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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

云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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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阅文起点   主角: 徐吟方翼   更新: 2022-09-16 13: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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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吟方翼《藏珠》讲的是『实体书已出版』当当有亲签版和印签版徐吟做梦都想回到那一年,父亲还是南源刺史,姐姐还没成为妖妃,而她,正忙着招猫逗狗,争闲斗气……...

第1章

精彩节选


  大周新业八年,边陲小镇凉川的一间客栈内,说书人口沫横飞,讲着半年前的旧事。

  “义军杀入城来,宫人四散逃命,幽帝独自坐于龙椅,正暗自神伤,忽然有一美人盛妆而来,不由惊呆,徐贵妃竟然没走!”

  “却见徐贵妃行至近前,牵住他的衣袖,哀声问:‘陛下不要臣妾了吗?’幽帝又是酸楚,又是爱怜,回道:‘朕怎会不要爱妃?只是亡国在即,朕不想连累于你。爱妃且回去吧,那昭国公号称仁义之师,必不会伤害于你……’”

  “徐贵妃却道:‘陛下莫要再说,昔日臣妾曾立誓与陛下同生共死,如今臣妾便是来兑现承诺的。’”

  “……二人共赴荧台,在这座为贵妃所建的高台上,如往日一般饮酒作乐,身影逐渐被大火吞没……”

  说书人将亡国帝妃的故事讲得哀切动人,有客人听罢,感叹道:“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真是可怜可叹!”

  此言立刻遭到反对:“有什么可怜的,这妖妃自焚而死便宜她了!若非她魅惑君上,大周何至于亡国?”

  前头那位客人辩道:“话不是这么说。治国之策,出自皇帝与臣工之手,与后宫妇人何干?”

  此人却愤愤不平:“你别忘了,她不止亡过一个。徐氏初嫁东江王,若非她与其妹挑拨离间,东江王也不会与朝廷生隙,以至于李氏灭族!其妹更是狠辣,因意外毁了容貌,迁怒东江王,杀了人还不够,竟还拖出来鞭尸。此等毒妇,不死天理难容!”

  这段过往,没多少人知道内情,众人不禁好奇心大起。

  “徐氏初为东江王侧妃,这事我知道,不过东江王之死,竟与她们姐妹有关?”

  “徐氏之妹,便是那位明珠郡主吧?甚少听说她的事,原来竟是这般狠毒的女子?”

  众人这般反应,此人大为振奋,当即绘声绘色,说起徐氏姐妹在东江的行径。

  什么设计陷害正妃,毒杀王府子嗣,馋言挑拨属臣,眼见事败,转头出卖东江王等等。李氏灭族之日,徐氏进宫为妃,还为其妹讨得郡主封号,姐妹俩踏着累累尸骨,风光无限,简直人神共愤。

  滔滔不绝之际,忽听座中传出一声轻笑,似有嘲弄之意。

  此人说得兴起,当即不悦:“谁在笑?”

  大家将目光投到角落,那桌主位上的男子斗笠压得很低,遮去大半张脸,只看到嘴角上扬,似乎就是他笑的。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连头都没抬,自顾自饮酒。他身旁一名文士含笑回道:“没什么,我家公子想笑就笑了。”

  这话拆台的意味太浓,此人瞪过去:“在下说的好好的,贵家公子忽然出声,莫非觉得哪里说错了?”大有说不上来就道歉的意思。

  他不依不饶,文士转头看了眼,见自家公子没有阻止,就站起来拱了拱手,准备真正拆一回台。

  “阁下说的很精彩,只是鄙人昔日恰巧到过东江,所知似有出入。”

  “哦?哪里有出入?”

  文士展开折扇,说道:“其一,徐贵妃之父乃是已故南源刺史徐焕,他膝下只有二女,曾有意留长女招婿继承家业,连人选都定好了。这好端端的,徐氏如何就成了东江王的侧妃?”

  听众里,有人忍不住:“到底为何?”

  文士笑了笑:“因为,徐氏姐妹早有美名,那东江王李达觊觎已久,趁着徐焕亡故之际,强讨了去。纳了姐姐,还意图染指妹妹,逼得其妹自毁容貌,才得以存身。”

  不等众人吃惊完,他马上接下去:“其二,李氏灭族,则是因为东江王有了不臣之心。诸位别忘了,原来的东江王世子另有其人,这位东江王乃是谋害了兄长承的爵。他狼子野心,早就叫幽帝猜忌了。大军征伐之事,岂是后宅能左右的?莫要把戏文当真。这位先生,你说是不是?”

  被他点到,说书人呵呵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帝妃自焚是真,但故事是小可编的,诸位客官听了欢喜,我也好讨个赏钱。”

  众人哄了一声,说笑起来。

  “原来是假的,我说呢,怎的连他们说什么话都知道,像躲在床底下似的。”

  “可不是?我寻思着先生也没离开过凉川啊!”

  说了几句,话题又拐回来。

  “照这么说,徐贵妃也是可怜,失了父亲庇护,先被东江王强占,又叫幽帝夺了去。”

  “东江王逼得姑娘家自毁容貌,怪不得要鞭他的尸!”

  “姐妹俩无依无靠,偏又有着绝世美貌,定然吃了不少苦……”

  那人眼见被抢了风头,叫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他只是到过东江,我可是东江人,怎么可能没他清楚?”

  这话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文士笑了一声:“不错,阁下非但是东江人,还是已故东江王妃魏氏的族人。自得了徐氏,东江王便冷落正妃,慢待魏氏,你们深恨徐氏姐妹,把亡国灭族的罪名推到她们头上,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得这话,此人面露惊慌:“你、你怎么知道……”

  文士指了指他腰间:“想来你还惦记着昔日的荣光,家徽都舍不得收起来。”

  此人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认出魏氏家徽,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原来你是魏家的人,这么说,什么毒害正妃,残害子嗣的话,也未必可信了?”

  “害你们魏家的,应该是东江王才对,何必迁怒两个弱女子?”

  “就是就是。”

  这人还想争辩,可已经没人听他了,最后恼羞成怒,愤而回房。

  没有人在乎他的离开,众人意犹未尽,又问说书人:“你既编得出故事,可见对徐家略有所知。徐氏如何被东江王所得,也编来听听。”

  说书人笑着拱手,说道:“诸位既然想听,那就讲一讲。说起徐氏,还要提一个人。此人出身寒门,却才华过人,得徐焕青眼,收入门下……姓方,名翼……”

  ……

  楼上的客房里,有人捏着胡子点评:“这人说话倒也公允,看来世上也不全是有眼无珠之人。”

  他说话腔调颇为奇怪,比寻常男子尖细,却又没有女子的柔和,就像是……太监。

  话音才落,就被人嘲笑了:“老余,别再摸你那胡子了,等会儿掉光了可长不出来。”

  老余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向窗边的人告状:“三小姐,你看他!”

  那边坐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半张脸覆着面具,另外半张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她没搭腔,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余收了笑,轻声问:“怎么了?他们有问题?”

  女子摇头,声音低柔:“没有,只是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谁?”

  “那个公子。”

  老余回忆,那位文士口中的公子,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只笑了一声。脸又遮得严实,穿着就像个普通的江湖人,根本看不出来历。

  “三小姐……”

  窗户忽然被轻轻敲响,另一个年轻人眼睛一亮,几步过去打开窗,一个精瘦的汉子猴儿似的钻进来。

  “怎样?”他问。

  那汉子抹了把脸,回道:“弄清楚了,他就睡在南边第二个房间。”

  老余正要说话,女子已经站了起来,干脆利落摘下墙上的长弓:“走!”

  于是三人默不作声揣好家当,一一跟着她翻窗出去。

  凉川驿就在近旁,客栈那些人并不知道,今晚歇在这里的,就有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方翼,寒门出身,少有才名。初为南源司马,刺史徐焕过世后,代履其职。其后幽帝登基,天下纷乱四起,先靠东江王,再投昭国公。

  如今天下十几路反王,死的死,败的败,大部分销声匿迹,昭国公俨然下一代共主。方翼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边陲之地。

  探听消息的汉子说:“他们来追杀一个人,奉的是昭国公世子的命。”

  老余啧啧道:“如今正是昭国公称帝的关键时期,能让昭国公世子分心,这个人一定不得了。”

  不过也就这么一说,这事他们不感兴趣。

  方翼要杀谁无所谓,他们只要方翼死。

  四人到时,凉川驿安安静静,只有熟睡的鼾声。

  精瘦汉子和年轻人分头行事,很快火光四起,烧红了半边天。

  驿卒出来喊人,客栈里大家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哪里走水了?好像是驿站?”

  有人庆幸不已:“我们原本想住驿站,但是来了个大官,把别人都赶出来了。幸好啊,不然这会儿被烧的就是我们了。”

  “这么说,只有那个大官被烧了?”

  “好像是……”

  “可真是活该……”

  人群里,有人盯着驿站方向,神情变幻不定。

  文士轻声:“公子?”

  男子举步向前:“去看看。”

  离驿站数十步,他忽然停住脚步。

  文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屏住呼吸。

  废弃的城墙上,有人长弓在手,有如一只等待的猎鹰。

  驿站里的人被吵醒,发现着火,急忙跑了出来。

  那人找到了什么,手一松,利箭破空而去。

  目标应声而倒。

  “方大人!方大人!”护卫喊了几声,却没得到回应。

  “三小姐!”老余激动地喊,“中了,中了!”

  女子跃下城墙:“走。”

  周围火光热烈,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女子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去探鼻息。

  这时,尸体突然暴起,恰巧一根着火的柱子掉下来,女子无处可退,被他抓住脖子。

  老余大惊,想要救援,却让柱子挡住,喊了一声:“三小姐!”

  女子受制于人,却无惧色,只冷冷道:“方翼,你的死期到了。”

  方翼口鼻溢血,英俊的面容扭曲如恶鬼,既惊且怒:“徐吟,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她微微笑着,“我得送你去黄泉给姐姐谢罪啊!”

  “那你也休想活着!”

  女子笑出声来:“我本来就活不了,我身上的金蚕蛊毒,不就是你下的吗?你给我下毒,逼迫姐姐进东江王府,叫她受尽苦楚。怎么,装纯良装得自己都忘了?”

  方翼瞳孔一缩:“你……”

  “就算今日不死,我也不过多活一年半载,能在死前让你失去梦寐以求的远大前程,我可太开心了!”

  说罢,她拔出袖子里的匕首,向后斩去。

  ……

  火光中,她摸了摸脖子,似乎流了好多血。

  原来姐姐死之前,是这样的感觉。没关系,她们姐妹终于能在九泉下相逢了。

  眼睛闭上之前,她好像看到有人破开火光冲进来。

  “徐吟!徐吟!”

  这是谁?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她想睁开眼,可已经没有力气了,就这样慢慢坠入黑暗。


  “轰隆——”一声闷雷炸响,徐吟倏然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有人温柔地抱住她,一边轻轻拍着后背,一边哄道:“阿吟别怕,打雷而已。”

  徐吟有些迟疑,这个声音是……

  “姐姐?”她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说道。

  很快她得到了回应:“嗯。睡糊涂了吧?才丑时,再睡两个时辰不迟。”

  徐吟带着茫然躺下去,幽暗的光线里,看到姐姐替她掖好被角,躺到身边。

  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看见最期望的事,那现在这个,大概就是她心里最美的梦吧?

  天青色的帐幔轻轻垂落,上面的虫草绣纹栩栩如生。鼻端传来栀子花的甜香,漫漫然将整个人淹没。

  徐吟想起来了,这是在南源的时候,父亲还做着刺史,姐姐仍待字闺中,她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光。

  她的屋外种了一株栀子树,每到开花的季节,那种甜得腻人的香气,能霸占整个曲水阁。

  就像她的少女时期,自由自在,浪漫热烈。

  “睡不着吗?”姐姐徐思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徐吟看着眼前的姐姐,娇艳的面容,清亮的眼神,是十六岁青春明媚的模样,而不是后来那个雍容华贵,却满眼苍凉的徐贵妃。

  “姐姐。”她呢喃着抱过去,“我好想你啊……”

  义军破城的那一天,她赶去荧台,却迟了一刻。

  那里已经燃起漫天大火,烈焰中,姐姐冲她喊:“阿吟,快走!你要活下去,你要替姐姐活下去!”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算起来,已经过了大半年。

  她们姐妹俩,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

  父亲去世后,姐姐被迫远嫁东江,方翼本不想放她走,可姐姐以死相逼,终于带她一起离开。

  在东江王府,姐妹俩熬过后宅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却再一次面临威胁。

  再后来,姐姐入宫,她也跟了去。

  十年来形影不离,直到死亡分开了她们。

  徐思有些糊涂,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大概是近来府里气氛太沉闷了,便柔声安慰:“没事,有姐姐在呢!”

  轻轻的拍抚,让徐吟的情绪缓和下来。

  她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眼前的怀抱太真实了,肌肤的触感与独特的体香,都和记忆里毫无二致。

  这世上有这么真实的梦吗?

  却听徐思慢慢说道:“你别怕,父亲一定会醒过来的,季总管已经派人去寻访名医了。听说雍城有位姓黄的大夫,曾经做过御医,因为脾气耿直,得罪了权贵,一气之下辞官回了乡。他医术高超,曾经治愈过脑疾,一定有办法让父亲醒来的。”

  徐吟有些发怔。

  那位黄大夫她记得,当初父亲坠马陷入昏迷,看遍名医都不管用,卧床的最后时刻,他们曾经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可是这位黄大夫还没来,父亲就突然发病去世了。

  所以说,这是父亲去世的前一刻?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时刻呢?那是她最不想回忆的事呀!

  想什么来什么,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静夜里惊得人心口一跳。

  值夜的婆子去应门,不多时,姐姐的贴身侍婢夏至急匆匆进来,脸色煞白,甚至忘了禀报。

  “小姐,三小姐,季总管请你们快去正院!”

  这个快字,透着非一般的紧急。徐思连忙坐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夏至一边指使丫头拿出姐妹俩的衣裳,一边答道:“似乎是大人的病情有变。”

  徐思不再说话了,飞快地换好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去拉徐吟的手:“走,我们去看父亲。”

  徐吟整个人还是懵的,稀里糊涂地让丫鬟伺候着换好衣裳,被徐思拉出了院子。

  正值五月,天气本就炎热,偏偏今日光打雷不下雨,越发闷得不行。

  徐思拉着她的手,很快汗津津的。

  但她顾不上,拉着徐吟埋头走路,恨不得立刻赶到正院。

  丫头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徐吟一路看着熟悉的景象,奇怪的感觉更浓。

  这景物也太细致了,死前的梦,原来这么逼真的吗?简直和时光倒流一样。

  正院到了。

  半夜时分,里里外外却站了很多人。

  她们一到,就被人迎了进去:“大小姐,三小姐!”

  徐吟看着这些脸庞,一张张如此鲜活。

  门口站的是护卫,他们一直保护着父亲的安全。廊下守着的是小厮,主要伺候父亲的起居。还有刺史府的诸多僚属……

  生动得像真人一样。

  徐思拉着她,跌跌撞撞进了门。

  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她喊了一声:“父亲!”便扑到床前。

  徐吟跟着她,跌在脚踏上,膝盖疼了一下。

  这疼痛感也是这般真实。

  徐思抬头问:“季总管,父亲怎么了?”

  床前站的中年男人叫季经,是父亲出仕第一天起,就跟在身边的心腹。

  徐家并非豪族,南源的一切,都是父亲亲手打拼出来的,这里头有季经的一份功劳。可后来方翼得势,季经就死了。

  此时此刻,季经满脸悲痛,说道:“大人忽然抽搐呕血,止都止不住,大夫说……怕是不成了。”

  徐吟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床上的人。

  他脸色青灰,瘦得不成样子,嘴边还有溢出的血丝,身体轻微地抽搐着。

  是父亲!父亲死前的样子!

  徐吟瞪大眼睛,眼前的景象和久远的记忆慢慢重合到一起。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切看起来像是真的?她甚至闻到了父亲身上那种卧床太久的淡淡腐味,不管下仆照顾得多细心,这味道总是洗不掉。

  “父亲……”她喃喃唤着,想要去握一握这只枯瘦的手,是不是也一样真实。

  身后有人急步进来。

  季经看到对方,急切地问:“方司马,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大夫请来了吗?”

  方司马?

  徐吟停顿了一下,封存的意识被这个称呼唤醒。

  那人的声音充满歉意:“季总管,我快马先回来的,黄大夫要明天才到……”

  熟悉的声音,终于让徐吟的神智落了地。

  她转过头,看到前一刻才同归于尽的仇人出现在眼前,到死还没消去的恨意,瞬间燃烧起来。

  “方翼!”徐思正沉浸在悲伤中,忽然听到身边的妹妹怒喝一声,抬手抄起茶盏,摔了过去。


  “阿吟!”徐思惊叫一声。

  这变故让大家惊呆了。

  方翼伸手挡住茶盏,碎瓷落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神情惊疑:“三小姐……”

  徐吟的怒意在胸中翻涌,父亲被害,姐姐惨死,哪怕杀了方翼,都不能消去她的愤恨。

  “阿吟!”可她忽然被抱住了,熟悉的怀抱里,姐姐叫着她的名字,“阿吟,你别迁怒,方司马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会那么巧,父亲就发病了……”

  徐吟怔怔地站着,意识慢慢回归。

  姐姐,姐姐是活的!

  她转回头,看着这一切。

  这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她再也顾不上方翼,回身扑到床前:“父亲!”

  父亲还没死,尽管枯瘦得不成样子,尽管性命危在旦夕,可他还没死!

  老天竟让她回到了年少时。

  那些叫她痛苦不堪、夜不能寐的失去,都还没发生,她最珍爱的亲人,都还在眼前!

  徐吟抱住父亲的手,眼泪潸潸而落。

  她这样伤心,带得徐思也跟着落泪,跪在床前痛哭:“父亲……”

  姐妹俩的悲痛,感染了众人,门外跟了徐焕多年的下属们,纷纷擦起了眼泪。

  大人正当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没想到就遇上这样的事,真是天妒英才。

  还有两位小姐,自小丧母,如今又没了父亲,实在太可怜了。

  季经的眼睛里也含了泪,要说僚属里对徐焕感情最深的,莫过于他。从徐焕入仕,他就跟在身边,从区区一个县丞,做到如今的刺史。

  “小姐……”方翼想上前安慰。

  季经拦住了他:“两位小姐正悲痛,还是不要打扰她们了。方司马,辛苦你跑这一趟,且去休息一会儿吧。”

  方翼看了床上的徐焕一眼,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但是又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只得退出去,将空间留给即将与父亲分别的姐妹俩。

  这一会儿时间,徐吟终于消化了这件事,心里有了决断。

  既然她回到父亲死前的这一刻,那就是老天给了父亲活命的机会。

  她一定要想法子救回父亲!

  “季总管。”她哑着声音开口。

  季经听候吩咐:“是,三小姐。”

  徐吟垂着头,身躯微微颤抖,仿佛悲痛过度的样子,说道:“让他们都退下吧,我和姐姐想安静地陪着父亲,走完最后一程。”

  季经犹豫了一下,看到徐思痛哭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应了:“是。”

  在他的示意下,人都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

  外头的僚属里,还有人抱着侥幸的心思,质问季经:“你怎么就让人出来了?不能再救一救吗?”

  季经红着眼睛,语气沉沉:“几位大夫都说无能为力,救不了了。”

  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有些重情义的,当即哭出声来。

  院子里悲声一片。

  随即赶来的老夫人眼前一黑,立时厥了过去。

  哀伤的人群里,方翼掩面,看起来好像跟着在哭。人人哀痛的时刻,没有人留意到他。

  屋内,徐吟在门关上的瞬间便坐起来了。

  有件事,她先前怀疑过,现在终于可以确认了。

  为了逼迫姐姐嫁给东江王,方翼曾对她下了一种蛊毒,令她在九年间受尽折磨。

  后来她发现,自己发病的症状,和父亲有相似之处,心里就存了疑虑。

  方翼既然能对她下毒,自然也能对父亲下毒。莫非父亲并不是死于坠马,而是毒发身亡?

  蛊毒不同于一般的毒,它出自苗寨,世人很少知道它的存在。有些奇妙的蛊毒,只要不发作,就毫无症状。

  姐姐后来替她四处求医,能诊出蛊毒的大夫少之又少。她硬生生扛了好几年,后来姐姐进了宫,广寻医士,终于找到一个能克制蛊毒的神医,才熬到杀了方翼。

  她求医实在太晚了,金蚕蛊已经养成,只能克制,无法根除。

  但父亲如果也是中蛊,现下不过短短一个月,金蚕蛊还小,定能彻底清除!

  如此想定,徐吟伸手揭开父亲身上的薄被。

  徐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迷茫地抬起头:“阿吟?”

  徐吟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眼泪,她目光如电,扫过父亲全身上下,寻找金蚕蛊所在之处,口中说道:“姐姐,我先前做了一个梦,或许有办法救父亲了。”

  “什么?”徐思脸上还挂着泪,没醒过神来。

  徐吟没再回答,专心回忆着神医救治自己时说的话。

  “金蚕蛊入体,才是真正培养的过程。它喜欢吸食人体精元,所以会藏在经络里,尤其各个穴道,是精元通流要道。只要吃饱了,它就会安安静静,但要是让它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那只能死了。”

  她中了金蚕蛊,九年而不死,因为蛊虫只是在啃噬她的精元,并没有进入死穴。父亲身上的金蚕蛊还小,会突然病发,定是进了某个要命的地方。

  会是哪里呢?

  百会,神庭,太阳穴……

  徐吟一个个找过去,片刻后,目光停住了。

  膻中。

  她轻轻贴上去,果然感觉到轻微的鼓动。

  徐吟看了看,父亲头上还留着大夫急救的银针,便飞快地拔了下来。

  “阿吟!”徐思被她惊呆了,“你这是……”

  “姐姐,你去找一找,屋里有没有小刀。”徐吟没功夫解释,反而指使她做事。

  徐思只犹豫了一瞬,便听从了。

  她相信妹妹。

  等徐思拿回裁纸用的小刀,徐吟已经将银针一一**父亲胸前的几处穴道。

  徐思竟不知道,日夜相处的妹妹竟然还会针灸,心里又惊又喜。

  阿吟从没学过医术,她忽然会这些,定然有奇遇。刚才说什么做梦,莫非是神仙托梦授仙术?

  眨眼间,徐吟已将父亲胸口插满了银针。

  膻中处微微鼓动的东西,在银针的逼迫下,慢慢往其他地方爬去。

  徐吟长出一口气。

  这只蛊虫果然很弱,只是断了精元流通,就受不了要爬走。

  父亲有救了!

  待到那微鼓之处远离死穴,爬到手臂处,她手里刀落,飞快地划过皮肤。

  “噗嗤——”鲜血喷溅出来,一只米粒大小的虫子,被她挑了出来。


  相比起屋内的安静,院子里却是一团乱。

  徐老夫人一来,看到大家哭成一片,当即晕了过去。

  二老爷徐安急忙扶住,连声唤着母亲。

  不多时,徐老夫人醒来,一边抹泪,一边强撑着要去看徐焕:“大郎,我的大郎……”

  徐家老太爷早逝,她只有两个儿子,猛然失了一个,只觉得呕心抽肠,悲痛欲绝。

  徐安跟在后头哭劝:“母亲要保重身体,大哥向来孝顺,若是知道母亲这般伤心,定会难过的。”

  可一个母亲即将丧子的悲伤,岂是几句话能劝住的,徐老夫人怎么也不肯歇,非要此时去见不可。

  徐安没奈何,只得扶起她,去见徐焕最后一面。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刺史府的诸多僚属,此时纷纷赶到。

  长史金禄抓着问:“老季,大人真的不行了?”

  季经神情木然,点了点头。

  “方司马不是回来了吗?请的名医呢?”

  季经闷闷道:“他自己先回的,黄大夫还在后头……”

  这位黄大夫,未必能救命,但是已经到了绝境,试一下也好啊!没想到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金禄恨恨捶了下柱子:“怎么就这么巧!”

  都将万嵩冲进院子,喊道:“大人呢?老季!你骗我的对吧?大人是不是好好的?”

  季经看着他冲到面前,抓住自己的肩膀,尽管被晃得头晕,却一句话也无法辩驳。

  还是金禄喝止了对方:“万嵩!你以为老季不想大人活着吗?没有人不想救大人,只是……”

  时也命也,谁知道好端端的,大人竟然会坠马,就此昏迷不醒?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找遍了名医,都没救回来。

  万嵩被他这么一说,虎目含泪,松开季经就哭了起来。

  “大人,大人!我老万还没有报你的知遇之恩呐!”

  徐老夫人被扶过来,强忍悲痛,对季经道:“开门,老身要见大郎最后一面。”

  她这个样子,季经看着担心,就安抚道:“老夫人慢些,您这样大人如何放心?且缓缓,叫大夫来看一看……”

  徐老夫人正难过,哪里肯等,悲而生怒,推开他道:“当娘的要见儿子,还要你同意不成?走开!别挡着我见大郎!”

  季经不敢再拦,刚要放开,方翼过来了。

  他很自然地顶替仆妇,接过徐老夫人另一边扶着,劝道:“老夫人莫急,季总管也是为您着想。大人一片孝心,往常总挂心您的身子,我们这些为人下属的,当然要为之分忧。您慢些,方才已经厥过了,千万不可再伤身了。”

  这话说得顺耳,徐老夫人这才消了怒,说道:“这还差不多,怪不得大郎看中你,往后可得好好对阿思。”

  徐焕为女儿选中方翼,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却是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提及。

  既然老夫人开口,那这门婚事十拿九稳了。

  看着方翼扶着徐老夫人过去,长史金禄拉了拉季经,小声问:“大人没留下只言片语,这后事要怎么办?”

  季经抹了抹眼泪,说道:“若是大人走了,那小姐就是我老季的主子,自然是听小姐的。”

  他和金禄这些人不一样,主仆名分在这里,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金禄看着方翼的背影,眉头微皱:“两位小姐毕竟年幼,许多事未必能看清。”

  季经听得诧异,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方司马他……”

  “我没暗示什么,”金禄解释,“只是觉得,不要太着急了。”

  季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会这么说,也就是有什么。金长史,如果大人不在了,我们可得齐心协力守好家业,你觉得不好,一定要直说,不然误了小姐,你我如何对得起大人?”

  金禄面露为难,道:“真没什么,只是瞧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早有准备似的,有些不爽罢了……”

  听他这么说,季经不由往方翼看过去,却见他眼睛微红,神情控制得很完美,带着一点点悲痛,柔声细语地安慰老夫人,连徐安都插不上手,就这样叫他抢了主动权去。

  “是啊……”季经喃喃道。

  到现在为止,方翼都没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可看他表现得像主人一般,自己也有一点不舒服就是了。

  方翼扶着徐老夫人,一路走过去。

  没有得到季经的命令,护卫还守在那里没动。

  方翼目光轻轻一瞥,带着莫名的威势:“老夫人要去见大人,你们还不让开?”

  护卫迟疑了一下,向季经看过去。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此刻方翼竟有些不顺眼,不悦地质问:“你看季总管做什么?难道老夫人的命令还不够?”

  主仆名分在,这话自然不能认,幸好季经冲他们点了点头,护卫们便退开了。

  “老夫人请。”

  方翼这才满意,低头对徐老夫人道:“您小心。”

  徐老夫人满心悲痛,哪里会留心这些,迈着蹒跚的脚步进入屋子,一眼看到床上无知无觉的长子,立时就哭了出来。

  “大郎!我的儿啊!你怎么能丢下为娘自己走了……你睁一睁眼,看一看为娘啊!”

  突然闯进来这么多人,床边的徐思连忙站起:“祖母……”

  方翼说:“大小姐,老夫人来了,且让她见大人最后一面吧!”

  徐思急了:“不是,你们等等,父亲他还没……”

  方翼以为她伤心过了,柔声劝道:“大小姐也别太难过了,我们都尽力了,可惜天从不人愿,等不到那一刻。事到如今,你们都要保重自己,好好陪大人走完最后一程吧。”

  话音落下,刚刚替父亲裹好伤口的徐吟站起来,冷冷说道:“走什么最后一程?父亲没死,用不着!”

  这话说出来,屋内哭声一歇。

  徐老夫人抬起头,愣愣地看过去:“阿吟,你说什么?”

  “我说父亲没死。”徐吟让开位置,让他们看清楚徐焕的样子,“祖母您看,父亲呼吸平缓,血也不呕了,已经大好了!”


  方翼猛地瞪大了眼睛。

  没死?怎么可能?他明明看到大人已经油尽灯枯了……

  徐老夫人可不知道他的心思,到了床前,激动地摸着徐焕的手,又去探他的呼吸,果然手心温热,呼吸虽弱但很稳定,不像是要没命的样子。

  “季经!季经!”她一迭声地唤。

  季经急步跑进来,神情激动,难以置信。

  不用徐老夫人吩咐,他上前探过鼻息,仰头喊道:“大夫!快叫大夫来!”

  大夫还留在正院没走,被人急慌慌地揪过来。

  “快看看大人,是不是好转了?”季经推着他们到床前。

  这两个大夫,是刺史府养的医士,对徐焕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他们轮流号过脉,不禁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季经急得不行,连声追问:“到底怎么样,快说啊!”

  被他催促着,其中一个迟疑着道:“大人……脉相稳定。”

  “脉相稳定是什么意思?”这个答案满足不了季经,一再追问,“是不是好了?大人不会有事了?”

  先前才发过话,说大人已经不治了,这会儿却看着大好的样子,这脸打得有点疼,两名大夫不敢再断言,眼神交流了一下,含糊地说:“还要再诊断一下。”

  季经催促:“那就看,快看!”

  两名大夫会诊去了,季经握了握拳,脸上掩不住喜意。

  本以为是绝路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可真是老天开眼!

  这消息传到院子里,金禄万嵩等人狂喜,一干僚属眼巴巴地看着。

  老天保佑,可千万要让大人好转啊!南源离不开大人,只要大人在,南源就安稳!

  院子里出奇地安静,连天上的闷雷都不响了,仿佛也在等这个答案。

  方翼紧紧盯着床上的徐焕,心乱如麻,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

  两名大夫诊了又诊,实在没什么可疑的,只得来禀报。

  “大人脉相稳定,像是大好了……”

  季经犹不满足:“什么叫像是,到底是不是,你们给句话!”

  两名大夫对视一眼,答道:“是。”

  这回他们诊了又诊,确定大人脉相恢复了,如果这也出错,那该他们倒霉,拆了招牌别吃这行饭了。

  季经心中大石落了地,激动地抹起了眼泪:“老夫人,您听到了吗?大人没事,大人好好的!”

  “好!好!”徐老夫人转悲为喜,“我就知道大郎吉人天相,不会舍得走的,阿思阿吟还没嫁人,他怎么能走?”

  二老爷徐安上前好一阵安慰,原本悲凄的气氛一扫而空。

  院外的僚属们得到消息,一阵狂喜,连连说着“天佑大人”之类的话。

  万嵩那个没规矩的武夫,不耐烦等,挤进来问:“我听你们说大好了,这意思是不是,大人的病情在好转?过不了多久会醒过来?”

  大夫哪敢断言,只道:“看脉相是在好转,何时会醒就不知道了。”

  万嵩高兴得嘴巴都歪了,连声说:“会醒的,鬼门关都熬过来了,定是阎王爷不肯收,大人一定会醒的!你说是吧?”

  被他揪住的人是方翼。

  他心烦意乱,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挤出笑容,应和:“这是当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有一番艰苦。大人过了这关,福报就来了。”

  “没错没错,还是你这个读书人会说话!”万嵩哈哈笑着,出去跟同僚们分享这个喜讯。

  这会儿已经到了寅时末刻,夏季天亮得早,已见晨光。

  折腾了一晚,季经让他们先散了:“都回去歇着吧,此番大人遇难,幸而有诸位鼎力相助,等大人醒来,定为你们请功。”

  僚属们连称不敢,喜气洋洋地回去了。

  大人没事就好,如今世道乱,要是真出事,也不知道新来的刺史什么脾性。

  还是跟着大人好,十几年了,都知道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有大人在,南源安稳,他们就安稳。

  徐老夫人这边,徐思也劝着:“祖母回去歇息吧,父亲大好,您可以放心了。说不准明日您一睁眼,父亲就醒来了。”

  又叫二老爷徐安:“二叔,辛苦您照顾祖母。”

  兄长没事,徐安也是大松一口气,笑着点头:“好,你们姐妹也早些去睡,别累着了。”

  “是,侄女儿知道了。”

  最后剩下方翼。

  “方司马,你也回吧。”季经客气地说,“这里有我就行。”

  季经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方翼听出来了,但他这会儿没法表示什么,便拱了拱手:“那我先告辞了,有劳季总管。”

  而后向徐思徐吟告别:“两位小姐,莫要太劳累了。”

  徐吟只盯着床上的父亲,一眼都没看他,只有徐思客气地回了句:“方司马请。”

  方翼压下满腹心思,告别离开。

  他一走,徐吟便站了起来。

  “季总管留步。”

  打算去理事的季经停下来。

  徐吟转头吩咐:“你们先出去。”

  看着仆从尽数离开,季经露出讶色:“三小姐?”

  这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徐思使了个眼色,她的贴身侍婢夏至领会,出去关好房门,在外头守着。

  屋里只剩他们三人。

  徐吟转身解开父亲的衣襟:“季总管请看。”

  季经带着疑惑走近,一眼看到徐焕手臂上的绑带。

  “这是……”

  徐吟一边挑开绑带,一边道:“我要说一件事,季总管,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吓到了。”

  ……

  天光大亮的时候,季经晕乎乎地走出正院。

  两位小姐方才说的话,在他脑子里回荡。

  梦见神仙授术,这天下竟有如此玄奇之事?

  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或许,真是老天垂怜吧?怜惜大人壮志未酬,怜惜小姐年幼无靠,怜惜南源百姓难得安乐。

  季经高兴地笑了笑,随后又皱起眉头。

  原来大人病危,竟是中毒之故。若不是小姐突然得了仙术,只怕大人丢了性命,他们还无知无觉。

  如今大人好了,他倒要看看,是谁这般阴毒!


  天际“轰隆”一声,炸开一道惊雷。

  等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出一朵朵水花,空气中的沉闷一扫而空。

  忙了一整夜,姐妹俩累得不行,回到曲水阁,草草梳洗一番,便躺下了。

  但是姐妹俩都没有睡意,尤其徐思,满脑子都是昨夜的事。

  “阿吟……”她欲言又止。

  徐吟知道她睡不着,干脆坐起来。

  “姐姐,你有话想问就问吧。”

  徐思跟着坐起,犹豫半晌,说道:“你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既然回到了旧时,徐吟就不会再让悲剧发生。她与姐姐日夜相伴,如今性情大改,自然要向她交待。有姐姐的理解支持,她才能放手去做那些事。

  想到前世的分别,徐吟不由靠过去。徐思顺势将她抱住,轻声说:“没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有姐姐在。”

  徐吟笑了一下。

  是啊,上辈子,姐姐就是这么做的,到了最后,哪怕搭上性命,也要让她逃出去。

  “姐姐,你相信人可以看到未来吗?”

  大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中午才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徐吟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说话声。

  “都午时了,要叫大小姐和三小姐起来用饭吗?”这声音天真懵懂,是她的丫头小满。

  另一个道:“再等等,两位小姐昨晚累坏了,又是哭又是笑的,这会儿怕是醒不过来。”这是姐姐的贴身侍婢夏至,语气稳重。

  丫头的脾气,多半像主人。

  她和姐姐,或许是自幼丧母的缘故,姐姐性子早熟,虽然只比她大了两岁,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处处照顾着她。而她,在父亲和姐姐的庇护下,天真不知世事,只知道玩耍胡闹。

  她们的丫头也是如此。姐妹俩住在一起,夏至无微不至照顾她们的起居,小满只会浑身冒傻气。

  徐吟不禁一笑,转头问:“姐姐,我们先起来用饭吗?”

  “啊!”徐思还沉浸在她说的事里,神情有些茫然。

  难得看到这样孩子气的姐姐,徐吟又笑了。

  姐姐现在只有十六岁,确实还是个孩子呢!

  徐思有点不好意思,说道:“那就先用饭吧。”

  夏至看她们起来了,很是吃惊。

  徐思道:“我们方才没睡着,你叫人煮两碗汤面来,我和阿吟垫垫肚子,下午再睡。”

  两位小姐这是太高兴了吧?夏至十分理解,吩咐人去下汤面。

  徐吟叫住她:“派人去正院问一声,父亲可还好?”

  夏至应了。

  待汤面送来,去打听消息的仆妇也回来了,喜气洋洋地报讯:“大人好着呢!药都喂进去了,一点儿没吐,还用了碗肉粥。大夫说,气血慢慢养就养回来了。”

  徐思大喜,对徐吟道:“我们吃完就睡,睡醒好去看父亲。”

  徐吟放心不少。

  刚才,她把前世的事捡了些告诉姐姐,不提姐妹俩的经历,只说了父亲为人所害的事。

  “姐姐,父亲这个毒,中得无声无息,可见对方道行高深,不知道在刺史府埋了多少眼线。所以,从现在开始,父亲的病情,我们一定要格外谨慎。无论是那些长史、录事,还是祖母、二叔,都不能毫无保留。”

  徐吟没说是方翼干的。这些日子以来,方翼处处体贴,姐姐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还把他当成良人看待,骤然得知怕是会受打击。

  还要徐徐图之,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徐思亲眼见到蛊虫,对她的话信了十成十,应道:“我知道了。府中戒备森严,父亲摔伤后,能见他的都是亲近的人。倘若其中有人存有坏心,我们泄了消息,怕是会打草惊蛇。”

  徐吟点点头:“刺史府内外,一应都由季总管打点。如果对父亲存有恶意的是他,我们根本等不到发现蛊虫。所以,现在唯一能排除嫌疑的,便是他了。”

  对她的分析,徐思深信不疑:“好,那就只信他。”

  姐妹俩商议好,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安心地去睡了。

  ……

  方翼出了刺史府,面色便沉了下来。

  他算着时间,刻意让黄大夫晚一天再到,不想竟会出这种差错。

  怎么会这样?徐焕都已经呕血了,怎么会突然变好?

  他思来想去,却全无头绪。

  耳边响起一声惊雷,随后大雨倾盆落下。

  昨晚他赶得急,压根没带伞,转眼便淋成了落汤鸡。

  随从禀道:“公子,您先到檐下避一避,小的去借把伞吧?”

  方翼摇了摇头,哪有心思等什么伞,就这么冒雨回了家。

  他家住在城南一间小院里,是早年他刚进衙署的时候置下的,哪怕后来发达了,也没换成大宅子。

  老仆给他开了门,惊呼:“公子怎么淋着雨回来?伞呢?”

  方翼示意他小声些,不要惊动旁人。

  可屋里已经传出了声音:“阿翼,是你回来了吗?”

  方翼收起满腹心思,露出笑容:“母亲。”

  随后,丫鬟扶着个满脸老态的妇人出来了。

  按说方翼也就二十出头,他母亲年纪并不很大,可这妇人面容却很苍老,瞧着起码五十多了。

  这却是因为,方翼自小丧父,母亲独自将他抚养长大,吃了不少苦。

  方母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淋成这样?赶紧去擦擦,可别着凉了。”

  “是。”

  方翼进屋换衣服,听母亲站在外面,絮絮叨叨地问着:“你去了这几天,可把黄大夫请回来了?大人是不是有救了?”

  从外地回来,方翼便直接去了刺史府,方母并不知道徐焕病危的事。

  方翼心烦意乱,含糊地回了句:“黄大夫晚些时候才到,大人看着还不错。”

  听他这么说,方母放心了一些:“没事就好。大人对我们母子恩重如山,若不是他,你读不上书,也不会有今日。阿翼,你要好好报答大人。”

  方翼没回答。这些话他已经答过很多遍了,从少年接受刺史府的资助开始,一次一次,答了无数遍。

  方母又问:“两位小姐呢?你要经常去问候,她们年纪还小,忽然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很怕……”

  方翼忽然恼火起来。

  怕?怕的人是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做的局,莫名其妙就没了。他现在想起季经的态度,就安不下心来。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那位做过御医的黄大夫,傍晚到了。

  他还真诊断出了异常,说道:“这位大人的脉相好生惊险,乍看十分平稳,精血却亏空严重,好似凭空丢失一般。怪哉怪哉。”

  前世,这位黄大夫赶到时,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会儿徐吟听他这么说,可以肯定方翼是故意的。

  他怕黄大夫发现父亲中的是蛊,特意拖延时间,令他赶不及救治。

  徐吟在心里冷笑。

  她恨方翼恨了九年,前世一路跟到边关,赔上性命也要将他斩杀。先前一回来,瞧见方翼她就想动手,只是父亲的命更重要,暂且将他放下罢了。

  那边季经问:“黄大夫,大人现下情况如何?可还能治?”

  这黄大夫果然是个有脾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不是家属?张口问能不能治,不会讨个口彩?”

  “……”看病还要讨口彩?

  黄大夫一边从药箱里摸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你家大人也是命大,精血都快熬干了,居然还活着。这要换成别人,怕是已经成了人干。来来来,让老夫瞧瞧他怎么熬到现在的。”

  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季经突然很后悔。这黄大夫看起来像个医疯子,别是把大人当成什么新奇的玩具吧?

  黄大夫抬手将徐焕的衣裳解了,“咦”了一声。

  自从徐焕病倒,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季经已是草木皆兵,这一声就让他紧张了起来,忙问:“有问题?”

  话才说完,再次挨了记白眼,黄大夫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生怕不出问题是吧?”

  季经只得道歉:“对不住,我说错了。”

  还好黄大夫没纠缠,指着徐焕胸口,说起了病情:“这是下过针?这几个穴位有意思啊,不像是治病,倒像是逼毒。哎,你说清楚,你家大人先前还得了什么病?这可不是坠马能造成的。”

  听了这番话,季经对这黄大夫刮目相看。难伺候果然是有真本事,看了这么多大夫,只有他完全说对了。

  “季总管。”屏风后传出轻柔的女声。

  季经请示:“小姐。”

  “让他们都下去吧。”

  “是。”

  看着门关上,黄大夫这会儿倒是警觉起来,说道:“你们该不会想灭口吧?”

  屏风后传来笑声,接着有人道:“大夫这么说,莫非被人灭过口?”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他御医做不成,就是得罪人的缘故?黄大夫拉着个脸:“是呀,站在这里的是鬼呢!”

  随后看到屏风后出来的少女,黄大夫喃喃接了后半句:“不,见鬼的可能是我……”

  “你说什么?”季经不乐意了,自家小姐美得跟天仙一样,他居然说见鬼?

  黄大夫倒是理直气壮:“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季经哽住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姐妹俩不由一笑,倒没觉得黄大夫轻狂。他都六十来岁的人了,夸她们就跟夸自家孙女似的。

  徐吟道:“黄大夫,您说的不错,就在昨天,家父逼过毒。”

  黄大夫来了兴趣,忙问:“果真中毒了?中的什么毒?有点稀罕啊,老夫方才号脉,没找到一点中毒的迹象,怎的逼毒能逼得这么干净?”

  徐吟看了季经一眼。

  季经拿出一个瓷瓶:“黄大夫,便是这个东西。”

  黄大夫接过去:“是什么?”

  他拔了瓶塞,先闻了闻,没闻出来,倒到帕子上一看,却是只米粒大小的虫子。

  “啊!”黄大夫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指着虫子喊道,“蛊!是蛊对不对?”

  他叫得大声,季经生怕被人听见,连忙做噤声的手势,甚至恐吓他:“黄大夫,若是让别人知道,我可真的要灭口了。”

  黄大夫捂住嘴,连连点头,乖巧得仿佛刚才噎人的不是自己一样。

  徐吟没想到这黄大夫真能认出来,如果上辈子他及时赶到,父亲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当然,也就这么一想,去请人的是方翼,他肯定不会让黄大夫赶到的。

  “这蛊哪来的?先前是什么症状?是谁下的针?快让我见见!”黄大夫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问。

  这事早就商议好了,季经回道:“上月大人外出行猎,不小心坠马受了伤,其后便昏迷不醒。我们也不知道这蛊是什么时候下的,大人就这么一天天躺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有时候会突然发病,呕上几口血,还会手脚抽搐,怎么都止不住……”

  黄大夫一边听一边点头,中间插上几句,详详细细问了症状。末了道:“那是怎么逼出来的?我瞧手法极是老练,必是个经年老大夫!哎,你们府中有神医啊,那还请我来做什么?”

  季经说:“实不相瞒,昨日大人突然发病,大夫们都说无能为力,我们已经准备给大人办后事,谁知突然来了个异士……”

  神仙托梦之说,固然可以营造神迹,可也容易引来祸患。尤其方翼还没伏诛,徐吟并不打算暴露自己。故而,与姐姐商量过后,定了这个说法。听起来是有些荒谬,可她们一口咬定,别人不信又如何?

  偏偏黄大夫听了,一点也不疑心,反而点点头:“难怪。”

  季经被他搞懵了,问道:“难怪什么?”

  黄大夫看了眼徐吟姐妹,说道:“那异士定是瞧两位小姐哭得伤心,才破例出手的。怜香惜玉嘛,可以理解。”

  “……”季经无言以对。

  他都已经做好被质疑的准备了,谁知道听众这么上道。

  “总之,那异士救了人就走了……”季经艰难地把话拐回来,“然后您就来了。”

  不想话题再次被带歪,徐思紧接着问:“黄大夫,家父如今这般情况,是不是保住性命了?您有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黄大夫说:“毒都已经逼出来了,自然不要紧了。要醒过来,可能要些时间。他精血亏损太过,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起来的。”

  也就是能治!三人喜不自胜,齐声道:“请大夫费心。”

  季经补了一句:“您要多少诊金,只管说!”

  黄大夫摆摆手:“诊金就算了,就是这个得给我。”

  他指着手中瓷瓶。

  一只死虫子要来干什么?季经满口答应:“好。”


  姐妹俩随后将这消息带给祖母。

  徐老夫人高兴得直念佛,病都好了一半。

  二老爷徐安也很高兴。他没什么本事,原就是靠兄长吃饭的,本指望儿子有出息,可兄长好像有意把家业传给女婿。侄女婿哪有兄长来得好?他巴不得兄长多活几年,好带带儿子。

  徐思在里头陪老夫人说话,徐吟向来不耐烦这个,独自在外间靠着窗看鱼。

  看到二叔掩不住的喜气,她冷不丁说了句:“二叔很高兴啊!”

  徐安愣了下,没到这个侄女还会主动跟他说话。徐吟打小就是副怪脾气,除了她爹和姐姐,跟旁人都不亲近,哪怕在祖母面前,也是敷衍居多,跟他这个二叔更是没话。

  不过,侄女都开口了,他也不能不理人。

  徐安笑道:“这是喜事,二叔当然高兴。”

  徐吟点点头:“父亲好好的,我们全家才能过得好。不然,在别人手底下混饭吃,可没有那么容易。”

  徐安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难道她也不想叫外人继承家业?

  但这种话,不好跟孩子说,徐安就没接。

  他不说,徐吟却要说。她看着窗外的鱼缸,道:“父亲喜欢方翼,有意栽培他。可我总觉得不太好,他到底姓方,不姓徐。”

  徐安的眼神一下亮了。

  没错,就是这个话!哪怕招的女婿,那也不是自家人啊!

  但是这话徐吟能说,徐安不能说,不然旁人还以为他想夺长兄的家业。

  于是他含糊地道:“你父亲这么想,定有他的道理。”

  徐吟撇了撇嘴:“父亲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我瞧这些日子,方翼太殷勤了,每天进府探病,主动外出求医,连祖母跟前都忙着讨好,好像迫不及待要当刺史府的主人似的,让人不舒服。”

  她这一说,徐安心里那根刺也难过起来,违心劝道:“他做得挺好的,等你父亲醒来,自有定论。”

  “是啊!”徐吟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他这下可落空了,父亲要醒了,就算他想上位,最起码也得等二十年。”

  徐安不禁点头。兄长身体一向很好,如今不过将将四十,再干二十来年完全没问题。

  “这是好事啊!”他说。

  徐吟继续道:“等父亲醒了,我就跟他说,还是大哥好,他生病的时候,大哥兢兢业业在衙门理事,每天来问一声,也不多打扰。不像某些人,天天问得殷勤,正事没干几件,只会讨巧。”

  徐安眼中划过惊喜,脱口而出:“真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急切了,连忙找补:“你大哥很想帮忙做事的,就是不会说话……”

  “我知道的。”徐吟笑着说,“我们姐妹三人,只有大哥一个兄弟,我当然帮着大哥了。”

  听着这话,徐安跟喝了蜜水似的,通身舒畅。

  这个侄女儿,平常看她胡闹,看来大道理还是明白的。

  “你大哥也会帮着你的,他从小疼你,你是知道的。”

  徐吟笑着点点头。

  要说起二叔的一双子女,跟她还真不亲近。倒不是有什么不好,而是她双方脾性不合,玩不来而已。

  不过,好赖都是自己的家人,总比方翼那个忘恩负义的贼子强多了。

  ……

  第二日,僚属们齐来府上探病,季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万嵩哈哈大笑:“就说大人是个有福的,看来很快就会醒了。”

  金禄很欣慰:“大人早些醒来,我们也有了主心骨。”

  方翼也想凑趣说一声,却被万嵩拍在肩上的一巴掌打断:“小子,多亏你带神医回来。大人好了,该你记头功!”

  金禄推开他的手:“方司马如今是司马了,你还小子小子地叫,像话吗?”

  “哦,”万嵩想起他将来的身份,轻轻打自己的嘴,“我的错,以后不乱叫了。”

  方翼笑吟吟:“无妨的,我在万将军面前,永远都是小辈。”

  万嵩就喜欢他这么上道,拖着他进去探病。

  床上,徐焕还是那样无知无觉地躺着,但是今天的样子,比前夜好太多了。

  脸色不再灰败,看着似乎有了一点血色。

  方翼心里一咯噔,这瞧着确实像大好了。怎么回事,蛊虫呢?

  不等他细看,季经说:“黄大夫来了。”

  其他人当即过去询问病情,方翼只得也跟过去。

  “挺好的呀!”黄大夫说,“火急火燎地请老夫过来,还以为是什么重病,没想到就是亏了气血。这病很好治的,慢慢补着就是了。”

  “几天能醒?这我哪知道?补好了就醒了。”

  “前天差点没了?庸医看错了吧?你们自己瞧瞧,这哪像是病危的样子,也就是瘦了些,谁叫躺太久了呢?”

  “你们别围在这,吵着病人休息了。走走走。”

  一行人被赶出来,心情却极好。

  “难道真是看错了?也许那晚大人根本就没事,老季,你不是吓唬我们吧?”

  季经不乐意了:“大人一口一口呕血,又不是只有我瞧见。”

  “那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神仙显灵吧!”

  方翼扭头看过去,屋里安安静静,和平时一样。

  “行了,大人没事,你们赶紧回去干活吧。”

  “啧啧啧,好你个老季,现在就赶我们走了。”

  “那咱们就走呗,要不是来看大人,谁理他!”

  “说的是。”

  几人走了几步,看到方翼还在原地。

  “方司马?你不走吗?”

  万嵩挤眉弄眼:“我们只是来看大人的,他还有别人要看呢,怎么能现在走?”

  几人露出会心的笑,道:“那我们先走了,方司马,等会儿见。”

  方翼笑了笑,默认了。

  待他们走远,他试探着问季经:“季总管,那我……”

  季经道:“大小姐去老夫人那里了,过一会儿才会来。方司马愿意的话,就在这等会儿吧。”

  方翼点点头。

  “那我先去理事了,请自便。”季经施过礼,就走了。

  方翼目送他离开,慢慢回到屋中。

  这黄大夫脾气古怪,不喜欢人多,此刻仆从全都守在外头,屋里只有他和一个药童。

  方翼目光闪了闪,上前问道:“黄大夫,大人真的没有别的病吗?”


  黄大夫奇怪地看着他:“你觉得应该有什么病?”

  方翼顿了顿,道:“晚生只是费解,去请您的时候,大人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哦,这个啊!”黄大夫说,“老夫刚才说了,可能是庸医看错了。”

  方翼不死心:“脉相上也看不出来?大人先前瘦成那样,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不像没事的样子。”

  “这谁知道?我又没看到。”黄大夫极不负责任地说。

  方翼无言以对。

  “不过……”黄大夫又说了两个字。

  方翼一下子提起了心:“什么?”

  黄大夫摸着胡须,沉思道:“老夫见到徐大人,感觉他精血亏空严重,像是之前被什么东西啃了。”

  “那东西呢?”

  “没找到啊!”黄大夫挥挥手,“管他呢,反正老夫没见到,只对自己见到的负责。”

  “……”

  外头有人问:“黄大夫,给您找了两件换洗衣裳,您来试试合适吗?”

  “你们办事还挺快。”黄大夫喜滋滋,“行,老夫马上去试。”

  他看着方翼:“你……”

  方翼道:“晚生在这等着。”

  “行。”黄大夫不疑有他,对药童道,“三七,这里你守好了。”

  “知道了,师父。”

  黄大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方翼和药童两人。

  药童向他施了一礼,便拿了个药钵,坐在病床前慢慢碾着。

  方翼回了个笑,收回目光,看向另一边。

  不能接近病床,他没法找蛊虫的下落,只能细想黄大夫刚才的话。

  精血被什么东西啃了,符合蛊虫吸**元的特性。可大人现在脸上出现了血色,是蛊虫没了吗?

  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那苗人明明说过,除非宿主死去,否则蛊虫就如同附骨之疽,绝对不会消失的。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瞧见茶桌上放着几件衣物,上面红斑点点,似乎是血迹。

  方翼心中一动,走过去。

  这好像是先前吐了血的贴身衣物,都已经两天了,为什么还放在这?

  季经管家甚严,绝对不会允许下仆这样偷懒,那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方翼看了眼药童,见他只盯着病床,就慢慢翻看起来。

  该不会蛊虫阴差阳错被吐出来了吧?

  翻着翻着,好像看到衣领间夹着一颗米粒样的事物,他心中一跳,正想仔细看清楚……

  门忽然开了。

  徐吟惊讶地看着他:“方司马,你在啊!”

  方翼垂着手,神情自若地向她点头:“三小姐,我来看大人。”

  “哦。”徐吟漫不经心应了声,踏进门来,“黄大夫呢?”

  “去试衣服了。”

  徐吟没说什么,扫向他身边的茶桌。

  方翼很自然地问:“这不是大人穿过的吗?为何放在这里?”

  “是黄大夫要的。说是看看父亲那晚呕的血有没有异常。”徐吟说完,转头问药童,“查出来了吗?”

  药童起身施了礼,答道:“师父还没有看。”

  “哦。”徐吟像是对这件事没兴趣了,过去看父亲。

  方翼问:“三小姐,大小姐不来吗?”

  徐吟抽空回了他一句:“姐姐今天陪祖母用饭。”

  “这样啊……”方翼停顿了一下,说,“那我先告辞了。”

  徐吟无所谓地摆摆手。

  方翼便拱了拱手,退出了屋子。

  原本在看药童碾药的徐吟,慢慢直起身,看着他走出去,目光幽冷。

  方翼的背影消失,季经和黄大夫走了进来。

  “三小姐。”

  徐吟向他们扬了扬下巴:“查一下吧。”

  黄大夫翻了翻,说:“没了。”

  药童放下药钵,禀道:“师父,他停在那好久了,我没敢回头。”

  季经眉头紧皱,嘴唇抿紧,好一会儿才道:“三小姐,真是他吗?”

  “你不是看到了吗?”徐吟淡淡道,“眼见为实。”

  “可是……”季经实在不能接受,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来。

  徐吟轻轻道:“季总管,你想一想,要是父亲醒不过来,谁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季经沉默许久。

  倘若前晚大人真的走了,那么他以后就奉小姐为主了。依大人的意思,大小姐八成会招方翼为婿,到那时,他就会成为刺史府的新主人。

  “太着急了啊……”季经喃喃道。

  大人还在壮年,将来必能更进一步。方翼自己也很年轻,二十出头何必争着掌权?何况,他和大小姐连婚约都没定下,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季经想不通。何况……

  “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就是恩太重了吧。”徐吟道,“时时刻刻被人提醒,一直欠着债的感觉可不好受。”

  “若是如此,也太狼心狗肺了!”季经狠狠捶了下桌。

  徐吟神情更加淡漠。这算什么?跟后来做的事比起来,下毒算什么?他还能做出更加狼心狗肺的事。

  季经抹了把脸,问:“三小姐,怎么处置他?”

  徐吟没回答,瞥了眼黄大夫。

  黄大夫刚把蛊虫倒出来端详,接收到她的目光,哈哈一笑:“老夫就是个大夫,你们府里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然后把他们往外赶:“你们要议事出去说,这里只治病。”

  看,他这么上道,可千万别灭他的口。

  徐吟不由笑了下,施过礼,便出去了。

  ……

  方翼直接回了家。

  连母亲过来问话,他都顾不上,把自己关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摊开手。

  手心躺着只白色的虫子,已经成了干尸。

  虫子太小,他仔细看了许久,都没分辨出是不是金蚕蛊。因为他喂的时候,还是一只虫卵。

  金蚕蛊,顾名思义,应该是一只金色蚕虫样的蛊,这确实像蚕虫的样子,不是金色应该是刚孵化不久,还没长成的缘故。

  方翼想了半天,最后将这只虫尸放进一个笔盒里。

  黄大夫从头到尾没发现蛊虫,刺史府里也没人识得它,看来就是徐焕运气好,恰巧将之吐出来,才保住了性命。

  他冷笑一声。那个苗人吹什么牛?明明能吐出来,却说什么附骨之疽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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