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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云

阿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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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阅文起点   主角: 阿俏宋北云   更新: 2022-04-02 06: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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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宋北云《宋北云》讲的是人生本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追求,一块羊油饼、一碗麻油汤、一间青瓦房足矣,所以你们别逼我...

第1章

精彩节选


  保庆元年,三月。

  皇孙赵性携十万军士清君侧,先皇服毒死于皇位之上,皇孙赵性拥叔父赵巍称帝,赵巍称帝七日崩,赵性称帝,改年号保庆。

  保庆元年七月,中原蝗灾,灾民四起,关中起流言,新皇得位不正,天降灾祸。新皇三下罪己诏未果,效仿前朝太宗皇帝李世民吞蝗告天。

  保庆元年十月,天降大雪,关中饿殍千里,易子而食,草原鞑子趁机南下掠劫,占太原、大同,保庆帝迁都江宁府,定都名南京。四成国土割让与辽,辽蒙开始对峙。

  次年三月,迁都之事完成,南京城内大型土木,建造宫殿、庙宇,街道上满是奔走之人,城头兵丁来回巡视,见可疑者则搜身查验。

  “三年三年又三年,都来十年了。”

  城头下,一少年背着包袱仰头看着正在叮叮当当施工中的南京城墙,嘴里小声的嘀咕。他口音有些偏北方,但倒也是字正腔圆,听不出到底是哪里的口音,身材有些消瘦,身形高挑,站在劳作的民夫前倒也算是高大。

  “宋北云!”

  前方一个少女气哄哄的插着腰喊着他的名字:“又在看什么呢!再不进城可就要宵禁了。”

  “来了来了,天天催催催,催着赶投胎啊。”

  “你说什么?”

  “我说阿俏今天好漂亮。”

  少女背后背着一个箩筐,箩筐里都是一些山里的山珍,虽然有些瘦弱,也没有什么S形身材,但胜在灵气逼人,一颦一笑都带着那种纯正十五六岁少女特有的灵动,毫无风尘。

  “你?你嘴里能吐出象牙?那可才奇怪呢。”

  “你怎么骂人呢!”宋北云快步走到阿俏身边,并行而立:“这次你爹要你带多少大子回去?”

  “最少也得五百个吧,这都是些好东西。”阿俏掂了掂背后的背篓:“不过我觉得挺难的。”

  正在他们说话时,城门口的卫兵突然伸出手,指着二人喊道:“那边的,过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城门的卫兵不是好东西,但到底是平头百姓,谁也不能说去跟他们对着干,毕竟对国家暴力机关使用暴力,那可是要杀头的。

  被点名的宋北云和阿俏乖乖的走上前,那两个士兵上下打量着阿俏,背后商量了几句,在转过头时已经带上了猥琐的笑容。

  这事吧,宋北云一看就知道这俩人屁股下拉的是什么样的屎了,还没等这两个兵丁开口,他一马当前从阿俏身后走了上前,笑盈盈的从包袱里掏出两根何首乌,递上前说道:“两位兵哥,我们两个是北岭神医的徒弟,这次赶着要去给兵部何大人送药,请两位多多担待。”

  说着他将两根品相非常一般的何首乌塞进了阿兵哥的腰带里,小声说道:“这刚开春,天气寒冷。两位兵哥哥在这里站岗辛苦了,小弟特别从何大人那边筛出了两根何首乌给两位大哥拿回去炖鸡补补身子。别看它小,这东西……”

  虽说是两个城防大头兵,但整天看着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自然是有些见识的,知道哪怕是最差的何首乌都不是什么便宜货,而且又听说是给兵部大人送药,他们自然也不好再多干什么了,挥挥手一个屁都没放就让宋北云他们进了城。

  “你是不是又骗人了?”

  在进城的路上,阿俏噘着嘴问宋北云:“我就听到什么何大人张大人的,你这乱说话也不怕惹了麻烦?”

  “我要不骗,你就得被人摸了身子,那你是要被摸啊还是要我骗人?”

  阿俏眼珠子溜溜转了两圈:“那你还是骗吧……不过这要真是惹了麻烦可如何是好?”

  宋北云转过身倒着走在街上,一脸无所谓的看着阿俏说道:“我今天可得好好教教你了,我这不叫骗,叫糊弄。骗你得有东西可以骗,大到金银珠宝小到芝麻小米,我骗你把东西给我,这叫骗。糊弄呢,其实就是我给你找个台阶下,不管是不是心知肚明,你也不会查我,我也不会去折腾你,大家找个理由互相走个过场,难道他们还真的敢去查兵部有没有姓何的?哪怕我说是去找张王李赵孙大人,他们都会放咱们过来,这叫糊弄,他们糊弄上官,我们糊弄他们,大家安安稳稳的过去就得了。”

  “难怪我爹爹说你是个坏东西。”

  “诶!你这人怎得如此不知好歹?我可是救了你,不然你清清白白的身子可就得被那两个大头兵摸上一通,到时看你还说不说我是个坏东西。”

  阿俏噘着嘴,霞飞双颊,从荷包里取出一块麦芽糖塞进宋北云的嘴里:“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帮我了,这是我赏你的。”

  两人说着就来到城里的一家药铺,但药铺的掌柜的不在,说是今天家里办百日宴,得等明天才能回来。宋北云一看,得了,今天是赶不急出城了,现在已经酉时了,戌时就要开始宵禁,任何人不得出街。

  “走吧,找个客栈。”

  “啊……”阿俏一脸为难:“又要花钱啊?”

  “我请你住,行了吧。”

  一听这个,阿俏的脸当时就红了,她有点紧张,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次也是这样,这个鬼东西磨磨蹭蹭非蹭到快宵禁才进城,两人为了省钱就只好住了客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跟着这个死东西进了客栈,不管什么时刻去问,都是只剩下一间房。

  阿俏可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她肯定是不乐意,但宵禁出门可也是件大事,被抓到了可是要吃牢饭的。所以只好扭捏的同意跟这个鬼东西将就一晚,本来说好了让他打个地铺,可这家伙烦人的很,在地上又是唉声叹气又是絮絮叨叨,不是嫌弃地冷就是嫌弃铺盖硬,软磨硬泡的上了床。

  虽说是什么都没做,但还是被抱着睡了一夜,这种事让阿俏真的是……难以启齿。

  “你……”

  看到阿俏欲言又止,宋北云哎哟一声:“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闹了,我都快饿扁了。”

  “我这有干粮……”

  “都进了城,谁要吃你那冷冰冰硬邦邦的干粮,我要吃松松软软白白嫩嫩的大馒头。”

  听到这“松松软软白白嫩嫩”八个字,阿俏俏目圆睁,用力一跺脚:“你……不许再说了!”

  宋北云懒得跟她矫情,一把握住她的手就拽了出去,阿俏几次挣脱不得,也就任由他拽着了……倒也不是挣脱,反正就做做样子,就像这鬼东西说的那样,糊弄一下,不过阿俏显然是属于糊弄自己的类型。

  来到一家熟识的客栈,老板一见宋北云就奸笑了起来:“小神医,又来了啊?老规矩?”

  “嗯,老规矩。”

  “行叻,只剩一间房!请上楼。”

  阿俏用袖子蒙住脸,羞得都活不成了,赶紧迈开腿冲了上楼,而宋北云倒是不着急,只是站在柜台前,拿出一截干巴巴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的东西过到客栈掌柜的手里:“抵房钱。”

  掌柜一摸,立刻眉开眼笑的点头道:“好说好说,不过小神医,最近我这有点腰膝酸软……”

  宋北云撇撇嘴,连脉都不把,直接飞了个白眼过去:“掌柜的你年纪不小了,这芳菲楼能少去就少去吧。”

  “这不是久旱逢甘露么,这……嘿呀!”

  “等会给我准备只鸭子,鸭架给我炖汤,再来两份羊饼,还有几个大馒头。我教你一套治你这腰膝酸软的把式。”

  客栈掌柜的眼睛顿时晶晶亮,他一抹鼻子:“我可对小神医是不存疑,我再做个添头,今天城外刚病死了一头牛,我好不容易弄了条牛腿,给小神医来一份牛肉羹。”

  “哈哈哈哈,怎么三天两头病死牛啊,要我看啊……”

  “嘘嘘嘘嘘……”掌柜的立刻做出噤声的手势:“小神医,慎言慎言……”

  回到客房,阿俏已经在收拾衣裳了,宋北云往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看着正在那准备着洗漱的阿俏:“阿俏,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看了。”

  “去去去,少来花言巧语。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上床了,你就睡地上。”

  “你看……阿俏,这春寒料峭,我又不像你这样武功高强,怕是睡一晚上明天你可得去寿材店帮我张罗寿衣了。”

  “呸!胡说八道。”阿俏横了他一眼:“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嗯。”

  “你……你还承认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有什么便宜没让我占过?”

  阿俏噘着嘴:“我爹爹说了,要娶我进门非三甲进士不可,你这些年读过一天的书没有?整天跟着老疯子满山乱跑,你几时才能考上进士!?”

  “什么老疯子……那可是神医。”

  “就是老疯子!”

  “是是是,老疯子老疯子。”

  “那你读不读书!再耽误几年,我可就要被爹爹嫁给知县的儿子了。”

  宋北云沉默片刻,突然眯起眼睛:“阿俏,要不我下毒,毒翻那知县一家?”

  “呸呸呸!要杀头的!”


  “小神医这边请。”

  宋北云被药铺掌柜的带到了内堂,这是每个月都要有一次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小神医手里的那点灵丹妙药。

  这东西贵的很也凶的很,稍有不慎就会让人闭气而亡,说这药是虎狼之药也不为过,但偏偏这药若是在适合的人身上,却是药到病除,之前黄尚书之女痰浊阻肺,人眼看就不行了,就是听从了小神医的建议,用此神药给救回来的。

  后来掌柜的被奉为神医,但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救人之后小神医说若是那女子跟此药相性不合,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头了。

  不过也不知是老天眷顾那尚书之女还是眷顾这小医倌,反正人是救回来了,在之后的日子中更是康复如初、能跑能跳。

  所以这掌柜的对这个小神医啊,可以说是敬若上宾,半点不敢怠慢,即便是他还不如自家那不争气的儿子大。

  “喏,这是这个月的药。”宋北云把一个小瓷罐放在掌柜的面前:“回头让你们当家的给我准备些柳树皮。”

  “这是自然,当家的可是说了,只要小神医吩咐了,那自然照办就是了。请问,小神医还有些什么吩咐?”

  宋北云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正在嗅着,听到这掌柜的开口,他便拿出几张纸放在桌上:“照这个款给我打几个炉子。”

  掌柜的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但他真的是不认得这些东西,只好呵呵的笑着,腆着个老脸问道:“小神医这是要……炼丹啊?”

  “炼丹个屁,这是煅烧炉,用来制氮磷钾肥的。”

  掌柜的满脸不解:“求小神医解惑。”

  啥玩意就氮磷钾这些奇怪的名字了,这小神医嘴里总是会出来些奇怪的词,弄得人是云山雾罩,但你说他离经叛道吧,可是这小家伙弄出来的东西属实治病,他能用烂馒头大米汤山芋汤弄出这种虎狼之药,也能用柳树皮和米醋弄出治风寒头痛的奇药,随便拿出一点便能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我告诉你了,你除了把自己给毒死,你还能干个啥?”

  掌柜的被呲了一句,他也不敢说什么。他行医也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这东西真的是不可自己乱来的,这同样的药吧,多一分害人、少一分无效,没那个天赋可千万别干那些事,真的到时候把自己给折腾死了,刚娶的小妾可就得便宜别人了。

  乖乖的给小神医结了账并亲自送他到了门口,掌柜的招呼道:“小神医,有空多来玩啊,当家的说下次他回来要好好跟你喝上两杯。”

  “让他存点酒,那玩意喝了浪费,我要酒精!多多的酒精!”

  作别了药铺黄掌柜,宋北云拿着手上的采购清单一个人嘟嘟囔囔的说道:“青霉素不够了,得再弄点。阿司匹林还得想办法提纯……青蒿素纯度也一塌糊涂,麻烦啊。”

  说实话,如果要不是工具太粗糙,宋北云一个人基本上能把现在这个时代所存在的传染病给弄灭绝咯,但事情就是这样,不管是化学还是医学,都需要一整套系统工程来支撑。

  比如没有橡胶,就无法做到密封加热,没有离心机也就无法做到离心萃取,剩下的一大堆东西也都没有冒出头来,光靠土法制取,那纯度真的是让人触目惊心,稍微简单点的就是阿司匹林和盘尼西林的制取了,但这两个药并不是万能药而且产量极低,只能用来救急,真的碰到了大问题,那绝对是抓瞎的。

  “嘿!”突然一双手从他脑袋后面伸了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并粗着声音问:“猜猜我是谁呀。”

  “嗯……”宋北云沉默片刻:“是银花!”

  “不对!再猜!”

  “那……阿……阿莲!”

  “哼!!!”

  宋北云站那没有动,一只手朝后探了探,在身后人的腰上捏了一把:“唔……腰上没肉,干干瘦瘦,我知道了!是阿俏!”

  后头的手松了开来,宋北云回头却发现阿俏已经拿起了一根棍子,她脸上挂着冷笑:“你说谁干干瘦瘦!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别打别打……”宋北云连忙闪到了一边:“这不是逗逗你嘛,我家阿俏最可爱了,又软又丰满。”

  “下作!”阿俏放下手里的木棍:“整天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北云上下打量了一圈阿俏,语气迟疑的说道:“我怎么觉得还好啊,我家阿俏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孩子,她昨天晚上还像个小猫似的趴在我怀里呢。”

  “还说!”

  棍子打在了宋北云的屁股上,他叫唤了一声就往前跑,阿俏则在后面追着。道路两边的商贩们大多看着这一对小人儿而露出笑容。

  直到过了巷子的拐角,宋北云不留神直接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吃疼叫了一声,接着立刻有人揪住了宋北云的衣领子。

  “小子没长眼睛?我家公子也是能撞的?”

  宋北云愣神片刻,开始打量起面前的人来,那个捂着胸口在旁边嗷嗷的人身穿华服,连脚下的鞋都是百纳坊里最好的款式,阿俏眼馋了好久的那个款式,价格不菲。

  而揪着自己的这个人看上去孔武有力,虎口处还有老茧,不像提刀的反倒像是拿棍的,这应该是城里哪个大户人家豢养的护院,而那个穿着女鞋的骚包,恐怕是个偷偷溜出家的小少爷。

  至于女扮男装,那绝对不可能,那嘴角一圈青涩的小胡子长在那呢,要是哪家的小姐长出这么一圈小胡子,那怕是要被人抓起来送到当今圣上面前献祥瑞的……

  “看什么看!我问你呢,是不是没长眼睛!”

  护院大声呵斥,宋北云则觉得他说话逻辑上有问题,真的。这边在问“看什么看”那边在问“长没长眼睛”,这一句话里显然是有逻辑冲突的,长了眼睛自然就能看啊,没长眼睛看什么看嘛。

  这时阿俏也追了过来,看到有人揪着宋北云的领子,她赶紧放下棍子走了上前:“北云,怎么了?”

  “他撞了我家少爷!要是我家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现在就揍死他!”

  那护院气冲冲的嚷嚷着,宋北云则挠了挠脸,侧头看着旁边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的小少爷:“小哥……小哥,我要被揍死了,你帮我说说话呗。”

  阿俏见状,悄悄把小镰刀攥在了手里,只要这个汉子敢动宋北云,她就把这人的手给砍咯。

  “全叔,我没事,放了他吧,他也不是有心的。”小少爷缓了好久才缓过来,他捂着胸口走到宋北云的面前:“我们快些走,不然爹爹可就追来了。”

  “少爷,您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

  正在说话间,后头传来了犬吠声,这骚包的小少爷愣了片刻,二话不说抓起这个护院就要走。

  “等等啊。”宋北云从随身的兜子中摸出一大块蜜糖块,塞进这个骚包少爷的手里:“就当我给你陪不是了。”

  小少爷在逃跑的空档回头看了一眼宋北云,便捏着糖消失在了街角。

  阿俏连忙跑上前给宋北云整理衣裳,一边整理还一边检查着:“没伤着那里吧?”

  看着她关切的表情,宋北云哎哟了一声,捂着小肚子:“这里疼……”

  “是伤到了?”阿俏立刻紧张了起来,伸手轻轻的揉着他的肚子:“这里吗?”

  “下一点。”宋北云坐在大石头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再下一点。”

  “好啦好啦,我没事。就逗逗我的宝贝阿俏嘛。”宋北云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不生气了。”

  “我才不稀罕呢。”阿俏噘着嘴,脸蛋红扑扑的:“不理你了。”

  “真的?”

  宋北云走上前,像变魔术一般把一双玲珑绸布的鞋子摆在了阿俏面前:“真的不理了?”

  “呀!”阿俏看到鞋的时候,眼睛都挪不开了,大眼睛在宋北云脸上和鞋上来回绕了好几圈。

  “你要是不理我,我可就把这送给阿莲了哦,她可是整天北云哥哥长北云哥哥短的,叫得人心肝都是热的。”

  “你敢!”阿俏劈手夺过鞋:“你以后不许理她了!”

  宋北云哈哈一笑:“那等会回客栈。”

  “呸……我才不理你。”

  正在逗弄阿俏时,一队军士策马从宋北云的面前快速通过,本就不宽敞的大街上立刻鸡飞狗跳,那些小贩敢怒不敢言,纷纷怒目而视。

  “诶……”宋北云看着军士远走,无奈的叹了声气:“天天抓反贼抓反贼,说白了不就是清除异己么,这个皇帝也真是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这么下去怕是要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俏用力的捂住了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下的力气恨不得能捂死宋北云:“你不想活了?!胡说什么呢,可不能乱说……要是让人听见,可就闯大祸了!”


  一个黑衣人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潜入客栈之中,此刻客栈已经打烊,外头只听见远处狗吠声、孩童哭闹声和兵丁喧哗声响起,这黑衣人躲在客栈二层之上不敢作声,左肋上插着一支已经被他折断的箭矢,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浑身颤栗,但手上却紧紧抱着一个包袱不肯松手。

  这时他身侧的门吱嘎一声打开,里头走出了个睡眼惺忪的少年,他揉着眼睛拿着夜壶嘟嘟囔囔的冲屋里喊道:“你说你哪来的那么多毛病,半夜让我起来倒夜壶,我觉得也没那么大的味儿啊。”

  而就是趁着这一转身的功夫,黑衣人嗖的一声窜进了房间之内,接着就听里头的女孩惊叫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却让宋北云顿时惊醒,他也来不及倒夜壶,转身就进了门。

  这一进去,就看到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架在阿悄脖颈之上,而阿悄在床边瑟瑟发抖,不敢做声。

  “别出声!”那黑衣人警告一声:“否则我要了她的命。”

  宋北云轻笑起来,把夜壶放下,坐在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并好整以暇的揉了揉脸:“你今年多大了?”

  那黑衣人有些恍惚,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小子怎么就不按剧本走,要换成他人那不得求爷爷告奶奶、磕头如捣蒜么?怎么到了他这……上来就问多大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休得出声!”

  宋北云不紧不慢的走到窗口,推开花窗,支棱起一根小棍,听到不远处的嘈杂声传来,他趴在上头看了一会儿:“这位公公,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你……为何知道……”

  “公公。”宋北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是个大夫,别的不说,望闻问切可是我的看家把式。我问你多大年纪,就是觉得你这声儿不对啊,若是你十六七岁,还情有可原,可看你手上骨节粗大却细皮嫩肉,我就想了想,到底什么人能在四十岁上下还能有如此白皙光洁的皮肤和尖细如孩童的声音,想来便是宫里的公公了,而且还是个大公公,不然要是浣洗坊、膳房的小太监,怕是没有如此细嫩的皮肤。”

  黑衣人眉头紧蹙,死死盯着宋北云:“你可不怕死?也不怕你这小情人死?”

  “公公呀。”宋北云再把窗户打开一些,好让外头的嘈杂传进来:“你听听。”

  果然,外头的嘈杂已经就在眼前,且此时正在一家一家的拍门,听到这些声音,这黑衣人呼吸明显急促了。

  “许你是武艺高强吧,可你肋下手伤,伤及肺腑,杀我们你自然可以办到,这若是一个失手,我惨叫那么一声两声。公公,你的命和你怀里那孩子的命,怕是要比我俩这山野村夫的贱命值钱许多吧?”

  “你……”黑衣人一激动,口鼻中顿时泛起了血沫子:“你可真是伶牙俐齿。”

  “嘿。”宋北云倒了一杯水往前推了推:“你放开我家阿俏先,否则大不了就是拼了嘛,你伤我阿俏,我让你和你怀里的孩子死得邦邦硬。”

  说完,他将一个白瓷的茶壶伸到了窗外:“看是你的刀快,还是这碎裂之声来的快。”

  有句话怎么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黑衣人见面前这少年简直就是个不要命的臭杂碎,思来想去自己和怀里那孩子的命比这两个乡民的破命值钱太多了,而且他现在油尽灯枯,再无力气远走,只好放下了刀,并滑落到了地上。

  这时外头重重的拍门声也已经传来,隔着隔音很差的地板传来了外头兵丁的吆喝和掌柜的气咻咻的答应声。

  黑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宋北云,然后把手里的孩子费劲的放到了阿俏的身边,阿俏打开襁褓,里头露出一个肉嘟嘟的小婴儿,这小婴儿似乎因为被打扰而不开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操……”

  这一声娃娃叫,宋北云当时白毛汗就出来了,他一脚把那黑衣人踢进了床底下,然后将夜壶里的尿全部撒到了地上,房间里顿时骚臭无比,不过却把地上的血迹完全掩盖了过去。

  “骂我,快!”

  阿俏一愣:“啊?”

  “骂我!”

  这时外头的脚步声已经十分近了,阿俏听到也紧张的不行,但知道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宋北云的,不然这帮人抓人可不分什么青红皂白。

  “宋北云!你是要死啊!起个夜也不安生!多大个人了,还能将这夜壶打翻,你这让我和孩儿今夜还怎么睡?”

  “漂亮。”宋北云朝阿俏竖起大拇指:“继续。”

  “老娘真的是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东西!”

  这边骂着,孩子哭得更大声,接着大门就被一脚踢开,外头的兵丁一拥而入,接着一个部将模样的人扶着腰上的刀柄走了进来,但一进屋立刻捂住了口鼻。

  而在他们进来之后,阿俏立刻不再骂宋北云,而宋北云也一脸惊恐的坐到了阿俏的身边,看上去唯唯诺诺,满脸惊恐。

  部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在房间里审视着,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宋北云时:“何事喧哗。”

  “军爷……”宋北云双手作揖:“小的这……起夜打翻了夜壶吓坏了孩子,这被内人训斥呢。”

  阿俏和宋北云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为人父母的屡见不鲜,那部将看着他们身上穿的衣裳,还有放在一旁的箩筐和包袱,再加上屋里这骚臭的味道,他轻轻点头。

  不过为了确认,他还是回头问掌柜的:“这两人是否夫妇?是否来时有婴孩?”

  掌柜的翻着白眼,他盯着宋北云,而宋北云额头上的汗也开始往外冒了,因为这要这老伙计嘴里蹦出一个不字,那他和阿悄基本上就天人永隔了,他一条烂命没什么,阿悄是个黄花大闺女,这要是落在这帮畜生的手里,大家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是是,这两位我都熟,这孩子叫宋北云,是南乡老神医的徒弟,我们都管他叫小神医,旁边那个小娘子是他娘子,他们常来这里买卖药材。”

  掌柜的话让宋北云长出一口气,而那部将走到药篓旁边,伸手进去摸了一把,然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发现果然是有浓重的药味,他点点头,然后一招手:“走!”

  掌柜的在离开前还回身指着宋北云:“你可得把我屋子给打理干净啊,这骚的,我还如何做生意!”

  “一定一定。”

  这些兵丁离开之后很久,宋北云除了去找掌柜的要了些米汤喂孩子,其他的什么都没干,在要米汤的时候,掌柜的惊魂未定的说道:“真……真在你那?”

  宋北云重重点头。

  “哎哟,我的小神医哟,你可知道你惹了天大的祸事了。”

  “怎么说?”

  “你没听说?”掌柜的一边通炉子热米汤一边和宋北云蹲在灶台前小声说道:“这个孩子是先帝赵巍的长孙,据说保庆帝杀了赵巍全家,连狗都没放过,这个孩子被之前那个服毒的老皇帝身边的人藏了起来,后来据说被人出卖了,到处搜捕着呢,定要斩草除根。”

  宋北云轻叹一声:“那我能怎么办?你知道皇帝修陵都会把工匠一起埋里头吧?我当时要是招了,以后你都看不见我了,这事咬死不能说。你自己也小心,说梦话都得搂着说!”

  “知道知道,嘿……你说我怎么就想着跟你一道扯谎呢。”

  宋北云哈哈一笑:“老哥是个好人啊。”

  端了热米汤,加了些许糖,宋北云让阿悄给孩子喂些东西,而他则蹲在地上将污糟的地面清理干净。

  等一切都搞定之后,他才将已经昏厥过去的老太监从床底给拽了出来,说真的……这真亏了房间光线黯淡,加上床上还铺着床单,床单垂下来掩盖住了一部分,不然现在宋北云基本就在大牢里等着明早被埋到乱葬岗里去了。

  他探了一下老太监的脉搏,发现还活着,于是直接撕开了老太监的衣裳,用一把在蜡烛上烧过的剪刀将他受伤周围的皮肤组织剪开,极小心的取出那支断箭,在用随身携带的一小罐金贵的酒精给他的伤口消了毒,而这个老太监甚至在昏迷中都给生生疼醒了。

  “动个屁!”

  宋北云粗暴的将一块布塞进他嘴里,然后用布条绑住他的手,跪坐在他身侧开始清理窗口周围有炎症的部分。

  “亏了老子身上有抗生素,不然你三天必死,狗东西。”

  施了药,再用干净的用开水煮过又用酒精泡过始终放在罐子里的湿纺布沾上了一点小罐里的碘酒包扎起来之后,这一整套工序就算完成了。

  宋北云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你妈的……知道老子弄点碘酒出来费多大劲么,就这么浪费在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狗东西身上了。光是买海藻就花我几个月的零花钱,狗日的老太监。”

  听到情郎在骂骂咧咧,阿俏抱着孩子坐在旁边,小声问道:“那你为何要救他呀?”

  宋北云抬头:“傻宝贝,我以前是学化工的,但是现在是医生。要让一个我能救的人死在我面前,那就是对我这个职业的不尊重。”

  “化……化工是什么?没见你提过。”

  “就是方士、炼金术师……”

  “可你没学过那些啊。”

  “没事,我梦里得道成仙的。”宋北云叉着腰:“那小杂碎吃饱了没?吃饱给扔旁边,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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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日子可能更新都不会太快,因为我还没签约啊……等点点那边法务上班,我才能签约,这事给闹的……


  老太监的命是救回来了,但这个杂种真的是不知道好歹,真的就趁着宋北云睡觉的时候跑路了。

  他跑路就跑路吧,把那孩子居然就这么放在那不管了,这个脑回路真是让人不解,真愁人。

  宋北云大清早坐在凳子上看着阿俏用米汤在喂这个小东西,他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咋整?”宋北云拢着袖子,从坐姿变成了蹲在凳子上:“带着这么个小兔崽子就是个定时炸弹。”

  阿俏根本没搭理她,母性大爆发的她在那哦哦啊啊的哄着孩子,在那张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看得宋北云都有些吃味儿了。

  “我说,你不会真打算带回去吧?你爹爹都不知道你跟我一块出来,这要是突然带个孩子回去,他不得炸了锅?”

  阿俏从小就认识宋北云,他七岁时被冻得要死,第一口面就是阿俏喂给他的,所以对于他嘴里经常蹦出来的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阿俏早就见怪不怪了,什么阿四什么林什么炸弹什么航空母舰,虽然听不懂但她从来不去问,因为问了也白问,因为宋北云总是会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出来,让人更加迷糊。

  “那怎个办嘛,这天冷,外头又乱糟糟的,你还能把他扔了不成?”

  “拿去喂狗。”

  阿俏脆生生的笑了一声,把孩子往前一递:“你去。”

  “我去就我去,还当我不敢啊?”

  宋北云接过孩子抱在手上就走出了门外,走到外头之后,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小东西,那小东西溜溜的圆眼睛也正看着他。

  “看什么看,马上就拿你喂狗了。”

  小东西自然是听不懂宋北云的话,还以为是在逗他玩,这小东西就这么看着他咯咯的笑了出来,露出还没长牙的牙床,就像个嫩生的洋娃娃。

  “笑个屁的笑。”

  宋北云抱着他来到了厨房,取了让掌柜的买来煮开的羊奶,刮掉上头的奶脂,抹了一把在手上放进了小东西的嘴里。

  奶这个东西到底是比米汤有滋味的,小东西吮到了乳脂之后,立刻啊啊的叫了起来,显然是饿了。

  “烫!”宋北云提着那壶羊奶:“刚煮开的。”

  回到房间之后,他发现阿俏正倚在床边笑盈盈的看着他:“不是说喂狗的吗?”

  “没找着狗。”宋北云把羊奶放在桌上:“这个留在路上喂这个兔崽子。”

  “我就知道你不舍得。”阿俏一脸“我太了解你”的表情看着宋北云:“就知道嘴硬。”

  “那可不止嘴硬。。”

  “去!没个正经。”阿俏啐了他一口:“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

  宋北云上下扫了阿俏两圈,被他的目光扫到,阿俏心觉不好,刚要出声就被宋北云给抢了先:“启程倒是不急,我就是不甘心。”

  “你又要作什子妖?”阿俏满脸警惕的看着宋北云:“再不走来不及了。”

  转上大道上,今日阳光正好,街上却是门可罗雀,按照常理这开春还能有这么好的天气,街上那些憋了一冬天的人肯定是忍不住出来蹦跶的,但今天却是奇怪。

  宋北云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手上用了些力气把阿俏死死攥在了手里并侧身在阿俏耳边说:“城门恐怕不好出了。”

  果然,越是临近城门口,气氛就越是肃杀,跟着春光灿烂的好时光格格不入,周围兵丁涌动,时不时还有快马穿行而过。

  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的人,都得经过层层盘查,而且今日盘查的人已经不是前日那些慵懒不堪的城防,而是换上了亮甲厉刀的禁卫,煞是威武。

  “一如往常。”宋北云关照了阿俏一句:“记住,小兔崽子叫宋狗剩。”

  阿俏噗嗤一乐:“人家好歹……”

  宋北云十分严肃的打断她的话:“现在只有宋狗剩,是你跟我的崽。”

  “知道了知道了……”阿俏看到前面的样子还有宋北云的表情,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跟着你便好了。”

  两人放慢脚步,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宋北云就带着阿俏来到了城门口开始接受盘查。

  “凭由。”

  禁卫冷冰冰的朝宋北云张开手:“若无凭由,不可出城。”

  宋北云苦着脸:“这位大哥,我和娘子乃是小莲庄的庄户,来成立卖些药材,这赶着带着孩子赶回家中,来时未要凭由啊。”

  那禁卫皱着眉打量着宋北云,然后拿出一张类似公文的东西仔细看了看,接着对宋北云说:“把孩子抱来,掀开衣裳,看看他后背。”

  宋北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但手上却不敢迟疑,连忙从小背篓里抱出孩子。小兔崽子被阿俏包得很严实,宋北云手下也非常慢,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他现在满心的暴怒和后悔,如果真的有什么胎记之类的记号,他就得死在这,没有任何悬念。

  “快些,作甚的磨蹭!”

  “孩子身子骨弱,怕受了风寒。”宋北云陪着笑脸:“军爷勿怪。”

  阿俏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但她已经被宋北云下了死命令,一句话不能说,若出了意外只顾着逃跑便好,但她显然并不打算逃跑,而是摸了摸背后的小柴刀,随时打算拼了……

  “快!”禁卫的宝剑已经抽出半截。

  宋北云额头上全是汗。

  “妈的……死就死吧。”握住了自己用毒蘑菇孢子和各类果仁提取物弄出来的氰化物烟雾弹,准备找准时机来个鱼死网破。

  可就在着时,一辆马车嗒嗒的被禁卫拦在了旁边,接着里头露出一张脸,满是愤怒的吼道:“你们瞎了狗眼!连我加少爷的车都赶拦?”

  一听这声音,宋北云整个人都精神了,他连忙咳嗽了一声:“嘿,大块头,好巧啊,你家公子没事吧?”

  车上那人扭过身子,看了宋北云一眼,歪着头想了想:“亏了我家少爷没有个三长两短,不然我非活吃了你!”

  而听到两人的对话,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角,里头露出昨天那个骚包少爷的脸,他一看到宋北云立刻露出了笑容:“昨日你给我那个蜜糖可真是极好的,可还有?”

  周围的禁卫看到马车上那张脸,立刻抱拳行礼,禁卫的长官更是单膝跪了下去:“小公爷好。”

  “是浩哥啊!”小少爷看了一眼禁卫长:“我可不好,我爹爹……诶,不提了。快快快,放我出去,不然我爹爹的追兵就到了。”

  禁卫长为难的看了他一眼:“小公爷……这……”

  “怎么?抓乱党还抓到我头上来了?来来来,来搜搜我的车子。”

  “末将不敢!”

  禁卫长无奈的一扬手:“放行。”

  “等等。”那小少爷喊了一声并对宋北云说:“你那糖在哪里有卖的?”

  宋北云呵呵一笑,也随着叫了起来:“回小公爷,那糖是草民自己弄来哄家里婆娘的,别处可没的卖。”

  “那可不成。”小公爷摇头道:“来来来,还有没有?给我些。”

  “没了,家中倒是还有些。”

  小公爷点点头,然后一招手:“来,上车!去给我取来。”

  宋北云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真的挺幸运的,他本来还想找个借口求一求的,但没想到这小公爷是个甜食控,看他那焦急的样子,怕是真的着急了。

  “小公爷……这不合适吧,草民这正在被搜查呢。”

  “搜查?休管那些个破东西,快些来,不然我爹爹可就追上来了!”

  旁边的禁卫尴尬的不行,放在别人身上,他抽刀就砍过去了,可偏偏是这南京城里一等一的纨绔子弟,定国公之子左芳。

  “军爷,你看这……”宋北云一边慢慢解着孩子的绑带,一边为难的看着禁卫:“如何是好?”

  禁卫也为难的看向旁边的长官,那长官一脸无奈的朝他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既是小公爷的朋友,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走吧走吧。”禁卫无奈的喊了一嗓子,然后继续对下一个人进行搜查。

  而此刻小公爷也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嗓门大了一些:“让你快些!我爹爹要来了!!!”


  马车颠颠簸簸的往前跑着,两个时辰便来到了小莲庄,也就是宋北云住的地方。

  这里距南京城不算远也不算近,这里住得大多是一些庄户人家,庄子上最有钱的地主就是阿俏的主家,足足有八间大瓦房。阿俏的父亲就在这里做工,是个木匠。

  主家的人还不错,宋北云这些年没少受他家接济,这主家有个儿子已经二十多了,尚未婚配,大家背后都说他读书读傻了,二十多还是个童生,秀才都考不上一个。

  不过宋北云跟他的关系挺好的,平时主家要是有肉吃,他都会招呼宋北云一块去吃上一些,逢年过年也都任由这个没爹没娘的小伙子来家里蹭上些饭食。

  主家的老爷几年前过了,现在是主母当家,虽说在这乡下也算是个有钱人家,但到底是孤儿寡母,免不得遭亲戚欺凌,每每有人上门索要东西,大多都是宋北云去应付,他这泼皮无赖的本事是真的天下无双,等闲人是拿他没辙,有钱有势的也不至于来欺凌这孤儿寡母。

  “小公爷,我先带你去取了吃食。”

  宋北云让阿悄带着孩子在主家门口下车,然后笑盈盈的对小公爷说道。

  而正在假寐的小公爷微微抬起头来:“就是这户人家吗?”

  “不不不,草民可没如此家产,这是庄子上的主家。”

  “还是有些寒酸,也不知道燕王殿下能不能舒坦。”

  这一句话就让宋北云头皮紧了起来,他急忙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完全就是纨绔打扮的小公爷。

  “看我作甚?”

  宋北云摇摇头,但是没接话。

  “是不是被吓着了?莫怕。”小公爷皱着眉头说道:“想我景云叔为人憨厚,未曾想最后落到那般境地。”

  “小公爷……您这话,草民不明白。”

  小公爷摇摇头,挥挥手:“全叔,你跟着进去,打点一下,莫让燕王殿下受了委屈,留下些钱。若是殿下能在寻常百姓之家安然长大,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少爷。”

  外头的护卫应了一声,下车跟着阿俏一起走进了主家,而在马车上,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宋北云大概知道这个骚包少爷知道了,而骚包少爷也知道宋北云知道自己知道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那个……小公爷,今年几岁啊?”

  “十六。”小公爷懒洋洋的说道:“莫问、莫知、莫想,保你身家无忧。”

  “谢小公爷提点。”

  “提点什么啊,我只不过是个留恋秦淮风月的纨绔子弟,人人都说我左芳会败光国公的荣光,这种人怎可提点他人?”

  不简单啊,这个小老弟不简单啊,宋北云认为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可是没有这种城府,他的穿着打扮和说话时的那种沉稳,真正的是成长在王公贵族家、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应该有的气度,而不是那些因为随新皇发家的新贵族,那些贵族之前宋北云也多少看过一些,感觉就跟暴发户一样,仗势欺人者有、作威作福者有。

  而回想这个小公爷,从第一次见面他说一句“无碍”时,宋北云突然就明白了世家子和暴发户的根本区别了。

  真的是眼界、心胸、气度等等全面碾压的。

  “多谢小公爷。”

  “谢我?”小公爷侧过头:“那老太监没跟你说什么吧?”

  “啊?什么老太监?”宋北云顺口就问了起来:“草民不认识什么老太监。”

  “很好。”小公爷点点头:“是个知事的人,你叫什么?”

  “宋北云,无字无号,就是宋北云。”

  这时护卫全叔也从里头走了出来,撩开帘子对小公爷说道:“少爷,事办妥了,我还说了让她们不可对人言,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宋北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现在其实也是后怕的,毕竟这件事牵连进去那就是没有干净的了,要换成他是当朝皇帝,绝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跟这孩童有关的人,同理……

  “行了,你速速回家去,过你的日子,这些事用不着你费心。”小公爷微微抬起眼皮:“周围会有我爹的密探在打点一切。”

  宋北云脑子嗡了一声,他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公爷,着实心惊胆颤。这对父子啊……用比较新潮的话来说,那就是潜在造反势力。

  “怕我杀你们灭口?”小公爷哈哈一笑:“没必要,怎么都轮不到你这泥腿子,从我将你带出金陵城时,这便是我家的事了。”

  坐实了,这家伙一家子就是造反派!果然这些帮人的暗斗还是在继续着,难怪新皇心急火燎的要忙着抄家灭门,估计庙堂之上的那个人也是心急如焚吧。

  “去,给我把糖拿来。”小公爷表情一转:“你昨日那个糖,的确是美味。”

  取了些糖,用油纸细细的包着递给小公爷之后,马车就咕噜噜的走了,而看着他们走远,宋北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他没着急回家,而是直接走进了主家,因为他不太信任那个傻大个,所以安抚主家的工作就落在他的身上了。

  可当他刚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主家太太和阿悄忙前忙后的,又是换尿布又是烧热水又是喂奶,明明只有两个人却生生折腾出了人声鼎沸。

  “红姨……你们这?”

  宋北云的话让主家太太抬起头,她笑盈盈的说:“这孩子太亲人了,笑得咯咯响,将来定是个干大事的。”

  “刚才……”

  “嗨,有些事不是咱庄户人家该打听的,那憨大个说若是我们不管,这孩子怕是有性命之虞。我这当娘的人,哪忍看到这个,收下便收下吧,就当是养了个孙子。你看看这孩子,肉嘟嘟白生生,惹人喜爱的紧。”

  这种淳朴让宋北云心里充满了愧疚,她和阿俏也许真的不知道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吧,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这小兔崽子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就祈祷老天爷开个眼吧,放过这么一票吃瓜群众。

  算了,就当自己行善积德吧。

  “那红姨,我就先回去了。”

  “别忙,今日上午外头来了几个卖鸭子的,我买了几只鸭子,让阿悄杀了晚上吃鸭,你便留下吧。”

  “不用了,红姨。我这头还有些事。”

  “你有甚事,让你留下便留下,这长大了还客气起来了,你小时候可没少在红姨家吃吃喝喝。”

  长辈么……其实都是这样的,在他们眼里平均年龄是要减少一半的,就像她那二十多的儿子,在她看来大概也就是十岁左右,而宋北云更小一些,也就七八岁了,就自然认为孩子的们的事都不是事了,而这种方式虽然会让人平添些困扰,但总归是一片好意,不好执拗的。

  坐在院子里逗逗大黄,用豆粕喂喂鸡,这天色也就暗了下来,玉生这时也从私塾中回来了。

  “玉生哥,放课了?”

  “嗯。”

  玉生就是红姨的独生子,在人家眼里就是个老实巴交还没什么天赋的读书人,平日里会教庄里的孩子们读书认字,他总是说不论如何都得识字,不然长大之后容易被欺负。

  为了这事,宋北云还专门给他弄了块黑板,还教会了他用石灰弄出了粉笔,现在他看书看腻了,就会去庄子的祠堂上给那帮皮猴上上课,倒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等等!”

  在擦身而过时,宋北云借着微弱的光看到玉生的脸上多出了一块淤青,身上的衣裳也破了一块,屁股后头还都是泥。

  “玉生哥,谁干的!?”

  这玉生听闻,立刻侧过脸,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自己撞的。”

  “行了,我从小就跟人打架,这撞的和打的我还分不清?”宋北云皱着眉头围着玉生转了几圈:“下手够重的啊,说吧,是谁!”

  玉生连连摆手:“没事,真没事。”

  “你要不说,我可就告红姨去了。”

  “别别别……别告诉娘。”

  “那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玉生无奈,加上他性子又软拧不过宋北云的泼皮性子,所以坐在院子中说起了下午的事。原来今日他早早的下了学,独自去往县城里打算去拜访几个同窗,看看夫子们最近有什么新的批注。

  在县城时与县令的公子发生了口角,那家伙叫了些人把玉生给打了一顿,虽然伤的不重,但这口气实在是让人难以咽下。

  “不怪别人不怪别人……”玉生摆手道:“这就是我身无功名,若是有功名在身,他们也不敢……”

  说完,他便呜呜的哭了起来,也不知是恨自己苦读无门还是受了委屈无处发泄。

  “行了,玉生哥。”宋北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娘的,明天我就是会会他。”

  “可不行……”玉生拉住了宋北云:“那可是县令之子。”

  “县令?”宋北云冷笑一声:“县令就能随便打人?玉生哥,你别着急,这事包在我身上。”

  这时,屋里传来阿俏招呼吃饭的声音,宋北云看了玉生一眼,然后回道:“玉生哥说让我帮着送去房里,他今天想了个破题之法,要验证一番。”

  玉生感激的看了看宋北云,然后便起身回去了自己房间,而宋北云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揉了揉鼻子:“真的是人善被人欺,破烂时代。”


  早早起床,用柳枝和盐刷了牙,再用薄荷汁漱了口,宋北云就准备出发去县城了,在一旁抱着他衣服要拿去洗的阿俏却喊住了他。

  “大早上又要去哪里?”

  “去趟县城,晌午不用备我的饭了。”

  “哦……”阿俏噘着嘴:“也不带我去。”

  宋北云走到她面前,趁着四下无人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摸着她的头说:“办正事,不是玩。想要玩嘛,下次去南京城,咱们好好玩个够。”

  “下流胚子!”

  阿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便匆匆的跑开了,但没跑两步却又折返了回来:“你要开始读书了!红姨昨天都跟我说了,说你天资聪慧,若是读书定能考上个状元。”

  “嗨……正经人谁考那玩意啊。”宋北云捏了捏阿俏的脸:“我走了,回来给你油饼吃。”

  “哦,那你去吧。”阿俏满肚子不高兴:“记得要羊肉的,我不喜吃豕,骚气。”

  “知道啦知道啦,我阿俏娘子喜欢吃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坏人……成天就知道轻薄。”

  悄咪咪的从小莲庄去往县城,顺手还坐上了一辆拉柴火的牛车,一路上吹着春风就到了。

  这县城啊,虽是远远比不上南京城的花团锦簇,但到底是京畿要镇之一,不管是繁华程度还是人口,都不是别的镇子能比的,宋北云常来这里,倒也熟悉的很,他先是买上了几个炊饼,再称上了三两羊肉,接着一头扎入了小巷子之中。

  在踹开一扇半掩着的木门后,他看到床上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还裹着被子躺在里头呼呼大睡,宋北云上去就直接把这人的被子给掀了起来。

  冷不丁一个激灵,被子底下那家伙突然惊醒,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作势要打,可等看清了来的人是宋北云之后,他立刻将拳头化作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宋哥儿,你怎个来了?”

  “我怕你睡死在这了。”宋北云把手上的炊饼和羊肉扔在了他的脸上:“快吃,吃完了有事要干。”

  “行行行,我这便穿衣。”

  这人混号羊妞儿,虽然名字奇怪了点,但他在这县城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泼皮,天大地大他最大,仗着身强力壮总是干些无赖事,混不吝的程度已经到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敢上去抽上一巴掌。

  可偏偏这样一个泼皮,对宋北云可以说是毕恭毕敬,任打任踢的。

  “还是我宋哥哥知道疼人,这炊饼一吃就知道是胡大娘家的,好吃!”

  “少给我说恶心话。”宋北云靠在门口:“你对县令家的儿子了解多少?”

  “你说那个王八?”羊妞儿一脸不屑:“文不成武不行,也就是占了个好爹爹,若是我有那好爹爹,如今早就高中状元了。”

  “放你娘的屁,就你那斤两,你还状元?你大字认识几个?”

  “嘿嘿……嘿嘿……”羊妞儿讪笑起来:“宋哥哥说的是说的是……”

  宋北云提着破壶走出去问羊妞儿的邻居花三个大子儿买了壶热水,不是他有钱烧的,而是这破落东西的家里是真的没有可以点火的东西,他前些日子赌博输了个底朝天,连炉子都被他给卖了,就剩下他娘死的时候那床破棉被还留着,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要不是宋北云花了七贯钱把他从赌场给赎回来,他现在怕是已经被人砍了手指头沿街乞讨了。

  “诶,县太爷那儿子平日喜欢些什么?”

  “还能喜欢什么,娘们儿的白肚皮,叮当响的大子儿和油花花的肉片儿。”羊妞儿扳着手指数了出来:“这种烂人,呸!”

  宋北云想来也觉得是这样的,这些玩意从古到今甚至到未来都没有从人类的日常行为中剔除出去,可以说是根植在基因的喜好了。

  “等会给我去置办点东西,咱们玩点好玩的。”

  “行!哥哥说什么我就应什么。”

  “你二十二了,别叫我哥哥,混账东西……”

  羊妞儿丝毫不要脸的笑道:“那可不成,哥哥把我从赌坊救了出来,那你就是我哥哥了。哥哥要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来。”

  “舔狗不得好死。”

  羊妞儿:“???”

  宋北云叹气,坐在他的破床上:“两截木头楔子,要长些,一块大木板和木条,周围用木条封边,木匠铺子里有,你去订来,要快,再讨要些鱼胶。几个圆球,越圆润越好,陶坊那边有。还有就是一截牛筋,工匠铺子里头有,这一贯钱你拿去,多的就当是赏你的了。”

  接过钱,羊妞儿把宋北云的要求反复记了几次,道了声别就跑了出去。

  其实宋北云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这一点就连阿俏都觉得很奇怪,那就是他干什么事总是能干成,有一次阿俏问他原因,他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能让人尝到甜头,世上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然后嘛,阿俏就问出了一个让宋北云想打自己脸的问题“若是有人要买我,多少大子你肯卖”,费了好大劲才哄好阿俏之后,他就再也不在女朋友面前装逼了,这个思维回路不一样,很多问题真的没办法解释。

  果然,有了钱的地痞的办事效率是真的高,不出一个时辰,他要的东西就都被放在面前,而同时他还看到羊妞儿手上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匕首。

  “你个混账东西!给你钱你就买这些东西?我是让你留着平日里买些吃食,你倒好!”

  宋北云暴怒,一脚踢在了羊妞儿的屁股上,而被踢了一脚的羊妞儿有些不好意思憨笑起来:“哥哥,这不是……这不是喜欢嘛。”

  “混账!”

  “是是是,我混账。下次绝对不敢了。”

  碰上这种混不吝,宋北云能怎么办呢,他也贼绝望来的,所以索性不搭理这个混账东西,低头开始加工起面前那些材料来。

  “匕首给我使使。”

  羊妞儿蹲在旁边看着宋北云在这个木板上雕雕画画,然后还用鱼胶将木板下层用小木条隔出一条条小沟,而之后他还在木板上钻了许多的洞眼子,并用木条插在里头。

  “哥哥,你怎的将好端端的木板弄成这稀烂的样子?”

  “你懂个屁,看着就行。”

  宋北云加工多次之后,最后再将那个楔子挂在牛筋之上,下头固定在木板上,这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弹簧装置,宋北云将陶球放在楔子前面轻轻一弹,小球滴溜溜的弹了出去,这个动作不断重复,他一边在旁边的地上用树枝记着数,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这个有趣,哥哥让我也耍耍。”

  “你来。”

  让这个憨头干这力气活,宋北云就专心的在旁边记数,当拉弹簧的速度达到了三百次时,就连羊妞儿都手臂发酸了,他才叫停。

  接着他取来笔,在那些小格子里不停的写着数字,这盘子够大,里头分出了三十多个格子,而因为板面不平整以及那些木条的干扰,小球三百次都没有落进去一次格子里他写上了五贯钱,而其他的格子里他按照这三百多次的落入次数依次写上了大小不等的数字。

  “哥哥……这是?”

  宋北云干完之后,轻轻一笑:“我以前可被这玩意骗了不少钱。”

  羊妞儿不知什么人能骗到这个聪明得跟神仙一般的宋哥儿,但他知道这个盘子着实有趣的很,要是按照宋哥儿说的那样,那个珠子落在哪里就给人多少钱,那这可是真的太带劲了,他本就好赌,现在看到这个真的是心里毛毛的,手上还痒痒。

  “半吊钱玩一次,两吊钱五次,最大奖五贯。”宋北云揉着鼻子:“最小的也有一百大子。”

  “这个好这个好!新鲜!”

  “嘿嘿……”宋北云一指那木头盘子:“扛起来,走。”

  两人来到闹市区,这里虽然不如南京城那般摩肩擦踵,但倒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来到街上,宋北云花了五个子儿买了个乞丐的好位置,然后便让羊妞儿搬来两块石头,屁股往下一坐,旁边再竖起一块牌子,上头写着半吊钱玩一次,两吊钱玩五次。

  不多一会儿,许多闲汉就围拢了过来,他们三言两语了解到规则之后,立刻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有人赢有人输,运气好的赢一点运气不好的输一点,宋北云也不在乎,他反正必然会赢的……

  很快,这个地方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宋律上不禁赌博,但大部分家里的婆娘可都凶狠着呢,虽然这个新奇的玩意简单刺激,但输了的人却也是心惊肉跳。

  但凡赌博就一定会有人围观,一二来去,人群中就会时不时的传来中中中的声音,煞是热闹,甚至连巡视的衙役都忍不住来这玩了几手。

  还别说,一上午还真中到了两个五贯大奖,但宋北云硬气的很,笑盈盈的就把钱给了人家。这一来,人群中的气氛就更是热烈了起来,赢了五贯的人更是手痒难耐,还想赢下更多。

  而宋北云即便是有进有出,袋子里却仍然装满了大子儿。

  “赌徒心理啊……真的是。”宋北云叹气道:“赢了就别玩了。”

  “小哥,你怕是输不起?”那个赢了大奖但现在却仍然在玩着的人嬉笑着看着宋北云说道:“到时你可别输得哭鼻子。”

  “你能赢得了概率学,那我他妈的才要给你磕头。”他小声嘟囔着,然后仰起头看到远方正有几个少年仔往这走来,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一般,他立刻用胳膊捅了捅旁边吃饼吃得满嘴流油的羊妞儿:“那几人里有县太爷的公子么?”

  羊妞儿因为赢了钱,正满心欢喜呢,被宋北云这么一怼才回过神,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立刻点头道:“是是是,正是他!”


  这热闹啊,那是古往今来大伙儿都乐意往上凑的事,往好听了说,这叫社会的发展离不开好奇心,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闲的。

  这县太爷的公子本就不是什么心存高远的人物,他在县里也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常纠集些当地的闲汉整天到处闲逛,欺男霸女那是常事,虽说是因为京畿之下,他也不敢太过火,但总归是招人厌烦的。

  看到他来了,人们自觉的分开一条路让他走了进来,他一脸得意、大摇大摆的走到宋北云的面前,打量起前面这个弹球球的东西。

  “这是个什么物件?”

  宋北云笑盈盈的说道:“客官,这可是个好物件,当年家师云游四海,在东海之滨结识了几个日本国①的和尚,从他们那学来的物件,有趣的紧,客官不来玩几手?”

  “好说好说。”

  看到周围人手里都捏着钱,而那盘子上也写着那些东西,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个干什么的东西,立刻跃跃欲试起来。

  “客官请看这牌子。”

  县太爷的公子咂摸一番,觉得有趣,从怀里掏出两吊大钱扔到宋北云面前,然后在旁边的人指导下开始玩起了这个新鲜物件。

  这玩意,简单、刺激、极容易上手还不用脑子,这种赌运气的快感恰恰是赌徒最喜欢也最需要的东西,他拉了几次之后,逐渐就上了瘾头,索性就直接把这盘子给霸占了下来,又命人搬来一张矮凳坐在上头就开始专心的玩了起来。

  来来回回数十次,身上的钱银也进进出出了多次,开始时他也赢了不少,几乎都快把宋北云之前赚来的赌资给全部弄到了手,看得周围人是眼红的紧,纷纷附和夸赞余少爷洪福齐天,而在赢了大笔钱之后又被周围那些闲汉一起哄,这少爷显然是红了眼上了头,他搓着手撸起袖子:“看我今日不将你杀得片甲不留!”

  宋北云在旁边笑而不语,倒是羊妞儿有些紧张,他很心疼出去的那些钱,但见宋北云不做声,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眼巴巴看着对面这余家少爷的气势汹汹。

  “哥哥,这可如何是好啊……”

  宋北云摇头道:“慌什么,愿赌服输。”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开始起哄,有人叫好有人叫骂,反正气氛顿时就热闹了起来,余家少爷也不多说,嘿嘿一声就继续拉起了把手。

  愿赌服输,就怕您输不起啊。宋北云看着上了头的县太爷公子,这人没接触过恐怕是不明白什么叫做老虎机。也许他一开始靠着运气多多少少能赢些钱,但运气这个东西真实的是不可靠的,偶尔搏一把还行,但如果试图将这运气常态化,那无异于就是作死。一千大钱是一贯,半吊就是五十个大子儿,一贯钱也不过是拉二十次,算上优惠促销也不过是三十次,这三十次也许是会赚钱,但如果是五十次、一百次、两百次,那么他的中奖率就会越来越接近宋北云计算出来的那个百分之四十返奖率。

  百分之四十的返奖率什么概念?如果一天的时间内有一百个人在这里投入了一百贯钱,那么只有四十个人能够保本,而若是有人赢到了两贯,那么保本的人就必然少一个,如果有人独赢四十贯,那么一定就有九十九个人血本无归。

  当然,因为设备原因没有那么精确,但大概算一下,宋北云也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亏本,所以他就坐在那,一点都不慌。

  果然,县太爷家的公子在最开始手气火爆之后,很快开始疯狂的白给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吐钱出去,让他的心态也开始崩塌,他就像个急红眼的赌鬼,开始时他还尝试着调整力度来控制那个小球的方向,可到后头他已经不管不顾了,直接拉满就弹了出去,把一切都交给命数之后,他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他也越来越着急。

  “客官,我看你还赢了些,收了吧。”

  “放屁!”县太爷的公子额头上青筋暴起:“我看你就是怕折了本!”

  宋北云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块胡饼吃了起来,并让羊妞儿去买了些果子茶来,两人一边吃一边看着这个红了眼的少爷在往这赌博的深坑里投钱。

  他真的不明白,这玩意看上去不伤筋不动骨,但这原始的老虎机那也是老虎机啊,吃人不吐骨头的,慢慢吸干一个人血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过了晌午,不知不觉余少爷已经在这里玩了两个时辰,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上的钱已经差不多全出去了,还问周围的狗腿子挪了些钱,但也都投到了这个鬼东西上。

  他知道如果自己早点收手,他不光不会输如此多,但现在他没得回头了,一百多两银子,算下来也是百多贯大钱……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客官,收了吧,如此可不是办法。”宋北云喝着果子茶悠哉的说道:“留下些钱回家去吧。”

  县太爷的公子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宋北云:“你放账不放账?”

  “那可不行,放账需官引,我身上无官引,可是要治罪的。”宋北云一脸无奈:“客官,可别为难我。”

  这边有个很奇怪的规定,赌博的摊子随便支,但放账则需要官府的印子,如果没有官府许可,私自放账的话,轻则杖责三十、重则黔面流放,宋北云可不会让人钻这个空子。

  “这样,我现在回家取钱来,你在此等我。”

  “那可等不得。”宋北云摇头道:“这天色不早了,我也需收摊回去了。”

  余少爷一听心说那他妈哪行?这头正火热着呢,这要是收摊了,今晚上怕是睡不得了,这百爪挠心可难受的很。于是他一把抓住宋北云的胳膊:“你可不能走,赢了我的钱还想走?”

  “客官,你看,我早叫你收手你也不收,愿赌服输这道理你是不懂?”宋北云也昂起了脖子:“看您的穿着打扮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为了这些散碎银两干出这样的事,怕是会被人耻笑吧?”

  其实余少爷就算把输的钱全夺过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在这一亩三分地,对他来说就根本不是个事。

  但有一件事的他其实是在意的,那就是自己在道上的名声,好不容易混出点门道,这要是一转脸传出个愿赌不服输的名号,他可还怎么在赌场、赌坊里头混?那要是去翠红楼,还不得被自己的粉头给笑死?

  “行,那最后来一把大的。”余少爷深吸一口气,指着上头的盘子:“我再拉上一把,若是单数,你把钱给我,若是双数,我写张借据给你,算我欠你的。”

  宋北云脑子里快速运转起来,感觉这是要赌命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还给他也不是个大事,反正自己的目的也不是这一次,而是要把他拉入这个泥潭中去。

  按照一个县令的俸禄,一个月的大概是九十贯,再加上平日贪腐一些,百十两银子也不算什么。

  而宋北云要的是让他承担不下来!所以这点钱哪怕是还给回去,也不过是为了钓更大的鱼儿。

  “既然如此,那便来赌一把。”宋北云也撩起袖子:“大家给做个见证啊!”

  余少爷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伸展了一下腰肢,发出噼啪的脆响,他双目赤红手按在机关上,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

  宋北云只是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周围的人也没有了喧哗,这种百多两银子的豪赌,看客才是最过瘾的,他们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待着马上要来的结果。

  “哐”

  一声闷响,牛筋子被拉动,榫头回弹撞在了框上,小球也弹了起来。此刻,时间仿佛都变慢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在了这颗灰扑扑的球球上。

  眼看着它在那些凸起的木棍上来回弹跳,不光是余少爷,其余看客包括羊妞儿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周围的人嘴巴上不说,但谁也不希望这个球落入单数的框里,毕竟这余少爷平日里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遭过他的刁难,只要是个人都恨不得他赶紧输个底朝天。

  小球触底,但在一百和两百中间的木条中停了下来,悬停于此一动不动。

  “别动!都别动!!!”余少爷红了眼睛,张开手把身后的人都往后推:“都给我起开。”

  宋北云仰起头看着余少爷:“客官?怎么说?”

  “不忙。”他用袖子摸了把脸:“等着!”

  可就在他刚说完,一阵春风吹来,宋北云抬起头看了看天:“明个儿怕是要下雨了。”

  这时,小球突然被风吹动,慢慢歪向了二百的框中,最后尘埃落定,稳稳的停在了双数的格子中。

  余少爷一拍大腿:“混账东西!!!”

  而周围的人群中居然也冒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欢呼,宋北云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他站起身朝面前的少爷一拱手:“客官,诚惠啊!”


  南方的春天,好天气只能说是天赐的,烟雨江南在文人墨客的嘴里那就是江南最美的模样,但在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这,这要命的雨真的顶烦人。

  今天宋北云没再出门,雨下太大,干什么都不方便,除了躲在屋里用炭火烤几个鸡蛋吃吃之外,恐怕睡觉是最让人舒坦的事了。

  至于余少爷的事,着急的不该是他,让他就这么吊着,就像黑网吧不能开门时的中小学生,让他抓耳挠腮去吧。

  外头的门响动几声,阿俏撑着油纸伞走了进来,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她见到宋北云又是这样不修边幅的坐在炉子边百无聊赖的烤鸡蛋,心里的火气就开始往上冒。

  “让你读些书就这样难吗?”阿俏噘着嘴,气呼呼的说道:“亏我还以为你在苦读,给你带了些吃食来,可你……”

  她说着说着就委屈的红了眼眶,宋北云连忙上前想要安抚,但却被阿俏甩开了手:“今日早些时候爹爹又在说了,我该到出嫁的年纪了,已经琢磨着找人说媒了。你若还是这样,你让我可怎么办?”

  宋北云坐在那,看着炉子边上敲开了一个口子的鸡蛋滋滋作响,半晌没放个屁出来。

  “你说话啊!”

  “你爹非要我中个状元?那玩意太难了,你看玉生哥,多少年了还是个童生。”

  阿俏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坐在宋北云身边,低着头也不说话了,只是看上去的确是伤心了。

  “那……要不我先去考个功名?”

  听到宋北云口出狂言,阿俏更是委屈,她仰起头:“你可是读过一天书?你当功名那么好考?若让你这样嘴巴说说就能考上,那些寒窗十年还考不上的士子怕不是读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诶!不好骂玉生哥的。”宋北云面色一板:“玉生哥是个好人。”

  阿俏哼哼唧唧的不搭理宋北云,坐在那就开始絮叨起如果他考不上功名就要被别人娶进门这件事,还反复哔哔,大意就是质问宋北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难怪爹爹说你就是馋我身子,你下贱。”

  “喂喂喂。”宋北云咳嗽两声:“你爹也看电视剧了吧?”

  “莫再说些俏皮话了,八月乡贡就在眼前,如今已是三月,你是读书不读书?”

  宋北云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连连点头:“读读读,我读就是了,你别骂了别骂了……”

  “若是你再这般吊儿郎当,我不光要骂,我要打你呢。”阿俏气呼呼的说:“我早晨也跟玉生哥说了,你若是要读书便去他那屋里头,他也可提点你一下。”

  可别这样,玉生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不假,但是吧……读书方面是真的没天赋啊,宋北云觉得自己是吧,好歹曾经也是名校毕业生,211、985出来的,放现在怎么都能算个两榜进士吧,让一个二十多岁小学都没毕业的大哥教他读书,这说出去好说不好听,主要是自尊上受不了。

  “从明个开始,你就别出门了,我养着你!”阿俏豪气干云的说道:“你考多久我就养你多久。”

  宋北云心里其实是很感动的,但好面子嘛,不好表达出来,只是搂住了阿俏的腰:“那你爹爹那边怎么说?”

  “大不了我就不要这脸面了,就说已经被你糟蹋了。”

  “我没糟蹋啊……”

  “这还不算糟蹋,那要怎样才算?”阿俏眉头竖了起来:“你不认账?”

  “认认认,我认还不行么……”

  说着,宋北云拿出一个小包袱,里头装着昨天赢来的一部分的钱,然后递给阿俏:“不过你家大爷可不需要你养着,拿去给你爹爹,就说他家的女儿,我养着,让他那老赌鬼少说些屁话。”

  包袱里装着大概百两左右的银子,还有些散碎的大子儿,阿俏看到这些钱立刻就气红了脸,她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宋北云的耳朵:“宋北云!你哪来这些银子?我说过多少次,不可作奸犯科,你到底还是去干了坏事是吧?”

  “哎哟哟哟哟哟……”宋北云歪着头被生生给拎了起来:“松开松开,这事是有缘由的,我跟你说就是了。”

  “你若是敢骗我,我这就把自己给嫁出去!”

  “姑奶奶……我哪敢骗您啊,十里八项谁不知你阿俏是出了名的聪明女娃。”

  宋北云把玉生被打,自己要去讨个公道的事还有昨天做局赢了余少爷一笔的事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阿俏,一点隐瞒没有,甚至连自己心底的那些小考虑都说了出来。

  怎么说呢,就像阿俏对宋北云毫无保留一样,宋北云也对阿俏没什么保留,当年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还变成了个七岁的小乞丐差点就被野狗吃了的时候,正是小不点阿俏把他从野狗嘴下给抢了回来。如果说连阿俏都不能信的话,那他在这世上已经没人可信了。

  “原来如此,这人可恨!”阿俏本就是一副女侠心肠,听到玉生被打之后更是义愤填膺:“玉生哥那么好的人都要遭人欺凌,真是没有王法。”

  “王法王法,王法就是皇家的法就是当官的法,这个世道不就是这样?你还不能习以为常?”宋北云将阿俏环抱在怀里:“反正我总有点子惩治他就是了,等我让县太爷打断他两条腿之后,就安心读书好不好?”

  “嗯……”

  阿俏抱着宋北云的头,像摸狗一样揉着他的头发。

  “所以,这银子你就拿好,回去跟你爹说,你被我承包了,这是一年的租金。”

  “去去去,把我当青楼里那些贱人了?”

  “可不敢。”宋北云连连摇头:“你可是我的宝贝阿俏呢。”

  阿俏一脸得意的哼了一声,不过她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突然推开宋北云的脑袋:“不对!”

  “嗯?又怎么了,姑奶奶。”

  阿俏拿起小包袱开始算了起来,嘴里絮叨着:“这里的数跟你赢的数对不上,少了小二百两。说!你把我钱弄哪去了?”

  这……大概就是宿命吧,以前总看自己老妈逼问老爹每个月工资总少那么几百块,他只觉得老爹好笑还有点窝囊,而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倒他被人逼问了。

  无奈之下,宋北云开始仔细的给阿俏算起账来,昨天一天他抛开本钱赢了大概有两百八九十贯,换成银子之后拿出了一百多两给了阿俏,这是她知道的一部分。

  而她不知道的一部分里,有五十贯给了羊妞儿,并撵着他去置办了家中的东西,把家里置办一番之后,还剩下十几贯,他给羊妞儿下了死命令,这些钱里一部分是让羊妞儿买下次要用到的材料,剩下的就是给羊妞儿过日子的,绝对不许赌。

  “羊妞儿啊,你得跟他说,再赌就打断那厮的狗腿。”阿俏气咻咻的说道:“本来好好个人,都赌废了。”

  “你还挺护着他,是不是看他叫你一声嫂嫂啊?”

  “才没有……”阿俏跺脚娇嗔道:“还剩下的钱呢,不许打岔!”

  抛开了阿俏和羊妞儿的钱,剩下的大概八十多贯都被宋北云换成了粮食和药物,分发给了城外的流民。

  这也是老疯子出去云游前交代下来的事,虽然宋北云一口一个老疯子的叫着,但打心里还是很尊敬那个老头的,他被阿俏捡回来之后,就是那老头收留的他,教他做人也教他本事。

  老头在临出发前特意告诉宋北云有空就多照应那些流民,那些都是可怜人,有些是因为北方战事流落至此、有些是因为寺庙、劣绅的压迫流落至此,有些孤儿寡母、有些老弱病残,官府虽然偶尔也发粥发饭,但那东西说白了就是能让他们饿不死,老疯子说医者需有父母心,比起钱粮,他们更需要医药。

  所以宋北云这次用剩下的钱一部分买了米面一部分买了药材,然后更是来了一波义诊,写了些药方。

  “这钱真不经用。”阿俏有些心疼:“不过这行善积德的事,也需多多益善。”

  “你看,我可干了这么多了不得的事,俏宝贝不奖励我点什么吗?”

  阿俏一听,知道宋北云又要作怪,她哼哼了两声,快速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

  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被宋北云抓住了手腕拉回了怀里:“就这啊?”

  “那不然?你还想要甚?”

  宋北云眉毛挑了挑,看了一眼窗外:“外头大雨,你出去也没得事做”

  宋北云吹着口哨目送着阿俏跑远,而接着一身轻松的回到房间里,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些从乡试一直到殿试的“模拟真题”,自言自语道:“学习不得方法,当然是学到狗身上去了呗。”


  宋北云要的不多,他就冲着余少爷的一条腿去的,所以他在正儿八经听话读书之前,这条腿他必然是要拿到的。

  当然,光凭他这下三滥的能耐,那当然是不行,他一个平头老百姓能干些什么呢?对他这个级别的人来说,县太爷就是天,真的硬来的话,丢的就是自己那条腿。

  但老疯子曾经教过他,力有不逮时就需适时借力,至于怎么借、借多少,那就是得看宋北云自己的本事了,月满则亏,过犹不及。

  不过提到老疯子,宋北云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师父特别奇怪也特别神秘,相处十年不知其姓谁名谁,尊敬者叫他老神医、调侃者称之为老疯子,从没听过他叫自己的字号。

  但他不光医术了得,还有那种几乎哲学体系的思想内容,对宋北云的影响可以说是极深的,老疯子自己会注解论语、注解易经,喝醉了还能把已故先贤骂个一文不值,他能治病、能写医书,也能画图,人像也好、施工图纸也好,甚至是设计图都好,他都能很轻易的画出来。

  宋北云把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唯一就告诉给了老疯子,连阿俏都没说,但他当时还以为能吓唬一下老疯子,但没曾想人家根本不着急,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拿出一本水经注,指着上头的东西问宋北云,后世可有治好黄河泛滥。

  对于这些东西宋北云虽然不甚了解,但以前上网时多少也看过一些,就开始回答了一些老疯子的问题,有些方法老疯子嗤之以鼻,还频频摇头说那种方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反倒容易在站时被人决口,殃及万千黎民。但对有些方法还是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之后两人虽是师徒关系,但只要闲来无事就会博古通今的论道。

  对,老疯子说那就是论道,他告诉宋北云说未来之道可用但不可尽用,尽用则招致杀身之祸,而对于宋北云嘴里说的那些“奇淫巧技”,他却格外感兴趣,甚至领先伽利略七百年就带着宋北云在山上的悬崖上做出了重物落地试验和大气压强半球试验,那年宋北云九岁。

  说真的,如果不是老疯子并不知道很多东西,宋北云绝对会以为这老头跟自己一样是从“那边儿”来的人。

  他的接受能力、辨识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对宋北云在这边的世界观、价值观影响巨大,宋北云是个极傲气的人,但即便如此却也不得不承认老疯子是个大才者,但他名声不显,真的可以说是明珠蒙尘,可惜了这个造福天下的大能。

  这一大一小,互为师徒,在这十年里他们没事就琢磨,琢磨这天下万物的运行轨迹,从帝王将相侯到山川河流溪,从星辰万物到夏花冬树。

  老疯子离开前对宋北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可恨生不逢时,只得纵情山水”,然后他就这么连夜离开了这个小地方,去云游天下验证这些年从宋北云得到的知识去了。

  而他离开之前,也跟宋北云约法三章,他说宋北云就如一颗妖星,若心术得正,黎民之福。若心术不正,苍生悲戚。所以他这约法三章的内容就是“能不做官就不做官,能不杀生就不杀生,若是无可奈何,当要谨记天下苍生”。

  老头子是个悲天悯人的人,宋北云是他的徒弟,他自然不希望自己手底下出一个祸乱苍生的妖孽,而宋北云也一口应下。

  这样都不算,老疯子还第一次拿出了祖师爷的牌位让宋北云跪在牌位前发誓,而当看到牌位的时候……宋北云有些慌,真的。

  这老疯子居然是千年前那个神乎其神的全才鬼谷子的弟子门人,这一门出来的人啊,随便数一圈都是牛逼PLUS的人物。

  但到底还是没落了,本来要照耀人间的星辰,却只能埋在山野中种些草药,熬到垂垂老矣才感叹生不逢时。

  不过后来宋北云回头想想,这十年里老疯子教自己历法、天文、地理、水利、算数,却独独没教自己兵法、没教合纵连横之术,恐怕就是防备着他这颗妖星要为祸人间吧。

  不过没教就没教吧,宋北云本身对这些东西也不太感兴趣,在那头过劳死的,年轻轻的就抛下了父母,这好不容易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回到这个时代,他还不好好享受一下慢节奏的生活,那真的对不起这次再世为人。

  钱么,他不贪钱。色么,年轻人嘛,谁不好点色,但他也知道,四十岁之后除非天赋异禀,否则色真的会成心头的一把刀。权么,宋北云觉得自己也挺没有权利欲的,他能干的就是整些所有人都看不上的不入流的“奇淫巧技”,博大家一乐。

  “哥哥,宋哥哥。”

  旁边的羊妞儿打断了宋北云的思路,生生的把他的魂儿给喊了回来。

  “干什么?”

  “赌坊叶大当家让我们进去。”

  “那便进去吧。”

  宋北云提着几张图纸走进了赌场,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赌场的当家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四十多岁的黑道扛把子朝十七八岁的宋北云拱拱手:“小先生所托付之事一定办到,希望得闲,小先生能常来。”

  “多谢叶叔叔,那我便先告辞了。”

  “好走。”

  他刚走,叶大当家的心腹就凑了上来,小声问道:“当家的,怎的就跟着乳臭未干的小鬼如此亲热?”

  叶大当家眯着眼睛看着宋北云的背影,微笑捻着须:“此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结下个善缘,说不得哪日还得仰仗他的鼻息。”

  而开始在叶大当家借给他们的地方摆开阵势准备开启第二轮的宋北云正在认真的准备着,旁边的羊妞儿一边干着活一边小声的带着疑惑的问着宋北云:“宋哥哥,那可是叶大当家,你是怎的让他对你如此客气的?”

  “干他们这行,求什么?求个善终啊。”

  宋北云用一根细线拉出直线,再将中空的木桩按照一定的密度摆在上头,然后在里头放入了各种木牌,木牌上写着许多银钱数量。

  这次跟上次的弹珠台不一样,弹珠台并不是每个槽位都有奖,而这些木桩里却是各个都有奖,小的一贯大的五十贯,这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巨款。

  等所有大小八十一个木桩都安排上之后,宋北云拿过一截绸缎用两截长木棍支棱起来,形成一个界线似的东西,离最近的木桩两米左右。

  在他的身边,则放着上百个竹制的圈圈,这些圈圈不大不小,刚好比地上的木桩大那么一点点,能套进去但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再加上竹子轻便不好捉力且有弹性,所以哪怕是套最近的那个都相当困难。

  这就是昨日羊妞儿的工作成果,宋北云觉得相当可以,就这……在公园里一天要赚不到两千块钱,他直播吃点什么。

  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让羊妞儿拿上一面锣再支个旗走到门外去吆喝了起来,吆喝的难度也不大,就是几个字。

  “套圈套圈,童叟无欺,两百个子儿五个圈!”

  这一吆喝,那帮子因为下雨无处可去的闲汉们就纷纷探出头来,这一看发现又是这俩人,他们立刻带着看热闹的心思撑着伞来到了这个空置的大屋里,在绸线之外,不少人都在驻足围观。

  有人看了一会儿,便笑着说:“这不就是投觥么。”

  宋北云不说话,只是笑着指了指最中心的那个木桩,上头火辣辣的五十贯三个字,立刻仿佛有光芒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一次,这帮闲汉才看清楚原来这是又玩出了新花样,他们看着牌子上写的字,一个个都开始跃跃欲试,毕竟两百个子儿五个圈也不算太贵,这要万一套上了,哪怕是套上最小的那个都能纯赚八百个大子儿。

  不过这次跟上次不一样,在现场维持秩序的人已经不再是羊妞儿一个了,还有几个从叶大当家那请来的打手,他们也不做声,就插着胳膊在旁边站着,可即便是这样站着,却也没人敢坏了规矩,老老实实站在线外开始投这个圈。

  很快,大伙儿都开始玩了起来,总体上还是有输有赢吧,就和那天区别不大,大家也都玩得开心尽兴。

  直到余家少爷带着人赶来之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游戏,毕竟前天的事,大家都清楚,这余少爷还欠着人家钱呢,就不知是还了没还。

  “好你个小子,昨日居然不来,本少爷可是等了你一整日。”

  余少爷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埋怨了几声,然后围着面前的木桩子转悠了起来:“这又是劳什子玩法?”

  宋北云嘿嘿一笑,耐心的给余少爷解释了起来。

  “不过瘾不过瘾。”余少爷听完摇头道:“这一来一回多费事,倒不如咱们玩些大的。这圈现在是四十个大子一个,玩大些,四百大子一个!你这利钱自然也得给我涨个十番。”

  宋北云心中一动,就等你这句话呢!

  不过他表面却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今日其实就是想让大家都乐呵乐呵,这雨天无趣的紧,这输赢不大,大家伙儿都乐上一乐,我也只想赚些羊肉钱。”

  这个返奖率其实是很高的,宋北云计算了一圈,大概是百分之七十。而百分之七十的返奖率,再加上每个圈只要四十个大子,其实是非常便宜的,输赢撑死十几二十贯就累了,不想再玩了。

  但现在翻十倍的下注,这输赢立刻就大了起来,而且这个套圈跟弹珠还不一样,它是有一定技巧性的,跟人的体力有直接关系,体能下降之后,他死定了。

  “那话不多说。”余少爷再次撸起袖子:“今日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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