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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塘春色

江山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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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七悦文学   主角: 张夫人王姬   更新: 2022-04-25 06: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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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张夫人王姬《兰塘春色》讲的是京中传言,豫章公主与卫家三子,誉满京华的中郎将卫赞之即将成婚,临了,结婚对象却变成了太傅之子谢蔚然谢蔚然——"你以公主之尊,贪图奢靡,遇人不救,有负皇恩""你不守妇德,与众公主同流合污,难当天下女子表率"两年后——"你手上这串珠子瞧着不错,却不如我这块玉佩衬托你的裙子,不如我们彼此交换可好?"谢蔚然:真香

第1章

精彩节选


  春水溶溶,桃李争芳。

  由奇石堆积而成的宫殿庭院内,正在举办一场宴会,笙歌曼舞,香影如云,倏尔,却有女子的哀嚎声传来。

  “殿下,求你还妾一个公道。”

  “怎么了?”主位上的妇人穿着绫罗衫,戴花冠,明眸皓齿,姿态端庄。她看面相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说话不久,便有侍女匆匆而来。

  “夫人,王姬拦住了豫章公主,说是,殿下害了她腹中的孩子。”

  “哦?”太子生母,张夫人露出一个笑脸,方转头看了看身边颇为焦虑的看着自己的青年女子,拍了拍她的手掌,“你还记得前几天流产的王姬吗?唔,似乎是豫章公主害了她。”

  青年女子不由得解释,“夫人……”

  一旁的娇俏女子却轻笑一声拦住了青年女子的话,“夫人,那您可要为王姬做主啊,而且,这个孩子没了,太子殿下也是万分伤心呢。”

  说话的娇俏女子是太子侍妾徐良娣,她人虽娇小,语调却高,因此话音刚落,刚刚还在饮酒说话的几位公主便纷纷放下了酒杯,朝着张夫人的方向看来。

  张夫人面容依然和煦,她挥手退下了正踌躇着起舞的舞姬,和煦的道,“请殿下过来吧。”

  未几,一个身着天水碧配月白色宫装的少女便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走上前来,她生有一双昳丽的桃花眼,五官精巧且稚嫩,肤色润透白皙。少女对着张夫人略低了头,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方才路上有些耽误,望夫人,嫂嫂和众位姐姐们恕罪。”

  “耽误,豫章,你可真会轻描淡写啊。”席间一个少女很快冷笑起来,边歪头看了看张夫人,“阿娘,这可是太子哥哥的孩子,一定不能轻饶。”

  “我知道。豫章,你害了王姬腹中的孩子,可认罪?”

  话音刚落,便有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接着一头栽在豫章公主脚下。“殿下,求你,求你还我孩子!”

  豫章公主付欣仍是笑着,后退一步,不想那女子一个挣扎跟着上来,险些抓住了她的裙子。她于是转了头对着自己的侍女微笑,“还不将她拉住,眼看着一个侍妾当着夫人的面无礼,你们都是死人不成?”

  “豫章!我在问你话。”

  “豫章听到了,只是我与夫人说话,这侍妾却如此言行,我觉得有些不妥。夫人既然不在意,便罢了。方才夫人说,我害了王姬腹中的孩子。”付欣低头,去看那泪眼涟涟的侍妾,“当着夫人和众位姐姐的面,我只问你,我住在宫中西侧,你住在太子府,我是如何害了你腹中的孩子,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当时有谁看到了?”

  “是,”那小妾瑟缩了一下,继而泪眼盈盈,坚定的道,“是半月前,那时我害喜不舒服,太子妃便送了我青梅茶,说是殿下亲手制的。我的饮食都是太子妃吩咐人布置的,月前月后并无差别,可是前几天,我、妾突然腹痛不已,留下了一个孩子,还是男胎!”王姬话落泪如雨下,嚎啕着道,“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一旁徐良娣顿时道,“原来这事不光与公主有关,还与太子妃有关啊。”

  青年女子,太子妃面容端肃,冷声道,“既如此,那茶是我送的,你的衣食住行也都是我管的,你来问我便是了,今天春日宴上,拦着公主做什么?”

  “我、我、娘娘待妾一向宽厚,想来是不会的。可是,可是前几天,妾遇见了公主宫中的兰铃,当时便摔了一跤,回去时无事,过几天,喝了那茶,却……妾有负娘娘的托付,求娘娘为妾做主啊!”

  “摔了一跤,你当时怎么不说?当时若请了太医,兴许就没这桩事了,如今却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我、我……”

  “嫂嫂你这可就说岔了,阿爹向来喜欢豫章,她宫中的侍女推了人,王姬一个小小的侍妾,哪里敢说?况且,依嫂嫂你跟豫章的交情,就算是你做的,你会替王姬出头?不过,阿娘啊,无论是推人,还是送茶,这可都是豫章做的。您如今可是管着宫中规矩呢。”

  张夫人闻言笑得愈发和煦,“义河说的不错,豫章,我知道你年幼,难免不懂事,可此次害了的毕竟是你兄长的孩子,我罚你禁闭,你可愿意?”

  “夫人的意思是,只听王姬一面之词,就要定了豫章的罪名?”付欣望着张夫人犹豫的面容微笑,“我竟然不知道了,我亲哥哥的骨血被无端的害死,如今不说找出真凶,却要凭着一个侍妾的话来问我的罪。先害人,又令我们兄妹失和,背后的真凶想必得意得很。”

  张夫人的面孔顿时冷下来。

  一旁,付欣身后一个丫鬟忽然低声道,“殿下,兰铃确实撞了王姬,奴婢可以作证。”

  兰铃立刻跪下来磕头,“殿下,我,奴婢那天确实撞了王姬,我,可奴婢是要为殿下您出气啊,求,求求您……”

  “哦,原来你这么忠心啊。当真是因为我?”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从进了宫她就是你的婢女,为了你这个主子,别说是撞人了,怕让她去打死王姬她都愿意。”

  “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王姬,你既然说是为了我——嫂嫂,能不能借个侍女给我,我想搜一搜兰铃的住所,看看她到底有多忠于我。姐姐莫非想说嫂嫂会暗中帮我?”付欣转头看向正要张口的少女,露出一个微笑,“倒也简单,反正这里如今都是女子,就先检查一番嫂嫂的婢女,再派她去我的宫中查一查,看看兰铃到底忠心的是谁。”

  “是个好法子,毕竟无论如何,一个宫女,胆敢推撞东宫侍妾,确实够大胆的。”太子妃闻言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朝着张夫人恭谨的道,“夫人,至于那青梅茶,我这里还有一些,不若派太医检查一番。我记得当初送青梅茶时,是交给了照顾王姬的婢女的,如今宴会还未开始,不如将那婢女和剩下的青梅茶一并带来,探探究竟?”

  张夫人注视太子妃半晌,低声道,“按你的意思来吧。”

  付欣朝着张夫人低头一礼,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久,先前派去搜查的两个侍女回来了,她们手中各自拿了一个托盘,上面盖了红布。两人上前行礼,将红布掀开,便看见托盘上放着的各式手镯戒指,大部分都镶嵌了宝石,根本不是宫女所用的物品。

  张夫人悠悠打量着那托盘,“我记得,这些首饰,各个宫中都有吧,不是你赏给她们的?”

  “我宫中的首饰财物早已命人一一造册,其中赏赐给了谁,都记录在案。兰铃有没有受人财物,夫人查了我的账册,自然就明白了。嫂嫂,能否再麻烦你的婢女,去祖母宫中取一取我的账册,月前嬷嬷生了病,我求祖母替我保管了。”

  “不必了,”张夫人却笑道,“豫章,我知道你一向乖巧,既然不是你赏的,那便不是。如此说来,”她看向那个叫兰铃的丫鬟,“这些财物都是谁赏你的?竟这样多!”

  “应该不是一个人的吧,”付欣看着早已跪在地上的兰铃微笑,“我记得,兰铃,兰芬和兰扬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

  “是。”负责搜查的婢女点头道,“我们起初找错了地方,据看守的公公们说,这些都是三人共有的。”

  “夫人恕罪,殿下恕罪。”侍女们闻声急忙小跑过来,跪在宴会中心。

  “有什么好恕的?你们身为公主的侍女,竟然公然和人私相授受,还害死了太子的孩子,来人,将这些人乱棍打死!查了家属,一并解决!”

  “且慢!”在侍女们的哀嚎声将起未起之时,却有人高声叫道,接着一阵香风扑来,一位婀娜清丽的美人从宴会入口而来,她生得瘦小娇弱,步履却极快,倏尔间便突破了侍女们的“包围”,来到了众人面前。

  “傅修华,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好地宴会不经通禀就进来,怎么,打算做强盗了?”

  傅修华顿时轻笑一声,“张夫人这话说得奇怪,你奉命举办春日宴,宴会将开,却派人将姐妹们拦在了外面。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免得被太后娘娘责怪,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她婀娜的行了礼,“见过诸位公主。”傅修华继而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位侍女,“呦,我记得,这是豫章殿下的侍女吧,犯了什么错了?”

  “她们收了旁人财物,其中一个人推了有孕的王姬,伤了大哥的子嗣,却让人疑心是我做的,所以夫人为我查一查。我刚才还以为修华忙着梳妆,忘记了春日宴,原来是路上耽搁了。”

  “可不是。”傅修华轻车熟路的坐到付欣身边,眉目弯弯,笑的格外和煦,“不过万幸,没错过殿下这一桩冤案。殿下,当着张夫人和我的面,你可要将委屈一一说来,否则不单是我惶恐,怕是太后娘娘也不高兴呢。”

  “修华严重了,您和夫人是长辈,既是误会,解开就好了。”

  傅修华闻言目光里现出讥诮之色,正要说话,却听到有人传声。

  原来,是去东宫查青梅茶的宫人回来了。


  太子妃的两名侍女带着一个小宫女很快到了众人面前,与此同时,一位身着太医服饰,戴官帽的妙龄女子也跟随而来。

  “晴方见过诸位娘娘,公主。”

  “你是太医署的女医官?”

  “正是。”晴方对着张夫人的方向躬身一礼,“晴方通妇人疾,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查查王姬,是如何小产的,以及,那两包青梅茶。”

  “且慢,”说话的,却还是傅修华,她掩扇笑道,“夫人,这事情可事关豫章殿下的清誉,这医官年纪这么小,又是头一回出来,万一没个准头,你说呢?”

  张夫人只当没看见傅修华,“公主,你怎么说?”

  “我听夫人的。”

  傅修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不久,晴方便将王姬和两包青梅茶一并看了,她曼声道,“启禀夫人,王姬体脉虚弱,忧思过虑,却未有中毒之像。至于两包青梅茶,并无异样。”

  张夫人的眉头不由蹙起来,“如此说来,害了我儿子嗣的,便是这可恶的兰铃了?说,是谁指使的你!”

  “我、我,”

  “阿娘!”义和公主突然道,“兰铃一个婢女做下如此错事,难道跟豫章就没关系吗?说要捉拿背后的人,那豫章呢,一国公主,竟纵容侍女犯下如此过错。”

  张夫人目光陡然一缩,她很快咳嗽一声,点点头,“此言甚是。”

  付欣的声音慢慢响起,“八姐说的是,我这宫人,上个月才来到我宫中,如今就犯下这样的错事,宫中的教养女官是不是该罚一罚?驭下不严,私相授受。我这里如此,其他的宫殿也不遑多让,不如禀了祖母和阿爹,请她派人将各个宫中人口一一排查,免得再混入什么背主之人,让人心生不安?”

  傅修华顿时一拍巴掌,“好,此计甚妙!”

  张夫人怒目而视,却很快笑起来,“豫章,你姐姐不过长你半岁,心性却糊涂,胡言乱语一番,怎么就放在心上了?你放心,此事我定然会给你个交代的。如今么,眼看你的三个侍女不能用了,这样,我命人再选四个侍女补给你可好?”她放下手中杯盏,目光愈发慈和,“眼下春日宴快开始了,还是请人一一就坐,莫耽搁了时辰。至于你们这些恶奴,押下去,关在暴室,等过了今天,我定然仔细审问!”

  傅修华还要说什么,瞥一眼无动于衷的付欣,到底住了口。

  不久,犯罪的侍女同女医官一同退下,宫中诸位嫔妃美人一一落座,剩下几个公主伴读也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舞姬翩然而来,笙歌曼舞,重新开始。

  夜色降临。

  付欣领着新来的四个婢女和一个上月来的婢女回了自己的豫章宫,宫中烛火初上,恬静安然,丝毫看不出刚刚被搜查了一番。

  “殿下,广德公主下午过来了。”

  付欣进了卧房,果然,一个穿藕荷色衣衫的娟秀少女正伏在案前抄写着什么,听到声音她很快抬了头,露出温雅的微笑。

  “我还当走错地方了呢,阿姐,你莫非要告诉我,过几天你要从我这豫章宫出嫁?”

  “没有!”广德公主嗔怪一番,放下纸笔,方目露担心道,“我有个花样子做的不好,所以想请教蓝嬷嬷,谁想遇到人来搜宫。吓死我了,如今怎么样?”

  “一桩误会罢了,我宫中的侍女收了钱财,害了大哥的子嗣。万幸她是上个月刚来的,否则可真说不干净了。”

  “你宫中的侍女,不是一向换的频繁吗……我记得,你和东宫,也就和太子妃说过几句话。”

  付欣取了侍女煮好的茶慢慢啜着,“是啊,万幸张夫人聪明,我的一些物品又都交给祖母宫中的女官保管,这才脱身。阿姐这是什么表情?”

  广德公主欲言又止,到底小声道,“我倒是听人说太子妃和徐良娣在打对台,可是这次的事情,应该、不是她做的。”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的,总归如今这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倒也对。”广德公主拿了笔继续在纸上开始描画一朵牡丹花,半晌终究放下笔,看看周围,“我听说了一件事,前番张夫人请卫大将军的夫人吃茶。如今宫里就你和义和妹妹没有许亲了,宫里人都说,你素来和卫三公子关系好,说不得,将来阿爹会给你们许婚。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就因为一个驸马,张夫人就不要大哥的孩子了?”

  “那、那倒是不会了,可那可是驸马啊,关系到一生的。卫三公子少年英武,不仅阿爹喜欢,而且声名远扬,如今细数整个都城,有几个人能胜得过他?”

  “嗯,太傅府的谢大公子,尚书府的二徐,傅家三位公子,还有,中郎府的大公子,我未来的八姐夫!”

  广德公主顿时又气又笑,拍了付欣的肩膀道,“你,我不跟你说了,伶牙俐齿,将来若选一个不好的驸马,你就哭去吧。”

  付欣只得低头笑笑,继续喝茶。

  晚上吃了饭,付欣寻了新制的梅花茶煮了,和广德公主一起品尝。因时间太晚,两人便收拾一番在付欣房里睡了。

  翌日,付欣起来梳妆时,广德公主正在窗口描花样,蓝嬷嬷则在一旁帮忙。

  “哎呦,小心些,笨手笨脚的。”蓝嬷嬷很快喝退一个侍女走上前来,“殿下仔细看看,那小丫头险些拿簪子划到您的肌肤上了——还不快下去,等我罚你?”

  付欣审视着自己的妆容,“无妨的,要真是划到了我会喊的。”

  “那可不迟了?”蓝嬷嬷边说边替付欣挽好发髻,又将她惯常喜欢的珠串戴到手腕上,才慢慢道,“都是快成亲的人了,怎么这样不经心?”

  “就是,本来你若乖巧些,嬷嬷来帮我,我要的东西早就做完了。”

  “我这不是舍不得阿姐你嘛,你做的慢一些,嫁人就会迟一些,自然能多陪我一些时间,莫非阿姐舍得妹妹,舍不得姐夫?”

  广德公主红了脸,只得低头继续描花样。

  过不久两人携手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太后身边的宫人却推说太后身子不舒服,请两人回去。

  路上,广德公主便忧心忡忡起来,“是不是,祖母不想见我?我记得往常你去祖母总会开门的。”

  “往常我去祖母也有不开门的时候啊,不过阿姐你没见到就是了。”付欣算了算日期,心下了然,“祖母可能真的不舒服,我们还是别打扰她老人家了。”

  上午时分,付欣领着那个唯一已陪了自己满一个月的丫鬟往建章宫而去。身边这丫鬟是个容长脸,细白的皮肤,来时被赐名为兰青。许是因为经历了昨天那一番风雨,又或许这次要去的是建章宫,兰青一路上倒是规规矩矩,仿若一个影子般跟在付欣身后。到了地方,她便跟着侍女在宫门外等候。

  建章宫内,一国之主,年近六十却依然英姿焕发的皇帝陛下正捧着一只白瓷碗喝茶。

  “豫章见过阿爹。”

  “你今天倒准时,”皇帝含笑打量着女儿,指着下首的位置让她坐下。“我还想着昨天是春日宴,你喝了酒,大概起不来呢。”

  “嗯,我昨天是喝了酒,可打算喝第二杯的时候,想起来要给阿爹诊脉,就放下了。昨天的酒可是用月前刚开的梅花酿的,清香极了,就喝了一杯!”付欣拿了块绸布,放在桌上,仿着医者的姿势行了礼,笑道,“陛下,且伸出手,让臣探一探龙脉。”

  “诊来!”

  “嗯,脉象强而有力,来去皆盛,是为实脉,再观陛下面色红润,目光有神,可见气血相和,身体康健。”

  “倒差不了分毫。”

  “当真?”

  皇帝点头,拿了茶杯笑道,“当真。只是,我如今疲乏得很,想试一试针灸,医者可行啊?”

  “启禀陛下,医者不行。”

  “哈哈哈哈哈,滑头!”

  付欣忙坐端正,嬉笑道,“您不知道,诊脉可难了,我还是半月前慢慢看对了脉象的,至于针灸之术,估计要再等个十年二十年。我看啊,我还是继续做我的花茶吧。这个百花茶是我用今年的花骨朵做的,您看怎么样?”

  “喝了的确舒服,不过味道却不怎么样,估计是张德那厮手艺不好,不好!”

  “那我给您煮。”

  付欣煮着茶,边絮絮道,“我前几天看医书,说有人曾经用药材做香料,味道不似花草这样浓烈,还有舒心凝神的功效,所以这几天打算试一试。您有特别喜欢的药材味道吗?”

  皇帝抱着茶杯思量半天,“半夏。豫章喜欢什么样的味道?”

  “陈皮。”

  “还是离不开吃的。”

  “陈皮炖鸡确实很美味嘛。”

  “那今天中午就吃陈皮炖鸡。”

  “是。”一旁大太监张德忙吩咐下去。半晌他回来,恭敬道,“陛下,五位公子已经到了。”

  付欣急忙起身行礼打告辞,不想她刚起来,就听阿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留下,同我看一看,如今这整个都城的少年英才。”

  接着,付欣看到了一张菁华绝艳的面孔。


  那是一个少年的面庞,剑眉星目,眸光莹然极富神采,透白的肌肤,五官如同被画师细细描画过,浓墨重彩间,只觉潋滟万分。少年穿着松绿的深衣,上面绣了同色的流云纹,配一块莹润的青玉佩,身长玉立,身姿笔直。他有着一双精雅的凤眸,惊鸿一瞥,只觉华艳万分。

  付欣由不得一阵恍惚,接着她听到张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是豫章公主。”

  堂下的五个少年于是齐声道,“见过陛下,见过豫章公主。”

  那个面孔最为惊艳的少年位于左侧第二位,他行礼后抬头,很快觉察到了付欣的目光,于是微微蹙眉,露出讥讽的神色。

  付欣看得清清楚楚,只得暗自冷笑,低头为皇帝添茶。

  “姓甚名谁,求学何处,一一报上来吧。朕如今颇有空闲,不必太拘礼。都坐下,慢慢说。”

  几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张德的指引下一一坐下,便按着先前站着的次序一一开始叙说。

  “臣徐服敏,求学于谢太傅和品章先生处,最近研习《战国策》。期望为陛下尽忠,报效国家。”

  “臣傅修,自幼习武,通读兵略,师从傅大将军。期望为陛下尽忠,报效国家。”

  “臣张栩,自幼习文练武,曾跟随太子殿下师从谢太傅。期望为陛下尽忠,报效国家。”

  “臣谢蔚然,师从梅平先生,幼学兵法武功,愿跟随陛下上战杀敌,保家卫国。”

  谢蔚然生的俊美,音色却格外响亮,且他说话时的神情也比之前的三个少年诚挚许多,话音出口,字句虽少,便有余音绕梁,振聋发聩的效果。他说完后,付欣清楚地看见,自己的阿爹,皇帝陛下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开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最后一个还未开口的少年此时已经站起来,温声道,“臣林论治,师从谢太傅,愿为陛下尽忠。”

  皇帝望着他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向谢蔚然,“谢蔚然,谢太傅家的二郎?”

  谢蔚然面上现出沮丧之色,却很快道,“正是。”

  “谢家向来是文臣,我也不曾听说过有个什么精通兵法的梅平先生,你且说说,你如何上阵杀敌?”

  “谢家是文臣,但我七岁时,阿爹就将我送到了外地求学。学习途中,梅平先生教我诸类兵法武功,又拜了当地的武将学习武艺,虽从未上过战场,但谢蔚然有一腔热血,期望陛下考校一番后,允我上战杀敌!”

  “上战杀敌,可有期许?”

  “做武将的,自然期许能够封狼居胥,马革裹尸!”

  皇帝不由得笑起来,半晌道,“赞之在不在?”

  “在校场,奴婢去请?”

  皇帝点了头,笑看向谢蔚然,“如今京中的少年将领,最有空的便是卫赞之了,可敢一战?”

  “陆战尚可,马站,我没有盔甲。”

  皇帝笑道,“也不拘用什么兵器马匹,就地打一架就行了。谢家儿郎,说是精通兵法我信,可要同人打架,实在是奇闻呐。”

  未几张德便领着一个英华俊茂的少年进了殿内,少年穿着羽林卫的服饰,浓眉秀目,高大的身形,进殿内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用清朗的音色道,“卫赞之拜见陛下。”

  “赞之,我替你寻了个对手,走,去殿外,好好打一场。”

  卫赞之很快同谢蔚然战在了一处。两人未带兵器,只凭着拳脚你来我往不可开交,未几,皇帝提了两把铁枪一左一右的扔给两人,两人接过兵器,再次胶着在一处。

  付欣同皇帝站在一侧观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铁枪挥舞的线条和兵器交错声,至于两人的兵器是如何出的,又是如何躲闪的,却是一分一毫也看不清明。

  不久,就听“当啷”一声,两人各退一步,细看时,就见两人衣衫纷乱,尤其是卫赞之,袖口破了个大岔口,一抬手,便露出身下穿着的素色中衣。

  “好!都是我国的好儿郎!能征善战!”

  一番比试后,再看时间,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皇帝命人布了宴席,席间果然有那道陈皮炖鸡,他请了卫赞之和谢蔚然坐在一席,又为付欣单开了一席,这才笑呵呵的坐在首位,看着谢蔚然道,“吃吧,吃了饭,我要考校你兵法。”

  “是。”

  卫赞之在一旁笑道,“陛下可要仔细的考。我看谢二郎年纪比我小,武艺却比我高明,不知兵法怎么样,要是有纰漏,陛下一定要告诉我。”

  “你这小子!自己不行不上进,倒整天挑别人的错处。”

  “臣也不想啊,可天外有天,这么着,等今天下了值,我就找谢二郎去,讨教几分。”

  “好!好好讨教,若有长进,你们两位我都有封赏。”

  卫赞之忙起身行礼,“谢过陛下。”

  饭罢皇帝给了付欣一个木盒,叮嘱道,“我这两天怕有些忙,你回去陪陪太后,说我得空了去看她。”

  “是。”

  付欣领着兰青出宫,刚要往回走,就见面前一片阴影,接着,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自己面前。

  “殿下,我有话同你说,可否行个方便?”

  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乃是卫赞之。

  付欣看向兰青,“我前天晒的青梅要收了,你跑回去,跟嬷嬷说一声。”

  “是。”

  卫赞之等兰青离开后,拱手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阿爹打算向陛下为我求娶殿下,万望殿下到时行个方便。”

  付欣收了笑容,打量着面前略高自己一头的少年,“好啊,只是有一事要告诉卫统领,如今宫中,想要给统领行方便的不止一人,就怕到时候,我插不上手。”

  “哎,我思慕殿下,如今殿下的驸马却又多了五个人选,同样纠结至极啊,只是既然提出来了,就留个念想,万一事成,还望殿下手下留情。”

  付欣望着卫赞之一本正经的面孔,到底露出几分笑意,低头还礼道,“彼此彼此,先走一步。”

  从建章宫中出来,不过半个时辰,太后宫中便来了人。付欣跟着传唤太监,领了蓝嬷嬷同去。到达时,就看见金碧辉煌的长乐宫内,太后锦衣华服的坐在上首,正由侍女伺候着喝汤。端庄明艳的太子妃坐在一旁,正言笑晏晏的说着什么。

  “豫章来了啊,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见过太后娘娘。”

  “嗯,乖,过来。”太后抓了付欣的一只手,命她坐在身侧,打量半晌,方笑道,“豫章又长大了一分啊。”

  “这么快!”

  “可不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长得快的时候。”太后学着付欣惊叹时的神情,很快笑呵呵道,“哎呀,眼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这就快要嫁人了。”

  “不是还有两个姐姐吧,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啦?”

  “我记得,年前的时候,广德的婚事刚刚定下,这几天不就要嫁人了?如今得了空,定下你和义和的婚事,过了半年再欢欢喜喜的嫁出去。等再回来,就是个美貌可人的小娘子了。”

  付欣只得面红耳赤的低下头。

  太子妃笑道,“祖母,豫章如今还是个小姑娘呢。”

  “小姑娘怎么了,我从来就觉得,我们豫章要比旁的姑娘聪慧明理,有些事,对着别的丫头要说十几分,对着豫章说个四五分她就明白了。譬如这婚事,豫章虽然娇羞,可祖母说得话,都是记着的,是不是啊?”

  “是。”

  太后顿时面带欢喜,拿了盘绿玉糕请付欣吃。

  付欣先喝了半杯茶,才开口道,“祖母,我方才去看望阿爹了,当时,阿爹命五人进殿拜见,却命我在一旁观看。会不会,要从这几人里选驸马啊?”

  “哦,里面都有谁啊?”

  “记不大清,他们说话都差不多。唯独谢太傅家的二公子,都知道谢家是文臣,他却说要上战杀敌,当时还与卫统领比试了一番。”

  卫赞之的亲姐,太子妃顿时道,“谁赢了?”

  “两人都有受伤,算是平局吧。不过那也很厉害了,阿爹当时高兴的不得了,一直夸谢二郎勇猛呢。”

  “那这几个人里,豫章中意谁啊?”

  付欣看向笑眯眯的太后,踌躇一番道,“嗯,我听阿爹的。”

  “祖母的就不听了?”

  “听!当然听,豫章年幼,对什么婚嫁驸马也是第一次知晓,若是没有祖母和阿爹把关,将来吃了亏,该找谁哭去?”

  “滑头!”

  夜里起了雨,付欣在自己的寝宫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油灯开始一笔一划的抄录新得的书册。不久听到脚步声,她端然不动,很快察觉到肩上一沉,略厚的织锦披肩已经放到了自己肩上。

  “嬷嬷还不睡?”

  “都睡了,我睡不着。”蓝嬷嬷斟了一杯茶递给付欣,在她身旁踌躇道,“殿下的婚事,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阿爹说的话,我今天已经告诉了祖母。祖母不满意?”

  蓝嬷嬷神色微惊,很快磕头行礼道,“殿下,您知道了?老奴……”

  “嬷嬷起来吧,我没有怪罪您的意思。”付欣一只眼睛盯着书卷,漠然道,“我一个既无母亲,又无舅家的公主,如今能得太后娘娘的青眼,被她信赖的人日夜看顾,自然是荣幸之至。毕竟,若真到了无人关注的地步,我这个公主怕也是任人宰割。”

  蓝嬷嬷回了神,勉强笑道,“我以为……我若说,从无害殿下的心思,殿下可信?”

  “信!”

  “我有件事想要同您说一说,您一直孝敬太后,可太后最心疼的却是太子。如今,义和殿下心仪于卫统领,太子殿下恐怕也赞成,否则昨天的事……”

  “我知道了,嬷嬷今日所言,豫章感激不尽。日后还望嬷嬷能在太后面前替豫章美言一二。”

  蓝嬷嬷一时呆愣不解。

  付欣笑道,“您知道的,我如今孑然一身,没什么可隐瞒的。只希望祖母看在我一向乖巧的份上,给我个好前程。如此,我与嬷嬷便都有个好前程。”

  “是,是!”


  春日宴过后,一场雨落下,豫章宫内的杏树便含苞待放了。

  付欣坐在树下喝茶水,指挥新来的宫女兰铃绣花。这小宫女是前天进的豫章宫,鹅蛋脸,细腻的肌肤,看起来比先前那个宫女兰铃要温和许多。

  兰铃很快将一幅绣好的杏花样子递过来。

  “倒是惟妙惟肖,做裙子很不错。你学了几年绣花?”

  “五年。”

  “原来是位高手,嬷嬷,以后就让兰铃负责绣花吧。”

  蓝嬷嬷在一旁煮茶,闻言笑道,“要不把她安排在我隔壁,我最近眼睛有些花,有几个纹样绣的不好。让她帮衬帮衬。”

  “好呀。”

  兰铃急忙道了谢。

  付欣又喝了一盅茶,才见小宫女跑过来说车马备好了。她环顾四周,从新来的三个宫女中挑了两个个高的,分别叫做兰叶和兰枝,再点了先前跟着自己的兰青,方悠悠的往大门走。

  付欣今日出门,为的是参加自己的长姐会稽长公主的生日宴。

  作为唯一一位与皇帝共患难的公主,会稽长公主现年四十余岁,早在十几年前,她的丈夫杜驸马便死在了战场上。此后,会稽长公主深居简出,一年到头,只有在皇帝和太后的寿宴上才能见到她的身影。

  皇帝怜悯长公主的凄苦,却又囿于她不肯改嫁,于是将整个都城中最为豪华的一处宅子赐给长公主做公主府。这座宅子位于整个都城一侧,距离中心街道较近,却又不会太喧闹。每年仲春,长公主的寿辰到来之时,这座常年静谧安逸的宅院就会大开,广迎来宾。

  因长公主被皇帝格外器重的缘故,每年的生日宴,参加的人除了皇室子弟,还有一些官宦夫人。甚至这二年因为很多青年才俊习惯成群结伴观赏公主府的梅园和山茶花圃,一些官家小姐也着装打扮随家人前来赴宴。

  参加宴会的人多了,整个都城却不见扩大,前往公主府的道路就变得格外拥挤。因为去年的经验,付欣这次特地提前半个时辰出门,不想马车刚过路口,速度便迟滞下来,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动了,却不想刚走五十步,就听车辕一声轻响,接着,马车重重的停了下来。

  付欣牢牢抓着把手,见一旁的兰枝兰叶已滚作一团,只得苦笑着看向勉强站稳的兰青,“去问问,出什么事了。”

  兰青应诺,就要离开,不想她刚踏出一步,就听“哇”的啼哭声蓦然从前方传来,接着是一阵嚎啕大哭,听声音,似乎是个孩子。

  哭声越来越大,继而开始断断续续起来,哭声中甚至夹杂了叫骂声和喊娘的声音。

  接着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怒道,“停下!你们干什么,没看到有人受伤了吗?”

  一个妇人的嚎声顷刻间放大,“宝儿!我的宝儿啊!”

  付欣急忙掀了帘子。她站在车辕上,就见离着自己的车驾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并一匹红色骏马,马车前方半坐着一个布衣妇人,妇人怀中鼓鼓囊囊,似乎抱着一个半大孩子。这妇人距离骏马约莫一丈远,身躯歪斜,头发散乱,显然是刚才与马车撞到了。

  马车周围一圈人,将妇人大半个身影都遮住了。唯一留下的空隙,就是付欣马车停留的这个路口。

  付欣一时看不清那孩子的状况,却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

  “去看看。”

  赶车侍卫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原来是豫章殿下,惊扰了殿下的车驾,万望恕罪。”

  付欣闻声望去,见是个少年公子站在马车附近,对着自己翩翩一礼。他穿锦袍,戴玉冠,看面目颇为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少年见付欣看向自己,忙露出殷勤的笑意,解释道,“在下徐家徐服敏,那日与殿下匆匆一面,不想今日竟如此有缘,在此地遇见。”

  最先说话的那个清朗的声音顿时嗤笑道,“徐五,你倒会献殷勤,撞了人还若无其事。”

  付欣这才注意到在那被撞的妇人身侧还有一个锦衣少年,他此时半蹲在妇人身旁,似乎是在查看那孩子的状况。少年很快站起来,看着徐服敏的方向道,“两个孩子一死一伤,母亲的脚也伤了。你做的好事!”

  付欣看见这少年的面孔,不由一呆,很快想起来,原来这人是前几天建章宫里那个俊美而傲慢的谢家二郎,谢蔚然。她看向先前被自己吩咐过去的侍卫,侍卫忙不迭点了头请罪。

  “殿下,方才我急着转向没看清路,另一个孩子,被我吓晕过去了。”

  “既如此,你同兰青将这对母子送去附近的医馆,寻几个擅骨科儿科的大夫为他们医治。”

  “是。”赶车的张侍卫,张可游立刻向人群里喊道,“缺个担架,出一吊钱,出两个人来。”

  很快,两个大汉便抬着担架从人群里挤进来了。

  “贝儿!”那妇人眼看着一个汉子抱起了她已死的一个孩子,行动之间,将孩子的面孔完全展露出来,她顿时哀嚎一声,晕了过去。

  众人匆匆将妇人抬到担架上,张可游抱着另一个还有呼吸的孩子,三五个人便一溜将受伤的母子送往医馆去了。

  人群散去。

  付欣松了口气。

  张可游做事的时候,徐服敏已经到了付欣的马车近前,他打量付欣半晌笑道,“殿下宅心仁厚。”

  “时日不早,还请徐五公子先行。”

  徐服敏顿时夸张的行礼道,“客气客气。”他走向自己的马车。

  接着,一只手臂,挡在了徐服敏跟前。谢蔚然抬眸,用讥讽的语气道,“当街撞人,一死二伤,你想去哪里?”

  “自然,是去长公主府了。”

  “想得美!”谢蔚然一把抓住徐服敏的袖子,稍稍一转便将他朝反方向转过去,边道,“跟我去京兆府。”

  “凭什么?”

  “你害死了人!”

  “我,我没有!”徐服敏瞥了眼不闻不问,已转头要回马车内的付欣,大声道,“殿下,是那母子三人冲到我马车前的,我没有伤人,我冤枉啊!求殿下做主啊。”

  谢蔚然顿时踹了徐服敏一脚,他牢牢抓着徐服敏的领子,冷笑,“你没有,你当我瞎吗?从你的马车贸然冲过来我便看见了,还没有?”

  “我,你血口喷人!”

  付欣坐在马车里,估摸着时辰,就在她以为谢蔚然已经将徐服敏带走,道路清空的时候,就听一阵马蹄声响,接着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三弟,长公主寿宴快开了,你不去赴宴,在这儿做什么?”

  徐服敏顿时如见神仙一般嚎道,“我被谢二抓住了,他诬陷我。二哥,救命!”

  “哦,我家三弟向来乖巧,谢二公子,你做如此行径,既无礼于徐家,又耽误了道路,怕是不妥吧。”

  “不妥?堂堂司空之子,当街驾车撞死平民,不管不顾,便要离开,这就妥当了?”

  “哦,不知我三弟撞到的,是哪个平民啊?”

  付欣听着徐二公子阴沉的语调,鸡皮疙瘩顿时起了半身,她急忙轻咳一声道,“二公子来的好及时,本宫被堵在这儿半刻钟了,还望二公子施以援手,否则长姐怪下来,吃罪不起。”

  “原来是豫章殿下。”青年的声音仍是有些阴郁,他对着付欣的马车低头一礼,很快道,“三郎,我们走。”

  “慢着!徐二公子,我说的话,你不曾听见不成?”

  “那你想怎么做?”

  谢蔚然恍若不曾看见徐二的神色,冷声道,“徐五伤了人命是事实,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得跟我走一趟。”

  “是么,那请问,被我二弟伤了的人家在何处?如今青天白日,凭你谢二郎红口白牙,便要凭空诬陷我弟弟的清白?”

  “满大街的人看见了还能有假?徐五害死了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也因为他残疾了,那对母子如今……”

  “徐二公子,”付欣斟酌半晌,开口道,“本宫可以作证,徐五公子与此事无关。”她话落时人已走出马车,遥遥注视着谢蔚然道,“谢二公子,你是自己走,还是让侍卫带你走?”

  谢蔚然勃然大怒。

  徐二公子已笑起来,“是么,多谢殿下证明。”

  “哪里,我不过想着长姐寿辰,不欲起争端罢了。长姐一向宽和仁厚,善待奴仆,想来也不愿看见这沾染了人命的恶事。徐五公子,我说的可对?”

  徐服敏忙点头笑道,“殿下明慧过人,在下佩服万分。”

  谢蔚然还要再争辩,正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过来,满头大汗的在他耳边说话。话落谢蔚然瞪了徐服敏一眼,恨恨然的甩袖上马,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一路顺遂。

  等到了公主府,付欣匆匆交了礼物,又去诸位公主所在的厅堂里喝了半盏茶,还没来得及去长公主的院子,便听侍女通报,说宴会开始了。

  会稽长公主的生日宴向来安排的随和。

  从进了门,众人一一拜见长公主,或谈笑几句,或对饮几杯,之后各自在公主府寻了角落,三五成群的赏花饮酒,也有人孤影独立,等着会佳人郎君。一直到宴会正式开始,众人玩闹够了,腹中空空,才坐在席面上郑重的同长公主祝寿,继而开始品尝美味佳肴。

  付欣拜见长公主时,她如往年一般坐在白玉席子上,梳着牡丹髻,额间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温婉端庄,正含笑接受众人的问候。她看见付欣过来时,目光一亮,在她手掌上轻轻拍了拍。

  “我让人做了果子酒,你先过去,等我忙完了,我们姐妹几个好好喝一杯。”

  不想,还没等长公主过来,付欣便被这果子酒灌醉了。


  彻底醉倒的那一刻,天晕地旋。

  付欣很快察觉到有两个侍女将自己扶了起来,她咬咬唇,到底没抵挡住那股软绵绵的感觉,于是放任自己昏沉了过去。

  她很快被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惊醒。

  “殿下?”

  是男声!

  似乎,是——

  付欣勉强睁开眼,就见一个穿青色锦袍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将脸凑到自己面前,唇上扑着热气,慢慢的,过来、过来……付欣顿时闭了眼睛,她很快睁开,眼前还是恍恍惚惚的,隐约是个房间,她一扭头,勉强避开这张脸。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丛绿色的东西,微微的绿,长长的脖子,悬在不远处,付欣下意识的向前抓了抓,一片虚空,“花?”

  “什么?”

  “花,花朵!”

  “那是绿萝啊。”

  “花朵。”

  “殿下,殿下想要花朵?好,我给您,”

  “扶着我。”付欣勉强抓住那人的袖子,咬牙软绵绵的道,“花,花朵。”

  “好,好。”

  付欣很快在那人的搀扶下站在了那片绿色面前,她向前奋力一抓,果然抓到了一个细细的,长长的东西,接着一扬,一砸——啪!

  “啊、嘶!”

  眼前,顿时一片青色的,模糊的物事落了下去。

  付欣闻到了血腥味,又似乎没有,她无力的将花瓶松开,扶着墙,却怎么也无法向前一步。而视线里,那片青色,似乎又晃悠了起来。她有些着急,下意识的便要去抓那只碎掉一边的花瓶,却抓了个空。与此同时,那片青色的人影已经站了起来。

  “殿下,你怎可如此无情?”那人说着话,便扑了过来。

  付欣闪身,就觉手心里破痛,她接着摸到了一个尖尖的,光滑而冰冷的物事,她很快拿起来,向着那片青影扎下去,毫不犹豫。

  “嘶!”

  正这时,房门发出了轻响。

  “谁在里面?”

  付欣艰难的转头过去,视线里,一个赭色的身影站在门口。他似乎是个青年人,刚站在门口,便不动了。付欣只得伸手,招了招。

  “姑娘,你……”

  “离开,带着我。”话落,付欣的世界便一片模糊。

  付欣再次清醒的时候,闻到的是杏花的淡淡香气。她想起长公主府南苑那一片杏花林,缓缓睁开眼睛,果然,她此刻在杏花林旁的房间里。

  付欣靠在房里临窗的榻上,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铺了锦缎的地面,沉香木的软塌,继而是窗边半支杏花,再细看,便见在自己对面,软榻的另一侧坐着一个穿赭色衣衫的青年人。这人看年纪约莫在二十岁左右,面容清秀,神色温和,头戴着一根白玉簪,一身衣衫虽然是锦缎,但半分刺绣也没有,显然,他应当是位寒门子弟。而寒门子弟之所以会出现在长公主府,应该是托人进来,期望遇到贵人以获得官职声望的。

  青年见对面的温婉少女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顿时面孔微红,他很快清咳一声道,“姑娘,可清醒了?”

  “嗯,我是豫章公主,你是谁?”

  青年微愣,面上却也没有太过震惊,只笑了笑道,“在下姜郁,青州人士。”

  “现在什么时候了?”

  “未时三刻。”

  如此说来,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正式开宴的时候了。

  付欣环顾四周,果然在柜子上寻到了一副围棋,她先对着铜镜整理了发髻衣饰,才将茶几放到榻上,又摆了围棋谱,看向对面的青年。

  姜郁笑笑,很快轻车熟路的摆了棋子。

  付欣紧跟落子,边问,“你最初见到我是在哪里?”

  “南苑杏花林旁边的阁楼里,”姜郁专心看着棋谱,补充道,“我当时想找个清净地方,周围确实没有人。后来听到了声音,便,见到了殿下与那位公子……”

  南苑杏花林旁边的阁楼,是长公主用来放绣品的,名字也简单,储绣楼。这地方往日便清净,如今遇到了长公主寿宴,担心人手不够,更是将整座阁楼的侍女都遣了出来,说是周围无人,也说得过去。只是,明明一早在临春苑与众位公主饮酒的自己,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突然出现在储绣楼的?还同,那个恶心的人一起。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听人说我不见的消息?”

  “在下人微言轻,一路上,并未遇到几个侍女,也不曾听人议论。”

  以姜郁如今的身份,倒也对。

  “我们离开的时候,他是死是活?”

  “还活着。”

  付欣回忆起她先前加诸于那人的伤口,以那花瓶的锋利度,纵然自己醉了酒,此刻那人也是会留疤的。过不久宴席上,总能知道那人是谁。

  “你带我来这里,路上可遇见什么人?”

  “不曾。”

  这就奇怪了,储绣楼虽然清净,南苑的杏花林却是个热闹去处。今年,非但姜郁从储绣楼来这里的时候没有看见人,便连此刻,偌大的杏花林,也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付欣望了望窗外的方向,放眼望去,只有干干净净的杏花,再无其他。

  付欣思衬间,就听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殿下输了。”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见面前的青年手指棋盘,正对着自己微笑,一瞬间,观其人其事,如沐春风。

  付欣笑起来,只觉心里暖极,她随即想起来,“那个人,他看到你的模样了吗?”

  “不知道。”姜郁笑道,“不过天大地大,若我惹了旁人的厌,离开便是了。多谢殿下记挂。”

  “这样啊,那再来一局吧。”

  第二局却未曾完成。

  就在付欣和姜郁的棋子杀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喧哗声,由远及近,接着,一阵淡淡的香风,混合着杏花浅浅的香气,从窗外飘来。付欣起身,正好看见长公主领着十几个年轻女郎和少年公子,如神仙妃子般穿过杏花林,翩跹而来。

  “豫章!原来你在这儿啊,害我好找。”会稽长公主很快惊喜的道,“快过来,有好事要与你说。”

  “好事?”付欣咀嚼着这两个字,瞥眼长公主身旁一脸看好戏模样的太子,面色陡然愤愤的义和公主,笑了笑,朝门外走去。

  会稽长公主端庄的等付欣靠近自己,便抓了她的手欢喜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义和求来的。”她很快看到了跟着付欣出来的姜郁,“这位是,”

  “青州远客,我看见他在摆棋谱,便手谈了几局,倒耽搁长姐的好事了。”

  “见过太子殿下,长公主。”

  “起来吧,今天是阿姐的生辰,万事都是阿姐做主。”

  会稽长公主和睦的笑笑,很快看向付欣,“不知谁赢谁输啊?”

  “姜先生自幼钻研,我不过闲来兴趣,哪里比得上,不过讨教一番。阿姐,你说的好事是什么啊。”

  “嗯,你且猜猜,”

  付欣环顾四周,见长公主周边的红男绿女们皆恭谨的站着,有几个在自己看过去时报以一笑,一些人站的仍然庄重,还有几个年轻姑娘露出好奇地神色望着自己。观其形容,和从前的宴会到没有什么区别。

  “和这杏花有关?”

  “不错。”长公主一拍手掌,笑盈盈道,“是前天,义和为我请了尊神像,说与杏花有关,让我放在这杏花林里,等到申时前来观赏,必会有奇景。”

  付欣顿时有些慌乱,“那,我提前来了,会不会……”

  “不会,不过是一树杏花,再影响能到哪里去?说起来还是府里丫鬟不仔细,没好好告诉你。不过现在看来,这杏花开的也不错。走,我们再去周围逛逛,看看还有别的好处没有。”话落长公主牵了付欣的手,领着她同太子,义和公主等人往杏花林身处去了。

  一旁,姜郁乖觉得让了路,等众人挪步后,方慢慢跟上。

  众人逛了大半天,看这杏花林,缤纷艳丽,却再没有别的奇景了。

  会稽长公主不由神色一黯,却很快笑道,“今天的杏花开的确实好,时候到了,开宴吧。”

  侍女领命。

  义和冷笑道,“本来是有的,说不定就是因为豫章影响了,好端端的在院里歇息,怎么自己偷偷跑出来了?还和旁人私会?”

  “胡说什么!”先说话的却是长公主,她看了眼颇为委屈的付欣,拍拍她的手道,“不过是一树花?值得你将火发到姐妹头上。都说你大了懂事了,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就这样胡言乱语?”

  “我!那阿姐,你先让她说清楚,好端端的到这里来干什么?要不是我们过来,怕是时辰都忘了。倒偏袒她。哥哥,你说呢?”

  这声“哥哥”叫的是太子,太子顶着一张同义和公主五分像的面孔,微笑道,“都说了,今天长姐做主。就算豫章哪里不对,也是长姐说了算。你问我,我怎么说得出来?阿姐,我饿了。”

  “既如此,回宴席上吧。”

  正此时,一个侍女匆匆而来。

  “启禀殿下,徐五公子在储绣楼里,被人打晕过去了。”


  徐五徐服敏,尚书仆射徐有德之子,太子侧室徐良娣亲弟。

  付欣坐在义和公主一侧,听侍女细声汇报徐服敏的情况。

  “奴婢们发现徐五公子的时候,他在地上躺着,旁边有一个碎了的花瓶。徐五公子伤了额头,一直在叫唤,只是储绣楼无人,所以发现的晚。大夫说,会破相。”

  义和公主很快道,“豫章,你去杏花林附近逛,就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没有。”

  “你……”

  “好啦,不过一个外人,又不是死了,到值得你追三问四的。”长公主瞟了一眼义和公主对面的位置,叹口气道,“先开宴。”

  侍女们应声称是,便纷纷传令下去了。

  付欣跟着长公主举了酒杯,刚喝了一口,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呦,都开始啦!”

  说话的是个身形瘦削的女郎,看面相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戴一顶红宝石的银制花冠,穿了茶白配绛色的间色裙,外罩胭脂色绣流云纹大袖衫。衣裳虽穿的层层叠叠,走起路来却大步流星的,配上舒朗阔气的眉目,整个人散出一种英气之美。

  女郎走到义和公主对面,取了酒杯,忙向长公主低头一礼。

  长公主满意的露出一个微笑,“要不是你今天提前打了招呼,我还以为你没来呢。消失了这么久,干什么去啦?”

  付欣的三姐,姗姗来迟的吴兴公主笑道,“听说长姐府里进了沙丘马,我去看了,一时看呆了,耽搁了时辰。”

  “不成体统!既然喜欢,不若我送你?”

  “那倒不必了,今天是长姐生辰,怪不好意思的。”

  “那明天送?”

  “好啊,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定然要想个极好的回礼。”吴兴公主喝了酒,又笑道,“说来那沙丘马果真名不虚传,小妹,我本想喊你的,你却提前溜了,后不后悔?”

  作为皇帝最小的女儿,这声“小妹”,说得便是付欣。付欣老实的点头,“后悔。”

  吴兴公主顿时得意的笑起来。

  宴会正式开始。

  因参与宴会的客人过多的关系,整个宴会分了一个正厅和两个偏厅。正厅里坐着太子,长公主和各位公主等皇室成员,并一些大臣夫人子女,如谢家,卫家,徐家之流。偏厅则是一些小官员们的妻女并一些寒门子弟,这些人按照男女各自分开,摆了流水席,宴会开始自顾吃喝便行了。

  徐家徐五受了伤,因此徐家的席面上只剩了徐二公子,除此之外,宴会同往年的并无区别。

  拜长公主,说祝寿的吉祥话,献礼物,欣赏长公主府内并太子送的美人歌舞,一群人觥筹交错,约莫热闹了一个时辰,便纷纷散去了。

  因为刚才的教训,整个宴会上付欣只喝了半杯酒,宴会结束后,她倒是一众公主中最清醒的一个。

  “小妹,来,扶我去醒酒。”

  长公主半醉半醒,见状笑道,“有侍女在,怎么偏偏劳烦豫章。”

  “这不是,还想跟她去后院吗,怕走散了。走,走吧!”

  付欣只得颇为无奈的将吴兴公主扶起来,由人领着去了正厅隔壁的房间。侍女煮了醒酒汤,付欣端起来要喂,不想吴兴公主偏了头,摇摇晃晃的,倒在茶几上。

  “阿姐?”

  “嗯,”吴兴公主的声音有些哑,她在茶几上晃了晃手,“人多,头晕。”

  “不过两个人,哪里多了,是气不通吗?既如此,你在门口吧,有事我喊你。”

  “是。”

  付欣等那侍女出去,关了门,再看,果然,吴兴公主已经从茶几上趴起来。一手支着头,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哪有醉酒的迹象。

  “你猜,我问什么要装醉?”

  “看沙丘马?”

  吴兴公主呵呵一笑,歪头拍了拍付欣的肩膀,重新靠到茶几上道,“算是吧。我正要往回赶,碰到你的两个侍女,叫兰什么的,沿路就同人说将你放在了储绣楼,出去一会儿人不见了,问你在哪儿。”

  付欣不由哭笑不得,“她们人呢?”

  “嗯,看护你不周,被我扣下了。要送回来?”

  “不用,扔去掖庭吧。”

  吴兴公主顿时眉开眼笑,“你倒厉害,也不害怕。”

  付欣倒了两杯热茶,拿起自己的一杯喝了一口,无奈道,“背主之人说的话,哪用得着害怕。”

  那两人既然刻意宣扬自己的行踪,想来早先也是她们联合外人灌了自己的酒,再将自己送到储绣楼,好造成一个豫章公主和徐服敏私会的“事实”来。既存了歹意,将人送去掖庭度过余生,也算相得益彰。

  等长公主完全清醒过来,送走了太子同义和公主,便见到吴兴公主和付欣携手而来,两人悠悠的进门,边絮絮说着话。她不由笑起来,“看过沙丘马啦?”

  “嗯,很威武呢。”

  吴兴公主过不久告辞,只留下长公主和付欣。

  长公主靠在几上,蹙了眉头,“方才,是怎么回事?”

  “晌午我到的时候同几位姐姐饮酒,过不久却晕了过去,等略微清醒的时候,发现我和徐五共处一室,在储绣楼里。当时,我浑身无力,情急之下便用花瓶砸了他。”

  “这个混账东西!”长公主登时气的脸发白,却很快回神问,“后来呢?”

  “姜郁救了我,我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储绣楼的,便想着在杏花林里待到时辰,反正我们在下棋,别人看见了,也说不出什么。”

  “记不起来?你身边的丫头呢?她们死去哪里了!”

  “两个随我进府的,刚才才知道下落,她们乱说话,可我身边人手不够,便求着三姐送去掖庭了。”

  长公主面色稍缓,看眼付欣道,“是阿姐不好,没有管好身边的人,你放心,等今天事情一过,我定然拿了她们给你出气。还有那个什么,徐五,我饶不了他!”

  “嗯。”付欣在长公主身边坐下来,靠在她肩头上笑道,“阿姐,你真好,我今天很害怕。”

  “你啊,”长公主一点付欣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身边的侍女有二心,你也敢用,”她看着付欣略带委屈的面孔很快想起来,“我记得,你身边的都是张夫人的人?”

  “嗯,春日宴后刚刚换的。”

  “她!真是上不了台面。这样,你回宫就将她们赶走,你的侍女,我替你挑。我给你准备二十个够不够?”

  “不用,两个就行了。”付欣见长公主又要发怒,忙解释道,“我倒不是怕她,只是她毕竟管着宫里的事,明面上总要过得去,否则怎么对得起将宫务交给她的阿爹?阿姐送我两个人,看着是少,可阿姐选两个精干的人给我,岂不比成群的婢女厉害?她知道了,也不敢找麻烦。而旁人问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付欣说话间已倒了杯茶递过去,见长公主缓缓喝了,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笑道,“阿姐方才既说了要给我送人,那要什么样的人可得我说了算!嗯,我要一个懂规矩的,面上严谨的大丫鬟,再要一个粗通武艺刑罚的,好管下面那些不知轻重的侍女们。阿姐说好不好?”

  长公主顿时又气又笑的答应了,却很快想起来,“真是女大不中留,听刚才你的话,知道的是在挑侍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选嫁妆呢。”

  “阿姐!”

  “我说错了么,眼看着都快及笄了,可不该选驸马嫁出去了。心中可有人选?”

  “没有,阿姐、觉得呢?”

  “我啊,我觉得卫三公子很不错。”

  “阿姐!”

  “我说错了么?”长公主瞟一眼自家面孔微红的小妹,笑的恬淡温和,“我虽不常出去,却也是知道的,卫三公子少年得意,对京中的女孩儿都是视若无睹,唯独对我们豫章,却是殷勤的很啊。”

  “不、不过是有时候见到,生了误解罢了。”大概是长公主的语气过于暧昧,付欣被她注视着,到底面红耳赤,心里生了几分涟漪。“阿姐可不要胡说。”

  “好!对了,我久不见你,不若在我府里住几天?”

  “今天怕是不行,七姐有几样东西缺了,却没时间出去,想托我去买。我想先回去对了单子,之后过来,到时候一边采买东西一边在外面玩儿,阿姐你说好不好?”

  “好。”

  话说完,长公主便忙着给付欣选侍女去了。长公主府仆从如云,加上长公主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管理整个公主府了,因此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便选出两个侍女来。一个高高瘦瘦,一个白白净净,两人站在一起,明明五官不相同,却有种奇异的相似感。

  两人拜了付欣,便等她取名字。

  “管规矩的叫兰枝,管刑罚的叫兰叶吧。”她看着长公主不解的神色,解释道,“今天那两个背主的侍女就叫兰枝兰叶,我换了两个聪明的姑娘,带回去,吓吓那些小婢女们。”

  长公主无奈一笑,又殷殷嘱咐兰枝兰叶好好照看付欣,便遣人送她们出去了。

  付欣到长公主府大门时,正赶上张可游同两个兵丁赶着马车过来。一旁,兰青匆匆行礼,在看到付欣身后两人时,不由得呆若木鸡。

  付欣笑的温婉和煦,“晌午的事办的如何了?”

  这时候应该兰青回话,她却站着不动,一旁张可游忙道,“小孩子骨头软,怕是会落下残疾。送回家正在休养。”

  付欣不由叹口气,“说来也有我的一分不是。张大人,劳你替我照看他们,给他们迁个地方,好生养着。”

  张可游忙不迭答应,请付欣上车。

  正此时,一个锦衣少年从旁边过去,往门口走。看他的服饰,应当向付欣行礼的,然而他只冷冷看了付欣一眼,便牵着自己的红马,一言不发的走了。

  少年便是谢蔚然。


  回宫的路上,兰青格外安静,知趣的没有问关于原来的兰枝兰叶的问题。

  回到豫章宫时天色已半黑,蓝嬷嬷正在将付欣养的兰花搬回花房里,见付欣身后两个婢女不由一愣,“这是。”

  “先前那两个犯了事,我将人送去掖庭了。正好长姐瞧着我出门寒酸,送了我两个。兰枝,兰叶,这是蓝嬷嬷。”

  “见过蓝嬷嬷。”

  蓝嬷嬷顿时满意的微笑,“不愧是长公主府的人,真是有气度。”

  “那是当然,临行前阿姐可是说了,要她们做我的大丫鬟呢。”

  “那可正好!”蓝嬷嬷愈发高兴,“说起来最近的几个姑娘我可真不满意,毛手毛脚的,如今你们一来我就放心多了。”

  兰枝兰叶闻言羞涩的笑笑,面上喜不自胜。

  大概是因为白天醉酒沉睡的缘故,这晚付欣睡得颇不踏实,直到半夜传来宫人报时的声音,子时三刻,她才在昏沉中睡了过去。她很快陷入了一个熟悉而迷离的梦境。

  庭院空寂,屋门紧闭,付欣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完好无损的花瓶,以及花瓶上丰茂的绿萝。她踉跄着,抓住了花瓶,却没抓稳,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稀碎。继而,她看到一个青色的衣衫,从眼前划过。她便伸手去抓,即将抓到的时候,却见那青色衣衫闪了闪,避开了。

  与此同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国公主,蛇蝎心肠,活该!”

  付欣勃然大怒,一把向那人抓去!

  抓了个空,她接着,完全清醒了过来。

  “殿下?”守夜的侍女听到响动,很快走了过来。

  “倒杯茶,取些幽兰香过来。”

  侍女取了新制的幽兰香,放到床头博山炉里,过不久火光一点,幽静的兰草气息在周围蔓延开来。

  付欣靠在床榻上,放了茶盏,仍觉得有些头痛。“什么时辰了?”

  “五更天。”

  “歇去吧。”付欣重新躺到床上,回想起方才的梦境,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隐约中,能想到的只有那个碎了的,沾了血的花瓶。

  真是,晦气!也不知道义和是怎么同徐服敏厮混在一起的。

  春寒料峭,即便是仲春时节,清晨还是有些冷。

  因为昨天发生的事,兰青比以往起的还要早一些。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一趟出门却未受到惩罚,甚至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当值。她整理一番进了门,却发现,往日还在沉睡的豫章殿下已经起了。

  向来在宫内衣饰简朴的豫章公主,今日却罕见的穿了刺绣的襦裙,又配了大袖衫,唬得兰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妆点她,“殿下,今日要去请安么?”

  “不用,梳个简单地头发就行。我下午要去七姐那里。”

  兰青很快将头发梳好了。

  付欣用了早膳,又看了一遍自己种的兰草,前天晒的青梅,昨天抄的半卷书经。想起来一件事,“嬷嬷,我记得太医院有个叫晴方的女医官,差人去问问她会不会针灸,若是会,看她愿不愿意过来,”

  蓝嬷嬷很快派个小丫头出去了。

  刚出门不久,门口便来了人。

  付欣坐在花树下看书,闻言抬头,见是个女官打扮的青年姑娘,形貌柔美,面孔熟悉,应当是,傅修华宫中的女官。

  “见过豫章殿下。我家修华打算月中办品香会,希望殿下到时赏光。”

  一旁侍女接了女官恭敬递过来的帖子,放到桌上。

  付欣礼貌的翻了翻,胭脂色做底,纤巧的字体,帖子上还嵌了一朵梅花,确实是傅修华一贯的手笔。“多谢修华的好意,只是月中有些琐事,怕是去不了,还望你传达一二。”

  女官面上也不意外,只行了礼,恭恭敬敬的走了。

  过不久兰枝过来添茶,“殿下,不过是几步路,您这样拒绝了,会不会不妥?”

  “不会。你常伴长姐,不知道,傅修华为人大方得很,从我记事以来,隔半个月就要请我一回,十回里九回半我都是不去的,如今她照样请我,她人好,不会生气的。”

  兰枝直觉得这话里有古怪,但见眼前的少女言笑晏晏一派温和,不像是受了怨怼的样子,只得放下心来,继续添茶磨墨。

  付欣又写了三张纸,便琢磨着停笔,不想她刚放下毛笔,便听见侍女匆匆来报,“广德公主来了。”接着,还不待她起身相迎,就见她的七姐,向来文雅恬静的广德公主掩面而来,一身衣裳穿的倒端整,走路却有些歪歪扭扭的,刚看见付欣便放了袖子,大哭起来。

  “豫章——我怎么办啊!”

  继而站在原地,耸着肩,抽抽搭搭起来。

  付欣忙将她劝进房内,广德公主仍是哭着,她扶着广德公主坐在靠窗茶几上,倒了热茶,才慢慢道,“阿姐,你再哭,招来了张夫人,可真就要惹笑话了。”

  广德公主闻言一个抽噎,便咳嗽起来,她忙拿帕子捂嘴,虚虚咳嗽几声,又灌了半盏热茶,才无力的伏在茶几上,哭道,“豫章,我可怎么办啊?”

  “准备成亲啊,阿姐,你莫不是忘了,再有十来天你就要嫁入林家了。”

  这句在付欣看来极好的安慰话语,落在广德公主耳边却如开了闸,她的泪水顿时涌出来,喃喃道,“我、我正是因为要成亲才哭啊!”

  付欣一时有些无语,“阿姐,我听人说,丧事分悲喜,可这嫁人,可不分悲喜。你这样,会不会不吉利?”

  “我——”

  如此三番,等广德公主哭**三条帕子,才隐约将事情说清楚。

  今天是广德公主拜见皇帝的日子。皇帝向来勤于朝政,平日除了给太后请安,是不来后宫的,要幸宫人,都是由太监送到寝宫去。而对于一众公主,除了想起时便要召见的长公主和每月见几次的豫章公主,其余人都是在嫁人和回门时才单独召见的。嫁人前召见,一是让礼官占卜一番,讨个吉利数,二来问一问嫁妆的准备事项,生怕委屈了自家女儿。

  “可是,可是我去时阿爹在忙,等我喝了一杯茶,张公公就说阿爹最近忙得很,怕来不及,命他与我占卜对婚嫁事项。”

  “然后呢?”

  “我就只能按着张公公的意思办了,结果等我出来,竟没见到阿爹一面!”广德公主话落嚎啕大哭。

  付欣到底没堵了耳朵,任凭广德公主靠在自己身上啼哭,好半晌,见她不哭了,才悄声问,“这件事,除了张公公和礼仪官员,后宫,还有谁知道?”

  “没、没了。”

  “那便没事了。想来是你等的时候,阿爹又得了公务,一时棘手推不开身,因此托了张公公和礼仪官员。他们得了嘱咐,这事儿必然不会说出去,在外人看来,阿姐你是得过召见的,既如此,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可是其余的姐妹成婚都是得了阿爹殷殷嘱咐的,唯独我没有,说是保密,可当时人多口杂,万一传出去呢?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搁?至于公务繁忙,阿爹什么时候不繁忙?都有时间和你欣赏比武,怎么就没空和我说话?”

  付欣一时被广德公主咄咄逼人的语气吓住了,好半晌她才回了神,看着她面上忿忿的神色道,“阿姐不满意,同阿爹说便是。来我这里做什么呢?有口无心,听起来倒像是我的不对。”

  “我,我没有!只是,豫章,我知道阿爹一向喜欢你,你、你能不能向阿爹求求情,让他抽出时间来,替我圆了这一宗,否则,将来,我可怎么见人啊?”话落,广德公主重新哭起来。

  付欣只觉得头疼,“阿姐,你是公主,嫁入林家是奉了天子之命,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如今不过是阿爹公务忙导致的一桩岔子,既没短了你的嫁妆,又没少了你的仪仗,你这样闹,传到阿爹耳朵里,又好多少?”

  “不是!仪仗少了的!阿爹,阿爹还减了我的封地。”

  付欣顿时呆若木鸡,好半晌,她看着广德公主无助的神色,到底挤出一句话,“你,做了什么?”封地于公主而言,明面上不过多了一份钱财,但公主若做了什么错事,首先要减的,便是封号和封地。广德公主如今要出嫁,为着皇家体面和君臣关系,封号是一定不动的了。

  除非……

  “我没有啊!”

  “那,占卜呢?刚才礼部官员占卜了你的婚事,结果呢?”

  广德公主低了头,有些慌乱的道,“中等。”

  那也不至于啊,付欣回忆起之前几个姐姐出嫁的情形,长公主出嫁时父亲尚且是国公,没有占卜的资格,之后是吴兴公主等人,这四个公主中,有两个的占卜结果都是中等,说不上吉利,却也说不上不祥。可通通都被父亲郑重的嫁了出去,也没见减封地不见面。可见,造成广德公主这一境地的,在她自身。广德公主向来温文处事,在后宫中名声说不上多好,可从没干过什么有违天理的事情。她也没有姐妹兄弟做下什么事来触怒皇帝。

  那么,是什么导致一向对公主们宽和,甚至有些漠视的皇帝做出这样令人猜疑的举动呢?


  广德公主的事,付欣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来。

  倒是广德公主看见一向沉稳的付欣也露出这样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惊恐的神色,身形颤颤,面色愈发惨白,她很快站起身。“豫章,那,我走了。”

  “等等!”付欣忙按住广德公主的袖子,思衬道,“之前我们不是约好了,你想要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趁着如今有空,你写个单子给我,我明天出宫去买。”

  “豫章,你不怕吗?”

  “有些怕。可我想了半天,这缘故应当不在你,否则阿爹早就将你拿下了,不会默许继续占卜。可是因这缘故,到底与你有关,所以阿爹不见你,又减了封地,想来等这桩事情想通透了,封地就回来了。如今看阿爹的举动,显然是希望阿姐你的婚事顺利完成的,既如此,也不要想其他的了,安安心心完成婚事,让阿爹放心才是要紧事。”

  广德公主眼睛一亮,却很快黯淡下去,“那,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缘故呢?”

  “我哪里知道。只是看阿爹的意思,只要你避着他些,等这桩缘故过了,有了转机,想来会好很多。阿爹一向威严,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姐妹啊。”付欣的皇帝父亲,其实极不喜欢女儿,但却也不曾亏待她们,甚至对于极为孝顺如长公主这样的女儿,是形同儿子看待的。因此若说他漠视一众公主,付欣全然相信,若说他小肚鸡肠刻意虐待某位公主,付欣只觉得这是笑谈。不过,若哪位公主触了皇帝的逆鳞,会遭到一些区别对待也不一定。

  只是,父亲的逆鳞是什么呢?

  既同广德公主约好了数目,隔日,付欣就拿了换洗衣裳,领着兰枝兰叶并一个叫小兰的丫头出了宫。因马车宽大的缘故,付欣倒没急着去长公主府,只沿着闹市而去,不过几圈,便被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当今陛下的二皇子,付欣的二哥,庐陵王月前兵败于边境,损失千人并辎重若干。庐陵王本人,险些被俘!

  付欣接着听到了庐陵王受伤的日子,不偏不倚,正是广德公主的生辰。

  如此说来,皇帝厌弃广德公主只是因为庐陵王“倒霉”的时候正好遇上她大喜,偏偏他两个生日在一起?

  她不由得哭笑不得:一个受伤一个过生日,凑到一起纯属巧合,自家阿爹也太敏感了些。

  只是下一刻,却不由得想,若是易地而处,此刻遭遇广德公主这样事件的人是自己,阿爹又会如何呢?

  应当,一样吧。

  选了广德公主描述的几种花样子,付欣便有些饿了,听了张可游的介绍去街角的如意楼用午膳。

  檀香木做门,素纱为窗,三层高的小楼临着溪水绸缎庄,门口种了亭亭的芭蕉树,悬了四五盏时兴的宫灯。宫灯团簇着一块沉香木镀金的大招牌,上面用大篆写着三个字——如意楼。

  付欣穿着如今国都里平民姑娘都会穿的衣饰,领三个侍女进去,刚跨过门槛,小二便匆匆过来了。一问上房,险险还有一间。

  还剩的一间上房在二楼,付欣穿过坐满人群的大堂,在隐约的琴声和说话声中,进了小二指引的房间。房内围着四张雕花桌案,角落里放了香炉并几丛月季山茶,中间一大块空出来的地方,应当是留给女伶们表演用的。整体观之,这房子不算精致,但很干净。

  “我们带了香,用这个。”兰枝见小二要点炉子,忙掏出一块香料递过去。兰叶则早早的将付欣望着的桌案擦了一遍。

  “是。”小二接了香,不免偷偷打量眼付欣,又恭敬的将香放在炉子里,点了,才指了指桌案上的竹简,“本店的招牌都在上面,不知姑娘要点哪些?”

  付欣悠悠坐在放了月季的桌案旁,拿了竹简看,果然如张可游所说,上面都是北地的菜式,“要个羊肉汤吧,剩下的挑拣一些,做成锅子端上来。你们点吧。”

  兰枝兰叶一同点头,同小兰各自商量。

  付欣打量着周围,见那小二衣着干干净净,等人点菜时规规矩矩的站着,看着不言不语,却面带三分笑意,显然是精心训练过的。她看了一二眼,只觉此人形容作态和宫中宫人没什么分别,于是转了头,正觉得无聊时,忽然听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来。

  “今上纵容世家子弟,皇室公主也沆瀣一气,草菅人命,难道不该整治?”

  这声音,倒同她梦里听到的有些相似。

  听起来,似乎是隔壁的位置。

  一个声音说完后,另一个声音跟着开口,可惜因为音色的关系,第二个人说的什么听不分明,只听他的语调声气,似乎在劝解第一个人,又似乎在讥讽什么。第二个人说罢,第三个人又开口,却还是听不清楚。接着轮到刚才第一个开口的,“说来这还算好的,我如今在禁军任职,你们可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

  “什么?”大概是剩下几个人一齐说得,这次听的格外清晰。

  “太子殿下的小舅子私用公物,竟然没人管!我与上司说了,他说我多管闲事。”说话的人越发气愤,怒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子殿下如此,陛下也不管,可见当今天子是什么行径!”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重,话一出口,那个方向彻底没声音了。

  先前一直说话的人顿时怒道,“怎么,你们都不说了?”

  “……”

  付欣由不得看向小二。

  小二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解释道,“姑娘头一回来,不清楚。我们如意楼除了饭食好吃,房子也做了机关,若同旁人谈论什么,只要愿意,周围三四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楚。因此有些书生常来我们这里清谈论政,热闹又有见识。如今是饭点,估摸着人少,姑娘若愿意听,再等一两个时辰,就热闹起来了。”

  “清谈?”这两个字,倒让付欣眼前浮现出一副画卷:高山白云,曲水流觞,穿宽袍大袖的男子们擦脂抹粉,边争先恐后的嗅着碟子里的不知名物事,继而衣衫四散,四处奔走,间或胡言乱语。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你们店里不会还售卖五石散吧?”

  前朝男子盛行吸食五石散,好穿女装,致使前朝兵力下降,山河破碎。因而如今皇帝登基以后,便明令禁止五石散,爱好涂脂抹粉的男子明面上没惩罚,但要入仕,是万万不能的。因此在付欣的印象里,清谈打扮吸五石散这种事,也只发生在三十几年前,如今,应当很少见才对。

  “那是没有的!姑娘怕是想岔了,先生们来如意楼都只是饮酒谈事,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赤身的人遍地走,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倒也是。只是,他们这样言谈无忌,不怕被人听了去?”

  小二一时懵然,很快笑道,“正要人听了去啊,否则好端端的,在这里谈事做什么?说来从前如意楼也没这么多人清谈的,只是因为数月前,太子殿下路过此地,偶然听一位先生的言论,深以为知己,于是将他请去东宫做幕僚。据说那位先生出身草莽,不过识得几个字,结果得了太子殿下的垂青。也是因此,来这里闲谈的人才多了,一些书生还特意挑了开阔的房间,巴不得自己的话被人听到。”

  “这个,太子殿下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真是我们这些百姓的运气。”付欣回想起太子殿下,自己的长兄素日的言行,他真的愿意听这些否定他本人的话语?

  “可不是。”

  兰枝几个见付欣没了说话的兴致,忙定了菜单,小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揣着菜单走了。

  这一顿饭吃的颇为畅快,饭罢付欣喝了如意楼特制的热茶,又歇了一会儿,便要走。

  小二收了钱,又道,“我看姑娘的香还未用完,不知下次还来不来,若来的话我给您存起来,可以提前订位置,也不用每次都带香料。”

  “行,就记付欣吧。付出的付,欣喜的欣。”

  出如意楼时,却遇到了一桩事。

  当此时,付欣正在二楼的楼梯上,她随意朝下往,便见一群儒生打扮的人正往出走,其中夹杂着一个穿锦袍的,腰上配了匕首,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的,倒显出几分不同来。那人很快下了楼梯,走向大堂,行走之间,清楚地露出一张菁华绝艳的面庞来。

  付欣看清那人的长相,一时哭笑不得,还是谢蔚然!她接着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世家子弟……皇室公主……沆瀣一气”,声音语调,似乎正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今天是谢蔚然当官的第二天。凭借那天和卫赞之的一场比试,皇帝封了他校尉,在禁军任职。禁军规矩森严,万幸他待了两天便碰上沐休,于是约了友人并几个少年英杰在如意楼小聚,几人喝酒谈笑,又各自说了近几天的见闻,说得谢蔚然兴高采烈,恨不得将座上几人引为平生至交。

  说完话,便各自散去,谢蔚然同几人出门,刚下楼梯,就觉得不对,他迅速回身,果然,一个锦衣少女正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他眸里闪过厌烦之意,却又觉得不对,于是再细看,那楼上做平民打扮的少女,竟是不久前与自己发生过口角,包庇杀人凶手的豫章公主!

  谢蔚然的火气腾得就上来了。

  一旁有书生察觉到谢蔚然不对,于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哎呀,谢二果然好相貌,不过吃个饭,就有小娘子在楼上盯着你舍不得走呢!”

  说话的书生声音颇响亮。

  话一出口,很快,整个如意楼大堂的客人都抬了头,朝着付欣的方向看来。

  付欣,“……”

  一旁猫在大堂里吃饭的张可游顿时站了起来,快走几步,便将一把宝剑亮在众人面前。

  先前说话的书生,“……”

  如意楼大堂的其余食客顿时低头专注自己的食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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