徐微风吹动了立在树下人的发，衣袍微动，西阅这才注意到，黎荇枫还穿着离开时的那身战衣。他从镇魔塔归来尚未来得及换衣，此刻盯着一树梨花看的认真，少了往日的沉稳专注，多了几分深情款款。

西阅倚在窗前，抱手看着黎荇枫。

送餐食的多仂一入前院就看到了几百年没见过的景象，如雪的花儿竞相开放，随着晚风阵阵花香入鼻，连空气中都散出了温柔烂漫。

“仙尊您快看！梨树开花啦！”他已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四百多年了，仙尊守的这棵梨树终于开花了！

黎荇枫回身，轻声相斥：“切莫大声，屋内有贵客。”多仂性格活泼，平日倒不觉喧嚣，今日却觉得这般良辰美景被他一嗓子喊惊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多仂将注意力从一树梨花转向了屋子。倚窗的男子露出笑颜，多仂一来，珍馐美味就来了。

西阅笑得温和，黎荇枫上前一步接过多仂手中的餐盒：“我来吧。”

多仂行礼退下，边走边隔着黎荇枫宽大的身影往屋里瞧。气质尊贵，样貌出众，蓝色的青鸟禁制鳞波微动，都没有他那双星眸好看，不知是哪家仙君这般夺目。等等，青鸟禁制？青鸟禁制下是仙尊的书房啊！那片烧毁了半边的是书房？毁了？！

“仙尊大人！书房！”

黎荇枫一挥衣袖，送出一道禁制将多仂隔在内院大门，转身推门进屋传音道：“明日清理。”

小一刻钟，整个沧云峰都知道仙尊的晚风居来了位长相俊美的小仙君，还有仙尊最爱惜的书房被莫名烧了一半，藏书尽毁仙尊却顾不得整修反而和小仙君共进宵夜。

将饭菜一一端上桌摆放齐整黎荇枫才发现只有一双他素日常用的碗筷。他只让多仂备餐却没说有几人，多仂准备的自然是他的碗筷。西阅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从他手中拿过了筷子，边示意他帮忙盛汤，边夹了一口酥虾送入口中。

即便饿急了，西阅还是一口口夹着，不紧不慢动作中透着儒雅。摆上桌的美食他还是很满意的，笋炒菜头清甜、桂花翅子色美、奶汁鱼片更是鲜嫩可口。他不爱吃的荷花酥也没上桌了，肯定是多仂他们觉得黎荇枫不爱吃。黎荇枫何止是不爱吃荷花酥，他是什么美味都不爱吃，能象征性的吃上几口已经是赏脸了。

“鸡丝菌汤比上次的还要好吃，炖的刚刚好。” 一碗下肚胃暖暖的。

听他称赞这道菜，黎荇枫又填了碗递给他。

只是什么叫做“比上次的好吃”，黎荇枫看向他，追问道“……你吃过？”每两日备一餐，这是他定下的规矩，整个晚风居除了他也从未有人在这里吃东西了。别说是鹤童即便是他都不知西阅何时化实了，又是何时吃的？

“自然。”他从神界下凡历劫，刚入仙界就献祭神魂，寄生梨树休养了两百年本该恢复神力化实了，却又赶上黎荇枫在赤湖一战中身受重伤，他为救他神力耗尽苦撑几日后连化实都无法维持只能寄生回梨树。几百年来吃过的东西简直是屈指可数，美味的当然记得。

西阅的回应让黎荇枫更确定了：提及匡歧时西阅并不觉得陌生，甚至知道匡歧是凤族的小族长。西阅对他的书房、寝室丝毫不陌生，仔细想来他对自己更不陌生，化实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仿佛是朝夕相处的挚友般。他现在能确定了，这几百年来，西阅是能看到他、听到他说话的，甚至在偶然间化实时还吃过晚风居的餐食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

黎荇枫之前还顾忌多仂只备了他的餐具没有西阅的，担心西阅在意，哪知西阅早不知用他的餐具吃过多少次餐食了。将几样吃食往西阅桌前又摆了摆，黎荇枫端坐在椅上看着吃得香的人。

“你若喜欢吃，日后我让多仂多备来。”修仙之人向来不在意吃食，整个小仙界除了酒宴一类的大宴上，修仙者是很少会特意吃东西的。当然秦繁除外，秦繁来晚风居向来都是自备吃食，随手带出来的也都是糕点之类的，总之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胃。他一直觉得秦繁在凡间呆久了，才满身人间气。如今看来，神也是会吃东西的。西阅就是他见的第一位神，而且是很能吃的神了。

西阅吃的优雅，慢条斯理，即便饿极了也是边品边吃。黎荇枫觉得西阅这般吃相比那凡间的女子都要规矩上几分，端的是高雅之态，露的是清贵之姿。

听闻黎荇枫的话，西阅的脸上露了几分期待：“真的？那我能吃四喜糕吗？”秦繁吃的四喜糕淡香浓郁扑鼻，他早就想尝尝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黎荇枫心道，果然西阅连秦繁和四喜糕都知道的……也不知往日秦繁叫嚣什么破树妖勾他魂魄让他苦等几百年一类的话西阅有没有听到。

“你吃了且先好好休息，天一亮我就让人去买。”

西阅应下，刚吃了几口糕点，身子渐渐从实体转化成虚像，握在手中的筷子也摔在桌上。黎荇枫慌了神，立刻抬手去捞，只捞到一捧白影。

“不用担心，灵力不足，我得回梨树了。”清蘅的流苏墨上花上的神力助他维持了几日实体，更何况他还能说话，黎荇枫也还能听到只是想要恢复神力怕还要过上些时日了。

黎荇枫看着西阅的身体从实体变成虚白色到消失不见，怔了片刻。桌前只留下了摔在盘边的玉筷，称赞菜品好吃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虽然不知西阅为何会寄生梨树，但想来历劫哪有那么容易，想要助神恢复神力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几个时辰的时间，多仂将晚风居书房走水烧毁了半个宅院的消息传遍了小仙界。对于这则消息多数人都只觉得震惊，毕竟仙尊好读书视书如命，书房烧毁自然都等着看仙尊动怒。而另一则消息更是让众人天刚微微亮便迫不及待地聚向沧云峰。

晚风居走火一事震惊了小仙界，私下众人都在议论到底是何人能闯入青鸟禁制封锁的晚风居放了一把火，仙界何时有这号胆大妄为的人物了大家都想见识见识，更想知道昔日因一本江洲古籍被墨污而雷霆震怒处罚鹤童的仙尊会如何处罚在书房纵火之人。

“你此言何意？什么叫是我们沧云峰的人纵火？仙尊的晚风居设有禁制我等虽随侍左右可也不是想进就进的。”多仂叉腰回怼质疑沧云峰内‘监守自盗’趁着仙尊不在放火的人。

“那便是你说的那男子纵火了，你们守着晚风居竟让外人闯入还肆意纵火，仙尊岂会饶恕你们！”聚集在沧云峰半山林间的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越来越大。

从半山望去，只能远远瞧见晚风居的小院一角，掩映林间，模糊中也能看到烧的黢黑的木制建筑。那院子一角被一道青色禁制圈着，里面一片黑色，看不见完整的模样。

“休要胡言，那人是仙尊的贵客，是清贵温雅之人哪里是纵火贼了！”多仂嗤鼻，若是让他们瞧见那男子，一定不会如此胡乱猜测了。

有人瞬间来了兴致，追问道：“咱们小仙界可没有你说的这般人物，那人莫不是凡间的？”

多仂摇头否认：“从未见过，仙尊除了人族的公主和噬梦仙君，没听说还有哪位凡间的朋友。”

“咱们闲来无事就在此处候着，得了机会瞧上一眼，看看那人是不是像你说的那般。”有人提议道。

“正是正是。”

见他们都附和，多仂摆摆手，往山外走去：“仙尊命我修葺书房，我去请筑修仙君去。”

一群小仙侍懒散地候在半山腰闲聊时，从山下踏云而上来了位仙君，行径半山腰的林间停云驻足。

小仙侍们见到此人忙恭敬立在两旁见礼。

这人也略颔首回礼，整理衣襟，信步而上。沧云峰的规矩，晚风居外的仙侍不登峰顶，即便是仙君、长老登上晚风居也得在半山腰的信亭信步而上不得御剑飞行或以灵力法术登顶。

水君面色凝重，匆忙拾级而上。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猜测水君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往日见他都是孤高沉稳，从未见他如此神态焦急。

正在众人小声议论之时又有仙君御剑前来，落在众人之前，听他们嘀咕轻咳两声示意。

众人纷纷垂手立好。

翼族族长苏题轻甩了衣袖，握紧了手中的蛇矛上了晚风居。

苏题一柄长矛名唤追风，周身乌黑怒而色红，宛如蛇信。蛇矛有灵是仙品灵器，更是仙界开山时翼族传下来的至宝，到苏题这里已经几十代有余。

翼族在仙界原本也是大族，自从凤族没落，翼族也势不如前。加之苏题为人刚正又年少，腹有满腔热血一心辅佐仙尊守护仙界，对于划分领地抢占灵力充裕之地修习并不看重，所以翼族完全处在虎族之下。仙界众人对于这位翼族族长倒是没有向对匡歧那般仇视，总也礼遇有加。

苏题没有多停留，往山上走去。

水君踏入晚风居后闻到了一阵花香，他望了一眼盛开的梨花，陷入沉思。

黎荇枫从屋内出来，瞧见是水君求见倒有一些意外，他还记得月余前水君为他说话的事。水君性情孤高但为人正派在小仙界也有一些人缘，素日独来独往并不与何人有过私交，今日来求见他想来也是有要紧事。

“滁州水君姜淮，拜见仙尊。”

黎荇枫颔首，道：“水君一早见本尊有何事？”

姜淮也不入座，立于庭院中凝眉道：“仙尊刚刚回院姜淮本不该叨扰，只是姜淮有一故友重病月余，需要霜火百灵医治，今日冒昧前来，向仙尊求修罗山门匙。”

姜淮所说的修罗山山势陡峭雾障重重，因环境特殊山内长了不少仙品药植，但同时毒虫毒蛛遍地。历代仙尊设了门禁防止有人误闯丧命，进入修罗山的门匙是一张玄图。玄图对应修罗山内的地标，普通人没有玄图门匙进不去内山，带着玄图进入内山的走不过几里便会退回，万年来进去的人越来越少。

黎荇枫与匡歧曾进入修罗山内寻找仙草来提炼仙药压制体内的魔气，即便是他们两人也不过是在修罗山中待了一日，山间危机重重，他们只寻了几样药草就退出来了。至于姜淮所说的霜火百灵，按照古籍记载，修罗山内的确是有这味仙草的。

黎荇枫道：“修罗山内太过凶险，即便是我与匡歧也未能久待，你修为尚浅一旦入山只怕自身难保。”

“这是救他性命唯一的药了，不管多危险姜淮都要一试。”古籍记载，霜火百灵生于修罗山至阴至阳之地，药株红褐色，花开九瓣细长，药性烈。于滋养身体解百毒有奇效。

姜淮神色并不好，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黎荇枫能体会到他的忧虑，但还是不忍他冒然入山，劝道：“这味药只能暂缓毒性，药效之烈也非常人所能忍耐，而且想要驱除体内的剧毒，单是这一味药物怕是不行……”

他与匡歧曾用同样药性的烈药腾霜百草压制体内的魔气，虽能得到暂缓但反噬更重。姜淮的故友不知身重何毒，竟需要用烈药相医。

本意是想劝姜淮不要闯入，即便幸运拿到了霜火百灵寻常身体怎能承受住烈药的药性呢。哪知姜淮顽固不已，复行礼垂手：“多谢仙尊指点，请仙尊赐门匙。”

见他执意要去，黎荇枫抬起右手，一道金光忽现，一方卷轴浮在他手的上空。意念一动，那卷轴向姜淮飞去。

“雾潭净水能滋养身体修复外伤，你那故友若是需要带他来晚风居便是。”姜淮没有说他的故友是受的什么伤因何受伤的，黎荇枫也没有追问。细算来，姜淮初入小仙界不过百年多，两人并无私交，但这位滁州水君向来独身孤傲，今日他求上门来想来已经很为难了。

“多谢仙尊。”

姜淮接过告退。

苏题与出晚风居的水君点头示意，两人错身而过。一个下山，一个入晚风居。

晚风居的小院真如传闻一般，花香四溢美景如春。

“仙尊，旌山发现妖兽，凡间的几大宗门联合绞杀已战伤数十人，人族堇菲公主奏请小仙界相助。”

凡间修仙宗门皇城以下有云舒门、流云宗、朝盛门、潋洌阁等几大宗门。这些宗门世代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一来可以借助除妖提升宗门实力，二来降妖除魔也是修行成仙的途径。但人族修为有限，如若遇到灵力强大的妖魔也会请求小仙界的神仙来相助。由苏题带领的翼族正是仙尊手下最有实力的一支部族。

“既是如此，你带翼族去一趟。”黎荇枫唤出青鸟，吩咐道“若是有事，青鸟传唤。”

苏题询问：“匡歧……还同去吗？”

黎荇枫还没回答，院外有声音传来，接着院门推开进来一个一身紫色长袍黑带束腰的男子，行走间腰上系着的玉佩清脆作响。

“我已经知道了。”

开启苍生石受到反噬才一月有余，魔气刚刚压制住，黎荇枫还是不放心匡歧的。但匡歧根本不给黎荇枫开口的机会，自顾见礼后又说道：“仙尊不必担心，我已休息好了。苏题。”

苏题收到匡歧的眼神示意，帮腔道：“商乌长老那里仙药如山，想必匡歧的伤早便好了，仙尊就放心吧。”

黎荇枫摆手，同意让两人同去。匡歧的脾性他清楚，即便不让他去他也会偷偷跟着去的。苏题沉着冷静行事果断，两人还有个照应。

青鸟化小落在苏题的肩头，跟着一同下了山。黎荇枫也收了禁制，回了屋内。

睡了小片刻养足了精神，黎荇枫走向院中。他惦念着西阅，一醒来就过来看看。梨花依旧，梨树上却没有任何动静。黎荇枫去了一趟凡间，买了西阅要的四喜糕，带回别院。

书房的书毁的差不多了，他顾不得修正补编书籍，然而从一堆杂乱的书中翻了一翻，找了几本树族的修仙书籍，拿到树下的桌前，落座翻读起来。这些书籍他都看过一遍，如今再翻看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提升西阅灵力的方法。西阅紧要关头使出来的是以水寒之气凝成的冷箭，与树族的柳叶剑极为相似，也许这就是一个突破口。

西阅揉揉略显酸痛的肩膀，不用瞧身上的淤青也是在的，灵力全无以至于凡兵利器也能伤他几分。他关了五识，挡住了山间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打了个哈欠轻飘飘的跃下树梢。

“《三山志》，这是何书？”白皙的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随手翻了起来。黎荇枫爱读书西阅是知道的，不论是立于树下还是行于别院手中都离不开一卷书，所以被小仙侍们吵醒睁眼看到专注读书的黎荇枫他丝毫不惊讶。上神界像黎荇枫这般好读书的也只有水神了，可惜人走茶凉两万年来再未曾见那雅正孤高的公子捧卷夜读。

黎荇枫正专注的看书，没想到西阅会突然出现，看清来人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上次见他不同的是，西阅的身体是一团白雾般的影子。显然是灵力不足化实半成的状态。

西阅不过回梨树上几个时辰竟能幻成虚像！

“《三山志》中记载有助于化实的药株，名唤灵溪花，只是灵溪花六百年开一次花采来不易，我想看看有没有其它相同药性的药物可以代替。”商乌长老对于炼丹颇为精通，有他出面炼制丹药或许能帮上西阅化实增灵。

“灵溪花？六百年开花？” 他是上神界花神，动一动手指，百花臣服。神界再普通不过的小野花在仙界竟成了六百年方能开一次花的化实增灵灵药，西阅觉得不可思议。若是让黎荇枫知道这花针对神界之人增灵并无明显效果，只能添些饱腹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这里。”黎荇枫指指他翻到的那一页。不出山内山连山，一山比一山奇，而每座深山中都生有仙植灵草，正是典籍《三山志》记载不出山为三山首山的原因之一。另外两山分别为不入山和白首山。其中不入山为南海禁地入口，因万年来无人进入，编撰此志时对于此山叙述简略。末山为白首山，又名为白骨山，山间传闻多怪异，而且是一山比一山怪。姜淮要去的修罗山便是白首山中的一山，那山内凶险异常，不论是小仙界还是凡间的人都愿意靠近那里。

这本书中每页图上都画了几样药草，旁侧还有批注。西阅看着图样，一一与神界的植物相辨。他饶有兴趣地又往后展开几页，一副山谷百花图出现在眼前：幽幽山谷中百花齐放，小溪流水鱼跃其中。谷外有一长阶蜿蜒而上，穿过薄雾直达山顶的一座庭院，庭院掩映在山雾中若隐若现。山顶一侧的深瀑不知从何处落下，摔在长阶的石台前，溅起层层水雾。

这熟悉的景色，与他的离魂扇扇面相似度极高！

西阅怔然回神问道：“这是哪儿？”

他语音急切，握紧了黎荇枫的袖袍。

“不出山，争鸣谷，是金龙族的氏族传承地。”黎荇枫回道，提及争鸣谷，他的神色多了些凄然。

《三山志》中奇景美艳仿佛尚在眼前，然而四百年前金龙一族献祭，整个不出山毁于一旦。山火肆虐之下，仙植尽毁，原本的灵气充沛之地经过几百年才恢复了一些。只因为异族膨胀的野心和南海禁地蠢蠢欲动的魔气让金龙族氏族传承地变成了献祭之地，多么讽刺。

西阅心中微微有些忧喜交并。金龙族传承之地，龙族献祭地，也是他献祭神魂的地方了。那夜晚风微凉，献祭神魂触动反噬，噬骨之痛几乎毁灭他所有的神智，匆忙间，他竟不知这里就是他神扇扇面上所描画的地方。他的离魂扇，那把浑然天成，自开天地便得到的玉扇上鬼斧神刀浮雕的地方原来是这里，竟然是这里。

西阅动念召唤离魂扇，指间毫无响应。

“争鸣谷……”西阅呢喃轻语，“一定很好看吧。”

“从前那里花开四季，美不胜收。”火凤灵丹，浩劫之火，不出山被毁后百年，山已恢复，树亦恢复，唯独山谷中几百年不曾开出一朵花。

传说中的浩劫之火威力无边，只百年便能恢复已是不易。西阅没再接这个话题，抽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问道：“刚刚是谁来过了？”

“苏题和匡歧，旌山有妖兽他们请命下山去了。”

西阅收了书，以手作枕趴在桌上。先前旧伤惹得浑身酸痛，即便回梨树休憩也没有全然恢复。现在闻着这股虽淡却浓郁的药香，只觉得浑身舒坦。

“累了？”

“嗯，有酒吗？”

黎荇枫摇头，他不好酒，而且晚风居向来不设酒宴之类的活动，所以没有储酒的惯例。现下西阅要酒，他有些后悔之前没有扣下秦繁私藏的几瓶佳酿。

西阅哀怨的叹口气，对于黎荇枫的清心寡欲他算是领教了。

院外进来的多仂正听到两人的谈话，立在门侧示礼：“仙尊，几位筑修仙君已经候在院外了。”

黎荇枫看向坐直了身的人，询问道：“你想睡会儿还是去喝酒？”

听到能喝酒，西阅的神眸立刻亮了：“有酒？”

黎荇枫招手让多仂带人进来修葺书房，引着西阅向山后间的瀑布走去。

秦繁藏酒的地方总也是那两个——不是树下就是墙角。之前他从墙角将秦繁的酒清空，想必现在应该被秦繁转藏在瀑前的那颗老槐树下了。

果然没翻几下，便找出了秦繁藏在树下的一方箱盒。黎荇枫打开箱子，江宁轻舟酒特有的香气透过瓶子传了出来。他取出两瓶祭红釉双耳酒瓶，放到幻化的石桌上，又取了祭红釉的浅酒杯边倒酒边介绍。

“这是江宁有名的轻舟酒，相传千百年前有位少将军，孤军奋战捷报频传留下赫赫战功后轻舟驶百川，一骑纵千里奔寻爱人时喝的酒。大抵有着相思意，这酒浓香下带着苦涩之味，秦繁却爱喝的很。”

西阅笑，看得出来能把酒藏到晚风居的后院秦繁是很爱惜的了。

未入口，浓涩的苦味混合着酒香袭来，他挑挑眉，饮下。

苦涩后回甘，西阅细细品了几口，忍不住点头称赞。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黎荇枫不解：“什么？”

“轻舟酒的传说。”西阅又添了杯酒，继续追问。

他活了几万年，听过、见过的传说多了去了，有真的就有假的。当然如轻舟酒的传说中，嗜酒如命又情深至此的人他也是见过的，但却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

黎荇枫摇摇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探求真假倒不如去体会它的深意，我想这也是这个传说之所以流传下来的原因吧。”

世界之事大多如此，执着于未可知的事情，倒不如珍惜现下。若真如传说中一般，那位将军叱咤疆场荣耀一生，也抵不过轻舟万重山外的爱人。不然也不会留下孑然一身轻舟上饮酒的孤寂。

“若是真的……泊烟寒江头，孑然一身穷。这位少年将军饮下的酒也只能尝到苦涩之味吧。”西阅感性一说，几万年间送走了几位挚友，更让他觉得只要能相知相守那便是美好的。他不敢想象轻舟酒的传说中的那人是如何立在江头苦等爱人的，那番凄凉，该是怎样心酸。

西阅的神色落在黎荇枫眼中，他不禁思索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惹了西阅伤感。正要说些什么，西阅对他展颜一笑。

他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西阅摆手。他才不要什么轻舟酒的忧伤，及时行乐才是正道。堂堂上仙界花神落魄一时又如何，只要，眼前人还在。“酒不错。”

黎荇枫跟着笑，西阅神采奕奕时他也觉得身心愉悦。

深瀑流下来的水顺着石块拼凑的小路叮咚往山下去，西阅听着响声看的入迷，一时间仿佛回到上神界顾盼水榭谈心赏月饮酒作诗的日子。

他在观水，黎荇枫在看他。

西阅不禁露出的笑颜让黎荇枫看入迷了，他从信亭路过听到那帮小仙童议论想要一睹西阅风采，多仂那张嘴倒是没说错，西阅清贵纯澈，眸间更有万般风情。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西阅哪里还有什么瀑布小泉。

西阅回过身子，就看到盯着他发呆的黎荇枫。他抬手抚脸，疑惑的问：“我脸上有东西？”

黎荇枫摇摇头，被人抓包脸色绯红，手足无措得举杯挡在自己唇前：“你真好看。”

话一出口，黎荇枫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抬起酒杯咕咚咚灌了起来。

黎荇枫不爱饮酒，更别说这番豪爽的饮酒了。　西阅被他的举动整的浑身发毛，疑惑至极，喃喃道：“我没用慑……”

西阅起身走到溪边。

水中映出一张清晰的脸来，金瞳未现，四下也无恙他这才放心又疑惑万分得回去，他没有动用慑瞳术，黎荇枫为何还说自己好看呢？

黎荇枫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原本还觉得有些尴尬，怕不慎出口的话唐突了他，反倒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不用担心，脸上没有东西。”

西阅弃了杯子，捧了酒瓶碰上黎荇枫手中的酒瓶：“我还是第一次见仙尊大人这般豪爽，不醉不归如何？”

黎荇枫不爱酒但酒量不错，他几次夜宴归来，一身酒气也不见醉意。反倒是西阅，好酒却是个三杯就醉的人。醉的轻了，倒头便睡；醉的重了，漫游神界。

于是在这个温和的午后，树上多了一个酒醉的细挑身影，那人倚靠枝桠，即便闭着眼沉睡也带着散不开的浅笑柔情。

筑修仙与多仂从书房出来就被树上沉睡的人吸引了，黎荇枫轻咳一声，两人连忙退下。多仂等人离开了晚风居，候在信亭到晌午的仙童们见不到传闻中的贵人，渐渐散了。

打发走了多仂两人，再望向梨树时，树上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了。想来是西阅灵力不够维持不了身形，黎荇枫并没有深忧挑了几瓶活血化瘀的药粉给西阅备着。

次日一早，晚风居的书房被毁一事在小仙界传得沸沸扬扬。珣阳殿外立了几十人，黎荇枫没有传召他们入殿，而是传了小仙界藏书阁的几位仙君。

殿内的几人商议过后，黎荇枫下令开了小仙界藏书阁的三楼供撰述人誊抄被毁的书籍，以堵住悠悠之口得几日清闲。

树族族长洛亭屿不安地侧首往殿外望，殿内的几人说了些什么他也完全没听见去。按照小仙界的规矩，珣阳殿是仙尊召见仙族的地方，氏族小仙君也不过每十年参加一次晨议。树族非仙族更非氏族，每二十年入一次珣阳殿参与议事也是仙尊给予的特令。如今突然被传召入殿候着，自然忐忑。

晨议结束，黎荇风遣散了几人，又将洛亭屿请至偏殿客室。

“族人可安好？”

“劳仙尊记挂，一切安好。”

“白首山有无异常？”

白首山声名在外，传闻恐怖，几千年来也没有人私自闯入。树族镇守白首山，传到洛亭屿这一代，也有三百年了。听闻仙尊询问白首山一事，洛亭屿如实禀报。

“并无异常，前日收到滁州水君登门贴，请求不日入修罗山。有仙尊门匙未敢怠慢，我已派人侯在修罗山外静等水君。”洛亭屿回道。

他守卫白首山多年，踏入白首山的除了仙尊和凤族族长外，就是这位不曾多见的滁州水君了。人人都知白首山可怖，仙族都未肯踏进，这位滁州水君当真有几分胆量。

“修罗门内凶险异常，即便是本尊也不能全身而退，他执意入门一切都看他的造化了。”话锋一转，黎荇枫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相询。”

“仙尊请讲。”

黎荇枫将西阅化实未成一事相告，问询树族修炼化实的方法寻找共通点。

听了黎荇枫的话，洛亭屿这才相信小仙界传言的晚风居内的清贵之人是真实存在的。按照仙尊所描述，小仙界仙侍间传闻的这人竟是几百年前寄生在梨树上的生灵化实。而且这生灵大抵真与树族有些关联，不然不会使出相通的法力。只是增灵化实除了靠灵力还要看机遇，晚风居内灵力强盛实为修炼的好去处，加之有树族修炼的典籍，若是可以，那生灵早便化实了。现在既然只维持半实，应该还是与树族有些不同的。

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增灵之法，洛亭屿应了仙尊过几日去趟晚风居见过西阅再细谈后告退离开。

咚——咚——咚咚——

旌山山腹中，传来阵阵战鼓声。鼓声贯耳，厮杀声更甚。

不消片刻，血腥味弥漫山间，嘶鸣嚎叫之声遍地。苏题带着翼族已经厮杀妖兽十来日了，翼族战队被冲散十几处，连匡歧都不见了踪影。他边舞着蛇矛将受伤不能动弹的族人护在身后，边注视着眼前的几只黑尾狼妖。

旌山中的黑尾狼妖群居而生，活跃在山脉腹地深处，以山中弱小动物为食。这种狼妖浑身灰青色，背上生坚硬的鳞片，单尾巴细长黑色带毒，受到惊吓尾如长刺般挥向敌人。若是不幸被它的尾巴刺中，浑身麻痹无知，往往毒素蔓延不出几日便中毒而亡。

黑尾妖兽狼群不会主动招惹人类，群体捕食吃饱了就会蜗居回洞穴，更不会集体越过长居的洞穴凑到腹地与人族为敌。眼前的这些妖兽一反常态变得凶猛异常，每遇血腥即便已遍体鳞伤也嘶吼着继续扑向敌人，完全不像是黑尾狼妖的习性。

翼族寻到狼妖足迹赶来时，这里刚刚结束一场厮杀。人族的几大宗门联合起来也摆脱不了狼群的扑杀，只见被撕咬断腿的宗门少年绝望的喊叫着，另一边浑身是血迹辨不出家服样式的男子无力的挥着长剑。

人族节节败退，狼妖却越战越勇。数只狼妖獠牙外露滴着血珠，满眼通红蓄势待发。

苏题是亲眼看着狼妖将人族厮杀殆尽的，漫天的红霞印出血色，即便是他也未能救下被围杀的人族。更可怕的还在后面，连战三日翼族伤亡殆尽——这是翼族出战来败的最惨烈的一次。

眼看族人再不能战，苏题凝神祭出蛇矛，大声喝道：“十二式蛇盾！”

狼族即将扑咬过来之际，蛇矛离手在两者之间悬空，又迅速旋转数圈。蛇矛一瞬散出圈圈红光幕，红光中的咒文越来越强将狼群隔在圈外。

苏题趁机带着族人撤退。

狼群在蛇矛形成的蛇盾前跺地嘶吼，却任由翼族逃离。远离了主人之身的蛇矛红光渐暗，不一会儿法力尽失咣当砸在地上。

翼族不能再战，苏题万不得已只能选择弃蛇矛脱身，将受伤严重的族人安顿到山洞内藏身养伤后，又只身前往山林深处寻找匡歧。

匡歧面对的是五匹身形巨大的黑尾狼妖，这些狼妖战力更猛，即便蒙头乱撞也能将一人粗的大树撞倒。

苏题赶来时，那一处密林被毁的不能立脚，匡歧单手扶着一棵倒地的树，半跪在地上。被匡歧砍杀的黑尾狼妖尸体已经开始发出臭味，其余几只狼妖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此刻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匡歧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题提气踏地而起落在他身旁，将他扶起来。

匡歧伤的不轻，战甲尽毁，浑身上下都是被撕咬的伤口，随手使的那把长剑已不知被甩到何处，血侵染了衣袍，连灵力都受了影响。

“匡歧，莫要再恋战，唤出青鸟禁制！”

苏题肩上受了重伤，黑尾狼妖特有的黑色毒素将他的肩背串了一大片，连随身的追风都没了。匡歧知道面对凶猛异变的妖兽翼族也失利了，不甘之火燃了起来。

匡歧凝眉道冷声道：“等我杀了这几只妖兽。”

说着他催动灵力，一团红色的灵力在掌心流转开来，渐渐旋出一座朱红色琉璃宝灯。

“锢亡灵，伏万生，琉璃宝灯，囚！”

随着法咒音落，伏生灯内溢出道道红色流光，流光射向妖兽。黑尾狼妖受到红色流光的刺激，猛地扑向两人。

“匡歧！停下！” 苏题用灵力催动一旁的树根击向扑来的狼妖，妖兽的獠牙瞬间将树根咬碎，又朝着他们两人凌空而来。

天地利器伏生灯，是凤族传承至宝。伏生灯又叫浮生灯，是一座红色琉璃制成的宝灯，灯身赤红通透，其内有不尽灵气能吞噬一切妖兽灵丹。只是催动伏生灯需要巨大的灵力，匡歧极少动用。

伏生灯流转的红光越来越强盛，匡歧周身也渐渐溢出黑色的魔气。黎荇枫将青鸟留给他们，就是担心匡歧会使用伏生灯，一旦动用周身灵力过剩，匡歧必然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气，魔气流窜体内会让匡歧受到反噬危及性命。如今几只妖兽狂虐，匡歧祭出伏生灯导致魔气流散，若非是他自己没人能拦住伏生灯的威力。

狼妖扑来，报复式地狠狠咬住匡歧的手臂。催动灵力导致体内噬骨之痛袭来，额上冷汗直流，混着脸上的血迹滴在地上。

匡歧对身旁的人呵道：“躲远些！”

苏题已然拦不住他，只好避开狼妖的袭击提气向后退去。

苏题刚退走，匡歧屏住呼吸，将灵力聚在伏生灯中。一瞬间，伏生灯灵力大盛，流光旋转间将几只妖兽吞噬一空。

连退后十丈地之远的苏题都被强大的吞噬余力震昏。与此同时，匡歧灵力耗损殆尽，堪堪将伏生灯收回掌心，口吐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伏生灯锢生灵，匡歧受到魔气侵袭根本控住不住伏生灯的威力，在将妖兽收入伏生灯时还将附近所有的生灵都收了进去，连几个镇守旌山身受重伤无力自保的狐族都无法逃脱。妖兽尚有妖丹残存，人族与狐族却尸骨无存。

洛亭屿拜访了两次才见到西阅。第一次西阅正午睡，整个晚风居的半山腰都被设了禁制，多仂拦在信亭处连公文都不让送进去。第二次去时，仙尊怕打扰西阅已移到珣阳殿处理公务，他因有仙尊的嘱托所以登上了山顶却因为西阅未化实没有见到人。

第三次拜访，才进了晚风居院内。入了晚风居就听到呼呼的风声，循着响声，洛亭屿来到了前院一角的小厨房内，紧闭的窗子和半敞的大门正冒出股股浓烟。烟雾缭绕间，能依稀辨认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正捧着一大把荷叶正卯足了劲儿对着灶台扇风，呼呼声正是从这里传来，不时还有两声被呛的咳嗽声。眼前这人哪里是在烧火做饭，分明是在烧厨房！

洛亭屿连忙过去，一股浓烟扑面而来，眼睛瞬间漫上水雾，抬手拿东西挡了风箱，撤了些木柴，将门窗大开，一连串的动作停下这才喘了口气。

西阅被稀里糊涂拽着出了小厨房，一闻到新鲜的空气，瞬间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咳了几声这才看向身旁的人，问道：“你就是树族的族长洛亭屿吧？”

来人身着浅灰色长袍，腰间勒着一条绣着兰花长叶点银线的腰带，配着一块三环相串的兰叶玉坠串，头未着冠，以灰色串银线的发条束发，衬的人谦谦君子一派斯文。他没见过洛亭屿，但听秦繁形容过，能让秦繁称为朋友的小仙界没几人，凡间倒是有一些。对照黎荇枫与他提及过的，又能被允许进出晚风居的，也就只有洛亭屿了。黎荇枫同他说过他使用的法术与树族的柳叶剑异曲同工，虽说神界与仙界不同，但或许能从树族中寻到些相似之处，好让他适应在仙界的生活。

洛亭屿见礼，拱手又不知如何称呼，仙尊倒是提及这人身份特殊但并未细说。他且当做是生灵修炼而成，憨憨一笑：“洛亭屿，见过仙友。”

“你笑起来还挺……可爱。”洛亭屿的两个酒窝太显眼，再加上这副憨憨的神情，西阅张嘴就评价了出来。

对面的男子笑得更憨了，还不知所措的摸了摸后脑勺。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可爱”，不知如何回应。

“能让我看看你的柳叶剑吗？”

洛亭屿自然应下，四下看了，起势在手中凝成白雾，随即幻化成三把薄如柳叶的小剑。说是小剑其实还是一片树叶，稍一用力，剑飞射出去，钉入几十米外池塘边的小舟上。柳叶剑原本幻化速度极快，对灵力要求很高，杀伤力也极强，为了让西阅看清楚洛亭屿使的慢，那树叶剑刺中小舟时还是将小舟一角震碎了。

西阅不禁鼓掌，若是使的出其不意杀伤效果更绝，柔弱的树叶都能使的出神入化不愧是树族。想那树族在神界也是屈指可数的世家大族，在司黎岛仙界竟是连仙籍都没有，也是可叹。

洛亭屿还在详细介绍自己的法术，回首西阅已坐在石桌前优雅的吃着一小碟糕点了。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西阅听他话音落了，抬头看他。

洛亭屿震惊的看着他：“仙友连化实的状态都维持不久还要吃东西吗？”

修习法术只食用丹药，只有修炼到一定程度，才会在家宴酒宴上吃些吃食。而他们树族因偏居在凡间一隅，这才象征性的用些餐食。

西阅递过去一块糕点：“闲来无事不吃东西要读书吗，我又不是黎荇枫。凡间的四喜糕，要吃吗？很好吃的。”

黎荇枫每日都备，连续吃了几日，越吃越好吃。最主要的是，店铺一开门黎荇枫就买了，限量制作的极品糕点，秦繁想吃也吃不上了。

洛亭屿怔怔地接过他分享给的糕点，默默塞进嘴里。敢直呼仙尊名讳，眼前之人还是第一个。不对，第二个，不对，第三个，他都要被吓糊涂了。匡歧自幼与仙尊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自然能叫仙尊的名字，秦繁那人胆大妄为仗着是仙尊的座上宾也敢摒弃繁文缛节直呼仙尊名讳，西阅嘛……大概是同处晚风居几百年朝夕相处下来的情感吧！

“仙友当真与我族不同，不过能寄生树身想必也算同源，我受仙尊嘱托特意寻了一些树族先代的增灵方法，每日运法应该也有些奇效。”

“那就有劳了……洛亭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怪的味道？”

洛亭屿吸吸鼻子望向小厨房，浓烟已散，厨房内清晰的景象映了出来，那又臭又糊的味道正是源源不断从小厨房散出。

“糟了！我的珍品醉鸡！”

洛亭屿反应过来时，那白色的身影已经跑进了厨房。他连忙以衣袖掩了鼻子追上去。

西阅扒着灶台惋惜自己的醉鸡成了糊鸡，洛亭屿上前一看，眼前的哪里的醉鸡，分明就是黑臭黑臭的臭鸡……还有这股味道，直冲鼻尖，酸爽极了。

洛亭屿逃也似的跑到荷花池边，止住干吐的冲动。

洛亭屿落荒而逃，西阅更受打击了。

“洛亭屿！你至于跑那么远吗？”说话间鼻翼处窜进一股气味，西阅咳了两声，终究忍不住跟着跑了出去。

整个晚风居前院散发的味道实在难闻，两人窝在荷花池边面面相觑。

西阅推推洛亭屿的胳膊，怯怯开口：“要不……扔了去？”留在小厨房可不行，黎荇枫回来闻到这刺鼻的臭味岂不疯了。

“好……”走了两步，洛亭屿又停下。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太听西阅的话了，两人刚刚只是在商议扔不扔，他竟不假思索就动身去做了。

洛亭屿将一团黑乎乎辨不出原样的东西移入荷叶中层层包裹住后扔进了木桶中，盖好盖子又送到晚风居外。萦绕在鼻间的臭味夹杂着一些丹药味，那气味不想让人闻第二次。

“仙友不会在醉仙鸡里加了丹药吧？”清心定神丸、温元丹……可是谁会在煮饭里面加丹药呢？！

“呵呵……”西阅尴尬的搓搓手，解释道“我就是试试能不能吃……”

他一直秉持着只要能做出来的食物都是能吃的，一味丹药一只鸡，怎么可能是一道失败的菜色呢。菜品虽毁，但打击不了西阅的继续煮饭的热情，眼见他把那些珍品丹药搜罗出来就要往锅里倒，洛亭屿无奈地拦住了他。

“还是我来吧，仙友再煮饭这厨房就保不住了……”那些丹药也敌不过这么糟蹋呀！

“那还是你煮吧，再烧了小厨房多仂又要念叨了。”他可不想一边吃饭一边被多仂念叨，烦都要烦死了。

再？洛亭屿看向他，这家伙不会就是烧了仙尊书房的人吧？

“仙尊的书房是仙友烧的？”传说中能击毁青鸟禁制的青色火焰，毁了晚风居大半个书房，以至于藏书阁里数十人抄录了几日才补齐了被毁的书籍。

西阅一笑，道：“我不是有意的，灵力不受控制。”

洛亭屿摇摇头，他麻利地将鸡串好，提着往厨房外走去。

“你会烤鸡？”

“烤过几次，算是能吃。”昔日山中狩猎几个好友也会自己动手下河捕鱼烤鸡捉鸟。

不到半个时辰，烤鸡味儿裹着柳木香让西阅食指大动。事实证明，洛亭屿的能吃只是谦虚之词，西阅吃过一次完全将洛亭屿的烤鸡奉为好吃榜第一名，连近日最爱的四喜糕都被比了下去。

威远峰上怒气冲冲下来几人，围在长兴居商乌长老座前揭发匡歧的罪行。

“狐族尊者也来了，来人，看茶。”

商乌并未将前来寻衅滋事的人没放在眼里，威远峰的几人均是虎族后辈，按照规矩还要敬称商乌一声“长老”，现下这般趾高气扬之态完全是得了虎族族长蒙际的授意。只是狐族尊者同来，他倒是不得不给面子。

狐族尊者是狐族的大长老，地位在狐族族长之上，在小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备受尊敬。

身穿深灰色仙袍的老者举了举手中的酒葫芦，入座。看见长兴居内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仙侍抚琴高歌，调侃道：“商乌长老还是这般好雅兴啊！”

小仙界谁人不知，商乌长老有如此“雅兴”可不是一日两日了，长兴居笙箫夜夜。即便是被找上门来，商乌也是春风满面一幅完全没被伏生灯现世影响到的样子。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尊者怎么同虎族的这帮后生一块来了？”

商乌当然知道他们是无事不登门，呵止了仙侍奏乐浅唱问道。

“旌山境内异动，我的族人查看觉察到伏生灯的灵力波动，不知匡歧何在？还请长老行个方便让他出来回个话。”

“匡歧除妖未归，不在长兴居。”

“不是我不近人情，我的族人靠近腹地查看被伏生灯伤到心脉，几个人族死伤者家人们现在还围在我族山下等着回信……”

尊者饮了口酒，面色为难地道。

“除妖难免伤及无辜，长兴居赔偿便是，有劳尊者了。”

收了商乌奉上的珍品灵丹，尊者的神色也缓了下来：“你封印匡歧小儿的灵力就是为了不让他掌控伏生灯屠杀生灵，切要注意呀！”联合虎族上门“讨债”只要讨到虎族的好处就行了，至于虎族如何讨债他才不管。

“是是是，尊者说的是……”

“尊者！”那小辈不置信尊者这么快就倒戈了，只好继续转向商乌，“匡歧伤人罪不可赦，必须交出来！”

“匡歧身为翼族指战首领即便伤了人族和狐族闭门思过就是了，交出来是何道理？”立在椅前的男子一柄折扇轻握，眼睫未抬。伏生灯动荡他早就感知，眼下匡歧没有归来，旌山状况未知，他也没有好脾气去应付这帮无理取闹的后生。

“长老此言差矣，若是普通伤及性命倒也就罢了，匡歧罪子用的可是伏生灯，天地利器用来残害人族生灵岂能轻饶！”

商乌用扇尖拂发，唇边的笑带了几分傲慢：“罪子？匡歧是先凤族小族长，也是我的徒弟，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胡言乱语。”

“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蒙际长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长兴居内的虎族小辈见撑腰的人来了，连忙迎上去。

“凤族祸乱小仙界被削仙籍已四百年，若不是你一力担保，匡歧早死在祭神台了。留他一命他却不知深浅，妄用伏生灯，毁灭凡间生灵。按罪三鞭。”

“匡歧为退敌动用伏生灯情有可原，此事自然有仙尊定夺，还轮不到你来定罪吧？”

似乎料到商乌会辩解，蒙际长老一甩衣袖，鼻孔朝上：“强词夺理。既然他掌控不好伏生灯，就该交出来。”

商乌听了唇角一扬：“你的意思是天地利器伏生灯该交由你来保管了？”

虎族的目的不过是讨到仙品法器伏生灯。伏生灯是天地利器，在凤族传了上千年，外族觊觎它的何其之多。

“仙品法器本就能者得之，我们长老……”

虎族小辈的话还没说完，商乌衣袖一甩，一记紫色光芒射出，随即将他击到地上。

众人被这一突如其来的灵力逼退，倒吸一口凉气。商乌长老是黑龙一族，黑龙善战，是小仙界的战族族群。灵力高法术强只是平日不论是凡间还是小仙界之事，商乌身为长老除了动动嘴皮没有他出手的时候。商乌也一向和气示人，今日震怒着实让一群小辈吓得不敢吭声。

“商乌！你敢伤人？！”蒙际长老一拍桌子怒吼。

“本尊身为长老，教训一个口出狂言的后生小辈如何不敢？”商乌收了笑脸，坐回座上，一脸淡然的示意一旁的小仙侍添茶。

“你等着！”

等一帮人随着怒气冲冲的蒙际出了长兴居，商乌才唤了近侍，沉声问道：“旌山什么状况了？”

近侍不敢抬头，垂着眉眼回道：“回长老，匡歧那边，还没有动静。伏生灯灵力还在，无人敢靠近。”

“带人守在旌山外，匡歧一出现把人带回来。”

苏题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一日的时光太过漫长，他醒了后只觉得浑身酸痛。匡歧昏睡在地上，手中的伏生灯散着微弱的光。他提起力气将蛇矛召回，带着匡歧回小仙界。

一出旌山，匡歧就被送入长兴居。

珣阳殿上也正因为匡歧妄用伏生灯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苏题上了珣阳殿，上表战况。

“仙尊，旌山妖兽姚丹灵力低微，却凶猛异常。翼族伤十六死九，匡歧以伏生灯将妖兽除尽，深受重伤已送入长兴居养伤。”

苏题是仙尊身边的得力助手，更是翼族的战将，随在仙尊身边除妖上千，看着他一身的伤痕珣阳殿上的人都哑了声。出战二十七人，死伤二十七。这一次除妖堪比两百年前仙尊除妖战伤而归一样惨烈。

“匡歧伤势如何？”黎荇枫轻握了拳，匡歧将青鸟封印，虎族和长兴居隐瞒消息，他今日晨议方知道匡歧动用伏生灯一事。

苏题刚要回话，商乌踏进了珣阳殿：“仙尊，匡歧伤势严重仍在昏迷中，我已请了药仙照看。还请仙尊大人念在匡歧除妖有功，饶恕他误伤生灵一事。”

“商乌！你弟子受伤就能饶恕罪孽了？”蒙际冷哼一声，一甩衣袖。

随即几个虎族的附拥者附和。

“蒙长老想如何？”商乌负手而立，脸上也已经恢复了往日常见的笑颜。

“匡歧责鞭三，交出伏生灯。”

高台上的男子闻言起了身，几步缓缓下台阶，沉稳的身影随着他的步伐负压而来。声音听不出喜怒：“伤及生灵按律该受三鞭，眼下匡歧重伤受不得三鞭，待他伤好再罚便是。只是本尊竟不知长老所言交出伏生灯是何意？”

“匡歧明知自己灵力不胜却妄用天地利器伏生灯危害生灵，当上交伏生灯永不触碰。”

蒙际横眉微扬一脸正义盎然的姿态。

“伏生灯是凤族传世之宝，岂能易手。匡歧法力被封禁过半，为求自保动用伏生灯也是情理之中。伤及生灵之事自然有长兴居善后，念匡歧伏妖有功本尊认为……”

“仙尊想包庇他不成？”蒙际打断他的话，呵道。

众人悄悄议论了起来，虎族今日出言挑衅完全没想着退路，看来对至宝伏生灯是势在必得了。

“蒙长老，伏生灯认主，匡歧重伤即便是交也交不了呀。”

“如何交不得？本座取个认主法器还要看人的死活吗？”说着蒙际竟转身往殿外去，势要生取伏生灯。

取认主法器有两种方法，第一种较多见那就是主人解除认主；第二种方式少见，那就是生取，所谓生取就有伤及法器主人性命的情形了。自古世家大族都有自己传世的至宝法器，名义上自然是不能被其他家族所争抢去的，但若是碰上法术低微又得传承至宝无力守护的，便有从这两种方式中抛离自己法器的情况。伏生灯是凤族至宝，匡歧绝不会主动放弃，虎族族长这是想借助匡歧枉杀生灵一事夺取至宝。

商乌上前抬臂拦住他的去路，挑眉扬唇，道：“今日谁若是踏入我长兴居半步，我定……留他全尸。”

商乌笑着可脸上的笑却不达眼底，众人只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威胁的意味。若论实力，商乌与虎族族长不相上下，两人相斗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怎么，两位长老是想在小仙界大开杀戒吗？”黎荇枫负手而立，一身白金衣袍随着脚步轻动，柔软的质地拂过，围聚在一起的人群匆忙避到一侧。这人明明不动怒，可凑近你时举手抬足间的帝王之气也能让人屏息默立。

“仙尊是知道我的脾性的，事关我的爱徒，商乌开罪谁都无畏。”商乌收了手臂，眼睛却没有离开蒙际。

珣阳殿上的一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商乌长老的确是这性子。若说特性商乌长老是个随和的人，他所居住的长兴居日日歌舞升平，位居长老之席半分都不计较，让出钱给银子，要仙草给仙丹。若说有何缺点，那就只有两个，一是好女色，二一个就是极为护短。而护短的对象独一人，那便是他的弟子匡歧，只要是与他弟子匡歧有关的，他能舍下性命护匡歧。虎族族长今日乘着匡歧重伤取他族传世至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蒙际见众人舆论偏向匡歧，扫了悄悄说话的人群一眼，按揉着手腕看向黎荇枫：“那仙尊以为，这事该如何解决呢？”

“此事，等匡歧伤好再议。”说罢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黎荇枫看向苏题，吩咐，“妖丹交由镇魔塔炼化，你先下去吧。”

蒙际知道日之事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生抢伏生灯不成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不过也只能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