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全部小说> 现代言情> 无期重罪

>

无期重罪

徐顺风著

本文标签:

来源:阅文起点   主角: 徐顺风李功   更新: 2022-04-30 08:25:56

在线阅读

【扫一扫】手机随心读

  • 读书简介

徐顺风李功《无期重罪》讲的是什么叫舔狗?徐顺风就是他榨干母亲的钱,只为给心仪的女人买车,结果刚买完车女人就消失不见,他万念俱灰的爬上高架桥,将跳之际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1章

精彩节选


  “顺,妈只有这些钱了,你拿走这些,以后就别再叫妈了,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这是徐顺风最后一次跟他妈通话,就在半个月前的那个雨夜。

  那天夜里,箭一般的雨水从黑团团的乌云里疯狂的俯冲下来,像万捻钢针一样穿透幽暗的夜空,深深得扎进沉默寡言的大地体内,直至消失不见。

  徐顺风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面无表情的按下了挂机键,然后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窗外。

  外面灰蒙蒙的,一团团浑浊的热雾肆无忌惮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看着窗子上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头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爱人回归的代价竟是亲人的诀别,他说不出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伤,是该放声狂笑还是掩面痛哭。

  那次母子通话是在六月夏至时节,那时候田地的太阳花已经盛开,而就在一个月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太阳花还萌青时,他人生中第一次拿到母亲的汇款单。

  六万,看着单子上的数字,他呲牙咧嘴的傻笑,心想,有了这些钱,再跟好兄弟李功借点,应该够给丽丽买新车了,幸运的话,或许还能剩下一些给自己买一件大衣和一个小电暖风。

  他工作的仓库里实在是太冷了,他几次想买一个小太阳电暖风都没舍得,这倒是个好机会。

  手指捻着那张汇款单,他眼中原本阴沉沉的天空瞬间变得湛蓝如水,顿时感到身上背负的千斤巨石顷刻间烟消云散。

  还没走出邮局大门,他心里就已经盘算着该给丽丽买什么样的车了,他已经看好了几款,价格合适造型前卫,相信丽丽一定会喜欢。

  丽丽全名杨曼丽,是他的同乡,也在京都打工,比他晚来一年,人长的漂亮身材也好,徐顺风对她一见钟情,当狗似的追了她三四年,每月工资的一多半都花在了她身上,可高曼丽始终不冷不热,徐顺风送她的东西照单全收,但只要徐顺风稍稍表达心意,她就严肃的说:“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些”。

  直到半年前,事情才有了转机。

  徐顺风老家村里突然传出消息:**要规划一条新铁路,横跨三四个省。

  据说,徐顺风的死鬼老爹徐高远留下的那幢旧宅幸运地被划进了拆迁范围,如果开工动迁成功的话,**将会补偿一笔不菲的拆迁款,这些钱足够让一个普通人一夜翻身。

  丽丽似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破天荒的主动给徐顺风打来了电话,还温柔的叫了他一声“顺哥”。

  在徐顺风看来,就凭这一声称呼,两人的关系已经不言自明。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跟丽丽通过几次甜蜜的电话后,老家又传来消息,铁路规划到了邻村,他们村一根毛都没沾上。

  突如其来的噩耗不仅打碎了他对新生活的期待,同时也撕碎了他憧憬爱情的美梦,杨曼丽‘适时’的提出,如果徐顺风在乎她,就给她买一辆车,否则就不用再联系了。

  徐顺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仓库保管,每月那点工资减去给杨曼丽买礼物的花销,根本剩不下什么,让他买车无疑是逼他知难而退,徐顺风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丧失理智的痴情已让他卑微如尘埃,虽然未能给予他为爱粉身碎骨的勇气,但却足以让他放弃大半的颜面和尊严。

  徐顺风先给他视为好兄弟的李功打去了电话,他刚提出借钱,李功就炸了锅:

  “钱?跟我借钱?我哪有钱?你看我像不像钱?你借我得了!我这一天花销多大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好意思跟我张这个嘴?”

  听到李功生气,徐顺风有些胆怯:“你别着急,我就是想说,我之前借给你的钱,你看方不方便……”

  “什么?你搞搞清楚,我之前是从你那零零星星拿过点钱,可那都是江湖救急,就那仨瓜俩枣也好意思问我要?你就这样对兄弟呢?干脆绝交……现在是没钱,等我有钱了你那几张毛票算个屁,我现在忙着呢,没事少闲扯……”

  徐顺风不想得罪李功,他正准备张口道歉,李功就挂了电话。

  他坐在床上,双手揉搓着自己那个破旧不堪的手机,指甲刮的手机背壳‘嘎嘎’直响,这声音就像在挠他的心。

  他理解李功的暴躁,为了能在这座城市扎根,什么挣钱李功就做什么:天桥上卖过光盘、厚海街上拉过客,夜总会兼职过打手……哪里有钱哪里就有李功。

  虽然他从心底厌恶李功这样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只有李功这样的人才能成为社会的强者。

  人再高级也是动物,无论是生活在田间野地的农民还是庙堂之巅的高官,都是动物,而动物又分为食草和食肉两类。

  与他这种“食草动物”不同,李功是典型的“食肉动物”,在他还老老实实自己种草吃的时候,李功已经开始吃别人了。

  徐顺风从来未敢质疑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他坚定的认为,食草动物结交食肉动物朋友,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可眼下李功这条路已无希望,他咬着嘴唇思来想去,又想起一个人来。

  不到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徐顺风是不想打搅这个人的,她已经拥有了平静幸福的家庭和安宁美好的生活,自己虽然是她的亲生儿子,但自己已经成年,又怎好去打搅母亲幸福的新生活呢?

  但此刻,冰冷的现实已经把他逼到了走投无路的悬崖,退无可退。

  在爱情面前,孤芳自赏的颜面和苦苦死撑的尊严早已不重要,徐顺风渴望异性的陪伴与温暖,**难耐的期盼着爱人的笑靥如花和甜言蜜语,与这些相比,那些所谓的自尊自爱又算得了什么?

  他犹豫片刻,伸手拨通了多少年都没动过的那个号码,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给妈妈打电话,他抑制不住的有些紧张……片刻的等待后,电话通了。

  “……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母亲沉默着听完他的诉求,直到徐顺风第三次点亮屏幕确认电话仍在接通状态时,母亲还是一言不发……

  徐顺风十岁那年,父亲卧轨自杀,从那以后,母亲和他就坠落进了苦难的地狱,孤儿寡母拉着个病痛缠身的奶奶,家里的继续没过多久就都花的盆干碗净了。

  母亲为了维持生计,只能在村里的作坊中做最苦最累的活养活家里的一老一小。

  可她并不是劳动家庭出身,纤纤身量哪里受得了农村小作坊里又脏又累的工作?那些布满肮脏油垢的沉重机械经常会弄伤她不同的部位。

  有一次,母亲不小心,轧木片的机械砸断了她的手指,鲜红的血液围绕在刺眼的白骨茬周围,分外醒目,那次的事故让她两个月什么都干不了,每天都是以泪洗面,整夜悲唤哭啼。

  那时,幼小的徐顺风每每深夜听到母亲凄厉呜咽的时候,就会胆小的缩在被子里,稚嫩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分不清母亲是在哭剧痛入骨的手指还是哭她悲惨的生活和命运。

  没过两年,母亲就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艰辛的生活,不知道她的内心是否有过痛苦的挣扎,但最终的结果是,她抛下了徐顺风和奶奶,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

  从那以后,徐顺风再也没见过母亲,直到前几年奶奶去世,母亲才托人捎回一个电话号码来交到他手上,徐顺风还清楚的记得他得到人生第一个手机后输入的首个号码,就是母亲的这个。

  徐顺风看着屏幕上熟悉又陌生的号码,知道这是他得到幸福生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可母亲的沉默像一把钝刀一样折磨着他的心,他生怕母亲会再像十几年前那样抛弃他……他狠下心来,咬牙向母亲内心最软弱的地方扎进了刀子——

  “妈,我爸死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徐顺风知道,父亲的死是他仅剩的也是最有力的招数,这时再不用出来,连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将湮灭不见。

  最终,他成功了,在通话的最后一刻,母亲哽咽着答应了他。

  第二天,他就如愿拿到了汇款单,看着汇款单上面的数字,他瞬间觉得手中这张薄薄的纸片如同一张通往天堂的门票,此刻在他眼里闪耀着令人兴奋的金色光芒,又像是一条绚烂无比小船,可以载着他驶向梦寐以求的远方。

  他急不可耐的拨通了丽丽的电话,约她下午一起去看车。

  那个下午他一生都忘不掉:摆满崭新轿车的大厅里,杨曼丽依偎在徐顺风的臂弯中,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徐顺风的耳膜享受着她令人沉醉的声线,鼻子贪婪的吸嗅着她迷人的香气,杨曼丽芳香且富有弹性的秀发还时不时的钻进徐顺风的领口,这一切都让他心神荡漾如坠云端。

  他们手挽着手走在香车宝马之间,衣冠楚楚的业务员恭敬温柔的为他端茶倒水尽心服务,导购员绅士的拿着资料薄,面带微笑的为他介绍每一款车的性能价位与配置。

  徐顺风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内心忽然生出一股人生赢家的感觉。

  就这样,他们优雅的挑选着车辆,直致徐顺风把卡里的钱全部刷进店里的收款柜台,丽丽满意的签完名字挽着他走出大厅时,徐顺风看着天边的浓浓地红霞缠着西落的日头,头脑中仍有一种如坠云雾如飘梦幻的感觉。

  他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序幕,却没想到竟是连番噩梦的开场。

  美妙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个星期,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杨曼丽音讯全无,徐顺风接二连三的短信电话也纷纷石沉大海。

  好在,过了半个月,杨曼丽又打来了电话。

  就像野欢口渴的猫儿回到水槽补给水分,这次她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要徐顺风给她买一件生日礼物——一块价值两万五千元的名牌镶钻腕表。

  这对徐顺风而言无疑又是一座高山。

  他再次陷入了苦恼,就像一个吸毒者需要想尽办法榨取自己剩余的价值换取那片刻虚幻的快乐一样,他在竭尽全力的搜寻着自己残存的价值。

  旧手机后壳的漆都快被他的指甲抓掉了,他思来想去,只得又给母亲打了过去……这次,母亲没有哭泣,淡然的答应给他再汇5000块。

  她说,这是她全部的钱了。

  徐顺风还想做最后的争取,可正准备拨出母亲的电话,母亲的电话就先打了进来……

  接完母亲的电话,他一连几天脑子都是昏沉沉的,喉咙里总觉得有一团棉花塞着,眼前不断闪现着当年父亲死后血淋淋的尸身……

  他一整天都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耳边好像生着一张嘴巴,不停地重复着母亲最后那句话:“以后别再叫妈了,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他就这样亲手断送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情。

  即便在当天夜里,主管经理打来电话气势汹汹的通知他已被辞退的时候,他也是呆若木鸡,似乎片刻间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孩子……

  午夜,他坐在床上,猛然从呆滞中醒转过来,眼神放出光彩,低下头,开始掰着手指头认真的计算:加上母亲的钱,自己总共有一万块了。

  虽然距离丽丽的要求还远远不够,但徐顺风天真又笃定的相信,丽丽为了他们的爱情,是会愿意降低些标准的。

  没想到,他打电话过去跟杨曼丽解释,满心期待顿时遭到冷水浇头。

  电话那边,杨曼丽冷冰冰的说:“徐顺风,再美好的爱情也要有物质基础,这次可以将就,下次可以将就,难道我要将就一辈子吗?你是个好人,但我们并不合适,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这通电话把徐顺风精神上最重要的一根支柱也抽掉了,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异常平静的在床架上坐了三天……


  不知什么时候,夏夜的雨竟变得这样寒冷,雨幕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建筑的边线好像被油画刷刷过一样,不再那么分明。

  雨中的城市一片灯火灿烂,一片片的楼宇如林耸立,夜空下无数明亮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芒,是啊,家家户户都温暖的围坐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

  可谁又能想到,夜空下的迷蒙大雨中,高架桥冰凉的栏杆上,正坐着一个痛苦而绝望的青年。

  模糊的雨幕里,徐顺风独自坐在高架桥寒冷滑腻的护栏上,思绪像乱麻一样纷扰,在浑浊雨水的冲击下,他面无表情的望着下面不时飞驰而过的汽车。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有勇气骑着破旧的摩托车驶上高架桥,更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有勇气跃上冰冷扎手的护栏。

  要是放在从前,他光想想都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心慌,因为他从来没做过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脚下十几米的地方就是坚硬如铁的路面,上面不时飞驰过几辆看不清样子的汽车。

  要是被这样的小车轧在下面,人若死不了,会很痛苦,医药费也很贵,这是徐顺风此刻最担心的问题。

  他特意选择了这个时间地点,一是因为这里车少,如果有人撞了他多半会逃逸,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死而连累别人。

  第二是这条路笔直通畅,白日里不让进城区的大车在夜里会偷偷的走这条路,如果能被大货车轧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至少过程不会太痛苦。

  尽管徐顺风已经一无所有,尽管他对生活已经感到绝望,但他一想到自己要在这混乱的雨夜从高架桥跳下,在高速运转的大货车轮下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时,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就会狂跳不止。

  此时此刻,它似乎是身体里唯一还在尽责提醒自己还活着的器官。

  但活着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朋友绝交,亲人决别,爱人离去,连他唯一剩下的那份可怜的工作也在一通电话后灭亡……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只余下毫无价值的生命。

  徐顺风从来没想到自己敢这样大胆的把脚探出桥身,他眼看着远处驶来了一辆巨大的货车,那货车载着一整车满满的货物奔驰在雨中,这样的货车由于惯性是无法及时刹车的,自己只要找准时机跳下去,跳到那个可以解脱尘世痛苦的车轮下,他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脚跟踩着大桥边沿的水泥护板,两只手反握住护栏,整个身子向外倾斜,随时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货车灯在雨水的拍打下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徐顺风已经做好了准备,雨水冲刷着他的头发和脸颊。他颤抖的双腿微屈,浑身都在颤栗,胸腔里心脏不停地狂跳,仿佛想要跳出来狠狠扇他一个耳光一样。

  大货车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徐顺风甚至能看到车身上印着的黑字了,此刻,他只需要两腿微微用力,双手一放……

  一旦放弃,他的生命就无可挽回。

  就在徐顺风准备松手跳落的那一刹那,忽然,货车身后窜出一道非同寻常的金属光芒,在货车灯光的照射下一闪而过。

  紧接着,高架桥猛然一震,徐顺风就听到脚下传来‘蹦’的一声巨响,徐顺风只觉得手里握着的护栏都颤抖了几下,脚下一阵晃动,震得他差点掉下去,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阵微微的爆裂声响过后,股股白烟从高架桥的桥墩下冒了上来,这白烟浓的发青,还没扩散开就被茂密的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不知从哪冒出无数黑漆漆的碎片散落在跳动的路面上,不仔细看很容易被掩盖在大雨之中。

  徐顺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呆在了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再看那辆大货车,早已经走远了。

  他心里咒骂了一声。

  自杀是一鼓作气头脑一热的事情,经这样一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新聚集起那巨大的绝望和勇气。

  他双手拉着护栏,探身向下看去,借着微弱的路灯,他看清楚了脚下的东西:一辆黑色超跑。

  这辆豪车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粗壮的桥墩上,车头嵌进石柱已经严重变形,因受撞击而绽开的裂口正突突往外冒着黑烟……

  徐顺风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死不成了。

  他刚准备翻身越过护栏回到高架桥上,就听桥下一声车门响,他向下一看,那辆黑色超跑车的门正缓缓向上打开,就像一只黑羽雄鹰抬起了翅膀。

  一个黑影滚出了车门,倒在地上……


  徐顺风没想到,在自己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竟会遇到这事。

  面前的滂沱大雨狂躁得扰乱了徐顺风的视线,但他笃定,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在那辆严重变形的顶级豪车升起的车门里,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栽倒出来,滚躺在路面上的水洼里。

  那人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疼痛的本能还在促使他不断扭动着身体,正在满是雨水的路面上胡乱翻滚,一股股鲜血从他的身下流出又化进雨水中,瞬间无影无踪……

  徐顺风本不想管这些闲事,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又何必在尘世多此一举呢?

  他想转身离开,但他刚刚还在狂跳的那颗心脏又开始作祟,软弱的善良此刻忽然变得异常有力量,正在胸膛里不停地鞭打着他。

  这样的大的雨,所有的车能见度都不足五米,那个身影就这样躺在路**,没有人帮他的话,被过往车辆轧死是早晚的事。

  就算不被轧死,他那样流血也迟早会失血过多而死。

  连绵不断的雨水“哗哗”地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把这座广阔古老的城市笼罩在阴冷的水雾之中,夜色朦胧,模糊的月光仿佛要把这个城市带入另一个世界,而声势浩大的雨水又似乎想把世界洗刷清晰……

  徐顺风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善良打败了,知道自己不论在人生的什么时段都无法漠视一个等待救助的生命。

  他转身越过了护栏,大雨模糊着他的视线,他抬腿跨上自己的小摩托车,匆匆穿过混沌大雨,驶下了高架桥……

  他远远就看到路**那个身影还在不停的蠕动,徐顺风手把一紧,摩托车发出一阵‘突突’的兴奋的轰鸣声。

  他把摩托车停好,亮着前大灯,以防驰来的车辆误碰到他,就算这样,还是有几辆匆匆而过的汽车差点撞到他的小摩托。

  他没有心情看卧在地上的是谁,也没心情看那辆绝顶豪华的车子,他只是费力的把那人搬了起来,那个人又重又长,浑身的衣服又湿漉漉的,活像一条滑手的大泥鳅。

  徐顺风好不容易才把他放到电摩后座上,一只手牢牢地回身抓着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让他再次摔到地上。

  摩托车微弱的灯光在瓢泼大雨中若隐若现,徐顺风给那人戴上头盔,然后跨上车,手臂回身抓着那人的衣服,另一只手抓着车把,油门一轰,带着那人直奔京都市第七医院方向驶去……

  医院大厅里灯火通明,徐顺风连拖带拽的把人拉进了大厅,那人满脸都是血污,混浊的雨水夹杂着血水顺着头脸穿过身体,然后流到脚底,在光可照人的瓷砖地上画下长长的一条血痕。

  两个路过的护士见到这情景,忙放下手里的工作,帮助徐顺风把人架上移动救护车,急忙忙推进了急诊电梯……

  徐顺水站在大厅里,长出一口气,忽然感到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寒冷异常,他看着医院玻璃窗上映着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满脸污泥血迹,再低头一看,地上已落了一滩血水。他回过身来,一条蜿蜒细长的血线从门口延伸到脚下,他心里稍稍有些过意不去:医院的保洁阿姨已经很劳累了,自己不该给她添这样的麻烦。

  他踩着灌满雨水的鞋子,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贴着身体,手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水,他心里既没有为那人祈祷祝福,也没有为自己懊恼愤懑,头脑里仍是只有一片空白。

  他刚准备出医院大门骑车回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他回头一看,是刚刚那个帮助他的漂亮护士。

  “刚那人是你送来的吧?”

  徐顺水站在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怎么不跟上去?你是他什么人?”

  徐顺风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已经完成了善良交给他的任务,现在他该回家了。

  他转身想走,但那个女护士拉住他的衣服就往里扯,嘴里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抓着徐顺风进了电梯。

  到了三楼,护士拉着他来到护士站,让他填表格,徐顺风迷迷糊糊的站在那,不知道该写什么,只说:“我不认识他,他的车撞了桥……我得走了。”

  一个人高马大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大步走了过来,看了徐顺风一眼,对护士说:“病人家属来了吗?”

  护士看看徐顺风,说:“人是他送来的,他说他们不认识。”

  医生刚要说话,他身后跑来一个女护士,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急匆匆的说:“张主任,那人手机来电话了。”

  “喂——”医生拿起电话放到耳旁:“嗯,他出了车祸,现在在市七院,抢救室,对,好。”

  医生挂了电话,看了看徐顺风,对护士说:“先别放他走,让他登记一下他的信息。”说完就大步走了。

  护士看徐顺风的状态有些懵,估量是他受到了惊吓,连忙把他拉进护士站里,按坐在椅子上,把表格和笔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温柔的让他慢慢填。

  徐顺风只想回家,他写下了一个名字,就站起身来朝电梯走过去。

  这时,电梯间那边忽然嚷嚷起来,从里面急匆匆走出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为首的那人戴着一副墨镜,二话不说直奔抢救室,其余几人则训练有素的守卫在了门前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分钟不到,黑墨镜走出房门,大步来到护士站,门口几人也紧随其后。

  护士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引着他们来到电梯门口,指着徐顺风黑脏的脸说:“就是他。”

  徐顺风还没来及反应,就被那几个人像猛虎扑鸡一样,连抓带架的绑进了步行梯楼道。

  “人是你送来的?”

  徐顺风看到这阵仗,稍稍恢复了点意识,回答道:“对。”

  黑墨镜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说:“手机拿出来!”

  “什么?”徐顺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黑墨镜不再跟他说,转身对着空气说了句:“检查他手机。”

  那几个大汉听到指令,两个人抓着徐顺风的手,另一个把他的手机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堵在他面前说:“开锁。”

  徐顺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他又不敢说什么,沉默不语。

  其中一人划动徐顺风的手机屏幕,发现并没有锁,就用手指在他破损不堪的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那人皱着眉头,翻看了约有一分钟,转身对黑墨镜说:“没什么,干净的。”

  黑墨镜把抽了两口的烟扔到地上,用皮鞋底狠狠碾碎,食指勾住墨镜架轻轻一拉,露出眼睛,低头看着徐顺风。

  “这没你的事了……出了医院管住嘴,别乱说,明白吗?”

  黑墨镜说完,推墨镜回到原来的位置,转过身去,对着空气说了句:“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

  黑墨镜说完,早有人拉开楼道的门,他带着几个随从迅速离开了楼道间,独留徐顺风自己呆立在空旷安静的楼道里。

  两分钟后,徐顺风穿着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走出医院大门,今天晚上经历的这些事让他心烦。

  医院外面,大雨依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医院大楼上密集的灯光被雨水冲刷成了一个又一个亮点,徐顺风疲惫的跨上自己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大雨中……

  


  听说,第一次自杀失败的人,选择第二次自杀的几率会降低百分之五十,徐顺风就是这样,他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先不死了,他要去找杨曼丽。

  他想:丽丽从没说过她是因为不喜欢我才离开我,这就证明她对我是有感情的,是爱我的,只要我想办法给她买到想要的东西,她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想到这,顿时觉得生活又恢复了希望。

  人生就是这样,希望就是一线的生命,有它就有生命,没了它生命也就没了意义。

  可现实又一次狠狠抽了徐顺风几个耳光。

  一连两三个月,徐顺风都没找到杨曼丽,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徐顺风发出的信息和打出的电话也都像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这几天,徐顺风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每都是到夜里十一二点才能睡着,睡着之后,就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做。

  夜里,他梦到自己走到了一座高楼的房顶,看着周围黑压压的天空,浑身发冷,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大团大团的乌云,他探出身向着楼下看去,只见高楼下面并没有道路,而是流动着黑色的水,整个城市都被黑色的水淹了,他仔细辨认,发现水里游着一条一条巨大的鲶鱼。

  忽然,一个满身绿苔的女人骑着一条大鱼从水里钻了出来,跃上天空,冲着徐顺风冲了过来,徐顺风吓得一身冷汗,赶紧回头跑,可那个女人已经骑着鱼跃过了他头顶,她一把抓住徐顺风的衣服把他拉到了空中。

  徐顺风看着脚下几百米的黑亮亮的水还有里面恐怖的鱼,胡乱挣扎,他抬头一看,头上那个女人竟然长的很像杨曼丽,她狰狞着面孔,忽然冲着徐顺风笑了一下,嘴角边两只尖尖的獠牙露了出来。

  徐顺风吓得大叫起来,呼吸急促,忽然,那个女人松开了手,徐顺风瞬间坠落下去……

  “咚!咚!咚!”

  徐顺风躺在床上,沉浸在恐怖的梦里无法醒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硬是把他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他起身,在床上定了定心神,恢复意识后,听到门外还在使劲的敲打,他走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看去,竟是李功。

  徐顺风还以为李功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想不到会是他来。

  李功跟徐顺风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浓眉长目,此刻正一脸凶气的站在门外。

  徐顺风还没开门,心里先胆怯起来,说实话,他怕这个同村的兄弟,李功身上的一股邪气和狠劲让他望而生畏,就像动物界常提的血统压制,他既怕这个人又敬这个人,历史上把这称为‘侧目’。

  门外又是一阵暴躁的敲击,徐顺风慌了神,赶忙打开了门。

  门一开,李功刚刚还俊朗的脸顿时变得扭曲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低吼般的声音,捏着鼻子骂道:

  “徐顺风!你丫屋里这是什么味?你在家炖屎吃呢吧!”

  徐顺风赔笑说:“看你说的,快进来坐。”说着就往里让。

  李功皱着眉头坐上椅子,翘着二郎腿点燃了一根烟,圆圆的火点忽明忽暗的燃烧着烟丝,李功吞云吐雾没一会儿,徐顺风的屋里就白蒙蒙一片了。

  徐顺风并不反感,这气味反而在安慰他,尽管这样说有些暧昧,但这气味证明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与他产生关联,愿意把自己的味道留在他的房间,这让他生出自己并不孤单的感觉。

  “不说废话了,给我拿点钱。”

  李功这句话像一盆凉水浇在了徐顺风的头上。

  “你……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李功不耐烦的抖着腿。

  “我那点钱你也知道,都给丽丽……丽丽了。”

  “你妈给你的钱呢?”

  徐顺风听李功提起母亲,心里一沉,吞吞吐吐说:“都……都给丽丽……买车了……”

  李功听了,冷笑了两声:“你咋那么多情呢,要女人不要兄弟是吧?重色轻友啊?你花几万给女人买车,没钱救兄弟的急是吧?干脆绝交呗,这兄弟让你当的。”说完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梗着头不语,这骇人的沉默对徐顺风无疑是巨大的压力。

  徐顺风看李功动了气,就像离群的绵羊看到了猛虎嘶吼露出的獠牙,心里一阵慌乱,忙说:“你说你说,你需要多少,我……我这还有几千——”

  “五万。”

  “我……我哪有那么多……”徐顺风说话的口气就像是自己犯了错。

  李功长长吐出一口浓烟,吸了吸鼻子说:“你奶那支镯子呢?”

  徐顺风壮着胆子看了李功一眼,小声说:“那……那不是你说为了给我找工作……已经卖了嘛!”

  李功又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的说:“我说另一只!”

  “另一只我奶早就卖了,我真没骗你。”

  李功表情缓和下来,换成略带商量的口吻:“那你说我怎么办,让我空手回去?”

  徐顺风并不是不想帮助李功,他相信所有的善行都是在修善业,所有的善业都会结善果,所以帮助李功,在将来的某个时刻,自己也一定会有好报。

  可李功要的是真金白银,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能真正解决困难的金钱。徐顺风的那点油水早就被杨曼丽榨得干干净净,就像被人嚼过的甘蔗渣,哪里还有什么剩余价值可言?

  徐顺风现在能开的只有空头支票:“我……我答应你,只要我有钱了一定给你。”

  李功一根烟抽完,吐出最后的一口烟雾,顺手把烟蒂弹出了窗户:“行,你打个条。”

  夏日午后慵懒的阳光无精打采的照进窗户,打在时久褪色的旧沙发上,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和塑料瓶,油腻的墙面上除了几张杨曼丽的照片外就只有一张世界地图,布满破洞的蚊帐下面是徐顺风乱糟糟的折叠床。

  自打李功拿着欠条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徐顺风就一直坐在这张床上,依旧呆呆的坐着。

  叮咚!

  徐顺风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信息浮窗映入他的眼帘:

  “在吗,我是杨曼丽,我想跟你见面,地址在天成名苑8号楼2单元1502,速来。”

  刹那间,这条消息像一针足量的兴奋剂,一下注入了徐顺风的灵魂,他觉得后脑发热,身体像过电一样由脚至头**颤栗。

  他反复的揉了揉眼睛,一再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跪在床上,撅着屁股,双手抱着手机,认真而贪婪的阅读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每个都像电击一样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没看错,真的是丽丽发来的!

  徐顺风感觉身上仿佛生出了无数双翅膀,每双翅膀都像雄鹰一样充满了力量,当他换好干净衣服飞跑出楼道奔驰在路上的时候,真怕自己会随风飞起来。

  他坐着出租车,不停的问司机能不能再快一点。

  司机没有理他,像这种毛头小伙子他见的多了,干什么都那么急躁,就像久旱草原上的羚羊,为了喝那口浑浊污秽的水,就敢不把池塘里的鳄鱼放在眼里。

  当徐顺风喘着粗气蹿进天成名苑八号楼的电梯里时,他还在担心衬衣上的一个黑点。

  那是他刚刚下车时不小心在车门上蹭到的,这让他很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影响丽丽对他的印象,他把唾沫吐在手指上,用力去揉搓那个黑点,却适得其反,越揉越大。

  就在十五楼的电梯灯亮起的时候,他放弃了与那个黑点的战斗,随着电梯门的缓缓打开,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了电梯。

  刚出电梯,他就察觉到了异常。

  楼道里有人在大声吵闹,摔砸东西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几个不同声调男男女女的声音混乱的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吵得整个楼道像是菜市场打架斗殴的案发现场。

  徐顺风来到1502室的门前,惊讶的发现那嘈杂刺耳的声音竟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他探身向里面看过去,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破碎的东西,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好的,电视碎了,空调烂了,冰箱门都被砸了两个深深的坑洞。地板上,七八个男男女女正扭打在一起。

  一个身穿黑皮衣的短发中年妇女正死命拽着跪倒地上女人的长发,两支金晃晃的耳环随着粗暴的动作摇曳生姿,另一个肥胖的女人狠狠抡起手里的皮包砸向地上女人的胸部。

  窗台那边,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瘦高的男人殴打,一边骂骂咧咧的踢踹一边悠闲的抽着香烟,瘦高个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鼻孔嘴角还微微流血,他默默的承受着,一声不吭。

  那个整臂文着五颜六色龙纹的男人一脚踹在瘦高个的大腿根上,瘦高个痛苦的弯下身去,花臂男由于后坐力微微后退,无意间回头一瞥,正巧看到门口呆立的徐顺风。

  花臂男的停止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几个人都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徐顺风。

  “你是干嘛的?”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一手拉扯着地上女人头发,抬起头恶狠狠的问。

  徐顺风被这一幕吓得有点说不出话,腿和嘴都打起了哆嗦:“我……我找……杨曼丽。”

  那女人听了,忽然冷笑了几声,喘着粗气跟身旁的女人说:“呵,还真有人来,我发了二十四条消息,这还是第一个……你不是找杨曼丽吗?看,就在这呢!”

  她粗暴的扯起地上女人的头发,炫耀式的露出那女人的脸。

  徐顺风看清了那张脸,正是那张让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脸,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了红唇脂粉,更没了往日的明眸与笑靥,混乱的头发胡乱的垂下来,挡住了它的一半,露在外面的另一半则笼罩在惊恐和痛苦中。

  “估计你也是她钓的凯子吧,来看看,这个骚婊子勾引别人丈夫,臭不要脸的住在这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你还要不要点脸了?”说着说着,黑衣妇女扬手‘啪啪’在那张仰起的脸上狠狠打了两个耳光,雪白的脸颊上顿时现出几个红色的指印。

  这几下仿佛是打在徐顺风的心上,痛的他差点没晕过去,那张曼妙的脸蛋自己连亲吻都怕会损伤,怎么能承受的住那样暴戾的击打呢?怎么有人能对那样娇嫩的脸下这样的毒手呢?

  徐顺风激动的快步冲到黑衣妇女的面前,叫道:“我是她男朋友,你不要打她,你打我!打我!”

  他逼人的气势把那妇女震慑得微微倒退,妇女没想到脚下的**人还会有这样的追求者,她本来是为了羞辱杨曼丽,叫他认识的人都来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未成想会遇到徐顺风这样的人。

  那妇女还没说话,杨曼丽倒是先吼了起来:“滚!谁让你来这的?你给我滚!我跟你没关系!我死了也不用你管!”

  徐顺风没想到丽丽会说出这话,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丽丽……”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纠缠我,滚!”

  徐顺风想不明白,丽丽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恶毒的话,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好意,难道她就这么厌恶自己?厌恶到连自己的善意都觉得肮脏?他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窗下扭曲在地的瘦高男。

  杨曼丽宁愿这样卑微低贱的生活也不愿接受自己,这让徐顺风十分不解,难道做自己的女神还不如当别人的情妇?

  想到这,徐顺风刚刚才释放出的男性力量瞬间萎靡,一瞬之间,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谦卑懦弱的徐顺风。

  他胆怯了,就像一只误闯进虎穴的病狗,又像一只穿行猫群的灰鼠,他小心翼翼的倒退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悄悄走出了门……

  等电梯的时候,他听到房间里又着传来叫骂和哭号,但他并不替他们伤感,因为他连在那个房间哀嚎挨打的资格都没有,那是他无法进入的世界,在这一瞬间,他想,或许那里面的哀嚎可以称为‘幸福的哀嚎’。

  那是他梦寐以求却从未得到的东西。


  徐顺风从来没想过京都的风竟会有这样癫狂的时候,他坐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呼呼’的狂风穿过城市中林立的高楼发出的野兽低吼般的声响,如怨鬼哀嚎一般。

  而他,就像一只躲在坚硬躯壳里的软体动物,既为命运的捉弄而苦闷又为自己的无能而懊恼。

  来这座国际都市也有几年了,这些年自己很努力的生活,可是,直到今天自己还是租住在这个连一片瓷砖都没有的毛坯房里,曾经,他笃信那些在现代社会铺天盖地大行其道的心灵鸡汤一定是对的,坚持告诉自己只要努力一定会有转机。

  可日子一长,他动摇了。

  与这座城市千千万万的务工者相比,他更加失败,别人的时间或许可以带来升职,带来加薪,带来新的机会,可他什么都没有等来,只有年龄的增长和自信的消逝,他从最开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慢慢变成了一个逆来顺受安于现实的男人。

  这些年,徐顺风日复一日过着没有希望却一直在寻找希望的生活,其他人尚能看到希望,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看到眼前的潦倒。

  徐顺风躺在沙发上,任由外面狂风肆虐,他手里握着空空的酒瓶,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胡飘乱荡。

  九岁那年,徐顺风的父亲如同一粒微小的砂石,被迫卷入了时代经济变革的惊涛骇浪中。

  那时候,全国工厂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革,恐怖的失业洪流裹挟着包括父亲在内的一大批下岗职工被狠狠抛进了冷酷的尊崇适者生存的世界。

  这些人就像在生态鱼缸里的观赏鱼被扔到了野河中,他们不得不面对物竞天择的法则,尽管他们什么都不会,却也要去和社会上鱼龙混杂的人群去争去抢。

  父亲徐高远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丝毫不敢怠慢生活,也丝毫不敢停歇脚步,生活的鞭子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一家人几番商议之后,他带着二叔徐远平,领着二十几个同乡一起跑到老家的煤矿上做工。

  煤矿的工作是难以想象的脏苦而危险,但在那个美好生活集体崩塌的年代,能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已经是人生大幸,父亲和二叔非常庆幸自己能够找到这样一条“乌黑”却“光明”的出路。

  徐高远和徐远平尽管每天累得不想动弹,但能重新融入集体让他们打内心深处感到安稳又知足,进入煤矿没多久,他们已经决定要在那里度过后自己的后半生了。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后半生只剩短短的几个月了。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白云像温顺的绵羊一样悠闲的散步在瓦蓝的天空上,温暖的阳光随着和煦的春风飘荡,没人会把那么美好的天气跟恐怖的灾难联系在一起。

  那天,二叔徐远平跟着同班十几个同乡一起下矿作业,他们对每天乘坐黑乎乎的工程梯深入地下十几米如同地狱一般暗黑的矿井早就习以为常,他们也已经对矿井下摇摇欲坠却从未崩垮的撑架司空见惯,有时工友之间甚至还会对此开几句玩笑。

  在当时,像这样的小煤矿,没有那个老板愿意规规矩矩的办齐所有手续配备全套设施的。

  用最低廉的成本创造最高额的利润是每个商人的从业准则,不同的是,良心在线的商人会愿意多付出一些安全成本,而那些良心已经阵亡的,只会把工人的生命换算成计算器上冷冰冰的金额数字,在一阵加减乘除后核算出最划算的方案,然后戳瞎自己道德的眼睛开始盲目的执行。

  很不幸,他们所在的这个小煤矿老板就属于后者。

  据说,当天的爆炸声把方圆十几里的村庄震得鸡飞狗跳,无数的家禽畜类都被吓得疯狂乱窜。矿上值班室的玻璃全部被震碎在地,矿区所有听到巨响的人心里都冒出一句话:

  完了,出事了。

  对于徐顺风的父亲徐高远而言,不幸中的万幸是在出事的当天,自己并没有随着那十几个同乡和弟弟徐远平一同下井,而是请了一天假去县医院看胸疼,也因此逃过了那一劫。

  等徐高远怀揣着检查单忧心忡忡的回到矿上时,他远远就听到煤矿上空回荡着那让人闻风丧胆的警笛声,细细分辨的话,尖利刺耳的丧钟声里还混杂着人群近乎疯癫的痛哭和哀嚎。

  但直到他走进矿区,看到还未全部散去的滚滚烟尘和沿途房屋破碎的玻璃时,他才确定真的出大事了。

  此时的矿井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宁静祥和,高音喇叭里传来的也不是平时欢快的歌声,这个前些天还静好安宁的院子仿佛瞬间变成了刀山火海的地狱,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可怕。

  他颤抖着双腿疯狂的奔向矿井的入口,他知道,今天有弟弟徐远平那队的班,此时此刻,远平一组十几个人很有可能还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矿井深处。

  他腿软着跑向矿井入口,他还没看到矿井,眼前却仿佛看到了那个地方一样,下井口那里平常远远看着乌漆麻黑的,鸟瞰下来,就像黑暗魔鬼的血口一样,不停得吞吐着下矿的人群,感觉一个不小心,这张大嘴就会突然合上,把那些为钱拼命的人嚼碎吃到肚子里。

  走得越近,徐高远腿就越软,他撑着两条腿,费力的靠近矿井入口,他站住后,定了定游离的眼睛——

  下井的升降梯那边,负责救援的十几个工友正神色慌张的从黑暗中抬出一具又一具黑红色的血淋淋的尸体,徐高远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那些往日挂满笑容的脸庞此刻变得死气沉沉,他们的父母妻儿焦急的守在一旁,一旦发现抬出来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顿时放声大哭。

  “徐高远!”

  徐高远恍惚间听到有人在悲痛的叫他,就像听到空旷的荒野苍穹上滚滚翻腾的乌云里霹下慑人的雷声一样,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浮上他的心头……


  外面狂风依旧,徐顺风迷迷瞪瞪的坐在床上,思绪还在幼时的痛苦记忆里扭曲挣扎。

  忽然,屋外响起一阵沉稳而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被噩梦吓得满身大汗的徐顺风猛地睁开眼睛,气喘如牛,仿佛被人从烈火油锅中捞起来的鬼魂一样。

  缓慢的敲门声催促着他去开门,徐顺风分辨不出这是谁的敲门声,问了句:“谁?”

  “你好,请问是徐顺风家吗?”

  门外的声音沉稳干练,仿佛是个中年男人。

  “你是谁?”

  “我姓洪,是高战先生的助理,您能打开门,咱们见面说吗?”

  中年人的音色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中气十足。

  徐顺风听到‘高战’两个字,恍惚间感觉仿佛从哪里听过,十分耳熟,但他在头脑里搜寻了一阵却什么都没找到。

  “我不认识他,你找错了。”

  门外的人听了,并不急躁,缓缓地说:“徐先生,十八号那天夜里,您把高先生送到了市第七医院,我这次来是特地代他向您致谢的。”

  听到这人说起十八号的夜里,徐顺风背后微微一凉。

  他的记忆一下子浮现出那天雨夜在马路**痛苦翻滚的那个黑色身影,又紧接着想起在医院拽着他衣服把他拉到护士站的漂亮护士,跟着想起了那个把他绑架到楼道粗暴翻查他手机的黑墨镜男人。

  想到黑墨镜,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想干什么?”

  门外人似乎听出了徐顺风的紧张失措,用缓和的语气说道:

  “徐先生,我是特地来感谢您的,您能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吗?”

  听到这人的来意是跟那晚的事有关,徐顺风头脑中立刻亮起了红色警灯,他到现在想起那天在楼道的遭遇还心有余悸。

  他望着自己那扇单薄的木门,听着门外彬彬有礼的声音,头脑里想象着门外的画面:一个大汉面露凶光的守在门前,身边还围着几个手持棍棒的花臂男,几个人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暗暗交换着目光,只要徐顺风一开门,他们就会立刻冲进来把他打倒在地……

  徐顺风在黑暗中哆嗦着拿起立在沙发旁的小木棍,壮着胆子喊:“那事跟我没关系,我不用你谢!你走吧!”

  门外那人听了,轻轻叹了口气:“徐先生,高先生很感谢你的帮助,让我务必找到您,跟您当面致谢。”

  徐顺风听到这话,心里冒出两个字:骗人。

  他仍旧是壮着胆子大叫:“我说了,跟我没关系,你快走吧!不然……不然我就报警了。”

  门外人尴尬的笑了一声,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奇怪也很无奈,他沉默了几秒钟,朗声说:

  “徐先生,今天我冒昧而来确实有些唐突,如果您今天不方便,我就不打扰了,敝姓洪,我把我的名片放在门口,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您随时可以联系我。”

  门外的人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听徐顺风没有任何回应,转身走了,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一会就没了声音……

  徐顺风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听见电梯门开,又听到电梯门关,他这才放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把耳朵挪开,一阵爆豆似的敲门声忽然再次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这突入其来的声响把徐顺风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棍子‘哐当’一下应声落地,从这急促的敲门声听来,门外的人已经暴躁如雷,徐顺风想到门外人的愤怒,他的腿一下软了。

  “你要干什么!”徐顺风壮着胆子大叫一声。

  门外人一愣,敲门声顿时停了,接着,门外响起了一个徐顺风很熟悉的声音:

  “你干嘛呢?是我!快开门!”

  是李功,徐顺风头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感觉这么高兴,急忙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李功,但李功并没有看他,也没进屋,而是低头看着手上拿着的一张白色纸片,他皱着眉头端详,看得异常认真。

  李功一边看手里的纸片一边走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头也不抬的问:“刚才那人谁?”

  徐顺风惊魂甫定的把门关好,轻声说:“前几天我出门,遇到个人出了车祸,我就驮着去了医院,刚才那人说他是为这事来感谢我的。”

  李功抬起头看着徐顺风:“那你怎么不让他进来?”

  “你不知道,他们跟黑社会一样,我把人送到医院,他们来了什么都不说,直接把我架到没人的地方,查我的手机,还警告我这事不准乱说。”

  李功瞥了一眼徐顺风,又低头盯着手指间那张高档丝锦纸制成的名片,上面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高氏集团洪梦达。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触动着李功的神经,他知道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细长的手指不停的刮着名片上金字,发出轻轻的声响。

  他转了转眼睛,换了一个话题:“答应我的钱怎么样了?”

  徐顺风听了,心里一沉:“我……我现在……还没……”

  李功皱起了眉头,一只手不耐烦的挠着头顶,长出一口气:“做人得讲信用,你抓紧时间,别让我老来找你,丢人的玩意……”

  徐顺风前些日子答应过李功,一旦自己这有钱了就会拿出一半来借给李功去用,李功这些天一直催着徐顺风给钱,但徐顺风迟迟没有进款,他就越来越不高兴,本来是他问徐顺风借钱,弄到最后,仿佛是徐顺风借了他的钱不还一样。

  李功撇了一眼徐顺风,若无其事的把那张名片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这事我给你处理,以后不论谁问你,你就说不知道,不清楚,跟你没关系,听见没?”

  徐顺风木讷的点着头,此刻他心里十分欣慰能交到李功这样一位讲义气的朋友,同时,他也为自己没能对李功履行借款承诺而自责。

  好在李功并没有怪罪自己,反而帮助自己解决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徐顺风打心眼里感谢李功。


  在被称为京都市政治经济中心的山南区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千禧大厦,那是大财团高氏集团的总部大楼,也是京都市最富盛名的地标建筑之一。

  千禧大厦东面是贯穿城区的玉带河景观带,西面是绿树成荫的小风山**公园,大楼高耸入云,南北双子座底部相连,楼顶圆弧向上合二为一,加之整栋大厦外墙全部用碧色玻璃包裹,远远望去就像两座碧绿的翡翠山峰相连,鸟瞰下去又像是一弯流光溢彩的玉镯半藏地下。

  千禧大楼南面矗立着几幢白色高楼,那是举国闻名的三甲医院:京都第七医院。

  平日里,这两座建筑互不相扰,各自引领着两个领域的发展进步,而今天不同,这两座巨大的建筑因为一个人而产生了关联,这个人是高氏集团的少东家,也是国内当红影星高战。

  外面明媚的阳光被大厦外墙的高档玻璃挡得严严实实,千禧大厦二十七楼的集团办公室里,董事局秘书洪梦达正急匆匆的走进电梯。

  他四下一看,见电梯里没人,就再一次拿出手机,打开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以俯视角度拍摄,画面中,大雨滂沱的深夜,某段高架桥的桥墩下,一辆黑色顶级跑车正冒着滚滚浓烟,一个身材瘦长的身影躺倒地,正在痛苦的翻滚。

  忽然,一辆小摩托停在了路边,骑摩托的人把地上的黑影连拉带拽扶上摩托,扬长而去……

  这段视频洪梦达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他想从视频里找到些蛛丝马迹,但当时的光线真的是太差了,又赶上那样一个大雨夜,视频里能挖掘的信息已经被掩盖的所剩无几,只能勉强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

  洪梦达关掉视频,快步走出金碧辉煌的大厅,通过人流穿过中街,步行来到京都第七医院七楼的走廊中。

  住院部七楼的尽头是整个医院最高档的私人病房,进口的24小时监护设备不时发出‘滴滴’的响声,十几个新鲜花篮一字排开,远远就能闻到一阵花香,祝愿卡片上印着高氏集团几个重要部门和领导的名字。

  温暖舒适的病床上坐着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他正是高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影视歌三栖巨星高战。

  高战已经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了,享受的是最周到也是最昂贵的服务,通过几个月前数位专家紧急会诊酌定的针对性方案的治疗,他已从那场震惊娱乐圈的豪车事故案中捡回了性命。

  养病期间,他已在母亲派来的数位医护人员营养专家的精心照料下基本恢复了健康。

  但尽管享受着顶级的医护照顾,高战还是闷闷不乐。

  洪助理推门进屋,看到高战已经坐了起来,笑道:“身体好些了吗?你妈妈还在开会,下午过来看你。”

  高战面无表情的听着,烦躁的咳嗽了两声,转头望向窗外。

  洪助理微笑着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床头桌上:“关于这事的舆论,媒体那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你可以放心,你现在身子虚弱,能推掉的戏约我就给你推了,等你大好了咱们再谈。”

  高战仿佛是没听到洪助理的话一样,仍是望着窗外一只翱翔天际的孤鸟发呆。

  “今天上午,粉丝后援会的代表送来了一些礼物让我转交给你,我先放在公司了,相关的回复已经处理完了,等你出院以后再看。”

  高战的头依旧固执的扭在一边,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事。

  “还有,佟小姐和梁小姐好几次提出请求要来看望你,但我考虑到你的状态还有你的意愿,还是婉拒了,我觉得需要告你一声。”

  高战听得头稍稍有些疼,闭上了眼睛,躺了下去。

  “对了,你让我找的那个朋友,我找到了。”

  听到这句话,高战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坐起身来:“真的吗?他在哪?”

  洪助理看到高战情绪激动,忙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自己该在这次意外中学会些什么。”

  高战接收到了洪助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学会些什么”是他和洪助理的暗语,洪助理如果讲话带出这句,就是在提醒他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洪助理先是稳稳当当的坐进沙发里,然后客气的支走屋里的几个护理人员。

  确定安全后,缓缓开了口:“我找到了他家,但他不肯开门,不愿见我。”

  高战听了,骂道:“是不是因为吕小兴那个混蛋?”

  洪助理有条不紊的说:“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他不开门,我也没见到他。”

  “一定是因为吕小兴那条臭狗乱咬人,不然好好的为什么不见?真是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

  洪助理看高战有些激动,忙说:“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允许激动,你要克制自己,我已经给他留下了联系方式,我还会再去沟通,总会见到面的,但是当下这事还不是最重要的,你要考虑的是你身边的人。”

  高战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虚着眼睛看着洪助理,狐疑的伸出两根手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说……他?”

  洪助理警觉的站起身来,他探身看看门外,确定没有人才回到床边。

  “你这次不是普通的酒驾事故,医生在你的血液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你爸爸妈妈为此非常生气,吵得天翻地覆,现在集团又处于敏感时期,你犯这种低级又严重的错误,如果处理不好,那是会万劫不复的。”

  高战听他这样说,脑袋‘嗡’的一声:“发现了什么?”

  洪助理微微叹了口气:“这事等你好利索了再说,你只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就是了,我会继续调查下去……我已经查过了你开车沿途的监控视频,暂时没找到有价值的信息,初步估计不是车的问题。”

  高战没好气的说:“当然不是车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喝了酒才撞的车,我血液里不过就是多了些酒精。”

  洪助理听了,满脸忧虑:“一些具体情况我现在也说不清,但你要牢记,这次的事绝不是普通的意外事故这么简单,以后千万不能再任性了,你的每一次动作都有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为什么说不是普通的意外事故?”高战也警觉了起来。

  洪助理看着他略带惊慌的脸,缓缓说:“高战,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从头到尾再给我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高战低下头,皱起眉头认真思索,努力回忆起来,那天发生的一幕幕闪现在他的眼前——

  


  那天,因为天气的原因,高战整天的日程全部取消了。

  这让他十分高兴,尽管他迷恋万众瞩目的感觉,迷恋鲜花和掌声的环绕,但对这些背后要付出的辛苦与束缚却始终难以适应。

  那天因暴雨而意外降临的假期更像是一个上天恩赐的礼物,让他能在舒服的早晨安静的躺在自己别墅的大床上。

  直到阳光满满照进窗子,他的手机忽然发出一阵吵闹声。

  高战眯着睡眼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高氏集团华南大区总经理高成成。

  “喂,我的大明星弟弟,你在干什么呢?”

  高成成与高战有两层关系,第一层是工作关系,高战虽然身处集团旗下娱乐板块的经济公司,但那是他自己愿意,如果他想,高氏集团高管的职位上永远有他的一席,即便现在他根本不沾手总部的工作,集团还是把江北大区总经理的头衔挂在他名下,至于具体工作,就全部由副总经理张卫明全权代理。

  在层级上讲,他与高成成是平级,但高成成手握华南大区的实权却是他不能比的。

  除工作关系外,他们还有另外一层关系,高成成的母亲是高战父亲高若水的原配妻子,高若水在第一任妻子死后续弦再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现在高氏集团董事局主席、高战的生母吕秋云。

  在家庭关系上,高成成是高战同父异母的哥哥。

  高战与这个哥哥交情并不深,一是因为母亲吕秋云始终把这个哥哥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总在高战面前说高成成狼子野心,早晚有一天会篡权夺位,可就算吕秋云厌恶高成成至极,碍于父亲高若水的压力一直也未敢怎样。

  二是因为高战与这个哥哥的性格天差地别,高成成说话八面玲珑,像一个饱经世事磨炼的老狐狸,而肖战则像一头出生不久的牛犊,他跟高成成说话总有种拳打流水的感觉。

  接到高成成打来的电话,高战多少感觉有点意外。

  “高总,你有什么事吗?”

  “嗨,净开哥哥的玩笑,高什么总啊,在你面前我哪敢称总啊,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有好事,哥哥得着一宝贝,想着进献给你这大明星,不知道可否赏光莅临啊?”

  高战听到高成成这些油腔滑调,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成成这样低声下气,自己再一副冷冰冰的面目拒人于千里之外确实不太合适,况且高成成每一次给他打电话说有好东西,都没让他失望过。

  有一次,高成成打电话说有好东西,然后亲自开车过来,连拉带拽的把高战请到他的别墅里,指着一个大箱子让高战打开。

  高战打开箱子,顿时眼前一亮,一把吉他静静的躺在保护棉槽中,看这把琴的样子,绝对是一把绝世好琴。

  高成成在他身旁说:“这把吉他,可是二十世纪西班牙最著名的古典吉他制作大师桑托斯·赫尔南德兹亲手制作的,保护棉下面还有他制作这把吉他时的设计手稿,这可真是好东西,放在我这纯属浪费,自古宝剑赠英雄,这样好的东西,我想了想,只有你才配用。”

  还有一次,高成成提着一个箱子,神神秘秘的来找高战,笑眯眯的说:“老弟,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说完打开箱子,取出一部高战从没见过的苹果手机来。

  “这可是苹果公司内部绝版工程机,因为制作成本太高,只出了几台样机,这条产品线就搁置了,市场上可见不到,哥哥美国有人,搞来一部,这不就赶紧来你这献宝啦哈哈……”

  像这样的事还有几回,高成成每次都能准确的搔在高战最痒的地方,让他想拒绝都不舍得。

  这次高成成打电话来,不知道又搞来了什么好东西,在电话那头油腔滑调的谄媚,高战听完,笑道:“总拿你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

  电话那头又响起高成成哈哈的笑声:“哈哈……你我之间说那些见外的话做什么?晚上不见不散啊!”

  高战挂了电话,嘴角恢复了平直,现在他必须先把这个晚约放到脑后,因为他眼下还有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今天中午他跟重要的人约了见面——京都戏剧学院的老师顾清浅。

  高战虽然叫她为顾老师,但心里早已经不把她当做老师了,说起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还有点意思。

  高战进军影视业前,是以歌手的身份出的道,后来看到影视业蓬勃发展,便无意间把想进影视圈的想法说了几句。

  谁料,洪助理听了十分高兴,立即召开公司高层会议讨论方案。

  “正好,我也不想再看那些垃圾影视剧了——”洪助理会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这两年的电视剧电影简直没法看。情节混乱演技浮夸,是业内最普遍的评价,你既然要拍电视电影,那咱们就认真的做,从编剧小说作家的培养到电子影视等版权的运作,从演员导演专业团队建设到影视制作后期宣发,咱们都要做,还都要做好做到业内顶尖水平,不过这所有的工作核心只有一个,就是你。”

  高战听到洪助理的话,预感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想法带来的后果将是难以估量的,他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额,洪叔叔,这个咱们可以慢慢推进,我现在也不那么急迫,现在细想想,我也没那么想进影视圈……”

  洪助理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跟公司的艺术总监詹青青讨论着蓝图规划:“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我记得青青你也提过,以后影视业才是潜力巨大的朝阳产业,前五十年属于是文化“初尝期”,什么好的坏的香的臭的大众都兼收并蓄,可以后就不会这样了,随着大众欣赏水平的提高,优质内容和专业素养才是最重要的。”

  詹青青笑容满面的随声附和:“洪总,我觉得您说的特别正确。”

  “洪叔叔,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再缓缓……不必那么急。”

  高战妄图打断洪助理的思维,此时他打心眼里已经为进军影视圈的想法敲响了退堂鼓的第一锤。

  洪助理仍然没有理他,继续用坚强的“画笔”描绘着未来的“宏图”:

  “……作家团队建立起来后,要形成有效的输出,然后进入到影视改编的程序,通过筛选,淘出优质的文化成果,交由专业剧组进行呈现制作………”

  高战后脑一阵发热,每次洪助理进入这个状态,他的梦魇就开始了。

  “……不论是我们哪个环节,我们都要严格把关,青青,你立即让人把今天的会议内容整理出来,完善丰富,形成可行的方案策划,我们明天的会上继续研究。”

  通过近四个小时的会议,公司当天就给他制订了一个在影视圈发展的职业规划。

  其中第一项就是专业进修——

  “对了,会后让人联系一下京都戏剧学院的主任,明天在高战的日程上加一条:京都戏剧老师进修。”

  “什么?”高战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这感觉就像是孩子说想当科学家,家长立即买下了中科院一样。

  “洪叔叔,这个动作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詹青青笑了:“高总,我劝您还是听洪总的吧,当演员您不是科班出身,不进修怎么行啊,京都戏剧学院可是国内顶尖的演艺学府,不会错的,要加油哦!”

  詹青青说着还攥起拳头举过头顶,对高战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直到她和洪助理离开会议室,高战还处于懵逼的状态。

  怎么自己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到了洪助理那就成了宏伟的计划了?

  第二天,詹青青准时派车送高战去京都戏剧学院。

  在那,高战第一次见到她的女神顾清浅。

  


  那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晴云,阳光明媚。

  高战在詹青青的引领下,步行走进了京都戏剧学院的富有艺术感的白色大门。

  京都戏剧学院,可谓国内顶尖的“造星工场”,国内无数的一线大腕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有的走入了一线行列,有的走上了国际舞台,全国无数怀揣“明星梦”的俊男靓女都削尖了脑袋想钻进这所学校。

  这里简直就是艺术生的天堂。

  尽管高战一如既往的戴着大边框的墨镜和低调纯黑的口罩,还是吸引了沿路许多男女学生的目光,这不光源于他的高大帅气英俊非凡,还有在前面引路的詹青青的功劳。

  前面的詹青青戴着纯丝制的高级遮阳帽,涂着艳红的双唇,身体随着两只普拉达的高跟鞋摇摇摆摆。

  她不可一世的高昂着头,耳朵上带着白色的蓝牙耳机,目空一切的步伐像是在走T台秀。

  而跟在后面的高战则小心翼翼的低着头,沉默寡言的低调跟随,生怕被人认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贵妇人牵着一只认生的狗。

  终于,詹青青带着高战来到了约定好的教室里,这是一间宽大的阶梯教室,一排排依次下降的座椅配色清新整洁干净,明媚的阳光从教室后面的大窗中洒进来,让人觉得格外的舒服。

  詹青青拿出了手机,播打了一个电话。

  这时,教室后面铃声响起,后排的一个女人站了起来。

  “我在这。”那个女人一边说一边从阶梯上面缓缓走下来,高战与詹青青都随声望去。

  惊鸿瞥过游龙去,漫恼陈王一事无。

  高战见到那女人头脑一片空白,莫名想到了这句诗。

  他本以为自己混迹娱乐圈许久,早就见惯了美姿女色,再美的女人他都不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但是他错了,他自见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刻,他心跳就开始加速,她从没见过这样清丽脱俗的女人,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老师顾清浅身穿一件白色连衣裙,头上戴着一串茉莉花样的花环,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和脚下,让人有一种仙女临凡的错觉。

  她轻轻盈盈的走到詹青青和高战的面前,微笑着点头示意。

  此刻,高战手心满是汗水,喉结微动,却已经说不出话,这在他年轻的生命中还是首次。

  他转头看着詹青青,詹青青也略有吃惊,用女人那种假装不经意的眼神打量着顾清浅,但她毕竟是女人,迅速的把表情调整到正常的范围内,故作轻松的说:“顾老师,你好!”

  顾清浅莞尔一笑,用极舒服的音色和语气说:“你好,身后这位就是高先生吧?你好!”

  高战一张脸憋得通红,紧闭着嘴没有回答顾清浅,这让詹青青很吃惊。

  她从未见过高战这样的窘态,为缓解尴尬,她笑着回应:“额……高先生有点额……额……腼腆?”

  詹青青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堂堂经济公司艺术总监介绍自己家知名的艺人,居然用上了“腼腆”二字。

  她知道这样下去对自己很不利,没等顾清浅说话就迅速抢夺了对话的主动权。

  “顾老师,这次学校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想来你也肯定是学院里顶尖的教师人才,我们高先生是国内著名流行音乐歌手,他的名字你总该听说过吧!”

  詹青青嘴角得意的一笑,停顿了片刻。

  她在等顾清浅的回应,要知道,顾清浅这个岁数的年轻女性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高战的粉丝,在詹青青看来,顾清浅是不可能不知道高战的大名的,詹青青正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想要从刚才尴尬的初识中扳回一点颜面。

  可她等了三四秒钟,顾清浅并没有回应,仍是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里还飘荡着一丝疑惑。

  詹青青挑起了眉毛:“什么意思?你没听过高战高先生的名字吗?”

  “对不起,学校没有跟我说过学生的身份——”顾清浅微微一笑,语气真诚的说:“而且,我平时只听古典乐,对流行歌曲不是很了解。”

  詹青青吐了口气,嘟囔着嘴小声跟站在身后的高战抱怨:“什么嘛,找了个不熟悉艺人的老师来教课,这样能教好吗?……顾老师,由于我们高先生特殊的身份,我们对您的教学有几点要求。”

  顾清浅仍然是那个温暖的笑容:“好,请说。”

  “第一,在您给高先生上课期间,不允许拍照和录像,高先生的任何信息不允许出现在您学校、个人和朋友的社交媒体上。”

  “您放心,我是不用社交软件的,而且我的手机没有拍照功能。”

  詹青青不敢置信的看了顾清浅一眼,继续说:

  “第二、在您给高先生教学期间,不允许有过分的举动,所有教学课程和动作都要符合教学标准。第三、您与高战先生只是临时师生关系,除了教学外,请您不要与高战先生过多的联系,也不要向高战先生提出教学以外的要求。教学结束后,我们会将对您的教学体验如实反馈给您的学校,谢谢。”

  顾清浅听完,浅笑着点头答应,好像詹青青说的都是一些轻描淡写的客套话一样。

  詹青青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伸手扶了扶遮阳帽檐,转头对高战说:“高总,我晚上7点钟来接您。”

  詹青青抬着高傲的遮阳帽扬长而去,独留下顾清浅和高战两个人。

  “高先生,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您可以把帽子、墨镜和口罩摘下来了。”

  顾清浅略一歪头,笑着对高战说。

  高战听了,仿佛刚被人从冷水桶里拉出来一样,猛然醒了过来:“噢,好,好。”

  他默默把头上的掩藏装备一一卸下,英俊帅气的面庞露了出来。

  “高先生,您是第一次上表演课,我们今天先不做具体的教学,而是互相认识一下,好吗?”

  说完,顾清浅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到高战面前:“你好,我叫顾清浅,是你进修期间的授课老师。”

  “老师。”

  “再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会全程跟踪你的进修过程,完成一系列的课程,希望咱们可以合作愉快。”

  “愉快。”

  “如果你在教学过程中有什么疑问,你可以随时提出来,好吗?”

  “好吗?……额,好的,好啊。”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从这一刻起,高战就爱上了京都戏剧学院,爱上了这间洒满阳光的教室,爱上了那串漂亮的茉莉花环,爱上了洁白的连衣裙。

  顺便爱上了自己的老师顾清浅。

《无期重罪》资讯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