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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天运

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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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掌读520   主角: 空空   更新: 2022-04-12 06: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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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窃天运》讲的是简介:十八岁那年,爷爷给我办理了退学,传了我抬棺的手艺三年后,老爷子亲手拔下了自己的皮,然而出殡当天却怪事不断……

第1章

精彩节选


我叫陈川,出生在黔北的一个小山村,打小父母双亡,跟着跛脚的爷爷过活。

我爷爷是一个抬棺匠,十里八村谁家有了丧,都免不了有他在。除此之外,他还兼职做道场的活儿。听他说,当年破四旧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打断了腿,最后裹着铺盖卷儿到了这个穷乡僻壤扎了根。

也幸好有这门手艺,我们爷俩才没饿死。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凄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三那年,爷爷身体垮了,固执的要把抬棺的手艺交给我,而且十分蛮横的给我办理了退学。我很不理解他的行为,在我看来,穷人家的孩子想要鲤鱼跳龙门,上学无疑是最现实捷径。我和他讲道理,他却以死相逼,最后被关了三天才不得已接受了他的安排。

传手艺的那天,老爷子特意叫来了和自己搭挑的几个兄弟。在那七个人的见证下,我给那根不知道抬了多少口棺材的龙杠磕了三个头。

自那以后,我就在爷爷的监督下,跟着七位老辈开启了我的抬棺生涯。

这一抬就是三年,渐渐的我也彻底认了命,不但接受了这行给我带来的经济效益,也记下了这一行的禁忌门道。

转过年的十五,我起了个大早,打算去看看前天应下的一个活儿。走到正屋的时候,却发现前一夜准备好的肩挑不见了踪影。

抬棺这一行,除了龙杠就属肩挑最重要,算是活命的本钱,一般来说一根肩挑要跟抬棺匠一辈子。我的肩挑还是爷爷传下来的,也算是个老物件。东西丢了,这让我有些着急上火。

去了爷爷的屋,没瞧见老爷子,我就知道应该是他拿走了家伙事儿。

我起初还以为他是久不干活儿耐不住手痒,就出门找了之前的老伙计,问了个遍都不知道爷爷重出江湖这回事,也都说没瞧见人。

转遍了十里八村,问了不少人,都没人知道老爷子去了哪里。就在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要去镇上报案的时候,老爷子佝偻着身子回来了。

他浑身都是泥土,手里提着一个鱼篓,满脸的疲态,走路都三摇四晃看上去累得不轻。

我赶忙把他扶进屋,给他擦了身子,还没问他去了哪儿,就被老爷子撵了出去。

晚上推开门给老爷子送饭,见他床榻下面摆着一个用纸扎的小人。我有些好奇,抓起来一看,却发现小人背后写着一行字,癸卯、乙卯、癸卯、辛酉。

很明显这是某人的生辰八字,我伸出左手一掐,发现这人竟然是纯阴命格。命理中,无论纯阴或纯阳,这些人或多非富即贵,乃人中龙凤。

我不明白爷爷要来人家的八字做什么,刚要说话,一抬头却瞧见老爷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狠狠看着我。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老爷子艰难的支起身子,一巴掌摔在我的脸上,指了指房门示意我出去。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老爷子的排头,我也清楚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不免有些心虚,低着头出了房门。

可当天夜里,屋里就传来了老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许多,穿上衣服就冲了进去。

推开门,就瞧见一个血糊糊身子趴在床头。我顿时吓得头皮发麻,脑袋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自己要该做什么。

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个血糊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眼白,朝我看了一眼。紧接着一个熟悉声音传了过来。

“臭小子,你怕什么!”

声音沙哑无力,但丝毫不影响分辨,这是老爷子的声音。可这时候我却不敢认他,浑身上下都在打颤。

老爷子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抬手指了指脚边的位置,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有话要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心砰砰直跳。

床尾的位置,摆着一张血糊糊的略显透明的东西。那东西有四肢,有五窍,还有一些白花花的毛发在上面,赫然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再看一眼老爷子血肉模糊的模样,我哪里还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子竟然拔掉了自己的皮!

我见过最狠的人,无外乎当着一群人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可老爷子的举动,远远超出了我所理解的范畴。很难想像,自己亲手拔掉自己的皮,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体验。

我头皮有些发麻,双腿不住的打颤,想要问老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张嘴却被屋子里的血腥气堵了回去。

老爷子的胸腔正慢慢往下陷,似乎只有出气不见进气。我清楚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就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敢到跟前。

察觉到我过去,老爷子咧开嘴笑了两声,随后抽了一口凉气,艰难的说:“孩子,爷爷有些事要交代给你。我死后要是来吊丧,千万不能让他们进屋。你点着香,让他们在门口磕了头就走。”

“我死后,你准备一大一小两口棺材,将这玩意儿放在小棺材里,把我带回来的那只鲤鱼也放在里头,装满水后,头七那天埋在咱们正屋底下。”

“我的棺材你也不必找人抬,第三天会有人来。那些人来了后,屋里不能留人,你也不能和他们说话,更不能跟着他们。”

老爷子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不过看样子他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我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照办就是。

这时候我也来不及细琢磨,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老爷子嘿嘿一笑,扭头看了看窗外,忽闻院子里的鸡叫了,东方即白。老爷子长舒一口气,几乎用尽力气喊了出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莫催,老头子来了!”

话音落下,爷爷的胸腔就深深陷了下去,眼皮也重重合上,再也没了生气。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脑子里尽是早年与爷爷朝夕相处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擦干了眼泪缓缓起身。顾不得脚上的酸麻,也不在乎老爷子的样子有多么吓人,走上前就要给他整理仪容。

可刚走到榻前,几张白花花的纸片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跳下了床。我揉了揉揉眼,看了个仔细。那几张纸片,都裁成了巴掌大的人形模样,背后写满了字,如同活过来一般,一步一挨的走到了门口,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看得目瞪口呆,脑袋一抽就追了上去。一直跟到院子里,都没看见那几只纸人,反倒瞧见满院子都躺满了鸡鸭。不大会儿功夫,这些牲畜停止了抽搐,瞪大了眼睛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

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如同九幽鬼蜮,一时间我的心如坠冰窖。

怔了足足五分钟,我才收回心神,进屋收拾好老爷子的仪容,然后出门定了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老爷子离世的消息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最先赶来的是老爷子生前的几个老伙计,一个个拽着我问东问西。

我也是有苦难言,老爷子的死太过离奇,我自己都还没缓过劲儿来,怎么和他们细说。况且,即便说出了真实情况,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随口编了个由头,几个人信以为真,转脸就要进屋拜祭,却被我拦在门外。听我说这是老爷子临终的交代,几个人面面相觑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爷子生前最要好的伙计,田贵,我叫一声三爷。

眼瞧着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三爷冲几个活计招呼了一声,“行了,都别瞎琢磨了。陈老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可不敢耽误了他的事。”

几个人闻声都不再说话,远远看了正屋里的棺材一眼,随后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起身后,三爷把我拽到一边,小声问起老爷子的后事怎么处理。照他的意思,老爷子跟他们兄弟几个搭伙儿了一辈子,临了也得是他们送走才行。

我知道几个长辈不是在乎那几个抬棺钱,而是看重和老爷子的这份情谊。

开口谢过之后,我又把老爷子临了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三爷听完,脸色十分难看,摆摆手逃似的除了院子。

正当我琢磨他为何是那副表情的时候,院子里又进来了一群人,只好放下心思迎了上去。

整整一天,我都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要给灵堂里续香烛,还得拦住要进屋的乡亲,一时间恨不得自己多出几双手来。

好在大家伙儿都通情达理,虽然不太理解老爷子的用意,但也都照着意思做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我才得空吃了口饭,然后进了老爷子的房间。

屋子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去,吸一口气就让我精神紧绷,脑子里不由得就浮现出昨日的场景。我掏出一支烟狠狠的抽了几口,才勉强稳住了心神,随后在屋子里翻找老爷子交代的鲤鱼。

翻找了大半天,总算是在床榻下面找到了那个竹筐编制的鱼篓,低头一看,里面赫然有一尾金灿灿的鲤鱼。

算算时间,老爷子回家已经整整两天,这尾鲤鱼离了水这么久,竟然还活蹦乱跳的,看上去比人还活泛。

我不敢耽搁,给屋里的棺材灌上水,然后把鲤鱼丢了进去,最后盖上老爷子那张血糊糊的皮。

人皮下了水,不大会儿功夫,血水就散了开来。鲤鱼大口大口的吸着血水,不过眨眼的时间,棺材里的血气统统入了肚。

我看得啧啧称奇,却不料那鲤鱼忽然昂起了头,似乎朝我挤了挤眼。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一时间愣了一下,揉揉眼往里看,却见那鲤鱼已经藏在了人皮底下。

就在我回忆刚才的情形时,院门外一道强光照了进来,紧接着响起了汽车鸣笛声。

村子里和外界接触少,平日少有车辆进出。尤其在在这个节骨眼儿,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我也收起心思,出门看了一眼,却瞧见那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我家的院门外。

兴许看见我出来,车门也缓缓打开,打车上下来一个人影,约莫一米八的个子。因为光线昏暗,瞧不清来人的面相,只觉着这人身材壮硕,走起路来不急不缓十分沉稳。

等来人走近了,我才确信他是冲我家来的,赶忙迎了出去。

到了门口,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相。这人剃着一个平头,皮肤黝黑,长得宽皮大脸,看上去颇有几分忠厚。

见我出来,那人竟然矮了半分身子,冲我问好:“川哥!我来送送老爷子。”

我稍稍愣了一下,看他的年纪约莫要年长我几岁,可一开口却是这般低姿态,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正琢磨着,他便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白花花的巴掌大的东西。递过来一看,我就认出了那东西,正是从爷爷床头窜出来的纸人。

我这才明白,这人多半就是爷爷找来给自己抬棺的其中一位,连忙给他让了进来。

来人反倒没有迈步往里走,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正屋的方向三拜九叩,几乎是跪着到了屋门口,足以见得他的诚意,看得我都于心不忍。

见他这幅模样,我生出了想要请他进屋落座的心思,刚准备张嘴,却见他拱手说:“我知道规矩,劳烦川哥搭个手,递来三炷香!”

既然如此,我也没再开口,点燃三支香递了过去。

那个接过,将那白纸小人摊开摆放在门槛上,然后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把头磕得邦邦作响,嘴里毫不含糊的说道:“老爷子,城北张达前来给您送行!”

话音刚落,屋子里忽然来了一股穿堂风,将门槛石上的小纸人吹进了灵位前烧纸的铁锅里,化作了灰烟。

饶是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也能猜到多半这人得到了爷爷的肯定。

见此情形,张达也是满脸笑意,将三炷香递还给我,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脑门上都有血渗了出来。

等这些事情做完他才站了起来,扭头就往门外走。我以为他着急离开,就要跟上去送送,谁知他竟然到了车前打开了车门,从里面提出来一个大包,冲我咧嘴一笑。

“川哥,这些天我就在院子里住下了,有事情随时吩咐!”

说着他就打开了背包,把里面的东西抖了出来,我一瞧敢情是帐篷。

这就让我有些难堪了,说到底张达毕竟是客人,往后还得抬老爷子的棺,说什么也不能这么怠慢了。我犹豫了一会儿,就要请他进屋,老爷子的房间去不得,打不了和我挤一挤。

张达没有立马拒绝,而是看了一眼正屋,然后笑着说:“不了川哥,这屋子神能进,鬼能进,只有活人不能进。”

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接着补充道:“当然,川哥你不包括在内!”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能感觉出来,老爷子的灵堂似乎成了一个禁地。可是这些话我也不好继续往下问,只能悻悻的点点头,帮他整理起了帐篷。

帐篷搭好也就十来分钟,我主动给张达递了一根烟,打算和他聊聊。虽说忙活了一整天,可忽然闲下来还真的有些无所事事。除了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以外,我更多的是好奇张达的来历。

他倒也是个健谈的,没两句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份上引,张达倒也敏锐,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便开口对我说:“我是城北人,家里早年受过老爷子恩惠。收到老爷子过世的消息后,我就赶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一些,转头又打量了他一番,问:“你也是抬棺匠?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其他人呢?”

我之所以这么问,一来是见张达的穿着不像是老手,二来也没瞧见他带家伙。最重要的是,抬棺这行最讲究相互之间的配合,八个人出活儿几乎是同到同走。不管从那方面看,张达都不像是干这行的。

张达弹了弹指尖的烟灰,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做生意的。至于那几位,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说着话,他的眼睛看向了院门外,眼神里有一种令人难以寻摸的意味。
话说到这里,张达似乎没了要继续说话的意思,我也心领神会没再厚着脸皮向他问话,而是进了屋给他拿了一床被子。

一夜无话,转过天来,家里又来了不少人。和前一天不同,这些人大多西装革履,也有身穿唐装的,或多或少都上了年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非富即贵。

这些人对我的态度也和张达一般恭敬有加,其中不乏有留下联系方式的,我自然从善如流。至于要给钱的,却被我一一拒绝了。所谓拿人手短,这行最讲究因果报应。拿了人钱,日后有事找上你可不能推脱。

等送走这些人,我才得空感叹老爷子的人脉广。看样子他还藏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包括站在身边的张达。

约莫晌午,我正和张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院门外又驶来一辆轿车,车上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一身黑西装在他身上几乎快要爆开。

我以为又是来给老爷子上香的,就没多想上去就要搭话。却没曾想张达忽然站了起来,拦在了我的身前,警惕的看着来人,小声的对我说:“川哥,这个人不简单,小心些!”

就在我狐疑的时候,中年人已经进了院子,并没有向我打招呼,而是一只盯着屋子里的棺材。好半晌他才回过神,眼睛在我和张达中间扫了一下,很快就落在了我身上。

“你是陈川?”

他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见我点头,便伸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张支票递了过来,说:“这是一百万,够你在城里买套房了。”

见这人开口便是送钱,我很自然的把他划分到之前的那堆人里,连忙推脱,“抱歉,无功不受禄,这钱我不能要。”

中年人面色不该,依旧伸着手,解释说:“不白给,你家老爷子由我们发送,连带着你家的宅子,归我们!”

这话把我说得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敢情这是来强买强卖的。不说老爷子的小棺材还需要埋在宅子里,就单说着宅子给我的牵挂也绝不能轻易卖了它。

想到这,我冲他摆了摆手,没好气的说:“抱歉,不卖,我家老爷子发丧的事情也轮不到你们来管。”

那中年人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话,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拿着支票的手立马握成了拳头,伸出手指冲我发狠道:“你家老爷子都死了,你一个娃娃还有什么依仗。再多说一句,我让你连人都做不成!”

中年人凶神恶煞的样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虽说这些年也见过不少狠人,但敢说这种话的人倒是头一回见。

正想着怎么和他周旋,身边的张达忽然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就拍掉了中年人的手腕,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赶紧滚,这里不欢迎你!”

中年人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收回手稍加犹豫,方才郑重其事的开口:“烦请报个蔓儿!”

张达倒也光棍,张嘴便说:“城北张家!”

中年人闻听,脸色微微一变,随后拱拱手转身离开。只是上车的时候,那眼神却是十分幽怨,似乎充满了不甘。

等汽车扬长而去,院子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张达又恢复了那张憨厚的笑脸,冲我笑了几声就往自己的帐篷边走。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般。很显然,刚才那人是被他的名头给吓着了。我虽然不明白城北张家意味着什么,但毋庸置疑,张达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个商人这么简单。

院子里又闹腾了一整天,等到夜里子时一过,就到了老爷子和那些人约定的日子。我不敢再呆在屋子里,穿好衣裳出了门,正好瞧见张达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只是他穿着的衣服着实让我愣了一下,一身的白褂子,头顶还带着一顶高高的锥帽,怎么看怎么觉着古怪。

他只是嘿嘿一笑没有作声,三两步到了房门前,就蹲在门槛石边上,一边掐着表一边抽烟,看样子是在计算时辰。

我走过去搭了话,“时间还早干嘛不多睡会儿?”

这话说得我也有些不确定,老爷子只是交代了日子,却没说出殡的时辰,不过根据我的经验,也没人会选择在这个点儿发丧。

张达回头看了看棺材,冲我温言道:“没事儿,他们只能这个点儿来,晚了可就不赶趟儿了。”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深知那些人多半和张达一样,八字都比较特殊,选择这个点儿来,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打开院门,我就靠着门框拿着手电时不时的往外探。这一站就是半拉小时,等得我都打起了瞌睡。

转头正要再问问张达,院外却忽然吹来了一股子凉风,吹得我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虽说开春的夜里刮风倒也正常,可这风的确刺骨,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抖了抖身上的寒意准备往回走,一扭头就瞧见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好些个人。这些人的装扮和张达相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并没有戴那种古怪的帽子。

几个人一字排开互相没有交流,张达也站了起来,排在了最左边。我细细数了下,刚好八个人。

我刚想过去和他们寒暄几句,却又想起老爷子临终前的交代,只好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给张达去了一条短信,问问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怎么没听到动静。

我明显听到张达揣在身上的手机响了一下,却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正要出声提醒他一下,那排排站的几个就齐齐扭头进了屋。

这些人分成两行,很有规矩的站在了棺材两侧。也不借助任何工具,蹲下身子就用肩膀扛起了棺材,整个过程没有听到一丝声响,也没有抬匠号子起头,就直愣愣的抬着棺材往外走。

不过好在这些人动作轻缓,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不大会儿的工夫就快到院门口。眼瞅着就要出院子,却听得人群里响起噗嗤医生,一股子白烟高高升起,走在张达身后的那个抬棺匠竟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我长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股白烟升起,正对面也没了一个人。

突然少了两个人,打断了抬棺的节奏,也意味着每人肩头的重量也多了一分。很显然这些人也没能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身子开始扭捏,连带着棺材也跟着晃动起来。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人群里都会有人喊号子稳脚步的,可眼下仍旧没有人出声,看得我在一旁干着急。

眼看棺材晃动得越发厉害,张达忽然高高举起了一只手,拿掉了脑袋上的帽子,然后躬身钻进了棺材下面,用背顶住了棺材,两只脚在地上重重踏了几下,嘴里大喊:“五行妙术演紫垣,纵横老将运神兵。”

随着他一声高呼,他整个人似乎都稳健了许多,原本还踉跄的身子立马变得沉稳,扛着棺材大步往前走。

一直到出了院门,再也没有发生意外。

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跑两步准备到门口看看。手电一探,却没瞧见他们的声音,仿佛出了院子就消失了一般。

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等着张达回来,可紧等慢等,一直到日上中天都不见张达回来。我情急之下只好给他去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只是说话的人不是张达,而是一个十分浑厚的声音。

“小子,老爷子的棺材,我们代劳了!”
我闻声心头一紧,明白事情发生了变故,立马沉声问:“你是谁?你把张达做了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沉默了几秒,方才开口:“盗行十五,九阴九阳。”

话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阵阵盲音。我细细回味他的话,却没有丝毫头绪,更是不清楚他抢走爷爷的棺材要做什么。

眼瞅着天快黑了,我还在为中午的事情干着急。就在我打算出门去找爷爷那几个老伙计想办法的时候,一个人影撞进了院子。

那人满身血污,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我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是苦等的张达。我赶忙将他扶进了屋,打来清水给他洗了一把脸。

等了有十来分钟,张达总算是把气喘匀了,眯瞪着眼看着我,脸上有些愧疚。

“川哥,对不起,我把事情办砸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也有些不好受。爷爷的棺材丢了是事实,但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罪他。我出声安慰了他几句,等到他情绪缓和,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起这个,张达就面露苦色,张张嘴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人好像知道了送丧的路线,提前做了准备。等我们到的时候,就被围住了,生生抢走了棺材,我也成了这副模样!”

看他一脸恓惶的样子,我也没再多问细节,而是问他知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历。见他摇头,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那个电话的内容说了出来。

张达听完,重重的一拳砸在腿上,“原来是他们,这群丧尽天良的杀才!”

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知道了对方的来头,我赶忙询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老爷子的棺材?”

张达撑着身子艰难的坐了起来,点了一支烟缓缓开口:“他们自称窃天人,干的都是窃运的买卖。所谓窃运,就是盗取别人身上的气运,然后贩卖给买主。他们抢走老爷子的尸体,多半是盯上了你家的气运。”

贩卖气运?

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能够转向授受的。虽不知真假,但张达的解释似乎也合乎情理。

只不过,都说人死气绝,老爷子哪怕有天大的气运,死了不也就啥都没有了。何况老爷子的尸体成了那副模样,他们抢一具空壳又有何用?

见我似有琢磨,张达也不再开口,只是过了好一阵,他才继续说:“川哥,你应该也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常人不可知的事情。比如,老爷子留下的那几只纸人,再比如昨晚那几个抬棺匠。”

关于这点,我不置可否。打小老爷子就有意无意的对我说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跟着他也亲眼见过一些耐心寻味的东西。但总的来说,我对这些了解不多,有好些东西根本看不出来。

早在老爷子把肩挑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他有意要让我走上一条常人无法触及的道路。但三年间,老爷子教授的东西很少,有些只是平日里稍稍提一嘴便不再多说。说到底,我还只是个门外汉。

昨晚见识了张达背棺的样子,我就清楚他的来历和老爷子一直不肯细说的东西有关,眼下又听到这些,不免让我既失落又好奇。

好半晌我才收了心神,问他昨晚那消失的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张达扔掉手里的烟,砸吧了两下嘴,说:“那是老爷子布下的局,我负责前半程的路,后半程就需要交给他们。按照老爷子的吩咐,他的尸体必须运到下面,才能彻底隔绝他身上的气运,从而转嫁到你身上。”

“去下面的路线,原本是绝密,就连我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找了人手破坏,先是斩掉了两只恶灵,差点坏了时辰。要不是我出手得及时,一旦棺材落地,老爷子就再也去不了下面了。”

“恶灵?你是说,其余那几个是恶灵?”我不由得高声喊了出来。

张达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向我,一字一句的说:“恶灵抬棺,魂镇鬼蜮!老爷子一旦下去,永不超生!”

我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没想到老爷子竟然做得如此决绝,宁愿让自己的万劫不复,也非得把气运引到我身上。

眼下他的尸体被人抢走,一时让我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担忧。

我不再说话,点了一支烟在一旁慢慢梳理整件事情。按照张达的话来说,老爷子是布置好了所有的事情,选定了时辰自裁而亡。而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被一些觊觎老爷子气运的人盯上了,这才有了后来的变故。

虽然不清楚他们会把老爷子的尸体怎么着,但显而易见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想到这里,我赶忙询问张达知不知道这些人的落脚点,最好能抢在他们行动之前把老爷子的尸体抢回来。

张达琢磨了一阵,向我要过手机一步一缓的走了出去,没几分钟又踉踉跄跄的走了回来,说:“我找了人帮忙打听,应该几天内就会有消息。那些人一向神出鬼没,居无定所,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听了他的话,我有种浑身有劲儿却使不出的感觉,只能捏了捏拳头叹了口气。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我看了一眼张达,见他一直紧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出声打扰,扭头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等到那饭菜上了桌,张达心不在焉的扒拉了两口,忽然开口对我说:“川哥,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按照老爷子的性格,气运的事情这么重要,没理由不会布置妥当。既然他没让你秘密发丧,肯定能料到会有人闹事。说不定,老爷子还留有后手。川哥,你好生想想,老爷子临终前还交代了哪些?”

听了他的话,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一遍遍的回忆老爷子那天说的话。眼睛一瞥,余光就剽到了老爷子的房门。透过门缝,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口小棺材的顶盖。

我一阵恍然,张达所说的后手会不会就是那口装有鲤鱼的棺材。

心里这么想,我却没有着急说出实情,砸吧了两下嘴,问张达:“我能相信你吗?”

见我询问,张达立马下了桌,举起右手郑重其事的说:“我以我的道心起誓……”

“好,我相信你了!”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张达能用道心起誓,足以见得他的诚意。何况他是老爷子选定的抬棺人里,唯一的活人,就这点就足以让我高看几分。

此刻我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冲张达招了招手,推开老爷子的房门,领着他走了进去。

我抬手指了指正中央摆放的棺材,示意他往里看。张达一探脑袋,情绪顿时变得有些激荡,在一旁不停的咳嗽,可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

好半晌,他才缓过劲儿来,连连叫了几声好,“这是鲤跃龙门局,以死气养火气。等到鱼跃龙门,气运加持不可限量啊!”
早前爷爷在领我入门时,很多内容都是不求甚解的浑沦吞枣,因为爷爷性子急,三言两语总能数落我一番,往后就渐渐不问他了。

很多时候都是爷爷做我看,一个不问收获,一个疑问闷心,倒是我俩这一老一少难得默契。

所以当听了张达的说法后,我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一头雾水。

正要发问,张达却是赶忙推上了盖,一面向我比手势,一面三两步探出房门,左右打量一番,这才一路走到门口,甚至还把院门反锁上了。

做完了这一切,张达这才一脸谨小慎微的凑到我面前,自顾压低了声音:“川哥,今天这事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任何第三人绝对不能告诉,知道吗?”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张达脸上的正色越多,我反倒对他之前初见棺材时那种不正常的笑意所联系。

于是我到嘴边疑问改了话头:“这个气运比着被抢走的爷爷棺材如何?”

“天壤之别!”张达仍旧声音压得很低:“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鱼跃龙门局,讲究的就是个一步登天,一旦越过了那道门,便可脱身五行中,不在三界里!老爷子不愧是老爷子!大手笔!”

见我眼里越发繁盛的好奇,张达轻轻一笑,向我摆了摆手:“老爷子没有给你讲明,多半有他的考虑,不要紧,只要咱们守过了头七,往后这气运就谁也夺不走了!”

张达越说的云遮雾罩,我反而对那份虚无缥缈的未来越发清晰,爷爷留下遗言要照办的大小棺材,无一例外都是给我预备的遗产。

虽然我没有父母,爷爷从小到大对我也是严厉多于关爱,但爷爷毕竟是从小将我养大的,这些年里,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就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因为爷爷对我的爱总是在细小处见温暖!

就像现在,爷爷甚至不惜自己永世不得超生的凄惨,用自己的一死来换取他孙儿的前程,却从头到尾一句都不对我说。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三天了,胸腔中压抑的难过忽然就在我心底决了堤。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等到你永远失去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内心最深处的依赖和脆弱。

爷爷这一走,我就彻彻底底成为孤儿了,尽管我现在很有力气,这三年抬棺也算是独立了门户,可是爷爷这一走,我确实感觉到我的前路失去了方向。

几乎是怀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心事,我不敢抬头去看张达的眼睛,只是嗫喏着:“如果这个鱼跃龙门真的算是后手的话,我能不能用它来换爷爷的棺材?”

是的,就在这时这刻,我心中完全充斥的都是爷爷的音容笑貌,尽管爷爷生前已经布局好了身后事,尽管我只是一个还未入门的抬棺人,但有些道理我是懂的。

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永世不得超生更痛苦的事了,而且那些自称窃运者的小偷,既然带走了爷爷的尸体,我可不认为他们能够以礼相待。

不管怎样,爷爷的遗体,身为后辈的我总不能不管不顾,至于气运的加持,只能容后再说了。

我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张达的目光就如刀子一般锐利的刮过我的脸,连带着声音都冷了几度:

“你什么意思?你要做生意?混蛋,那是与虎谋皮,你什么时候见过吞到肚子里的东西还能吐出来的?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老爷子既然选中了我,我就一定会管到底,管他什么窃运门,到时候就把他们变成滚蛋门,你怕了就别去!”

我没想到从来在我面前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川哥”的张达,怎么就突然变得暴跳如雷。

“老爷子留下来的东西,是谁的就是谁的!你不要没关系,但是你不能这般挥霍,辜负了老爷子一腔心血!”

这突然暴躁的张达,身上涌现出一种逼人的气势,甚至比之前那个用鼻孔看人的“强买强卖”男子看起来更有派头。

越发的,我对城北张家也多出了一份朦朦胧胧的敬意,只是因为爷爷的纸人,一个承诺,张达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甚至奔赴险境。

见微知著,这样的张达确实不愧是爷爷挑出来的人。

并不是所有骂你的都是坏人,也不是所有夸你的人都是好人,我年纪虽然刚满二十,但是这些年的抬棺经历让我多少懂一些人情世故。

张达这是在恨我不争。

“对不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歉:“张达,虽然你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是设身处地的想想,你就真的忍心让爷爷永世不得超生吗?

气运重要,还是转世重要,你们这样经常跟阴阳打交道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张达沉默了一阵,才又缓缓开口道:

“人力有时尽,当老爷子在临终前摆下那一阵后,本身就是不可逆了,就算那份气运你真的愿意交出去,分文不取,但是老爷子的阵法已经注定他不得解脱!

你就真的忍心让你爷爷生生世世都死不瞑目吗?与其这样还不如就你来继承这一切!既然接过了龙杠,要做就做到最好,这才算是真的不负!”

“可是我——”

话没说完,又被张达打断:“川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吧,老爷子的事我会管到底的!至于这个后手,我们也不着急现在就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我重新布下一个阵,然后也好让有心人知道我们真的是黔驴技穷了,最开始的几次一定不能成功,等他们一旦大意,不怕不咬钩!”

我心中虽然牢牢记着爷爷的交代,但是眼下具体事情该怎么做,我确实没有头绪,有这样一个张达在身边,确实感觉有了主心骨!

张达一面说着又自顾笑了:“川哥,要不要跟我打个赌,过不了三七那些抢走棺材的家伙们,会双手把棺材奉回来?那可是鱼跃龙门啊,有生之年见过一次,此生无憾已!”
张达眼中一直有着不加掩饰的憧憬,那个我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到的“鱼跃龙门”,仿佛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内涵。

张达不愿意说,我也懒的去追问,只是在思索该怎么布阵,好叫那些阴阳莫辩的人物,信以为我们真的黔驴技穷。

不管怎么说,爷爷的遗体我总要找回来的,这不仅仅是为了那份气运,爷爷以自己不得转生为代价来赋予我气运,身为后辈,又怎能没有孝心!

哪怕我本身并不在乎那份气运,但至少为了爷爷能够投胎为人,我总要努力一场。

孙然已经跟张达议定了计谋,但正应了那句,书到用处方恨少,我尽管有心要故布疑阵,但是真正要做时,这才惊觉自己是个门外汉!

除了一膀子力气,和一个够硬的生辰八字,我一无所有。

张达似乎没有看出我的窘迫,恭恭敬敬的对着这口小棺材,仍然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奇道:“川哥?赶快摆阵啊!”

“要摆什么阵?”我面有汗颜,但是在这个明明年纪比我大却一口一个“川哥”的张达面前,我总是拉不下面子,只能强调道:

“爷爷教的太多了,我不知该选哪个?”

“也对!”张达深以为然的点头,一面望向我竟还有说不出的艳羡:“老爷子那身本事,但凡能学个一鳞半爪,足矣横着走了!

你还这么小,修行之事,切记不可操之过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这简单的道理知易行难。今天我们就摆个最简单的一个,引魂!”

见我面露难色,张达也不以为意,一面领着我出了老爷子的房门,问我要了一个白瓷碗盛满清水,一面也不知从哪摸出了香炉。

不等张达说话,我已经将在爷爷灵前备的香拿了出来,正要主动插香,张达却向我讨要了过去。

而后只见张达并指如刀,一面抹过香头,这香竟然无火自燃起来,张达顺手一抛,点着的香不偏不倚的插入香炉之中。

不说别的,单是这一手,就让我对张达有些刮目相看。

从小到大我跟着爷爷见过太多的抬棺匠,也在便宜之余见过很多的阴阳先生。

但是这些动辄狮子大开口的阴阳先生,用爷爷的话,就没几个有本事的,大都是江湖骗子,全靠一张嘴颠倒黑白。

我要是有张达这本事,拿出去献,就不说别的,单说卖相就比那些阴阳先生靠谱多了。

那碗在香炉之前的清水忽而荡出一纹涟漪,我赶忙收回思绪,此情此景,倒是好奇压过惊惧,越发认真去瞧施法的张达。

张达左右手各捏着不同的手印,而此刻在他的双手手臂上沾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来张黄色的符纸。随着他手印的不断转换,整个人就像个风车一般。

大概是运功到了紧要关头,张达的浑身都开始颤抖,只是在他手中的符纸越转越快。

碗里的水动荡的越发激昂,就像自己沸腾了一般,而且原本一碗清水,竟然有了丝丝缕缕的墨色,在水中缠缠绕绕,就如小蛇一般。

头顶的月亮似乎被什么遮住了,而后明明没有风的周遭,温度却仿佛突然下降了几度。

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昨天夜里张达召那几个恶灵抬棺时,彼时的阴冷和而今如出一辙。

昨天什么都不知道时,尚且能够泰然处之,但是联想起张达亲口认的恶灵,我只觉得一股股寒意往骨头缝里钻。

不是说好是最简单的小阵吗?怎么感觉比昨晚上的声势还要大!我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向着张达靠近了几步。

碗中沸腾越来越剧烈,但是每每有水要跳出来的前夕,张达身上都会有一张符纸无火自燃,而后要溢出的水就那么反卷了回去。

符纸烧到第四张时,间隔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我看到张达的额头已经见汗,但他都没空去擦。

碗里的水面平静了数秒,而后忽的猛然荡出半米有余,张达身上两张符纸几乎是同一时间焚化无形。

哪怕是我这样的门外汉,此时也看出来了,张达的招魂多半是不能成功的。

偏在这时,张达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川哥,靠近点水面,喊老爷子一声!”

大概是张达言语里的中气十足给了我信心,于是我紧走两步到了碗前,碗里的墨色竟然隐隐组成了爷爷的样貌,甚至那张脸还在冲我眨眼睛。

本该是心惊肉跳的情形,但是看着碗中栩栩如生的爷爷,思念顿时海啸一般涌上,脱口而出:“爷爷!”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就在我喊过爷爷之后,那碗本来荡漾的水,霎时变为平静。

而后碗中的墨色迅速溃散组成一个棺材的模样,棺材之中似乎有人形直挺挺的坐起,一步就要跨出棺材。

“哼,雕虫小技也敢蚍蜉撼树!”

似乎就是从碗里飘出的声音,激昂而尖锐,最后一字话音未落之时,一碗清水连同整个瓷碗霎时迸裂。

同一时间,张达惨叫一声,在我转头去看时,却见他双臂上原本的四张符纸都着起了绿油油的火苗,那样子要多阴森就有多阴森。

张达原本已是一身血污的衣服未曾换洗,配合着眼前的模样,真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

我这边慌的正没法处,张达在旁已经急吼吼的呛声:“川哥,你发啥子楞啊!快灭火啊!”

我一个猛子往水缸处跑,只是当我端着一盆水对着张达兜头浇下之时,那绿油油的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发旺盛,已经烧到了张达的胸口!

“川哥,老爷子当真什么都没有教你吗?”

张达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只是并不见多么惊慌失措,只是一张脸上的扭曲表情,显出他正在遭受大苦。

“对不起,张达!”

我拿着一个空盆欲哭无泪,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对爷爷后事尽心尽力的男人被火舌渐次吞没,心中自责到无以复加。

要是我早一点不那么虚荣,坦率承认我其实什么都不会,那是否张达能对眼前的惨境多一分准备?

绿油油的火焰眼看已经要烧到张达的脖子,当真是病急乱投医的我,脑中忽然记起一桩旧事。
那还是我刚被爷爷领入行的那一年,邻村有个土法接生孩子的婆娘生孩子时出了事,一尸两命。

因为这婆娘死的太凶,本村的抬棺匠都不敢凑前去接这生意,没办法,就来村子里找爷爷。

原本我已经拜过了龙杠,爷爷的衣钵已经算是被我接过,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抬棺了。

但是这一次,爷爷竟然破天荒的跟我和几个临时搭伙的小子一起去了邻村。

我们当时单纯就是觉得这家给的价钱不菲,都快赶上平时两单生意了,但是因为入行太浅,完全没有想到为何人家要舍近求远。

爷爷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还是拄着棍非要跟我一起去,我拗不过只能同意。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几个毛头小子赶到邻村时,已经过了阴阳先生早前定下的起殡时辰,但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抬棺,才不得不假手委托我们。

我们赶到时,主家都已经快急疯了,承诺的价钱上又加了五十块,让我们立刻抬棺出殡。

我和七个小子水都没喝一口,就忙着入龙杠,绑肩挑,都是做惯了的营生,倒也麻利熟稔。

棺材出殡,照理应该孝子扶灵、孝孙扛番,但是这家不一样,这婆娘本来就是二八年岁,哪里有孝子孝孙。

原本还有这家男人在旁扶灵,但是棺材还没出门,男人已经被丧主家的老爷子喊住,劈头盖脸一顿骂,然后连拉带拽的拖到了院子里,再不出来。

管事的问过后,过来知会,说是孝子不来了,由他来领路。

墓地选在山坡上,而且距离村子极远,我们是出了门才听管事的说,这个可怜的女人娘家没人了,原本生前男人对待她还不错,本指望能来个母凭子贵。

但是这婆娘命薄,夫家嫌弃她死的凶,并不打算让入夫家的祖坟,而是专门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草草挖了个坑,就算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婆娘实在孤苦伶仃,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棺材才走了一半路,原本还算晴朗的日头忽然就被一块乌云遮住了。

跟着是电闪雷鸣,斗大的雨点就跟断了线珠子,不到三五分钟,路面已经汪成满地泥泞。

原本就是山路难走,这下了雨,行一个陡坡时,前面抬龙杠的小伙子,一个脚下不稳,连带着棺材都倾斜了大半。

要不是跟着的管事眼疾手快,及时往棺材下塞了一跟条凳,这棺材就要落地了。

抬棺讲究一个落地生根,我入行拜龙杠的第一天,爷爷就给我说了几个忌讳,要紧一条就是抬棺路上,绝对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落地。

就算是路途遥远,山路难走,抬棺人真的要休息时,棺材也不能放在地上,而是要用条凳悬空支起来。

管事手里拿着的条凳就是这个用处。

只是我们几个刚松了口气,忽而只觉得脑后头皮一阵发麻。

后知后觉里我们这才记起,方才棺材在倾斜时,我们分明听到了棺木中发出了哐当的声音。

当时我们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遗体给移动撞了棺木,也顾不上多想,但是静下来再去回忆,那分明不是什么遗体撞到棺木的闷响,反而更像是一个铁球砸在了棺木上。

虽然搭伙的大家彼此都三缄其口,但是互相之间都有了不少讳莫如深的不自然。

“要不咱们别歇了,一口气给送到地去!”

管事人似乎也瞧出了大家的异常,甚至不敢去多看棺材一眼,而是面有急色冲大家建议。

我们都没有意见,于是一起喊着号子试图直立起身。

然而我们一口喊了三个“一二三”,这具原本最劣质轻廉的桐木棺材,竟然有了柏木棺材的重量,八个大小伙子竟然努了三次劲都纹丝不动。

“难道棺材进水了?这也忒重了!”一个搭伙的后进来小家伙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一句。

霎时,我和剩下六个抬棺匠,连同管事的全都变了脸色。

没错,入行时,爷爷交代的第二条禁忌就是抬棺路上,无论任何情况下,都忌讳提“重”!

亡者本来就不想走,你要口里没遮拦说“重”,这棺材真就能重俞千斤,要是正好逢着在肩上时说了这话,很可能肩挑断裂,棺木坠落酿成大祸。

爷爷当时教我这些时,我心里还有不以为然,总觉得是老一辈刻意的吓唬我,但是我无论如何没想到,眼前这一幕会成为真的!

肩挑越来越重,来不及放条凳的棺材小头上,原本好端端的两根肩挑,就那么咔嚓断成了两截。

那两个用错力的小伙甚至来不及喊疼,在棺材倾斜之时,硬是眼疾手快的手托举出棺木。

管事的赶忙来塞第二根条凳,但就在这时,我们再度清晰的听到了棺木中发出的清脆的咚声。

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凭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我们不约而同的冲着管事开骂:

“怎么个情况,你这是坑我们!这里头压根不是什么死人,整个就装了一铁球吧!”

管事嗫喏着不敢反驳,一面手在眼睛上搭起帘子,一面目光落在了这口棺材上,眼里多有不忍,但还是朗声说道:

“妞啊,你就走吧,就这一家人有啥可留恋的,你生前没享过几天福,这死后连个扶灵的人都没有!

没啥说的,都是命!下辈子,争取托生个好人家,走吧,早去早超生!”

管事的绕着棺材转了几圈,嘴里一直碎碎念叨着一些劝死人的话,在这种廖天野地,四下无人的雨幕里,真是越听越觉得瘆得慌。

不过饶是管事和我们几个抬棺匠都被大雨浇了个透,那棺材仍然像是定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管事的没办法,只能目光满含歉意的望向我们:“要不然辛苦哥几个,在这稍等,我回去绑也得把她男人绑来。”

大雨下的泥泞不堪,这唯一知道路的还要回去,我们几个也有了火气,都不用言语商量,只是一个眼神都心知肚明。

“要回就一起回,主家当缩头乌龟,这点钱,我们还不挣了!”

管事的正要好言相劝,却见原先八个人努死劲都抬不起来的棺材,此刻光有龙杠两头的人竟然毫不费力的抬了起来。

这下我们都傻眼了,管事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得,这妞是铁了心不走,谁有啥法子!”

只是我们还来不及惊讶这事,却见道路尽头的雨幕里多了个俏生生的小孩子,分明是一两岁的样子,但是站的周正,大雨淋着也不哭不闹,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我们!

隐隐有笑声从棺材里传出。
滂沱大雨中,这口还未入葬的棺材里面竟然传来笑声,用庄里迷信的话说,听见死人笑,那就是活人要被勾魂了!

我们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趟出行竟然这么一波三折,骤然出现眼下情形,那前后两个抬龙杠的,竟然脚下一软,龙杠落下,棺材重重的砸在了条凳上。

棺材里的笑声竟然越发清脆了。

如果说一开始我们听到笑声时还有种自欺欺人的误听,但是这第二阵笑声竟是如此清晰,分明就是从身后抬着的棺材里传出的!

本来就是大雨之下浇了满身透彻,此情此景,当真是冷彻心扉。

我勉力揉了揉眼睛,却见路口原本站着的小娃娃不见了踪影。

心头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完全是下意识的,余光瞥见棺材上趴了个黑乎乎的东西。

其实从见到这个小孩子时,我就已经想到了庄里人常提及的子母尸。

这家因着生孩子母子双双殒命的婆娘和娃娃,因着是生孩子而死,这属于横死,老话说横死者不入祖坟,所以婆娘只能单独建坟。

而同时未满七岁的娃娃照理是不能单独建坟的,只能席筒卷了扔进深沟。

正常来说,这种惨死者,应该是子母分开埋葬,要不然将来,两鬼聚成一煞,可就有了大麻烦。

很显然,眼下这个棺材的主家并没有这么做,这娃娃恐怕就是那个婆娘未曾生出的孩子,俗称鬼胎!

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脑后的头发一根根炸起来,与此同时,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试图打开棺盖。

哪怕我是个什么都不懂得愣头青,也清楚的知道,一旦给这玩意打开了棺材,那我们基本上就要交代在这里。

也不知从哪里生出股勇气,我扭头抽了肩挑,一声大喝,肩挑就向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砸了过去。

肩挑落下之前,我看到黑影抬起了头,正是方才路口的那个孩子,一张小脸直勾勾的盯向我。

在我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颤,然后这肩挑竟然失了准头,砸在了棺材盖上。

嘭——

这声巨大的撞击声总算给几个搭伙的小伙子回了神,纷纷依样学样,就要拿肩挑给那个孩子来一个围殴。

又是管事的早先一步,也不见他从那里摸出了一个棺材钉,入手就插在棺材的大头上。

应该是就地捡来的石头,管事入手使了蛮力,在棺材钉上重重锤了一下。

一阵金铁交鸣,火性四射,那根长钉竟然只是在棺材盖上磕出了一个小坑,完全没有吃钉的意思。

管事玩命的又连挥石头了数下,这棺材盖倒仿佛成了铁板一块,只听金铁交鸣,不见钉子入木。

“血,快看,棺材出血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而后我们全都震惊的发现,就在管事锤钉子的地方,真的汩汩流出了鲜红。

大雨落下,但是丝毫冲不走着殷红的鲜血,我们几个已经完全吓到麻木了。

倒是此时那个原本趴在棺材盖上的小娃娃,突然凄厉的惨鸣两声,棺材之中似乎回应了一声啾鸣。

而后我们就看到这棺材四圈原本的七根“子孙钉”,竟然有六根都弹起了半寸。

棺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至于那个娃娃,一个折身就朝管事扑将过去。

就在这人人鬼鬼难辨的情形,我们几个人竟然都第一时间有些愣神。

却在这时我的耳边猛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用你的肩挑,去打那小鬼!”

我甚至第一时间没有分辨出这是爷爷的声音时,就先一步提起肩挑就冲那娃娃的后心砸过去。

那娃娃仿佛背后生眼睛,身子向前一跃,跳过了管事的头顶,小小的身子在雨地上连滚带跳,又回到了先前的路口。

只是这一次的娃娃看向我们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但是不知道是否是摄于我手里传承下来的肩挑,跃跃欲试不假,只是一步也不敢冲前。

管事死了命的砸钉子,但是钉子却纹丝不入,倒是此时此刻,棺材的晃动更为剧烈。

“脱裤子,用你的尿浇在棺材北山,速速!”

此刻我已经听出这声音出自爷爷,只是左扭右扭不见人,心下大异,难道爷爷还会瞎话里的传音不成。

正在我举棋不定时,爷爷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傻愣着干啥,快!”

我顿时不疑有他,一步跳上了条凳,跟着就解开了裤子,冲着爷爷所说的棺材北山,也就是管事正在打钉的位置一泡尿就浇了下去。

原本还在欲欲跃试的棺材仿佛一下就安静了,那汩汩的血水霎时消失不见,而后留下了一个黑洞洞的钉子眼。

我这才明白管事手里方才的棺材钉是从哪里来的,原来正是这棺材上掉落的!

我甚至来不及思索眼下情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等我再度睁开眼睛时,四下干蹦蹦的哪里有雨。

而我正就站在一根条凳上,裤子还没有提上来,只是棺材旁边,不多不少躺了八个人。

连同管事的、抬棺的,悉数躺在地上。

正在我惊得无以复加时,爷爷的声音从旁传来:“莫怕,他们只是睡着了!”

直到这时,我才看到爷爷手里没有拿那根来时的拐杖,就连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额头一层虚汗,仿佛是跟人较劲了一场。

“爷爷,他们这时怎么回事?”我三两下穿起裤子,方才的一切显然是一场梦,只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一点。

而且最让我觉得诡异的是,我们分明是在抬棺走的半路上,怎么可能说睡着,大家全都睡着了。

我看了下棺材之下的条凳,跟方才在梦里看到的位置分毫不差,但是此刻那个管事还躺在地上,思来想去,很可能就是爷爷假了他的化身。

这样也才能解释,为什么方才梦境里那个管家会那么的身手灵活,而且也才能解释爷爷近在咫尺的声音。

可是爷爷紧紧皱着眉头,顺手抛给了我一根棺材钉,入手指了指棺材大头北面的位置,言简意赅道:“钉进去!”

我清晰的看到,爷爷背身的那只右手抛下一块石头,就跟我方才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爷爷到底什么也没说,在看着我钉入钉子后,他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我本来要追,但是这时地上躺的一圈人渐次苏醒过来。

仿佛真的就是抬棺路上,大家停下来小小的午睡了一般,竟然没有第二个人觉出异常。

我跟他们提及那个梦,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但是那种困惑不似作伪,棺材上并没有任何的血迹,往后去往坟地的一路也都顺利无阻。

只是回来后,除了我以外,连同管事的人,都生了一场大病,虚弱了好一阵子。

所以乃至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那一场抬棺究竟是不是做梦,甚至连我是否见过爷爷,又是否钉入钉子,我都持怀疑态度,因为感觉像是另一场梦。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在接抬棺活计时也都加了份小心,倒是再没遇到过如此情形,这事也就渐渐压在了心底!

但在此时此刻,眼瞅着张达身上的火焰有越发旺盛之势,我心下大急之余,也是病急乱投医的想到了那桩旧事。

于是我二话不说拿起了地上的半个碎碗,一面脱了裤子,先接了半盏,向着张达就泼了过去!

说也奇了,张达身上原本气势汹汹的火焰,就那么冰雪消融一般无影无踪。

让我更觉诧异的是,张达身上那件原本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竟然没有半点烧毁的迹象。

只是张达整个身子却仿佛就像被突然抽去了魂一般,萎靡于地,就连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

我来不及计较刚刚收到的果效,朝着地上的张达扑了过去,正要开口问他,却见他冲我无声摇了摇头。

于是我只能陪在张达身边,看着他牙齿直打架,足足半个钟头,他身上的颤抖才停歇了。

只是我都还没来及关心张达的伤势,这个家伙竟然贼贼一笑,促狭的道:“川哥,看不出还是处男啊,怎么样,要不改天带你开开荤?”

我只觉得一阵老脸黑红,恼羞成怒道:“要你管,谁要开荤啊,我这叫宁缺毋滥!”

“川哥就是川哥,讲话水平都不一样!”张达嘿嘿笑着:“不过今天可是多亏你了,要不然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张达于是自顾自的说道:“原本就是布了个引魂阵,想要试那些人一试!

但是没想到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将计就计的传了一道恶灵过来,差点就酿成大祸,不过——”

张达话讲到这里生生顿住,在我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下文后,一抬头发现他竟然已经昏睡过去,看来是真的累了。

本来是想把张达送到院里他就地搭的帐篷里的,只是思虑了一回,觉得他这样的伤势还是不要见风了,于是就把他带到了我的房间。

折腾了大半夜,我也确实有些累了,原本还想等着张达醒来给他做碗面的,但是这人已经开始打起呼噜,于是我也跟着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半夜无端醒了好几次,心惊肉跳的,但是偏偏又记不起梦里做过什么,侧耳去听,倒是张达的呼噜给了我几分安心。

鸡叫三遍时,我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爷爷的房间,看到那口小棺材还端端正正的放着时,心下稍安。

爷爷走后,这鲤鱼一事算是他最后的交代,一定要在头七那天埋在正屋底下。

所以在头七之前,我一定不能让爷爷最后的交代落空,于是退出房门之后,犹豫再三,我还是给爷爷门上加了一把锁。

刚做完这些,只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大喘息的声音,此刻天还没有大亮,我下意识的转头,却几乎跟一个人鼻子对鼻子。

我几乎一口惨叫要脱口,却被这人影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分明是只人手,却有股子腐烂的味道,把我熏得眼泪都夺眶而下。

“莫吭,我来问你,这正屋里放了什么,你要加锁?”

听到声音,就着还未大亮的天光,我这才看清面前这人竟然是张达,他竟然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紧紧贴在了我身后。

张达一双眼睛冒着绿油油的光,怎么看都有些阴森。

平常张达都是不开口喊“哥”不说话,可是眼前的这个张达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跟转性了一般。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话都说到一半这才觉得不妥,于是话锋急转:

“抬棺的那些老物件都堆在堂屋了,不还是你说那东西值钱嘛!我寻思着别搞丢了,就加了把锁!”

“哦!”张达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除了抬棺的一套家伙什,你爷爷还给你留下了什么?目前那帮人太过猖獗,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我才能保护你!”

“恩!”我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一面假装沉思,一面用余光去看张达,只见他那双眼睛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听过了太多庄里旧话,这眼前的情形我自然有了猜测,怕是张达被鬼上身了!

我勉力压住自个内心的寒意,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古铜币:

“还有就是这个了,爷爷交代说,家里穷,给不起金银玉器,就只有这一枚古钱币,就当是个念想了!张哥,难不成这个小钱还能留有啥后手?”

这句话,我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我从来没有喊过张达为张哥,而且这枚小钱虽然却是爷爷留给我的,但是在我入行第一天就给我的,说是戴在身上,有辟邪功效。

如果眼前这人真是张达,他就应该明白我所说的没一句是真的,甚至他应该很清楚昨天才看过的“鱼跃龙门”局。

可是眼前这个张达似乎完全无知无觉,身子几乎是一个前探,我只觉得一阵阴风扑面,再看张达已经站在了几步之外,而我手里的小钱,已经变戏法似得到了他手里。

张达翻来覆去的把铜钱看过好几遍,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么看下去的时候,鸡叫了。

张达的脸上有过一阵不易察觉的惊慌:“行了,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去再研究一下这个的用处!”

一面说完,张达也不等我搭话,已经自顾的钻入了搭在院里的帐篷内,他竟然连自己昨晚在哪睡的都忘记了!

我正杵在院里出神,忽然大清早的我家的门环就被从外拍的震天响,给我登时吓得一个激灵,只是不等我问话,院门外先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

大早上,这是来奔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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