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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枝

永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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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阅文起点   主角: 永宁秦鸾   更新: 2022-09-15 13: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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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秦鸾《踏枝》讲的是秦鸾梦见了师父师父说,让她下山回京去,救一个人,退一桩亲*我的道姑女主是有些玄学在身上的...

第1章

精彩节选


  秋日凉。

  院子里,婆子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搬花盆,将正正要开的菊花依次列好。

  一面叮嘱着,婆子一面转头往屋里看,透过半开着的窗户,与里头的二夫人季氏对上了视线。

  婆子赶紧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季氏只睨了她一眼,就挪开了目光,从汪嬷嬷手中接过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热茶下肚,季氏神色舒缓了些:“老汪啊,我们永宁侯府上上下下,并一块也没有多少人、多少事,怎么处理起来,就这么累人呢?”

  汪嬷嬷道:“夫人是事事用心、亲力亲为。”

  “用心了,不一定有人记得好,若不用心、出点岔子,就全是我的错了,”季氏轻哼了一声,“吃力不讨好,偏连个能接手的人都没有。”

  季氏又抿了一口茶。

  中馈总得有人掌着。

  前年,永宁侯夫人称年纪大了,操劳不动,把掌家大权放了。

  府里,长媳过世后,长子并没有续娶一位,季氏作为二儿媳,顺理成章成了接掌之人。

  季氏心里欢天喜地、明面上推了三推,总算把这个香饽饽接下了。

  那个时候,她确实认为掌中馈是香饽饽。

  现在……

  季氏只想冲前年的自己翻两个白眼。

  做一个只知吃喝,有事儿讨婆母开心,没事儿自己寻开心的儿媳妇不好吗?

  为什么要辛辛苦苦从早起忙到歇觉!

  “累死个人!”季氏忿忿。

  汪嬷嬷想了想,道:“原是府里没有其他人能操持,这会儿,夫人,不如交给大姑娘?”

  “大姑娘?”季氏撇了撇嘴,“我们是永宁侯府,不是天一道观,倒也不是我这个当婶娘的低看她,听说她理道观都理得不怎么样,理侯府,我怕她给我理亏了。”

  没错。

  他们永宁侯府的大姑娘秦鸾,还是一位道姑。

  秦鸾幼年,拜了一位师父。

  最初在家中修行,八年前,随师父去了观中,逢年过节只简短家书送回来。

  待师父云游后,观中大小事务,听说就由秦鸾掌着了。

  季氏原以为,秦鸾还得有一两年才会下山,没想到,上月末,这位大侄女忽然送信回来,说是奉师命、要回府了。

  府里见信,便安排了车马,去观中迎接。

  昨日,秦大姑娘刚刚抵达。

  “说起来,”季氏压住了声音,问汪嬷嬷道,“打听出来了吗?到底是什么师命,她又和老侯爷、老夫人说了什么?”

  汪嬷嬷摇了摇头。

  大姑娘昨儿一进府,就去拜见了永宁侯与侯夫人。

  祖孙三人,闭门说了快一个时辰。

  二夫人对此好奇极了,偏偏,侯夫人那院子里,轻易打听不出消息来……

  季氏抿了抿唇,道:“她忽然回来,太反常了,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儿。”

  “能有什么大事?”汪嬷嬷宽慰道,“奉师命,师命还能让她翻天覆地不成?夫人您在她幼时不曾亏待,现今也不图她什么,说穿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不用担心。”

  季氏琢磨着汪嬷嬷的话,喃喃道:“也是。”

  汪嬷嬷又道:“不过,夫人说得也有道理,大姑娘没有接触过府中中馈,贸然交给她,确实不妥,这个家啊,还是要靠您多出力。”

  季氏不愿多想中馈,只问:“她这时候在做什么呢?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

  “大姑娘在自己屋里,”汪嬷嬷顿了顿,“只打发钱儿出去采买了。”

  季氏奇道:“还得让个大丫鬟去采买?底下没人做事了?”

  “门房上也这么问了,”汪嬷嬷答道,“钱儿说,大姑娘要的东西细致,采买的妈妈们未必懂,她跑一趟,也正好回去看一眼她老子娘。”

  季氏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汪嬷嬷干巴巴笑了笑:“黄纸、朱砂、烟墨。”

  季氏:……

  行吧。

  她确实不懂,采买婆子们也不懂。

  可是,买这些回来是做甚?

  大姑娘回府,是来贴符的?

  “难道、难道,”季氏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我们府里,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汪嬷嬷亦是脸色一白,心中害怕,嘴硬道:“夫人可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老侯爷一生戎马、血气重,有老侯爷在,我们府里怎么会出不干不净的东西。”

  “啊呀,宁可信其有,”季氏在汪嬷嬷胳膊上拍打几下,“你去大姑娘院子里看看,她若画符,你多讨几张回来,我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去、赶紧去!”

  这位大侄女,理中馈的水平不行,但想来,画符应该还靠得住吧?

  毕竟,当了好几年的道姑,画符是基本功了吧?

  东园里,秦鸾站在书案后头,提笔描画。

  钱儿心中痒痒,又不敢打搅她,只能探着脑袋,以手为笔,跟着胡乱比划。

  虽然看不懂,但是,自家姑娘裁黄纸、备符水、化符墨,落笔一气呵成,看着就厉害极了。

  等秦鸾放下笔,钱儿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些符纸有什么效果?”

  秦鸾抬起眼。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型如月,自带笑意。

  “哪有什么功效,”秦鸾慢悠悠道,“不过是日课罢了。”

  钱儿唉了一声,追问道:“姑娘诓奴婢呢,符纸明明顶顶厉害,什么贴上就动不了,贴上就说不了话,贴上就浑身瘙痒。”

  秦鸾打量着钱儿:“我上山这几年,你在府里都看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钱儿眨巴眨巴眼睛:“真没有功效?”

  “你啊,”秦鸾把符纸收拢,“少看些鬼怪志异吧。”

  钱儿失望。

  姑娘上山修行时,没有带任何人手,钱儿自然也留在府里。

  平日收拾院子,活儿少,这几年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姑娘练就了什么本事,又有什么能耐。

  没想到,全是志异里瞎编的……

  外头传来了汪嬷嬷的声音,钱儿迎出去。

  汪嬷嬷笑眯眯问:“大姑娘在忙什么?”

  钱儿顺着答道:“刚画了符纸。”

  意料之中的答案,汪嬷嬷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果然,秋天的日头不够大,怪凉飕飕的。

  “画了多少?”汪嬷嬷一面走,一面问,“有多的吗?我来讨几张。”

  钱儿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汪嬷嬷就已经大步流星进了屋子,只留给她一个迫不及待的背影。

  “可,可是……”钱儿垂下肩,“姑娘说符纸没用啊……”


  秦鸾请了汪嬷嬷坐下。

  她问:“妈妈过来,是婶娘有事儿要交代我?”

  汪嬷嬷堆着笑,没有立刻答,只鼻尖,动了好几下。

  墨,都有墨香。

  朱砂墨,亦有它的味道。

  仔细分辨起来,味道熟悉,又有点陌生。

  怪不得说“细致”,修行过的道姑用的器物,果然和寻常人的文房不一样哩。

  心里感叹着,汪嬷嬷开口时,更添了几分恭敬:“刚听钱儿说,姑娘先前在画符纸,奴婢见识浅,不知这些物什轻重,姑娘画的是什么符,有什么用处?”

  “是在画符,”秦鸾笑道,“符纸用处多,什么贴上就动不了了。”

  汪嬷嬷睁大了眼睛。

  “贴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汪嬷嬷不禁“啊呀”一声冲口而出。

  “贴上就浑身痒得直打滚。”

  “乖乖!”汪嬷嬷下意识拿手往胳膊上抓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冲秦鸾笑,“姑娘的这门本事可真厉害!”

  秦鸾转眸,视线越过汪嬷嬷,落在后进来的钱儿身上。

  见钱儿的眼睛瞪得比汪嬷嬷都圆,秦鸾忍俊不禁,道:“都是钱儿从书里看来唬人的,我画的符,哪有那些功效。”

  汪嬷嬷干笑着。

  哎,大姑娘离家多年,这初初一回家,她都吃不准大姑娘现如今的性子了。

  哪句真,哪句假,辨不清楚。

  转念想到来意,汪嬷嬷还是道:“大姑娘真是爱说笑,那符纸,画好了是要贴起来的吧?不如……”

  秦鸾听出了王嬷嬷的话中之意,起身从书案上拿了几张:“平安符,不用贴,收着就好。”

  汪嬷嬷赶忙双手接过,心里大赞姑娘“明白人”。

  黄纸朱砂不贵,真正贵重的是画符的本事。

  高人笔下符纸,千金难求。

  自家夫人听风就是雨,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家里恐不干不净,若没有几张符纸傍身,只怕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至于这符纸有用没有用……

  汪嬷嬷定睛打量秦鸾。

  数年光景,大姑娘早不是离京时模样了。

  她长大了,个头看着比同龄的高些,身形窈窕,府里没有现成的衣裳,大姑娘穿的戴的都是道观里带回来的,十分素净。

  仙风道骨。

  看着就像那么一回事!

  降妖除魔,大姑娘兴许没有那等修为,但画几张平安符,配合着老侯爷的一身凛然正气,保府中太太平平,想来不成问题。

  汪嬷嬷仔细又谨慎地把平安符收好,道:“大姑娘刚回来,屋子里缺了什么、又有什么用着不顺手,只管开口。

  奴婢们只识得日常物什,修行上讲究的东西从未了解过,得烦姑娘耐心教一教,往后采买便不会错了,也不用回回都让钱儿去跑腿。

  昨儿您刚到,舟车劳顿的,怕扰着您歇息,厨房上就没来问您的喜好口味。

  下午,还有裁衣的过来,给您量了身形,好做几身新衣。”

  “婶娘做事细致,”秦鸾道,“我居观中久了,没有什么忌口的,只口味轻些而已,屋里日常用度足够了,只符纸什么的讲究些,等我教明白了钱儿,让她与采买的嬷嬷们讲。”

  汪嬷嬷认真听秦鸾说话,一一记下。

  “至于衣裳……”秦鸾顿了顿,“明日再量吧,下午,我有安排了。”

  汪嬷嬷闻言,顺着要细问,见一直笑着说话的秦鸾微微蹙眉、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她嘴边的话也就转了个弯:“姑娘可是要出门?门房上给您备车马?”

  秦鸾摇了摇头:“不用备,走两步就到了。”

  如此,汪嬷嬷便不再问了。

  又说了几句,汪嬷嬷起身告辞。

  她得与季氏复命去了,希望季氏收着了平安符就能放下心来。

  秦鸾让钱儿送汪嬷嬷,自个儿坐着,食指从杯中沾了些水,在桌面上描画着。

  不止婶娘对她突然回府心生好奇,祖父与祖母一样疑惑不已,可事实上,秦鸾自己都有许多不曾想明白的地方。

  秦鸾出生时,有高人批命,说她一生大富大贵、脚踏高枝、恩荣无限,只是,人的一生,福祸皆恒定,为了撑起沉甸甸的恩荣,亲缘自是浅薄,若不然,还未等飞上枝头,就已经受不住折了……

  高人没有说完,就被永宁侯吹胡子瞪眼、提着长刀赶出了府。

  他永宁侯的孙女,自然一生福贵,还飞什么高枝,他这身老骨头就是高树。

  高人赶走了,但命格似乎真就那般了。

  秦鸾的母亲产后多病,养了三年多,撒手去了,父亲亦是病了一场,精神大不如前。

  也不知道哪个想起了高人的“无稽之言”,一时间传了些流言,连后宫里的顺妃娘娘都听说了。

  许是真就记住了“无上恩荣”,顺妃有意让所出的二皇子与秦鸾定亲,前脚试探了永宁侯夫人,后脚,永宁侯就闯了御书房,在御前大骂顺妃。

  彼时朝廷正西进以图收复失地,永宁侯随时准备听命出征,老侯爷一口一句“顺妃咒老臣战死”,让皇上命顺妃不可再提此事。

  顺妃是不提了,但失去了母亲的秦鸾,变得体弱多病。

  五岁那年,高烧不退,太医们纷纷摇头,永宁侯府束手无策之时,天一观的道姑沐云到访,收秦鸾作徒弟。

  而顺妃突然旧事重提,这次皇上的态度又十分暧昧,永宁侯与沐云仙姑商量之后,暂时答应了下来。

  若秦鸾能熬过这一回劫难,没有夭折,那等她修行至十六岁,再行聘礼,若活不到那时候,只当没有这事儿,也不会无端端占了二皇子妃的位子。

  御前,向来直性子的永宁侯把这个意思委婉又委婉、粉饰再粉饰地表达了,皇上倒也没说多的,颔首应允了。

  自那之后,秦鸾便在府中修行,身体日渐康复,两年后,能跑能跳的她随师父去了道观生活。

  秦鸾一直以为,她会在修行期满后下山、被聘为皇子妃,哪怕她喜欢观中生活,祖父也不可能为她这事三闯御书房、出尔反尔,将来二皇子若得了大统,便算是印证了那高人的话……

  直至、直至那天夜里,秦鸾梦见了已离观云游几年的师父。

  梦里,师父静静交代她,让她这就下山。

  回京去,退一桩亲,救一个人。


  皇子婚仪,礼数繁复。

  虽然,秦鸾与二皇子之间只是个口头婚约,并未走那些仪程,但皇上金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将这事作废了。

  退婚也好、悔婚也罢,如此有损皇家颜面的举动,到底不可能一两句话就归为“陈年旧事”。

  这亲,不好退。

  难归难,真正让秦鸾不解的,是缘由。

  当年“结亲”,本就古怪得紧。

  二皇子不过就比秦鸾长三岁,顺妃即便野心勃勃,也不该在儿子年幼之时就急不可耐、站出来当靶子。

  再说皇上,不止当年,现如今对几个年纪相仿的儿子,亦没有明显的偏爱之情。

  顺妃被拒一次后,若无皇上授意,应是不会再提第二次。

  那年重提,八成是皇上的想法。

  既然不偏爱二殿下,那给他定下一门有“说法”的亲事,皇上此举,可能是另有考量。

  至于退亲,师父在梦里并未详细解释。

  秦鸾对二皇子无好感无恶感,但是,无论是明面上呈给皇上的理由,还是师父让她这么做的真真原因,她得做到心中有数。

  需得小心进退。

  皇上毕竟是皇上。

  祖父再多军功,也是臣子。

  退亲无法一蹴而就,救人,是眼前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秦鸾要救的人,是兰姨。

  兰姨名唤楚语兰,是秦鸾母亲的闺中挚友,她嫁给了忠义伯世子。

  秦鸾病怏怏的那两年,兰姨时常带着独女万妙来侯府探望她,万妙与她说些同龄姑娘的童言童语,兰姨给她讲闺中与她母亲往来的故事。

  靠着兰姨的故事,秦鸾虽早早失了母亲,却对母亲并不陌生。

  等秦鸾拜了师、身体好起来后,兰姨和万妙亦经常邀她去伯府做客。

  上山之后,兰姨与万妙还来道观里看过她。

  从那时起,虽是多年未再见,但秦鸾与万妙一直没有断了书信。

  差不多春末时,万妙提过兰姨病了,不严重,大夫交代静养,再后来,信上说病情反复,精神差了很多,字里行间,秦鸾能读出万妙的担忧以及无奈。

  做女儿的害怕母亲一病不起,又晓得寿数天定,若真到了尽头,再是不舍,也无法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秦鸾回信里宽慰着万妙,当时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而现在,在师父交代之后,秦鸾知道,她能替兰姨和万妙做更多。

  秦鸾起身往内室,取了一小瓷瓶,拿着拂尘,再又出来,就见钱儿站在桌边,聚精会神看着面上的水渍印子。

  “看出了什么端倪?”秦鸾问道。

  钱儿闻声回神,摇了摇头:“太深奥了,奴婢看不出来。”

  “随手乱画的,”秦鸾拿拂尘在钱儿面前晃了晃,道,“当然没有端倪。”

  见小丫鬟睁大眼睛、一脸吃惊,秦鸾不由心情一松,笑着走出了屋子。

  钱儿左看看秦鸾的背影,右看看水渍印子,纠结了会儿,一跺脚追了出去。

  随手画的都这么玄妙,自家姑娘一定顶顶厉害!

  作为姑娘的大丫鬟,得好好跟着姑娘。

  忠义伯府与永宁侯府在一条街上。

  伯府大门开着,门房上的愁眉苦脸,见秦鸾进来,勉强打起精神应对:“这位仙姑,主家今日有事,实在抽不得空……”

  时人信道,对上门布道的道士向来客客气气。

  秦鸾知对方没有认出她来,只观她打扮,委婉拒客,便问钱儿要了腰牌,与那人道:“永宁侯府的,我来寻你们大姑娘。”

  门房定睛看了腰牌,又看秦鸾:“哎呀,莫不是秦大姑娘?”

  秦鸾颔首。

  门房请了秦鸾进去,不多时,万妙提着裙子一路跑出来。

  “阿鸾!”万妙跑得气喘,一双眼睛却比脸颊都红,显然是哭过了的,“阿鸾!我娘要不行了!”

  秦鸾挽着万妙往内院去,一面走,一面柔声细语地安慰,让万妙的情绪渐渐稳住了些。

  “母亲这一旬越发不好了,”万妙抽泣着,“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还多,我很担心她,日日陪着,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得急,没顾上给你递信,你自然不知,”秦鸾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都说没办法,父亲求了祖父,连太医都换了三个了,还是……”万妙垂着头,“刚又来了两位太医,都说,就这两天了,你来得也巧,还能见着母亲最后一面。”

  秦鸾低低应了声。

  听万妙的说法,兰姨的状况比她预想得还要糟。

  可师父既然命她救人,就是知道,以她的能力可以救。

  能救,也要救。

  兰姨住的院子,很是沉闷。

  秦鸾一进去,就见万妙的父亲、忠义伯世子万承与两位太医说话。

  万承的面色,可谓是阴云密布。

  秦鸾上前,唤了声“万姨父”。

  万承打量秦鸾,勉强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阿鸾来了啊,都这么大了,要不是门房来人报了,我这一眼还认不出来了呢。进去看看你兰姨吧,看你长大了,她肯定高兴。”

  秦鸾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问了太医:“兰姨是什么病症?春时只是小病静养,为何不过数月,就要不行了?”

  “起初只是风寒而已,”李太医道,“后来病情变化,世子夫人当年生产时也留了些隐患,此番一并发了出来,我们确实无能为力。”

  另一位太医姓廖,秦鸾幼时病中,便是由他看诊,知她与楚语兰、万妙亲厚,劝道:“大姑娘,去看看世子夫人吧,多余的……”

  听了这话,万妙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秦鸾紧紧握着万妙的手,牵着她进了内室。

  病榻前伺候的,都是楚语兰身边的老人,秦鸾皆认得,只是此时不适合叙一叙旧。

  万妙在榻前坐下:“母亲,阿鸾来看您了。”

  楚语兰的眼皮子动了动,她听到了,却没有力气睁开。

  秦鸾扣住了楚语兰的手腕。

  脉搏微弱、若有似无,再看面色,泛着黄,整个人都没有多少生气。

  秦鸾伸手翻了楚语兰的眼皮,眼白浑浊,眼珠没有光亮。

  太医说“不行了”,是有道理的。

  万妙见她这一番动作,问道:“阿鸾懂医?”

  秦鸾没有答,转头与一旁候着的婆子道:“陈嬷嬷,替我请万姨父进来一下。”

  陈嬷嬷看向万妙,见万妙颔首,便去了。

  很快,万承大步进来,两位太医亦跟再后头。

  “怎么了?”万承边走边急问,“可是状况更不好?”

  秦鸾从榻前起身,抬头看着万承,道:“兰姨有救的,还能救的。”


  话音一落,内室里有片刻的无声,而后,哗然。

  万妙的声音打着颤:“你说真的?母亲有救?阿鸾,阿鸾!”

  万承亦是意外,扶着椅背稳住身形:“你知怎么救?当真的吗?姨父现在啊,受不得大起大落。”

  丫鬟婆子们不好插话,亦难掩激动之情。

  世子夫人性情好,对底下人宽厚,主仆多年,谁也不想夫人就这么走了。

  秦鸾颔首:“我能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此时此刻,落在万家人耳朵里,却比山还重。

  万妙眼中依旧含泪,但也有了欢喜之意。

  万承神色复杂地看着秦鸾。

  不管秦鸾看起来有多么认真,可她到底太年轻了。

  这几年虽未往来,但万承也是从秦鸾在襁褓之中就认了这外甥女,看着她牙牙学语。

  秦鸾与自家女儿一般年纪,是晚辈,是孩子。

  万承很难相信,她有能力救下妻子。

  “阿鸾,”万承看了眼两位太医,又把视线落回秦鸾身上,“太医都说药石无医了,你、你要如何救?”

  李太医亦打量秦鸾,越打量,眉头皱得越紧。

  他先前看过世子夫人状态,绝对是将死模样。

  “秦姑娘的意思是,我看错了,”李太医道,“廖大人也看错了,这些时日来看诊的御医都学术不精?”

  秦鸾道:“我只想救兰姨,并不想探讨太医院众位大人的医术。”

  “那我且问你,”李太医道,“你在道观之中,学过医术吗?”

  秦鸾答道:“不曾学过。”

  对此答案,李太医意料之中。

  若秦鸾学过,看得懂状况,就不会大言不惭了。

  不懂之人,才会大放厥词。

  李太医又问:“你不曾学医,你要如何救世子夫人?”

  “师父行医时,我看过两眼。”秦鸾道。

  “荒唐!”李太医气着了,“人命不是儿戏,你年轻不知事,不要损了你师父的名声。”

  秦鸾直视李太医,道:“师父有师父的本事,若不然,也不会得仙姑之名,我有我的资质,若不然,也不会被师父收作徒弟。”

  李太医气极反笑。

  他说得客气,小姑娘反倒顺着杆子就爬了。

  那位仙姑在京中的名声也就那样,能耐有那么点,却远远比不上她的容貌,但好歹也不是什么恶名,怎么教养出来的徒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秦鸾转头看向万承。

  救人,要么说服太医,要么说服万家人,得有一方首肯,才好做事。

  “万姨父,”秦鸾道,“我想试一试。”

  万承十分纠结。

  李太医看他模样,气恼之中,也知答案。

  手指虚空点了点秦鸾手中的拂尘,李太医道:“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年纪,听不得人劝。”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廖太医按住了李太医的胳膊,微微摇头。

  李太医被他一拦,强压着心中不忿,道:“我们太医院,不说我,随便一位未入流的副使,与医药打交道的年限比你这小姑娘的岁数都多,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我言尽于此。”

  说完这话,李太医与万承一拱手,甩了袖子离开。

  李太医言之凿凿,让万妙等人刚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熄了下去。

  万承心中苦苦一笑,强打起精神来:“阿鸾,姨父知你好意,可你兰姨她……”

  廖太医上前一步,低声问秦鸾:“你真要试?”

  秦鸾郑重颔首:“请廖大人帮我一把。”

  “固执啊。”廖太医走到楚语兰病榻前,重新看她状况,仔细看下来,心中更加无力。

  刚那局面,最上乘之法,便是与李太医一块离开。

  只是,廖太医与永宁侯府很熟悉,也是看着秦鸾长大的,多少得再劝劝。

  “莫要逞强,”廖太医把秦鸾叫到一旁,斟酌着用词,压着声儿道,“老夫知道你与世子夫人感情深,可性命之事,逞强不得,原就救不回来,你硬要插手,最后平白坏了两家关系,多不值当啊。”

  给了万家父女希望,最后再失望,如此反复,人心是有会疙瘩的。

  秦鸾轻声道:“我知您好意,也知道李太医并无恶意,从医者角度,你们晓得兰姨时日无多,我一个外行人在这儿固执己见,是对你们不尊重,也是对兰姨不尊重。”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大姑娘能体会就好。”

  如秦鸾这样的病人亲眷,廖太医见过很多。

  理智上都明白,感情上过不去,就会很坚持,想尽一切办法。

  人之常情。

  秦鸾又道:“以医者而言,兰姨没有救,但我有我的法子,修行之人,总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廖太医闻言,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这……”

  这说法,听着飘渺,但要说绝无可能,他不修道,不敢断言。

  秦鸾虽然年轻,除了一身道姑装扮还像模像样,谁也说不清楚她的道行究竟如何,可万一就有机缘呢……

  秦鸾观廖太医神色,晓得他听进去了一大半,便又看向万承。

  万承坐在桌子旁,双手撑着额头。

  他耳力强,秦鸾和廖太医的低声交谈,他听到了五六成。

  扪心自问,若秦鸾尝试后失败了,他能坦然接受吗?

  他不会怪看诊的太医,可他会怪一定要掺和的秦鸾吗?

  万承不知道。

  他自己也就算了,但他还得考虑女儿。

  阿鸾是阿妙最要好的手帕交,两个孩子与妻子之间又有太多往事,阿妙丧母之痛要寻人倾诉,阿鸾是最好的人选。

  万一阿妙心生疙瘩,失了母亲,还失一挚友……

  “阿妙,”万承声音沙哑,唤了女儿,“父亲知你不舍,父亲与你一样不舍,但是啊,阿妙,太医们已经尽力了,让你母亲少吃些苦头,让她就这样昏睡着走吧,昏昏沉沉的,也没有痛苦……”

  万妙一听这话,眼泪簌簌滚下,冲上前握住秦鸾的双手:“阿鸾,你不要宽慰我,我听真话,我娘能不能救?”

  秦鸾反握住万妙的颤抖的双手:“兰姨不想死,她想活着,她很坚强。”

  万妙看向病榻上的母亲。

  躺了数月,母亲消瘦极了,眼眶凹下去,脸上没有一点肉。

  可她依旧能清晰想起母亲康健时的模样。

  母亲爱笑,乐观,也勇敢。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母亲在嫁人前,与阿鸾的母亲并其他姐妹一块,也是拉过弓箭,举过长枪,守过城池的。

  这样的母亲……

  “我、我,”万妙哽咽着,她深呼吸了几口,一字一字与万承道,“母亲是个极其坚强的人,她一直告诉我,做人做事要有韧性、有毅力,阿鸾说得对,就算要多吃很多苦,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母亲都想活下去。”


  话音落下,丫鬟嬷嬷们都心有感触,背过身去掩面哭泣。

  万承亦是五味杂陈,捂着脸,不让万妙看到他泪流的模样。

  妻子的性情,女儿明白,他作为丈夫又何尝不知?

  “阿妙,你母亲她……”万承开口,短短几个字,情绪起伏到无法控制,勉强想要继续说,外头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帘子起落,一位圆脸嬷嬷抬着下巴进来。

  细长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到了秦鸾身上。

  “这是哪位道姑?”圆脸嬷嬷问道,“年纪轻轻,有没有本事的?”

  万妙赶紧拿帕子擦了下脸,上前道:“冯妈妈,这是阿鸾,永宁侯府的大姑娘。”

  冯嬷嬷扣住万妙的手腕,皱眉道:“姑娘怎得哭花了脸?一屋子人也不晓得伺候,赶紧带姑娘去净面!世子,您更不该如此了,世子夫人福薄,您再伤心坏了身子,怎么行呢?”

  万承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妈妈怎得过来了?”

  “伯夫人听说李大人气走了,让奴婢来看看状况,”冯嬷嬷答完,又看向秦鸾,“原是秦大姑娘,我们府里近日就这么个状况,不适合待客,姑娘还是回去吧。”

  秦鸾抿了下唇。

  她先前没有明说,兰姨的病其实是毒,只是那毒实在太过巧妙,连太医们都被蒙混了。

  而解毒,需求的是毒方,没有方子,便无从下手。

  况且秦鸾也不敢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兰姨下毒。

  贸贸然提出中毒一说,不止人心惶惶,更会打草惊蛇。

  谁都有可能是凶手,兴许也有帮凶。

  丫鬟嬷嬷们、万姨夫,甚至可能是阿妙……

  她得从他们每一个人的反应与话语里,来做出判断。

  此时看来,冯嬷嬷、或者说冯嬷嬷背后的忠义伯夫人,似是与兰姨不睦。

  两人之间有没有矛盾,端看万妙和屋里丫鬟嬷嬷们的态度就知一二了。

  从冯嬷嬷进来,屋子里的气氛就变了。

  尤其是万妙,虽然掩饰了,但秦鸾了解她,看得出来她对冯嬷嬷的排斥。

  这几个念头划过心海,先前没有想透彻的地方也变得清晰起来。

  也让秦鸾对救回兰姨更有信心。

  冯嬷嬷让万妙离开,万妙却不肯走,见冯嬷嬷要送客,忙道:“阿鸾来救母亲的……”

  “姑娘说的什么胡话!”冯嬷嬷打断了万妙的话,“姑娘还是节哀顺变为好。”

  “兰姨还有气呢,”秦鸾一把将万妙挡在身后,冷声道,“冯妈妈才是说的什么胡话!”

  冯嬷嬷目光锐利,冷冷道:“秦大姑娘,这里是忠义伯府,不是永宁侯府,您有什么本事回自家府里施展去,我们世子夫人没两天了,您别来折腾她了。”

  “既是没有两天了,”秦鸾迎着冯嬷嬷的冷脸,道,“让我折腾一下又有什么干系?总归是死马当活马医,还能比现在能糟糕?”

  这话像是个大石头,咚的一声砸落在万承的心里。

  不好听归不好听,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啊。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万一呢?

  他依旧不相信与女儿一般年纪的阿鸾能有多么大的本事,可是,质疑归质疑,生死攸关之时,有一根稻草,谁会不想抓呢?

  即便这稻草细细的,看上去一扯就断……

  冯嬷嬷不想与秦鸾讲口头道理,偏没有带自己人手过来,这屋里的人嘛。

  让她们带万妙去净面都还没挪动腿,更是指望不上。

  冯嬷嬷伸手向秦鸾,要亲自把她拽出去送客:“秦大姑娘,哎呦!”

  手还没落到秦鸾胳膊上,虎口就是一痛。

  定睛一看,原是拂尘打在了她的手上。

  “秦大姑娘做什么打人?”冯嬷嬷咬着牙,道,“上门还打人,你们永宁侯府就是这样做客的?”

  秦鸾收回拂尘:“你们忠义伯府就是这么待客的?”

  冯嬷嬷深受伯夫人器重,连忠义伯与世子都待她客客气气,何时受过这种挑衅,火气直直往上冲。

  “秦大姑娘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了!”冯嬷嬷扭头就走,她要去叫两个人来,把秦鸾拖出去!

  万承张口要叫住冯嬷嬷,却被陈嬷嬷打了岔。

  “世子!”陈嬷嬷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是夫人奶娘,从她襁褓中伺候到现在,见过她拉弓杀敌,也见过她受伤流血,当年腰上中箭她挺住了,生大姑娘时一脚进了鬼门关她也拼命爬出来了,那两回大夫都说没救了,但夫人都咬着牙活下来了。您也信夫人一次,信她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奴婢求您让秦大姑娘试试,夫人不怕受罪吃苦的!”

  陈嬷嬷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

  夫人小病拖成大病,陈嬷嬷原也灰心了,可秦大姑娘说能救,自家姑娘的话让她想起了夫人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而趾高气昂的冯嬷嬷让她把心里的火都烧了出来。

  拼一拼!

  她要说服世子,要不然,等冯嬷嬷带人回来把秦大姑娘带走了,那夫人真就错失机会了。

  万承心乱如麻,伸手要去扶陈嬷嬷,又是一声扑通,万妙也跪下了。

  “都起来都起来,”万承一手拽一个,“我也想救语兰,我也想的。”

  死马当活马医!

  “阿鸾,你若有把握……”话说了一半,万承听到了外头冯嬷嬷返回来的动静,原本还有的三分迟疑也在一瞬间被冲散了,急切道,“你治你的,不用管她,我出去拦她!”

  说完,万承三步并两步冲出去。

  陈嬷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句“夫人就拜托大姑娘了”,便也冲出去帮助万承。

  有人打头,其余人陆续回过神来,询问秦鸾要如何做事。

  “别让冯嬷嬷来捣乱就好了,”秦鸾交代完,冲廖太医笑了笑,“让您受累了。”

  “也没有累着,”廖太医说完,反应过来,道,“哦,大姑娘是要让老夫在老伯爷跟前虚虚实实,稳一稳他,是吧?”

  秦鸾颔首。

  要想不让伯夫人坏事,还得忠义伯发话。

  廖太医道:“那就让老夫长个眼,看看如何救世子夫人。”

  而后,他就见秦鸾解下了腰间荷包,从中取出一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一药丸,捏着楚语兰的下颚,硬给喂了进去。

  “这、这是什么药?”廖太医好奇极了。

  秦鸾道:“保命药,能吊几天的性命,兰姨的病症非一时能治,而后要等月圆之时,再进行下一步。”

  廖太医瞪大了眼睛。

  这么神神叨叨?

  也是,不神神叨叨如何救他们大夫各个都救不了的命。

  他赶紧上前,切了楚语兰的脉,再看她眼瞳,吃惊极了。

  这保命药,真有效果!

  且立竿见影!

  倒也不是病人好起来了,而是稳住了,不再是一副时刻都可能咽气的表象了。

  “既有这药丸,你直接用上不就行了?出手快些,谁也来不及拦你。”廖太医问。

  秦鸾笑着摇了摇头:“总要万姨夫和阿妙点头才好。”

  再说了,直接喂了药,她还怎么观察众人?

  廖太医越看楚语兰的变化,越是心痒:“大姑娘能否……”

  秦鸾道:“师父配的方子,我拿了现成的,只有几颗而已。”

  廖太医面露苦色。

  对呢,师门仙方,怎么可能轻易传授。

  不知道他现在拜师当道士来不来得及。

  秦鸾看穿了他的念头,道:“廖大人,我们天一道观不收男子。”

  廖太医:……


  秦鸾和廖太医诊治,万妙帮不上忙,只能揪着心站在一旁等候。

  外头,冯嬷嬷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话语,句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反了天了”,“被妖言乱了心志”,骂的是嬷嬷丫鬟,又何尝不是指桑骂槐在指责父亲?

  冯嬷嬷毕竟是祖母跟前的,连父亲都不能乱说重话。

  拦住冯嬷嬷、不让她进屋来,就已经很好了。

  便是这会儿事成了,晚些待祖母知晓了,父亲还有一顿训斥要挨。

  万妙左右分心,眼看着廖太医的神色舒缓下来,她忙问:“母亲如何了?”

  秦鸾让出病床前,叫万妙自己来看:“看起来好些了,是吧?”

  万妙闻言,凑到楚语兰近前,看得格外仔细。

  她不懂岐黄,其实看不出什么端倪,兴许是有了信心,她觉得母亲平稳多了。

  “真好,”万妙吸了吸鼻尖,转过头与秦鸾道,“阿鸾,有你在,真好。也要谢谢廖大人,您能让阿鸾尝试……”

  “万姑娘不用谢老夫,”廖太医摆手,道,“你们做家属的愿意拼一把,老夫自然也义不容辞。”

  再者,医者之心,希望病人能好起来,更无法放下疑难杂症。

  土方、偏方,甚至是闻所未闻的歪门路,只要能救人,都是好办法。

  既然秦大姑娘有师门的仙丹能吊住世子夫人的命,廖太医就信她后续有灵丹妙药能让病人完全好起来。

  外头,冯嬷嬷一方显然是占了上风了。

  廖太医听在耳中,心中叹息。

  世子拦人吃亏,是意料之中的。

  忠义伯夫人性格强势,连身边嬷嬷都厉害极了。

  也就老伯爷开口,能让伯夫人退让几分了。

  冯嬷嬷代表着伯夫人,世子骂不得打不得,能不吃亏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老夫去看看。”廖太医背着手,往外头去。

  刚答应了秦大姑娘去打圆场,就得言出必行。

  见万妙平复了些,秦鸾仔细叮嘱她:“我只暂时保住了兰姨的命,要想根治,需等到月圆夜,等下请廖太医写份补气的方子,小厨房里备着,能喂一口是一口,别用大厨房。”

  万妙忙不迭点头,喃道:“小厨房方便些。”

  若是平时,她可能会多想一层、发现些什么,但现在,万妙心里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念头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了。

  秦鸾知她状态,也无意在这个当口上点醒她,只斟酌着问:“几年不见伯夫人,脾气比我祖母都厉害了。”

  万妙苦笑:“祖母恼我们呢。”

  “为何?”秦鸾问。

  “我是个姑娘,我也没有弟弟,”万妙看了眼楚语兰,又道,“你知道的,母亲生我时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很难再生一个了。母亲也劝父亲再添人,父亲说什么都不答应,父亲向来对祖母孝顺,只这一事顶着来,祖母更气了……”

  秦鸾奇道:“谁与你说的?”

  “我偷听的。”

  秦鸾抱着万妙,拍了拍她的脊背:“先治好兰姨再操心那些,没有什么比兰姨的病更要紧。”

  万妙重重点头。

  院子里,随着廖太医的出场,激烈的气氛缓和了些。

  “总之,”廖太医道,“世子夫人暂时稳住了。”

  万承被蛮不讲理的冯嬷嬷弄得狼狈不堪,闻言惊喜极了:“当真?”

  “治好了?”冯嬷嬷追问。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后续还要观察,再做诊治,成与不成,都是试试。”

  万承的心上上下下,见陈嬷嬷等人面露喜悦,到底也是欢喜多余担忧。

  起码,比太医直接告诉他“治不了”、“就这两天了”要强得多。

  试过了,失败了,诚然他燃了希望又失望,但起码,他尽力了。

  冯嬷嬷狐疑极了,眼珠子在廖太医与万承之前来回转,问:“廖大人先前不是说,没得治了吗?”

  廖太医清了清嗓子:“老夫是没了能耐,但秦大姑娘另有思路,老夫观她办法,确可尝试。”

  冯嬷嬷皱眉,待看到秦鸾与万妙从屋里出来,眉头越发皱得层层叠叠。

  万妙神色看似轻松许多,莫非永宁侯府那个小丫头片子,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偏她不能亲眼去看看世子夫人的状况……

  “秦大姑娘,”冯嬷嬷尖声道,“这是打算回去了?”

  “我今日事了,自是回了,”秦鸾顿了顿,一副心有所感模样,“哦,妈妈是怪我登门来还未与伯夫人问安?不如我现在随妈妈过去?”

  冯嬷嬷嘴角重重一抽。

  她还要回伯夫人跟前告状呢,怎能叫秦鸾去胡搅蛮缠?

  秦鸾在伯夫人跟前说她是非,她不可忍;秦鸾要是火上浇油、把伯夫人气着了,回头倒霉的还是她,她更不能忍了!

  “讲究什么虚礼,”冯嬷嬷皮笑肉不笑,道,“秦大姑娘慢走。”

  秦鸾“从善如流”,经过冯嬷嬷身边时,走得格外慢,拂尘一甩,尾端从冯嬷嬷面前略过,才又大步离开。

  冯嬷嬷哼了声,带着人手,回伯夫人跟前。

  一路走,一路念。

  “修几年道,真把自己当仙姑了。”

  “哎呦那拂尘上抹了什么,鼻子都给我弄痒了!”

  身后一马脸婆子问:“永宁侯府的大姑娘真能治好世子夫人?”

  “治个屁!”冯嬷嬷骂道,“神神叨叨,能有什么真本事!”

  马脸婆子又道:“世子夫人怪可怜的,若能治……”

  “都是命!”冯嬷嬷冷声道,“谁不可怜?你不可怜还是我不可怜?当奴才的还同情上主子了,你也是想不开!我还愁怎么跟伯夫人回话呢。”

  “照实回,伯夫人也是想让世子夫人能少些痛苦、走得利索些,世子和大姑娘非要折腾,那就折腾了,”马脸婆子道,“竹篮打水一场空,怪不得谁的。”

  “我怎的没听说秦大姑娘回京了?一回来就老我们府里招摇撞骗,我得好好跟伯夫人说说,让她跟永宁侯夫人提去!”

  “说得对,以前在道观里没个讲究,没道理回了京中还这么不讲规矩。”

  冯嬷嬷赞同极了:“永宁侯夫人出了名的母老虎,又爱脸皮,知道孙女在外头兴事,定要惩治。我记得,她对这个大孙女向来冷淡、不喜吧?”

  “亲缘浅薄,说白了就是克亲,已经克死亲娘了,亲祖母能喜欢她?”

  “没错!”冯嬷嬷还要再说,鼻子越来越痒,急得她连抓了好几下,“什么味儿!阿嚏!阿嚏!阿嚏!”


  出了忠义伯府,秦鸾让钱儿带路,去京中几个卖符纸朱砂的铺子转转。

  先前登门做客,钱儿没有跟去内院,只在前头给她们这样随行的人手歇脚处吃茶。

  刚听说了里头状况,小丫鬟急得不行。

  “那冯嬷嬷,没有伤着您吧?”钱儿问道,“她那腰比水桶都粗,力气定不小。”

  秦鸾笑道:“我没有吃亏。”

  “早知道奴婢就跟着去了。”钱儿撅了嘴。

  本想着姑娘与万姑娘熟悉,不会出状况,她就按着规矩吃茶,不去里头添事儿……

  万幸姑娘没有吃亏,要不然,姑娘才刚回京就被人欺负了,她失职了,还怎么好意思当大丫鬟。

  “姑娘下回还是带上奴婢吧,”钱儿关切着道,“修道,奴婢是不会,但打架,奴婢不会输的。”

  秦鸾忍俊不禁。

  没看出来,钱儿细胳膊细腿,竟然是个会干架的。

  转念一想,秦家是将门,仆从多少都有些功夫底子,钱儿这几年留在京里,事情不多,能把精力都用在习武上。

  走了几间铺子,买了不少物什,秦鸾打道回府。

  刚进门,就被请到了主院,永宁侯夫人正在等她。

  “忠义伯府使人来告状,”永宁侯夫人开门见山,“说你打人去了。”

  秦鸾挑眉,看来,她前脚离开伯府,后脚,告状的就登门了。

  她便答道:“救人去的。”

  永宁侯夫人定睛看她,将信将疑:“你还真有治病的本事?你师父教了你岐黄?”

  “没有,孙女不通岐黄。”秦鸾实话实说。

  如此实诚,永宁侯夫人嘴角一抽,险些一口茶呛着。

  忙把茶盏放下,侯夫人的眼中透出几分不赞许,沉声道:“既然不会,那你折腾什么?

  阿妙她母亲的病情,我也听说了,本就是将死之人,太医们都说没药救。

  你不掺和,无人说你,你现在插手进去,说‘能治能治’,最后人咽气了,不就成了你的错了?

  两家伤和气不说,阿妙与你也要生分。

  更别说万家那老太婆,出了名的难相与,你送上门给她揪辫子!”

  一想到刚才忠义伯府那来告状的婆子的样子,侯夫人就满肚子火气。

  看着是一副恭顺样子,实则句句怪秦鸾手太长,偏侯夫人不知来龙去脉,连来人有没有添油加醋都不清楚,被对方“您向来公允”、“您最是懂往来礼数”戴了几顶高帽子,一顶比一顶不舒服。

  “你仔细与我说说经过,”永宁侯夫人道,“若不然,那虎视眈眈的老太婆,还不知道怎么咬我们呢!”

  秦鸾道:“她下的毒,她当然比谁都急。”

  永宁侯夫人愕然极了:“阿鸾,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秦鸾道,“那毒阴狠,不露表象,是以太医们都没有发现,从春时到现在,毒深了,才要人命。”

  永宁侯夫人见秦鸾神色笃定,不似胡言乱语,便又问:“她好端端的,给儿媳妇下毒做什么?”

  秦鸾抿了下唇:“听阿妙的意思,伯夫人为着子嗣之事,对兰姨很是不满。”

  永宁侯夫人一愣,复又了然了。

  子嗣,确实是个问题。

  “爵位指着人继承呢,没有男丁,当年那么多银钱就打水漂了,”永宁侯夫人啧了声,“也难怪她折腾。”

  他们秦家,早在前朝时就投军了,在军中也有些名号。

  末年大乱,秦胤跟随先帝赵挥起兵,战功赫赫,待建了朝,定国号为“周”,建元建隆,秦胤封为永宁侯,她秦杜氏也就成了侯夫人。

  而万家则不同。

  万家原是大商贾,家底极厚,先帝兴兵时,万家支援了数不尽的银钱粮草,倚着这份功劳,封了忠义伯。

  这一点无可厚非,打仗是功,粮草也是功。

  好不容易得来的功业爵位,偏偏没有男丁,只能将来去族中过继一个,以伯夫人那性子,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等事……”永宁侯夫人话一出口,想到秦鸾到底还是闺中姑娘,便又咽下去,只在腹中转悠。

  这等事,折腾儿媳妇又有何用?

  分明就是儿子的问题。

  儿子要想纳小的收几房,儿媳妇拦得住吗?

  儿子不愿意再有人,别说儿媳妇没办法劝,当娘的都使不上劲儿。

  就像秦鸾她爹秦威,妻子病故了多年,永宁侯夫人也是劝过的,身边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

  秦威不答应。

  早些年是孩子还小,怕继母让孩子受委屈。

  后来是孩子大了,我有儿有女,挺圆满了,真想拉扯孩子,过几年就能抱孙抱外孙了。

  话都这么说了,永宁侯夫人也就不劝了。

  反正秦鸾上头还有个哥哥,学了一身武艺,书也念得可以。

  要是没有这么个大孙子,永宁侯夫人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硬逼秦威,或是去逼二房。

  可说到底,逼归逼,不能害人。

  给儿媳妇下毒……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永宁侯夫人摇了摇头,问道:“既知是下毒了,可有办法解毒?”

  秦鸾道:“我只拿师父的保命丸暂时拖着,没有毒方,就无法解毒,若要救人,必须知道方子。”

  “那怎么办?”永宁侯夫人问,“没凭没据的,那阴毒老太婆可不会认,也绝不会交方子出来,她蛇蝎心肠害儿媳,我看不惯她,也不想事后被她倒打一耙。”

  秦鸾弯了弯眼:“办法有的,只是得让哥哥替我绑个人。”

  永宁侯夫人忙问:“谁?”

  秦鸾道:“伯夫人身边的丫鬟,宝簪。”

  “宝簪?”永宁侯夫人思索着,“那个、那个谁的侄孙女来着?”

  “冯嬷嬷的侄孙女。”秦鸾提醒。

  永宁侯夫人差不多对上号了,叫了个丫鬟进来,交代道:“去门房上说一声,大公子若回来了,就让他过来。”

  也是赶了巧,门房上刚收了信,秦大公子秦沣就回来了。

  “祖母,您寻我?”秦沣大步进来,见秦鸾也在,大大咧咧的模样赶紧收了大半。

  妹妹幼时多病,比御赐下来的瓷瓶还金贵,秦沣不敢吵她、也不敢闹她。

  多年未见,妹妹长成了个有模有样的道姑,但在秦沣心里,就是个瓷瓶道姑。

  他不知道怎么和瓷瓶相处,只小心翼翼打了个招呼。

  永宁侯夫人直截了当:“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秦沣站直了,恭谨道:“孙儿听祖母吩咐。”

  “替你妹妹把忠义伯夫人跟前那叫宝簪的丫鬟绑了。”

  秦沣:?

  他是不是听错了?


  秦沣倏地睁大了眼睛。

  绑谁?那什么簪是谁?怎么好端端就要绑人了?阿鸾跟别人起什么冲突了?

  昨儿才回来,就有不长眼的来招惹阿鸾,也太麻溜儿了吧?

  这可真是……

  大眼瞪大眼,眼眼震惊。

  不。

  瞪大了的只有他的眼睛。

  他的祖母,他的妹妹,皆是无比淡然,仿佛说的是去前街口的酒楼里买一只烧鸡回来添个菜。

  其余如丫鬟、婆子,更是面色如常,含笑的含笑,恭谨的恭谨。

  这气氛,不对劲……

  也许,是他听岔了?

  秦沣略稳了稳心神,问道:“祖母,孙儿没有听明白,还请您再说一遍。”

  永宁侯夫人眼皮子都没有抬,又把要求讲了,末了道:“认好了人再绑,别绑错了。”

  这下,秦沣淡定不了了。

  “阿鸾……”秦沣看向秦鸾,冒了两个字,后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依旧不知道怎么与妹妹相处。

  重话定说不得,但柔声细语,他不会啊!

  心中急切,憋着憋着,倒也叫秦沣憋出了几句来。

  “阿鸾,若有什么事,只管与主家说去,该罚该骂,自有主家出面,越俎代庖绑别人丫鬟,这不是正经人所为,”秦沣着急时,语速不自觉快了几分,话说完了,又怕语气重了,忙又道,“你要不好开口,那让祖母使人去寻忠义伯夫人说说?”

  秦鸾抬头,在哥哥的神情里读到了几分小心与讨好,让她不由心暖。

  “就是主家那里说不通,才要从丫鬟下手,”秦鸾浅笑了声,“哥哥放心,虽不是正经人所为,却也是为了救人的非常手段。”

  秦鸾想再解释两句,永宁侯夫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

  “叫你去就去,”侯夫人冲秦沣撇了撇嘴,“当兵从军,最讲究‘服从’一词,主帅让你冲锋就冲锋,让你回防就回防,哪儿这么多废话,令行禁止。”

  秦沣摸了摸鼻尖。

  绑个人,在祖母口中,成了军令了。

  行吧,绑就绑吧。

  阿鸾说了,这是为了救人的非常手段。

  他信阿鸾。

  定了绑人之策,却也无法立刻成事,因为秦沣蹲不到宝簪。

  宝簪毕竟是忠义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当值,不会孤身出府。

  秦沣让小厮在伯府外盯了两日,都没有遇上,只能遗憾地来了东园。

  “阿鸾……”秦沣开口,透了三分尴尬。

  妹妹请他帮忙的头一件事儿,他就没有办好,他这个当哥哥的,太没脸了。

  秦鸾请秦沣坐下,问:“哥哥过来时,遇上李嬷嬷了吗?”

  秦沣颔首。

  李嬷嬷是万妙的亲信嬷嬷,这两天,晨起一回、傍晚一回,过来侯府与秦鸾讲兰姨的状况。

  兰姨身上的毒没有化解,自然也无法好转,但李嬷嬷的情绪很稳定,甚至充满信心。

  原就说明白了,得等到月圆那夜才好治。

  眼瞅着再三天就月圆了,没有恶化,就是有救!

  “阿妙和万姨夫越放心,忠义伯夫人就越着急。”秦鸾解释道。

  这两天工夫,秦沣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此刻听了,自是一点就透:“伯夫人急了,宝簪就会出现了。”

  一切皆在计算之中。

  这日傍晚,秦鸾收到了秦沣传回来的消息,事儿办好了。

  入夜后,秦鸾知会了侯夫人一声,便由钱儿带路,七弯八绕的,进了一不起眼的胡同。

  “说是门口有树的那间,”钱儿一面走,一面道,“这西四胡同前几年走水过,烧了七七八八,死了十几个人,原先住着的全搬走了,衙门说修,也没修完,就空在这儿了。奴婢听说,根本没什么人愿意往这里来,哪怕是大冬天,乞讨的宁愿去挤城隍庙的墙根,也不来这里睡。”

  秦鸾离京几年,这些事情知之甚少,全靠着“知识”丰富的钱儿,在回京的短短几日内,对京城的变化有了些了解。

  “闹鬼吗?”秦鸾问。

  “闹,有更夫见过,吓得拔腿就跑,”钱儿道,“还有个收夜香的,推车都不要了。”

  “连夜香的推车前都敢显形,这鬼真凶,”秦鸾一听就笑了,逗钱儿道,“你怕不怕?”

  钱儿挺起胸膛:“奴婢不怕!”

  “当真?”秦鸾又问,“今晚上黑漆漆的。”

  钱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

  快十五了,本该是月光明亮时候,只是今夜有云,挡住了月光,显得阴沉沉。

  她们主仆打着只小灯笼,将将照了前方几步路,实在算不得“安全”。

  钱儿抿唇,还是壮着胆子:“不怕。”

  如果只她一人的话,她肯定会怕。

  现在有她们姑娘一起,钱儿一点儿都不担心,甚至还有兴趣细细讲一讲那些传闻。

  万一遇上了,姑娘符纸一甩、拂尘一扬,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造次。

  虽然,姑娘总说,画符纸就是日课,没有多少功效,可钱儿听说了,自那日汪嬷嬷拿了平安符回去,二夫人这几夜睡得很香,一觉到大天亮,便是不抹胭脂,气色都很好。

  “就是这儿。”

  两人在宅子外站定,钱儿上前,依着约好的暗号敲了三下门。

  秦鸾观察周围。

  说起来,这宅子在这条“闹鬼”的破胡同里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起码修好了大门。

  木门打开,露出阿青的身影。

  阿青是秦沣的小厮,低低问了声“大姑娘安”,就引了两人进宅,又关上门。

  “人绑在东屋,大爷看着,”阿青道,“遇到些麻烦……”

  “什么麻烦?”秦鸾一面问,一面往里走。

  未等阿青回话,绕过影壁进入院子的秦鸾,就已经发现了“麻烦”。

  院子里,除了秦沣,另有一人身影。

  黑暗之中,只一个轮廓,也能看出那人身材挺拔颀长。

  忽然间,夜风拂过,吹散了些许云层,露出后头并不明朗的上弦月。

  淡淡的月光下,那人显得越发冷漠疏离。

  秦鸾接过钱儿手里的灯笼,往里又走了几步。

  走得近了,灯笼光下,对方五官清晰了些。

  风里,秋叶打着卷儿,沙沙作响。

  叶落下来,从他面前过,他下意识地低头,轻眨了下眼,再抬眼时,乌沉沉的眸子映着灯笼光,落在了秦鸾身上。

  “秦大姑娘,”那人语速不紧不慢,“你们兄妹两位,蓄意绑人,不合适吧?”


  “是为了救人,”一旁,秦沣撇了撇嘴,不满道,“请国公爷不要吓唬舍妹。”

  说完,秦沣挡在了那人与秦鸾中间,摸了摸鼻尖,要与秦鸾解释。

  “这位是定国公,我下手的时候刚巧遇上他,他就跟着来了,”秦沣说着,又摸了下鼻尖,很是愧疚,“这事儿是哥哥没有办周全……”

  秦鸾微微一愣。

  她记得,定国公林宣在她幼年时就已经因病过世了。

  眼前这位青年……

  是了,林宣有一独子,单名一个“繁”字。

  林家这些年为大周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林繁祖父战死沙场,父亲因伤病复发、死在西征途中,数位族中长辈亦是死的死、伤的伤,因而,即便林繁年轻、还未建功,皇上让他承爵继业,也是有可能的。

  思及此处,秦鸾压着声儿问秦沣:“世子承爵了?”

  秦沣回道:“去年的事儿,现在他掌着赤衣卫。”

  再细致的状况,秦沣不用说,秦鸾也知道了。

  赤衣卫是皇上亲设的,掌皇帝仪仗与侍卫,亦有巡查缉捕之职。

  哥哥“好端端”绑别人家的丫鬟,如此无赖行事,就发生在赤衣卫指挥使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能当没看到。

  林繁没有当场将哥哥查办,反而跟着来看个状况、再做定夺,已然是看在两家祖上并肩打过仗的情面上,给他们一个自证“救人”的机会了。

  示意哥哥不用介意,秦鸾与林繁行了一礼:“人命关天的事儿,请国公爷做个见证。”

  林繁垂眸看她。

  一身道袍,左手灯笼,右手拂尘,如此装扮,既不像世家贵女般富贵,也不似将门女儿的飒爽。

  秦鸾活脱脱的,就是一位道姑。

  若非秦沣认她为妹妹,林繁自认想不到秦大姑娘是这么一副模样。

  当然,他们赤衣卫还不至于无聊到去管姑娘们做什么装扮,只要不违了法纪,爱穿什么都行,林繁更关心秦家兄妹绑人一事。

  秦沣刚才并未仔细解释,但神色中没有一丁点心虚,秦鸾亦是沉着坦荡……

  林繁心中有了判断,比个了“请便”的手势。

  秦沣见状,从妹妹手中接过灯笼,引她去东屋。

  既是让林繁做个见证,秦沣与秦鸾说话便没有避着他。

  “绑里头了,”秦沣道,“怕她吵闹,拿帕子堵了她的嘴。”

  秦鸾往屋里看去。

  这间东屋塌了半边墙,说是屋里,其实也透了风。

  好在梁柱没有大损,宝簪被绑在柱子上,也撼动不了这屋子。

  年轻的丫鬟不止被塞住了嘴,连眼睛也绑着布条,许是察觉到“绑匪”靠过来了,她激动地挣扎起来。

  秦鸾上前,解了布条,又拔出了帕子。

  口不再被堵着,宝簪拼命想大喊呼救,只是喉咙干涩,不止叫不出声,反倒是忍不住阵阵干呕。

  好不容易缓过气息来,眼睛也适应了,她就着那点儿的灯笼光,看向几人。

  一个眼生的道姑,一个眼熟的公子,另一个站在边上,光线不明,看不清楚。

  “你、你们是谁?”宝簪凶巴巴的,声音却在抖,“这是哪里?你们绑我做什么?快放了我!不然忠义伯府要你们好看!”

  “知道你是忠义伯府的,还知道你是伯夫人跟前的,是冯嬷嬷的侄孙女。”秦鸾半点不着急。

  如此慢条斯理、冷冷淡淡,让宝簪不由愣了下。

  而后,她想起了冯嬷嬷这几天挂在嘴边的道姑。

  自打拂尘从鼻尖过,冯嬷嬷的喷嚏就一直没有止,阿嚏阿嚏个不停。

  伯夫人嫌弃得不得了,都不让冯嬷嬷近前伺候了。

  冯嬷嬷不敢惹伯夫人烦,又解决不了自己的喷嚏,又气又急,嘴里都起了两个泡,天天在屋里阴阳怪气骂“秦家那只好鸟”!

  所以……

  宝簪盯着眼前人,问:“秦大姑娘?秦大公子?”

  “我这身是挺好认的,一个一个问题来,”秦鸾敢做就敢认,“这里是西四胡同,走过水闹鬼的那条,绑你是为了兰姨中的毒,伯夫人给兰姨用了什么毒方,你背我听听?”

  宝簪在听到“西四胡同”时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再听秦鸾问毒方,宝簪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慌乱,嘴硬道:“秦大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不懂,我们世子夫人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什么毒不毒的……”

  宝簪不认,这是意料之中的。

  若是正经审问,这会儿要么人证、要么物证,总归要有个说法,原本还有“严刑逼供”一类的法子,但林繁在这儿,显然不合适。

  秦沣下意识地,看了眼秦鸾,透了几分担忧与关切。

  这一眼,却也让秦沣的担忧散开了。

  阿鸾面不改色,很是镇定。

  是了,阿鸾做主绑人,定然预想过宝簪的反应,也定会做好应对。

  他要对阿鸾有信心。

  秦鸾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二话不说,走到宝簪身后,啪地贴在了她的后脖颈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宝簪甚至只看到了黄纸一闪,紧跟着脖子上挨了一下,多余的,就不清楚了。

  未知让她害怕急了:“你做了什么?什么东西?”

  “是不是手麻了?”秦鸾问道,“给你贴了张符,名唤‘噬心’,从手开始,再是胳膊,然后是腿,最后到心,跟千万只蚂蚁啃咬一样。这符一出,没有谁能扛得住,你这身板还是别硬撑了。当然,你要不信,可以试试。”

  宝簪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她试着动了动手指。

  咦——

  好像,是麻了。

  这感觉让她更加惶恐:“秦大姑娘,无冤无仇的,你、你不能这样!”

  “我与你确实无冤无仇,”秦鸾道,“我只关心兰姨,你交代了,我就把符纸揭下来。”

  宝簪急切道:“我、我真不知道,我要叫人……”

  “只管叫,”秦鸾毫不阻拦,“不过,这里是西四胡同,白天都叫不来人,大晚上会叫来什么,你心里准备准备。我别的本事没有,驱几个怨鬼还是可以的。”

  这番话一出,眼瞅着宝簪惊慌失措,秦鸾佯装灵光一闪,道:“你既不愿与我说,你跟他们一起待一晚上吧。哥哥,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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