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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请持证上岗

湛王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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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网易云鼎   主角: 江彦丞谭璇   更新: 2022-04-30 08:4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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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江彦丞谭璇《江先生,请持证上岗》讲的是江彦丞这辈子最落魄的那天遇见谭璇,她冷漠桀骜:"跟我结婚,这五百万归你"他衣衫褴褛,身上有伤,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我一无所有"谭璇毫不在乎:"你的一无所有和口齿不清正符合我的伴侣要求,一年时间,配合我演好戏,我会力所能及给你想要的东西,除了爱情,一切都可以"黑暗中,江彦丞敛下眉眼,捏着那张支票,唇边的笑容变得森冷而危险天之骄女如她,曾爱过一个最好的人,后来者通通都是将就心机深沉如他,做惯了人生的主角,怎甘心只做陪衬?……许久后,露出真面目的江彦丞捏住谭璇的下巴逼近:"老婆,全世界都知道我被你谭小七睡过,谁还敢嫁我?咱们这辈子只能床头打架床尾和,离婚可由不得你!"

第1章

精彩节选


盛夏的夜晚,暴雨倾盆,汽车电台里天气预报播音员的声音柔美动听:“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锦城将会有大到暴雨,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准备,减少夜间出行……”

盘山公路上,只有谭璇一辆车。

车前灯照着九曲十八弯的路,灯光穿不透雨帘,豆大的雨滴砸在车身车窗上,雨水冲刷着汽车的挡风玻璃,视线模糊不清,湿淋和狼狈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谭璇的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抚上了自己的喉咙,她呼吸有些不畅,接连几天的赶路透支了太多精力,电台女主播继续以温暖的嗓音安抚人心:“再过几天就是中国古老的情人节七夕,相信这一天会有很多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令人瞩目的时尚设计师谭菲和她的未婚夫陆翊也将在七夕举行……”

谭菲,陆翊。

听到这两个相依偎的名字,谭璇眼睛酸痛心脏抽搐,几乎握不紧方向盘,就在她用力眨去眼角的泪时,车身拐过一个九十度的弯,前方的树林里忽然窜出来一个高大的黑影!

谭璇忙急踩刹车,只听“吱”的一声急响,伴随着车底盘撞上硬物的强烈震动,车猛地停了下来,惊魂未定时,前方的黑影“扑通”砸了下来。

一切意外发生得太快,不过几秒钟又恢复了沉寂,暴雨继续下着,挡风玻璃前的雨刷有规律地扫去雨渍,电台继续播放舒缓的情歌,如果不是车停在盘山公路的边缘,差一点就撞上护栏,谭璇会以为刚刚的黑影只是错觉……

撞到人了。

脑袋空白了一瞬,谭璇将熄火的车打到空档,解开安全带推门下去,也顾不得打伞了,绕过车头一看,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距离她的车身半米远。

谭璇呼出一口气,眨去睫毛上的水珠,还好没有撞到他。

可没有撞到他,他躺在地上不起来,是想讹她?

这又暴雨又天黑的,车前灯照不着那个人的脸,谭璇立刻起了戒备之心,进车里拿了扳手和手电,又折回那人身边,用手电照了照他的脸——

是个男人,脸上有伤痕,嘴角有淤青,穿一身普通的灰色短T恤,眼睛紧闭,四肢摊开,不像是有行动能力,任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出于医学生的职业本能,谭璇蹲了下去,两根手指掀起了男人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他的瞳孔——

还活着,只是昏迷。

砚山这地方在郊区,地势很高,路不好走,打了120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尤其还是暴雨的深夜。

今天糟糕透了,不,这一年来也不是没有更糟糕的时候,什么情况没有遇到过?

谭璇抹了把脸,她全身湿透,头发软趴趴贴着头皮,水顺着她的短发不断渗下再钻进T恤领口,但她还是无可奈何地将人从水凼里扶起来,费了很大的力气拖上车后座。

……

本以为能连夜赶回锦城,可天气和突发状况都像是在开玩笑,这穷乡僻壤转了几圈连个小诊所也没看到,谭璇只好将车停在了一家小旅店前,开了间房,拿了车里的医药箱麻利地给那个男人检查和处理伤口。

旅店老板娘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穿一身花睡衣,不放心地跟上来,倚着门边磕瓜子边皱着眉看她和那个昏迷的男人:“他……不会死吧?你说没事我才让你把人弄进来的,不然我给你打110叫**好了?”

谭璇没回头,继续清理伤口:“身体虚弱,营养不良,缺水,皮外伤……不会死的。老板娘,帮个忙,把他衣服脱了。”

“哟,这我可不敢脱,他身上脏成这样儿……”那老板娘嫌弃的拧眉,但还是热心地走过来,“行行行,我帮你扶着,你来脱。”

谭璇也没扭捏,干净利落地将男人又湿又脏的衣服脱掉,老板娘看了看那个男人的脸,又瞅了瞅谭璇不避嫌的动作,了然地问道:“姑娘,这年头儿还兴私奔啊?他被你家里打断了腿?”

谭璇淡笑:“不认识的人,路边捡的。”

老板娘脸色变了,有些狐疑:“啧啧,姑娘你胆子有点大啊!现在路边老太太讹人的可多了,随便往地上一躺就是大十几万,你这好心可不能泛滥了,万一他醒了讹人呢?这男的虽然瘦,可个头摆在那呢,指不定就要缠上你!也许还说是给你的车撞的,这大雨天的说不清!”

谭璇替男人清理干净了额头上最后一处伤口,消毒后上药包扎,听完老板娘的话她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救他,明天就上招领启事了……尸体认领。老板娘,麻烦你给我准备点盐水和吃的。”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老板娘见她不听劝,也不再多管闲事,只是站起来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行,那可说好了,他躺过的这床单和被套是不能要了,乱七八糟的泥啊也洗不干净,今晚大风大雨的,房费得多付点……”

“行,明天一起结算。”谭璇没有任何异议,干脆地应道。

老板娘很快将东西送来。

谭璇给那个男人喂了盐水,还准备了白粥,一切可以做的急救都做完了,才想起自己一身湿泞,进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老板娘正站在屋里,见她出来又啧啧道:“姑娘你心真大,孤男寡女的,也不避避嫌,万一他要是醒了……”

其实病人的身体状况谭璇还是了解的,她也没接话,那老板娘把新的被套和床单放下,家庭小旅店客人很少,今天只有这一笔生意,便和谭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姑娘,我看你刚才处理伤口面不改色的,长得又这么漂亮,气质也好,是护士吧?”

虽然白衣天使指的是医护人员的奉献精神,可护士这个职业给人留下的却多是美丽的面孔。

听到“护士”这个词,谭璇微微失神,随后垂下眉眼,第一次没直视老板娘的眼睛,唇角的笑容却放大了,淡淡道:“我大学……学医的。”

“哎呀,医生好啊!”老板娘一听她的职业,马上凑过去,声音和语气都比刚才热乎了许多,像是见了亲人似的套近乎道:“我一直想让我儿子学医,但他说他怕血,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血啊!医生这工作多好,社会地位又高,能挣钱,还不愁找对象!以后我们老了,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不舒服,医院里有人,看病多方便啊!姑娘你多大,有朋友了吗?在哪家医院啊?具体哪个科室的?”

谭璇在老板娘的满腔热情中,用毛巾擦着头发,一头利落乌黑的短发洗过后根根清爽,她笑,打断了老板娘的高谈阔论:“我已经改行,不做医生了。”

“为啥啊?这么好的工作!”老板娘睁大眼睛叹惋道,恨不得握住谭璇的手摇醒她。

谭璇笑笑,不再说话,也不准备再接这个话题。

老板娘无奈地摇摇头,十分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不懂父母的心,一个个叛逆得要命,你爸妈肯定操碎了心!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见话题中断了,老板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叮嘱道:“对了,姑娘,我再多嘴说一句,这人是你捡来的,可他什么证件也没有啊!我们虽然是小旅店,也是应该登记身份证的,他什么也没有,谁知道是什么人哪?万一是逃犯或小偷呢?你得小心点儿,明天出了门就丢给**去,这样最靠谱儿了!”

人到中年,似乎特别寂寞,总喜欢对年轻人宣泄他们也许有用也许无用的人生经验。无论老板娘是一片好心还是纯粹好奇心和话唠症,谭璇点点头,感谢了她的关心:“多谢老板娘,我知道了。”

等老板娘关上门出去,谭璇进洗手间吹头发,吹风机的呜呜声中,她想了想老板娘的话,医生这个职业一直有良好口碑,每一年高考医学院的分数线总居高不下,多少学生挤破了头想学医。

可每个家庭都有不一样的境况,对一般家庭来说,学医是一条很好的出路,然而对于谭家七小姐来说,六年的学医生涯,带给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短发容易干,谭璇关了吹风机,刚回过神,却见镜子里出现了一道黑影,她猛地转过身来,发现那个本该昏迷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扶着门,以诡异的姿态盯着她。

他的个头很高,至少有183cm,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刘海遮住了眼睛,更重要的是,他的衣服被谭璇脱了,下身只穿一条底裤,一步一步地朝谭璇逼近,喉咙里还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看起来危险又恐怖。


老板娘的话居然成真了,这男人想做什么?

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穷凶极恶,该救的命必须得救,可如果救完了病人,反而遭到病人的伤害那就是天理难容!

那个男人已经走得很近,看他身体前倾的架势,下一秒该朝谭璇扑过来了,谭璇握紧了拳头,刚要有所动作抓住男人的胳膊,却发现男人身体往下一栽,“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谭璇面前,抱着旁边的马桶吐了起来。

吐得很厉害,咳得惊天动地,看样子喂过的盐水让他虚弱的身体醒了过来,说明他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

谭璇还抓着他的一条胳膊,要动的手也放下了,上前去替他拍了拍背,怕他被呕吐物堵住了喉咙。一个虚弱的病人,没有自理能力,无论是大暴雨还是呕吐,很容易致命。

“好点了吗?”

等那个男人抱着马桶再吐不出什么来了,谭璇开口问道,顺便抽了纸巾递给他。

那男人很久没刮的胡茬动了动,努力地仰头从刘海的缝隙里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又发出刺耳又浑浊的声音,像是口齿不清的老人。

如果不是看他裸露的身体结构很年轻,光看他的胡子、头发以及听他的嗓音,谭璇会以为他有四五十岁。

听不清他说什么,谭璇想了想,道:“你暂时很虚弱,说不了话就算了,我扶你去躺着。”

那男人的脚步沉重,被谭璇架着,不算轻的体重压得谭璇的肩膀一垮,一步一拖地往床边走。

路过电视旁的柜子,那男人停住不肯走了,刘海遮住的眼睛盯着柜子上那只碗。

谭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他应该闻到了白粥的香气,问道:“饿吗?可以吃得下的话就吃点吧。”

那男人不用她说,身体已经主动往白粥的方向倾斜,谭璇差点没抓住他,他的臀沾上椅子的一角,手已经揭开了碗盖,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起白粥来。

墙上的钟在走,谭璇抬头看了一眼,晚上十点,她静静地看着一个只穿一条底裤、像个乞丐似的男人吃完了半锅白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几乎想拿起相机给他拍一张特写。

“Drink up with me now,and forget all about the pressure of days. Do what I say, and I'll make you okay ,and drive them away…”

熟悉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打破了沉寂,谭璇走到男人身边,拿走了放在柜子上的她的手机。

看了眼来电显示,谭璇没立刻接通,而是对偏着头静静等她说话的男人道:“既然你醒了,我就去隔壁房间了,你再休息休息,有什么情况可以打前台电话。”

在说完这些之后,谭璇拎起她放在一旁的包朝门外走去,带上门的同时接通了电话:“喂,宋世航……”

电话那边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吼道:“谭璇!你丫活腻了!居然三天不接老子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呢?!”

听到这句话,屋里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身体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猛地抬头朝门口看去,却只看到女孩高挑而纤瘦的背影被挡在了门外。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咔嚓”一声响,男人手里的不锈钢汤勺被生生折断,男人刘海下露出的眼睛危险而深沉,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谭璇,你丫再不接我电话!老子让人通缉你了信不信!”

谭璇进了自己的房间,电话那头的男声还在吵吵嚷嚷。

将包扔在床上,人也坐上去,床垫弹起又回落,谭璇叹气道:“你宋少爷要通缉谁我怎么敢不信?可这都几点了,我要休息了你还打电话?又和叶三秦四赶场子呢?在哪家玩儿?”

她的声音是带着笑的,跟之前的平淡完全不同。

那边的男声却不满地骂道:“赶什么场子?宋小爷我是良家美少年,九点门禁准时回家,谭小七你在外头鬼混了一年,脑子里想什么呢?!龌龊不龌龊?”

谭璇连连点头:“嗯,是是是,我龌龊,你宋小爷九点门禁……天方夜谭还差不多!”

谁不知道锦城宋家的大少爷宋世航未满十八岁就在风月场里打滚,还门禁森严,说出去鬼都不信。

掰扯了一会儿,谭璇没好气道:“行了,我知道你洗心革面要做个好人,别跟我贫了,有事儿说事儿。”

宋世航在那边顿了顿,声音忽然有点变了,好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说出口:“胖七,他……要结婚了,你回来吗?”

“……”一瞬间,谭璇的所有语言都被封住,手捏紧了手机,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尽管宋世航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可从电台主播的嘴里听到“他”的消息和通过身边熟悉的人说起是完全不同的,她没有办法再躲,不得不直面这个事实,尽管这本是她千里万里奔赴回来的理由。

见她不说话,宋世航的声音压低,带了小心翼翼的哄:“胖七,你回来吧,该走的人是他不是你,分个手而已,又不会死,你用得着没出息地出去流浪了一年吗?风餐露宿无亲无故的,你一个姑娘……六年前我就说过,他算什么东西,他根本配不上你……”

脑袋嗡嗡作响,听不清宋世航说了什么,只记得六年了,谭璇喜欢陆翊六年了,从十八岁开始。

可陆翊现在要娶她的堂姐谭菲,不仅如此,这段婚姻还得到了所有家人的祝福,他和谭菲都是好手段。好像她和陆翊的这六年,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笑话。

以谭小七火爆的性格,怎么可能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不可能的。

在外流浪了一年也不可能,再流浪十年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

她抿紧了唇,打断宋世航的絮叨:“他的婚礼我会去的,我不会再躲。”

“真的?!”宋世航在那边雀跃地抬高了声音,“你要去大闹婚礼现场吗?胖七,你缺男伴吗?我随时都有空!你想怎么样我都陪你啊!”

谭璇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问道:“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领证吗?是先办婚礼还是先领证?”

宋世航噎了下:“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没研究过,你知道我其实对陆人渣一点兴趣也没有啊!这样吧,胖七,我去追踪一下再给你消息?”

“好。”谭璇也没客套,作为一起长大的发小,她从不和宋世航客气,坦然接受他的献计献策。

电话挂断,没了宋世航的聒噪,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谭璇握着手机久久无法回过神……

也是盛夏夜,她曾伏在陆翊的背上,看着缀满繁星的天幕,搂着他的脖子畅想:“陆翊,我马上就毕业了,明年七夕领证吧?我觉得七夕特别美,比什么214啊520啊双十一什么的都浪漫多了。”

陆翊双手背在身后托起她,一步一步沉稳地迈着,温柔地回应:“好,年年说了算,那就明年七夕领证吧。”

“陆岁岁,你太好了!”她搂他更紧了,头绕过他的脖子,亲在他的脸上,美滋滋道:“我觉得我真是个天才,虽然陆岁岁很完美,可是我谭年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骗回家,做我的压寨夫人,这种感觉比中了**头奖还要棒!”

陆翊笑,回头看他,眼里盛满了星光和她:“我哪有那么好?”

结果没几个月他就提了分手,分得彻底而干净,说毕业了才认真考虑前程,还是觉得他们不合适,没必要继续把人生耗费在彼此的身上。毕业就分手的魔咒,他们也逃不过。

之后的事情更是陡转直下,她谭璇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爱情、事业通通踢出了局,狼狈地逃离了锦城。

其实不需要宋世航去确认,她自己就可以。

忍着眼底的泪,谭璇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通了。

可是电话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挂断,那个人在等她先开口,他一定知道是她。

谭璇的视线顿时模糊不清,她忍住哽咽,尽量平淡地开口道:“学长要结婚了,怎么不给我发个喜帖?我人在外地,还是听同学说起才知道。前女友也是朋友,大家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吧?”

她说话的语气轻快极了,仿佛早就释怀,还带着兴师问罪的态度责怪他的不念旧情。

电话那边的男人终于出声:“年年,喜帖你要的话我明天让你六姐准备一份,爷爷说一家人没必要浪费喜帖,婶婶知道的……”

听着那个人一如既往温文尔雅的声音,叫着他和她之间独有的昵称,称呼她的爷爷为爷爷,称呼她的妈妈为婶婶,说他和她是一家人……

谭璇的笑脸却一点一点垮下去,整个人开始发抖,她好一会儿没说话,眼泪铺了满脸。

她爱的人,要娶她的堂姐了,他那么轻松自然地说着与她无关的那场婚礼,他和她是一家人,可他不是她的,不是谭璇的!

“陆翊……”她叫他,没了那轻松自如的强颜欢笑,她再次把自尊打碎,把道德打碎,把自己狠狠地摔在他面前,隔着电话求他:“……别和她结婚,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你不喜欢的我都改,别和我分手,别不要我……”

陆翊是谭璇的梦想,他是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唯一想嫁的人,与失去他的恐惧相比,自尊和道德似乎都已经不重要,她甚至口不择言到恶毒的地步:“她有什么好的?她没有我漂亮,她甚至不能走路,陆翊,她是个残疾人啊!她有什么好的!”

是的,她恶毒,不惜以最重的言辞挑剔她的姐姐,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够了!”那边的陆翊低喝一声,打断了她,“她是你姐姐,也将是我的妻子,注意一下你的用词。”

从恩爱到疏离再到口出恶言,分手怎么可能云淡风轻?从来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的陆翊,为了他的新婚妻子,严厉而愤怒地对她低吼。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谭璇笑了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声音里的绝望和哀求都消失不见,反而带了点痞里痞气的猖狂,“没错,我从小就浑,自从认识了你,一直藏着真面目,没想到六姐夫这么快看透我了。那好,恭喜你了,咱们婚礼见!”

她冷笑着,不等陆翊再说一个字,挂断了电话。

“扣扣——”

狠话放完,心空空如也的谭璇来不及想任何对策,门口传来敲门声,叩了三下,停了。

谭璇想起她刚才一边接电话一边走进来,门没有锁,这会儿不知是不是老板娘来了,她又抹了抹脸,起身打算去开门。

还没走到门边,木门便被一只脚“嘭”的一下狠狠踹开,那个只穿底裤的男人被大力推搡了进来,一下子撞上了猝不及防的谭璇,将她压倒在墙上。

谭璇的脸被迫贴上了男人的颈动脉,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从男人身后响起:“我们老大要绑的人你也敢救?老板娘说你挺能耐啊?护士是吧,兄弟们,进来玩玩儿吧!”


话音刚落,穿过虚弱的男人宽阔的肩膀,一个目测和谭璇差不多高的板寸头走了进来,眯着眼扫了一圈房间。

来人穿一件花衬衫,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只是一副普通人打扮。然而他嘴里斜斜叼着一根烟,烟圈后面是他的脸——从左边眼角到耳侧横着一道十多厘米长的刀疤,蜈蚣似的爬在脸上。

“呵呵,还抱在一起了?你小子被关了那么久,一出来还交上桃花运了?”

随着那人说话,脸上的刀疤抖动,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谭璇和正与她贴在一起的男人。

“兄弟们,进来吧!等老子请你们呢是吧?!”刀疤男转头朝门外睨了一眼。

听了刀疤男的号令,五六个穿着一式一样花衬衫的男人涌了进来,将并不宽阔的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但与刀疤男脸上的凶神恶煞不同,这五六个男人肌肉健壮,一看就是打手,他们斜斜站着,手里都握着一截棍子,有节奏地拍着另一只手,一齐朝谭璇他们俩看过来。

都说砚山这地方不太平,距离锦城还有近百公里,两省交界,山区多,出过几次杀人藏尸的案子,平常人不敢在这边逗留太久。

谭璇这才明白今天是撞见鬼了,运气差到住进了一家黑店,连开家庭旅馆的老板娘都做起了通风报信的买卖。她救死扶伤做了好人,恐怕没有好报应。

谭璇还在消化眼前状况的时候,刀疤男步步逼近,质问道:“就是你啊?小娘们儿,谁借你的胆子抢老子的人?”

刀疤男一说话,那几个小弟手里的木棒敲得更有节奏了。

这时,压着谭璇的那个男人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一双眼睛被额前的长发挡住,看不清他的神情,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他的双手扶住她的两条胳膊,似乎是想抓住她,或是推开她。

“干什么呢?还拉拉扯扯的!真当老子的人吃素的?问你话呢,小护士!”刀疤男走近了,羞辱般将烟圈喷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咳咳咳——”那个男人呛得直咳嗽,瘦高虚弱的身体弯下去,贴得谭璇更紧了一点,像是支撑不住,又似乎想借此将谭璇困在他的怀里。

不太习惯陌生人的靠近,也完全不指望这个虚弱的病人能让歹徒心软。谭璇将他从身前拨弄开,不仅没退让,反而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刀疤男只有半米远。

她笑起来,目光直视刀疤男的眼睛,问道:“既然我敢住在这家黑店,敢在砚山这地界过夜,敢动手救人,还稀里糊涂地等你们来查房,你们就不先打听打听我是谁再来闹吗?”

她开口第一句居然不是赔罪,而是质问,刀疤男一愣。他从老板娘那儿只听说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人长得白白净净还很漂亮,本以为一个小护士要吓得跪地求饶,他们兄弟几个还能趁机玩玩。

怎么现在看来,人一点不害怕?不仅不怕,还像是有点来头的?

见刀疤男不说话,谭璇也不着急,冲刀疤男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兄弟,来根烟呗,咱们慢慢儿聊,被你一勾,烟瘾都特么犯了。”

她越是沉得住气,刀疤男像是被唬住了,狐疑地跟小弟使了个眼色,那小弟还不情不愿的想说什么,被刀疤男一瞪,这才将烟递了过去。

“有烟不给点着了,我掐着烟丝儿玩呢?”谭璇眯起眼,笑脸已经带了点不耐烦。

一看就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眼角扫过人的时候甚至还带了点久经沙场的凌厉,刀疤男摸不清她的门路,踹了身边不长眼的小弟一脚:“别逼逼,先把烟给她点了!看看她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小弟上前给谭璇点着了烟,谭璇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来,眉头却是一皱:“你们几个混得也不怎么样,这烟,又涩又烈,不好抽。”

她说着不好抽,却也没嫌恶地丢掉,扭了扭酸了的脖子,叼着烟把人往里招呼:“行吧,别堵在门口了,进来坐吧兄弟们。”

见他们站在原地不动,她嘲笑地盯着刀疤男:“你们这些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还有外面的老板娘,我知道你们来几个人?还敢在你们面前玩花样?别特么杵着了!大半夜的,你以为我愿意陪你们耗着?外面风大,吹着冷!关起门来说得了!”

她一头短发才洗过不久,脖子上还圈着一条白色毛巾,身材修长且瘦,但看得出有料,脸是标准东方美人脸,气质却特立独行,极具辨识度。

从漂亮的脸蛋来看,有当护士的可能,可是现在又越看越不像护士了。

那刀疤男不动,只盯着她,倒是客气了一点:“小姑娘,别废话了,说说看吧,什么来路?哪条道上的?要是今天你说出个四五六来,我刀疤向你赔礼道歉!要是你敢唬我,老子会让你知道知道‘死’字怎么写!”

谭璇又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支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行,刀疤是吗?你们老大是金豹子还是赵三哥?”

“哎唷我去!大哥,她……”一个小弟听她直接报出了老大的名号,马上就傻了,手里的木棍都掉地上了。

刀疤还能镇定:“小姑娘,谁不知道砚山这地方是赵三哥和金豹子哥罩着?你想这样糊弄过去恐怕不容易!你报上你的大名,老规矩,该道歉道歉,该弄死你弄死你。要是糊弄到了咱们赵三哥的头上,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谭璇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道:“赵三哥的女人陈琼姐,那是我拜过把子的姐们儿!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的名字……你们配知道吗?”

她朝靠在墙上的虚弱男人望了一眼,又转头冷冷盯着刀疤,不耐烦到了极点,下命令道:“刀疤,别愣着了,我知道你还没那能耐和赵三哥说上话,那就打给能说上话的问问清楚!姑奶奶现在很困,没空陪你们瞎耗着!赶紧的!”

砚山这些分部的兄弟们谁不知道,赵三哥最宠爱的女人就是陈琼姐。陈琼姐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都赶着去摘去捞,就是要人眼珠子,赵三哥也能给抠出来!

要是真得罪了那位姐姐的姐们儿,这幺蛾子整的有点大,包括刀疤在内的几人全都咽了咽口水。


“大哥,怎么办?要不咱们就听她的,电话过去问问老大?”一小弟蹭过来,小声问刀疤。

这世上大佛太多,连山沟沟里也许都藏着几个得罪不了的高人,刀疤不敢轻易冒险。如果这女人真是陈琼姐的好姐妹,那他们几个兄弟估计是在砚山混不下去了,不留下一根手指头别想活。

“滚开!打什么电话?问什么问!没听见姑奶奶的话吗?!”刀疤思考再三,冷不防一巴掌将凑近的小弟掀开,随后腆着笑脸凑上去给谭璇道歉:“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眼瞎了!但是,姑奶奶能不能把他给我们带回去?老大接的一笔买卖,您也知道我们做小弟的没说话的份,奉命办事而已……”

不等谭璇接话,刀疤男手里的木棍指向谭璇身后一言不发的虚弱男人:“臭不要脸的怂货!关了一个月一声不吭,跑倒是跑得快,是个男人就跟老子走,躲在姑奶奶房里,你臊不臊得慌?”

刀疤男说着就要去抓人,谭璇双手抱胸,侧着脸,看也不看他们,语气却彻底冷了,一点余地不留:“姑奶奶我就愿意把男人留在房里,今天除非赵老三亲自打电话来要人,否则这档子闲事我还真管定了!”

这语气,是非要插手不可了。

刀疤舔了舔嘴唇,又是气又是怒,却还是压下来,平心静气地赔笑道:“是,是,是,姑奶奶,是我们做小弟的得罪您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弟这就滚出去,您老好好休息。”

说着,刀疤也不再要人,对弟兄们使了个眼色,五六个男人都跟着出去,刀疤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大哥,就这么让这女的把人给带走了?回去老大肯定会弄死我们!”一小弟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走,“一个女人怕什么?!”

“谁让你他妈喝那么多酒,醉得跟头死猪似的?不然那怂货能逃了?”刀疤一巴掌上去作势要打,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对着几个小弟做了个缝上嘴巴的动作,人也掉头往外走:“这臭娘们儿谁知道什么来历,万一真是赵三哥认识的,我们几个都要完蛋!现在只好跟老大一五一十地说了,问问看这女的是不是真的那么牛逼。如果不是,弟兄几个再冲进去弄死她不迟。”

“大哥说得对。”小弟附和道。

“大哥,要是老大知道咱们把人给看丢了,到时候怎么交代啊?”有人担忧道。

刀疤一脚踹过去:“闭嘴!好在人没跑掉,还能抓回来,再废话老子废了你!”

一行人堵在一楼出口处,老板娘边嗑瓜子边往这边来,熟络地告诫道:“刀疤哥,抓人归抓人,别给我把房子砸了!我这还要开门做生意呢!事情办好了,也要给我点儿好处费吧?”

“先一边呆着去,婆娘咋这么多废话!”刀疤不耐烦地扫她一眼,将拨通的手机放在了耳边:“喂,老大……”

客房内。

随着“卡擦——”一声门合上的声音,谭璇紧绷着的脸立刻松了下来,轻手轻脚地上前去将门反锁,趴在门上听了十几秒,折回来将靠床的窗户打开。

窗外暴雨未停,伴着大风,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沿、玻璃,吹得谭璇的短发乱飞,遮住了眼。

确认了下窗外的环境,谭璇将窗户开到最大,回头对靠墙站着一声不吭的男人道:“过来!”

那男人抬起头,动作迟缓,像是没听清他说什么。

谭璇也顾不得什么了,跑过去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就往窗口方向带:“哦,虽然你还很虚弱,走路也不稳,但我们没有时间了!他们要是回来,我们就死定了!”

风大雨大,短发吹进眼睛里,挡住了视线,谭璇用手抹去,额头的一滴水珠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男人的胳膊上,也不知是冷汗还是雨点。

什么赵三哥的女人的姐们儿,她好不容易把人唬住,可那群人一定不会轻易相信,等他们确认后再回来,她就真的完了!

男人任她拽着,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听话得像是木偶,只是走两步便发出一声咳嗽。

“等一下!”

瞥见男人没有穿衣服,经过床边时,谭璇弯腰麻利地将床单扯了下来,披在了男人的身上:“将就着披一下,命要紧!”

“快,你先爬出去!”谭璇将男人推上放在窗边的椅子。

这座家庭小旅馆,统共只有三层小楼,老板娘嫌男人太重不想往楼上搬,就给了他们一楼的两间房,靠外侧的窗户居然连个防盗窗都没有,现在看来可能还想干些别的勾当,阴差阳错正好方便了谭璇逃命。

男人太虚弱,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实在太重,半天也跨不过那道窗。

“你争点气!不要命了吗?!”谭璇一手托着男人的屁股,一手举着男人的腿,几乎把男人的肌理都摸透了,男人这才从窗户内滚落在窗户外,跌落在草坪上。

谭璇紧随其后爬上去,才爬到一半,摸了摸家居服的口袋,身份证、车钥匙……

糟了,她的相机还放在电视旁的桌上!

相机不能丢!

她又想折回去拿。

这时,只听“嘭”的一声响,回头就看见门被人撞开,刀疤几人又冲了进来,见她半个身体跨在窗户上,大骂道:“臭娘们儿!给老子弄死她!居然敢骗你爷爷!”

那些穿花衬衫的打手们一拥而上。

最凶险的关头,哪里还顾得上相机,谭璇利落地翻下了窗户。

小混混们个个身经百战,追上来易如反掌,只要被追上,她恐怕下场悲惨……

谭璇心里着急,大雨滂沱,砸得她浑身湿透,连脸上的雨水也来不及抹上一把,余光瞥见墙脚靠着半截断了的木梯,谭璇一狠心,搬起梯子就朝玻璃窗砸了过去。

“噼里啪啦——”玻璃窗被砸得粉碎,锋利的碎片朝那些小混混飞过去,他们本能地护住脸和头,往后退了好几步。

仅仅争取到几秒的逃命时间,谭璇转头却找不着那个裹着床单的男人。

视线放远,大风大雨雷声轰隆中,见那个男人裹着床单一步一挪地朝车棚方向去。

谭璇大步追上去,不管男人是不是为了逃命,他不给她添乱就已经很好。

谭璇追上男人,拽过他的手加快了步伐,喊道:“朋友,为了活命,暂时先别倒下!我们先上车!”

裹着床单的男人真的挺争气,估计是那些粥起了作用,他的身体虽然虚弱,摇摇晃晃地分不清方向,却跟在谭璇后面硬是没倒下。

风雨打在两人身上,一个穿着居家服,一个裹着床单只穿了条底裤,像是两只私奔的野鸳鸯。

“大哥!他们往车棚跑了!”

“快追!今天不逮住她先J后杀,老子不叫刀疤!”

“大哥,她有车!”

“废话!我们也有车!还怕追不上一个死丫头?!”

身后一片嘈杂,叫骂声、奔跑声、溅水声、各自的喘息声,都混杂在盛夏的暴雨声中。

跑进车棚,谭璇快速打开车后座,一把将男人塞了进去,转而拉开驾驶室的门,将马力开到最大,车技完美,一个漂移,车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朝着大门方向。

车轮溅起的水花喷了刀疤几个一头一脸,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嘭——”撞飞了农家小院的半边大门,大门飞起,砸在了刀疤几个人的面包车前挡风玻璃上,玻璃被砸了个坑,深深地凹了下去。

“草!大哥!她跑了!”

“上车追!”刀疤几个将面包车上的垃圾搬开,一小弟要开车却发现不对劲,跳下车检查,大骂道:“我靠!老大,咱们的车胎让人给割了!”

“放屁!老子来了才多久,谁有这个胆子割咱们的车!”刀疤也跳下车,一看却闭了嘴,他妈的果然有人用玻璃扎了他们的车胎。

割得还挺艺术,靠车身右侧的两个轮胎都被划上了一个十字形状,一块尖锐的碎玻璃作为“作案工具”插在十字的中心。

“这车还他妈怎么开?”小弟傻眼了。

“谁干的?!谁干的!”刀疤气得跳脚,没了车,又下着大雨,徒步追人太不现实,他们今晚算是白来了!

“老大,肯定是那女的干的!那臭娘儿们敢冒充陈琼姐的姐妹,割人车胎还不敢吗?”

“放屁!”刀疤一脚踹过去:“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是她割的?老子差一点就揪住她的脑袋,她有那时间吗?没脑子的东西!”

有人恍然大悟:“一定是那披着床单的怂货!那女的和咱们拼命,他趁机割了咱们车胎!”


谭璇紧抓方向盘,车速飞快,手心传来阵阵刺痛,她也顾不得去查看怎么回事,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被追上。

在外漂泊的这一年,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雨,但像这种要命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现在回想起来,千里之外的藏区所遇都是迷人风景,谁知差点在锦城周边栽了个大跟头?

“咳咳……”后座的男人个子太高,被塞进去的时候撞到了另一头的玻璃,正不舒服地俯下身体拼命咳嗽。

谭璇从后视镜里看到,只安抚道:“先忍着点儿吧,出了砚山这地方,再带你找医生!”

那个后座上的男人将身上湿漉漉的被单扯了下来,如果不是谭璇知道他的虚弱,看他这副脸被头发遮住、胡茬深深、不穿衣服的状态,像极了变态杀人狂。

若是被迫害妄想症再严重点,甚至会怀疑他要拿被单拧成绳子套住她的脖子……

车上热,视线模糊,谭璇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把副驾驶座上的一条毯子朝后座扔了过去:“披上吧。”

才做完英雄,谭璇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她今晚第二次浑身湿透,因为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真够见义勇为的!

这时,一直虚弱得连哼哼都费劲的男人,颤抖着手将毯子朝谭璇递了过来。

谭璇要看路,又要分心看他,可后视镜里男人的眼睛始终挡在长长的刘海下面,他的表情她一点也看不清。

“不用了,你是病人,你盖着吧。”谭璇一笑。

那个男人也不再谦让,将毯子披上,半躺在车后座上。半晌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他个头高,不得不蜷缩着双腿,看起来非常虚弱。

山路不好走,大风大雨的恶劣天气更是崎岖难行,谭璇一直凝神开了两个小时,才总算离开了危险的砚山地界,抵达锦城的南大门——南津城。

看到夜巡的警车上方闪烁的警示灯时,谭璇才松了口气,至少那伙人是甩掉了。

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好在雷阵雨也停了,谭璇下车检查后座那个男人的状态。

男人蜷缩在后排座位上,从毛茸茸的毯子里抬起头,隔着刘海的缝隙看了她一眼。

谭璇拨开他额前的头发,看到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没有害怕,没有惶恐,也没有一点挣扎或是害羞,好像之前发生的所有都理所当然。

是啊,被绑架也好,被救也好,他未必就害怕,也未必就感谢她的多管闲事。

“那个……”看见他的表情,谭璇反而说不出话了,她愣了下直起身体,手扶着半开的车门,对后座半躺着的男人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挺好的,大概是之前的身体素质不错,不用去医院了。那么,我该把你送到哪去?”

听刀疤男的语气,这个男人显然是被他们绑架了,可如果这个男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那就是他们道上混的人互相威胁寻仇,她不能掺和,必须早点脱身。

如果他真是无辜的人遭遇了绑架,她帮他也够仁至义尽了,她不可能圣母到带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再去开一次房。

“我、我……不……我……”男人张了张口,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含糊不清,好像嘴里被异物堵住。

谭璇半个字也没听清。

无奈之下,谭璇点头:“好的,我送你去一个地方,去了那儿,会有人帮助你回家的。”

谭璇说完不等看男人的反应,坐回驾驶室,十五分钟后,车停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南津城某街道派出所门口。

有值夜班的民警走出来看了看,询问了一下情况。

谭璇打开车门,那个男人早就看到了派出所的标志和民警的警服,将身上的毯子裹紧,费劲地从车里钻了出来,还跌跌撞撞地站不稳。

“嗨!”民警忙一把扶住,上下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眼,见他的毯子里穿得特别少,上半身光着,惊讶地转头问谭璇道:“这大半夜的,他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一男一女,半夜在一辆车上,还衣冠不整的,谁见了都要怀疑有点什么。

谭璇轻笑,摇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路边捡到一块钱都应该交给**叔叔,路边捡到一个昏迷的人更应该交给**叔叔了。至于他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我不管,也管不着。”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谭璇说着,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那男人一句话没说,没有感谢,也没有讹她,于是谭璇利落地拉开车门,疾驰而去。

“嘿,同志!登记一下!”民警后知后觉地对着车尾喊,可车已经开出很远,没有回头。

民警扶着男人的胳膊,搀扶着他往所里走,问道:“同志,你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弄成这副样子?家住哪里啊,遇到什么困难和我们说一说……”

男人进了派出所,值夜班的另一个小民警实习生瞧见他,“扑哧”一声快要笑出来,又苦苦忍着。

等男人在椅子上坐下,小民警才去一边低声询问年纪大些的民警:“李哥,这人怎么了?前几天遇到一伙人,半夜聚众赌博,输得最惨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孙哥出警给带回来的,这位不会也是吧?”

李警官从饮水机那接了杯热水,瞪了小民警一眼:“小万,胡说什么呢?还没问清情况,别瞎说,注意点行为举止。”

说完走过去将那杯水放在了男人的面前:“同志,先喝杯水。”

男人有点渴,将杯中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像是几天几夜没喝过水似的。

李警官坐在男人对面,观察了一下他的头发、胡须,异常凌乱不修边幅,还有脸上、手上、胳膊上的伤痕,正色道:“同志,你这是怎么回事?有困难我们可以帮助你。”

“咳咳……”男人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堵得厉害,嗓子像是坏了,他从毯子里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和笔。

李警官会意,忙移到他面前。

男人拿起笔,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

实习民警小万凑上去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一、请给我准备一套简单能穿的衣服。”

“二、请再给我一杯水。”

男人没有回答民警的问题,每一条都是需要他们帮他做的事,每一件事都不算苛刻,没有无理取闹,完全合情合理。与他的身体状况相比,他的脑袋应该十分清醒。

实习民警小万给男人又倒了杯水,热心道:“除了警服,我只有一套球衣在单位,李哥,我拿来给他穿吧?”

李警官点点头。

小万个头不高,但球衣尺寸偏大,11号红色篮球衣套在男人的身上,像是犯了错的街头小青年。

“11号,姚明的球衣,怎么样,酷吧?”小万得意,手里拿着男人刚才披过的毯子:“这毯子湿哒哒的,我给你扔了啊?”

男人转身一把将毯子夺了过来,像是碰了他的命根子似的。

“……”小万惊讶地与李警官对视了一眼,二人静静地看着男人将那条墨蓝色的午睡毯叠成了四方块,搁在了腿上。

李警官多年的刑侦经验,越看这男人越觉得不对劲,摊开纸笔,例行询问道:“姓名?”

男人不答。

李警官用手指点了点他面前的纸笔:“写下来。”

“成陌。”

“家住哪里?”

男人写:“锦城。”

“哦,帝都人啊,在南津城干什么?”

“旅游。”

“旅游?”李警官笑了:“遇到了什么情况弄得衣服都没了?”

男人的纸笔停顿了一下,继续一笔一划地往下写。

实习民警小万端着杯水正在喝,瞥见男人纸上写的字,陡然一口水全喷了出来,洒了李警官一头一脸。

“小万!你怎么回事!”李警官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又是抹脸又是抹头发,怒瞪着小万。

小万呛住,一边咳还一边笑,再也顾不得形象了,指着男人面前的纸道:“咳咳咳,李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他写的……”

李警官冷着脸低头,在看到男人纸上写的字时,嘴角不由地抽搐了起来。


男人写道:“一、和老婆车·震,衣服没了。二、老婆对过程不满意,家暴,所以挂了彩。”

“刚才送你来的那女的是你媳妇儿?”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李警官很快hold住了自己的情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你们俩看着就像是一对儿,你媳妇儿走的时候表情就怪怪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不过,同志,你媳妇儿也太狠心了,对老公不满意,居然连衣服也不给穿,还送派出所来了,这种媳妇儿不利于社会和谐啊!”李警官苦口婆心。

男人唇角竟含着一丝笑意,不知是苦笑还是无奈。

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夫妻吵架闹到派出所也不是没见过,作为民警也不好再继续干涉。

李警官叹气道:“行吧,成陌是吧?给我你媳妇儿手机号码,我给她打个电话劝一劝,让她把你接走,顺便教育教育,家暴不分男女,都是违法的!”

男人听完这个建议,在纸上写道:“请帮我打这个电话,139XXXXXXXX,我小舅子,让他来接我。老婆脾气暴,你们劝不了,还是算了。”

“行。”李警官拨通了这个手机号,大半夜的,那边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一听就知道在**所,可意外的是那边接电话的速度极快,甚至带了一点迫切:“喂?你是哪位?”

“同志,你好,这里是南津城x街道派出所,你姐夫成陌在我们这里,让你来接他。”李警官说道。

电话那边的男人停顿了两秒钟,道:“好,警官,麻烦你让我姐夫接电话,我有话想和他说。”

带着京城口音的低缓男声,声线听起来像是个贵公子,李警官没想太多,道:“恩,好。成陌,你小舅子让你听电话。”

自称“成陌”的男人站起身,遮在刘海后面的眼睛扫了李警官和小万一眼,背对着他们拿起了电话,似乎有**不想他们听见。

李警官拍了偷笑的小万一下,低喝道:“笑什么?为人民群众解决困难是我们的责任,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职业素养太差!去,把材料整理整理!”

“阿丞!怎么回事,你在哪?!”电话里传来急切的询问,“江家找了你快一个月!你小姨快急疯了!”

穿着11号球服的“成陌”开不了口,只用手指在电话的话筒旁有节奏地敲击,李警官和小万如果多注意一下,也许会发现他在用摩斯密码代替发声。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只存在电影和情报学中的特殊通讯方式,会出现在他们身边。

电话那边的男人显然也是行家,读懂密码后,惊讶道:“你说什么?你被绑架了?!谁干的?江哲宇的人?算了,不管是谁,你现在既然能联系我,是不是安全?我马上去接你!”

电话打完后不到一个小时,一辆低调的黑色大奔急停在派出所门口。李警官等通过实时监控画面看到,对“成陌”道:“成陌,你小舅子好像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墨蓝衬衫休闲西裤的男人走了进来,明明是很英挺的长相,却偏偏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让他的脸添了几分柔和,莫名地让人有好感。

不仅相貌长得好,还贵气十足,连声音也动听且华丽,与生俱来的良好资质。李警官虽然不认识这人是谁,但还是感觉得到来人的身份不简单,至少不是个普通人。

他上前询问道:“是成陌的小舅子吗?”

那英挺的男人扫视了一圈派出所内,一眼瞥见了穿着11号球衣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要多老土有多老土,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忍住笑,礼貌地与李警官握了手,自我介绍道:“警官,你好,我是慕少扬。我姐夫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把他带走。”

李警官笑道:“我们倒没关系,就是你应该多劝劝你姐姐,下次家暴别这么狠,哦,不,没有下次,不能再随便家暴了,夫妻嘛,吵架正常,但家暴是违法的!”

“家暴?我姐姐?”慕少扬一脸的懵逼,“成陌”穿着一身球衣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实习民警小万,也制止了慕少扬继续质疑下去。

小万看了看纸条,道:“哦,好,你把球衣给我送回来也好,不用谢,没什么的。”

慕少扬携着“成陌”走出派出所大门,上了车才哈哈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我说江彦丞,江二少,你这个样子要是被人拍下来发网上,**的股票能暴涨五十个点!还有啊,我什么时候成你小舅子了?我从哪给你变出个姐姐来?还家暴……那警官说得跟真的似的。”

江彦丞说不了话,嗓子哑了,只能任由慕少扬大笑。

凌晨两点多的南津城灯火通明,路上车不多,担心江彦丞的身体状况,慕少扬就近找了家酒店停车。

拔了钥匙准备下车,却见江彦丞的视线盯着右侧车位那辆车,慕少扬问道:“怎么?对越野车感兴趣了?这车咱们江二少恐怕看不上吧?哟,这车好像还出了车祸,前保险杠和大灯都快撞掉了,还不拖去修?”

江彦丞不说话,动作迟钝地打开车门,手里还抱着那块毯子。

慕少扬和见了鬼似的盯着江彦丞的脸:“我没看错吧?!江二少,你被绑架了,变成了哑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走路一瘸一拐,穿着个二缺11号篮球衣,居然还笑得出来?你抱着那块破毯子干嘛呀?”

慕少扬确定后发现自己没看错,江彦丞真的在笑,他对着一辆破越野车笑得像个傻缺,他立刻锁定了那辆车的车牌:“锦城牌照,号码5678,很不错啊,我让人查查是谁。”

江彦丞推了他一把,拿着那块毯子径直往酒店里走,根本不在乎慕少扬的嘲笑和揶揄,仿佛也不在乎车的主人是谁。

……

砚山地界那间家庭小旅馆里。

刀疤几个围在前台,一个戴着粗金链子的黑脸男人劈头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吃屎的啊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本来说好折腾两个月放掉,现在刚一个月就让人给跑了!你让老子怎么跟那边交代?”

刀疤被打得嘴角乌青,头低低地垂着:“虎哥,这次是半路杀出了这么一个女的!刚才电话里我也交代了,就是那女的把人给带走的!”

“什么女的能把你们几个给打服了?散打冠军啊?空手道啊?”被称作虎哥的黑脸男人抬头纹太重,已经拧巴成了一个“王”字,他训一句,便在刀疤的头上敲一下,敲得刀疤的头快埋到胸口。

“没……没有……”刀疤忍气吞声,还要狡辩,“那女的看着不一般,兄弟们说是不是?”

“有多不一般?!”虎哥又抽了他一巴掌:“值不值五百万哪?刀疤,老子告诉你,那个跑掉的家伙值一千万!对方先付了五百万定金,承诺两个月后再付五百万!你说说你,把好好的买卖给老子整的!你他妈要是不想混,趁早滚回东北玩泥巴去!”

“她说她是陈琼姐的好姐妹,是赵三哥的老熟人,这不是吓得我屁滚尿流了吗?万一人真是尊大佛,我们哥几个不是死路一条?”刀疤委屈地解释道,“而且,赵三哥还不知道咱们接了这个买卖,万一要是让他知道……”

黑虎听够了这没意思的解释,人跑了就是跑了,他怎么着也得找出点线索来,把前台登记的本子翻得哗哗响,指着最新登记的那一栏,念了个名字:“谭……璇,就是这女的吧?”

“对,对,大虎哥,就是她。”老板娘在一旁适时插话道。

黑虎冷眼扫过去,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一拨通了,冷脸马上换了满面笑容,对着电话说了半天,重复了好几次同一个名字,最后才意外地问道:“三哥,她真是咱琼姐的姐妹呢?从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不是?我就说嘛,那小娘们儿也配和琼姐做姐们儿!”黑虎暴跳着骂道,才骂完,又抱着手机噎住了:“……哦,哦,好,对不起,三哥,我错了……我一定好好管管手下……让那帮废物没事别乱掺和破事儿……”

刀疤几个屏住呼吸,听着黑虎变来变去的语气,终于等到他放下电话,这才敢问道:“老大,怎么回事?那丫头的身份证号码在这儿呢,能查到她老家吧?兄弟几个追过去也要砍死她!说不定还能把那丢的怂货给捡回来!”

“你他妈的就是事多儿!”黑虎这回下了很重的手,一脚踹上了刀疤的膝盖,气得脸都憋紫了:“三哥说了,她不是咱道上混的,咱琼姐想和她拜姐妹恐怕都要论论辈分!你他妈还嫌不够乱呢?追过去砍人,你真有能耐!”

刀疤被踹得跪在了地上,疼得浑身哆嗦:“虎哥,不是咱道儿上的,难道是金豹子哥那边的?那也不能说咱琼姐……”

“呸!”黑虎吐了口唾沫,大骂道:“人家不用混道儿!人家混什么道儿啊!锦城谭家的!一个黄毛丫头,连赵三哥都说要给几分面子!人再不起眼也比你牛逼!锦城谭家一条狗都比你尊贵!”

刀疤鼻青脸肿,彻底傻眼了:“锦、锦城……谭、谭家?”

锦城谭家本就是名门望族,因了谭老将军的赫赫战功,地位更是不可撼动。无论是白道新贵崛起,还是黑道帮派冒头,谁也不敢动谭家的人。

刀疤跌坐在地上,知道今天是完了,他趴在地上哭道:“老大,我真不知道她是锦城谭家的人啊!那小妞都被逼到绝路上了,也没说明她的身份,只说自己和赵三哥有关系,这不是害人吗?她要是早点亮出谭家的名号,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惹她啊!”


酒店VIP房内,慕少扬抱着手机,仔细确认了一遍对方发过来的信息,抬头对正在餐桌前用餐的男人道:“有意思,你猜猜刚才那辆破越野车是谁的?”

江彦丞不理会他的多管闲事,自顾自吃喝,被关了一个月,体力严重缺失,如果不是他之前身体素质好,根本扛不住这饿和渴。那伙人没有施暴,只是关着他,饿着他,吊着一口气不能让他死。

慕少扬的八卦之心不减,给江彦丞科普道:“阿丞,你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对锦城还不够了解,我说你听着就好。那破越野车车主叫谭璇,锦城谭家七小姐,父亲是将门虎子,谭老将军最小的儿子,越境作战时牺牲,被追为烈士,母亲出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好像是战地医院的护士。”

“为什么我要和你说这些呢?因为锦城的圈子里对那位七小姐的评论不少,时不时被拿出来说一说。”

江彦丞从餐桌上抬起头,看了慕少扬一眼,慕少扬得意起来,坐到他对面来,清了清嗓子道:“你果然有兴趣吧?在锦城那地方,有关谭家的事都可以当做大事,尤其是你刚回江家,了解了解对你更有好处。”

“这位谭七小姐呢,明明有很优渥的出身,是谭老将军最小的孙女,父亲又去世得早,一大家子谁不疼她?谭老将军想她留在身边,可她呢,大学改掉志愿,跑去海城读了五年的医。一年多以前大学毕业回到锦城,在仁信医院实习,不知怎么搞出了个医疗事故。谭家把这事压下去了,但谭老将军刚正不阿,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经过医疗事故,谭七小姐的医师资格证被吊销,估计是当不了医生了。”

慕少扬叹气:“一般我们这样出身的家庭,谁会送孩子去学医?高尚的理想是一回事,苦和累又是一回事。我不知道那谭七小姐到底怎么想的,所以我说佩服她啊,也许人家真有颗救死扶伤的天使心呢!对了,一年前医疗事故之后就没见过她出现在锦城,你说她怎么会在南津城?”

江彦丞手里的刀叉已经停下,再美味的食物也不能一次全部塞下,他说不了话,只是忽然看起来心事重重。

慕少扬突然用力一拍手,恍然大悟,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哦,对了,我知道谭小七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津城了,谭家六小姐谭菲快结婚了,回来参加堂姐的婚礼很正常,你们家那天估计也要出席婚礼,到时候就可以见见那位七小姐了。”

……

酒店的柔软大床上,谭璇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一个接一个,都是过去的碎片。

无论她怎样自我放逐,这一年来,梦里出现最多的还是陆翊,她怎么能忘了陆翊?

谭璇看见二十岁的陆翊穿着白衬衫坐在公园的草地上看书,厚厚的病理学专业书籍,他微微低着头看得那么专注仔细。

三月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一片片的海棠花瓣飘落,落在他的短发上、肩膀上,他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唇也轻轻抿着,那脸部轮廓干净美好得像一场梦。

十七岁的谭璇看得呆了,端起相机“卡擦”一声按了快门。

听见声响,陆翊抬起头朝她看过来,没有苛责,没有追问,那双淡然干净的眼睛让谭璇彻底沦陷,心扑通扑通乱跳。那一刻,她听见了爱情敲门的声音。

将门世家,大院子弟男生堆里厮混长大的谭璇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开始只是拍拍他的全身,偷拍、抓拍、跟拍,后来越来越得寸进尺,离得越来越近,想要拍他的脸部特写、胸部特写、手部特写,连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觉得那么好看。

终于,这越来越逼近的距离将陆翊惹恼,他伸手挡住她靠近的镜头,让她适可而止地走开。

那时候谭璇多大胆啊,她从来大胆,直截了当地问道:“以前我第一喜欢摄影,现在我第一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陆翊微微惊讶地转头看着她那身高中校服,摇头道:“不可以,我不喜欢高中生。你走吧。不要打扰我看书。”

被拒绝了,她不死心,仍是每天都去公园找陆翊。

十七岁的喜欢没有特别重的功利心,喜欢就是喜欢,能看到他,近也好,远也好,只看一个背影也好。白衬衫,黑头发,专注的表情,微微皱着的眉头,每一个特点都是他的专属。干净美好,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孩子都要美好,她真想牵他的手。

她盯着他手上的书,笑问道:“陆翊,你学医的啊,我妈妈以前是护士,不过我喜欢摄影,你以后做了医生,我可以给你拍穿白大褂的样子、手术台上的样子……”

她不懂手术室里的情况,不懂学医的严谨,她真想和他说话,趁他看完书起身离开时追过去,没话找话地谈着他和她的未来。

在陆翊还不是她的男朋友时,她已经在思考他们的未来,她一帆风顺的人生中,从未如此认真地想过一件事。

陆翊还是那么冷傲,头也不回地走开,他的腿长,迈步快,很快就将她远远甩开,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大院里长大,谭璇的发小基本都是男孩,即便管教再严,宋世航、叶锦天几个十六七岁之后什么地方都敢去,混夜店喝酒、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也是常有的事。

知道她表白被拒,宋世航带上好几个发小,一水的大院子弟仗势欺人惯了,在路上将陆翊拦住,逼着要陆翊承认谭璇是他女朋友。

陆翊的气质从来和他的人一样,倔强,清傲,越是逼迫,他越是不肯屈服,拒绝得非常干脆。

结果换来宋世航等人没轻没重的一顿揍。

宋世航这些发小的帮忙不仅未能让谭璇如愿,反而让陆翊对她更排斥,他顶着一脸的伤和嘴角的乌青,神情冷漠,清傲不减,告诫道:“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你可以去找别人玩个够,只是别再来找我!”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谭璇解释,她从未喜欢一个人像喜欢陆翊那样认真,她已经规划好了以后的生活,她要一直一直都跟着陆翊啊!

“我的朋友做得不对,我会去教训他们,是我错了。”谭璇试图挽回,急道,“他们多管闲事!”

陆翊冷笑:“离我远一点,我也是认真的。”

“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真的喜欢你?”她被逼得直想哭,平生第一次和女孩一样哭鼻子,最喜欢的那个人不相信她的喜欢。

陆翊看了一眼她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将自己手里的医学书籍合上,郑重其事点头道:“好,如果你能考上海城医学院,考进我的学校我的专业,放弃摄影,学临床医学,我就相信你。”

一个学艺术、以摄影为平生最大爱好的女孩,让她去学临床医学,这是一条太艰难的路,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去选择。

见她睁着眼睛惊讶不已,陆翊反而微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嘲讽道:“你不是说你第一喜欢我,第二喜欢摄影吗?怎么,你的第一喜欢只是随口说说?话我也会说,你做得到吗?”

那么好看的陆翊,即便受了伤还是那么好看的陆翊,说出这样冰冷的嘲讽,他只是想逼退她,让她永远也不要再来打扰他。


“轰隆”一声雷响,谭璇从床上惊坐起,看到一道闪电从窗帘的缝隙里划过,接着又是一声炸雷,暴风雨又来了,连梦境也不肯让她安稳。

摸到枕边的手机,一看时间,才凌晨4点,她这是别想睡了。

醒来觉得全身痛,尤其是胳膊和手掌心,搬梯子时的倒刺扎进手指的肉里,这种痛感让她想起医院,血腥的画面,刺耳的吵闹,病人的哀嚎,她的惊慌失措。

“够了!别再来了……”谭璇将头埋进被子里,死死地捂住了耳朵。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自己,失去了陆翊,让她以什么身份回锦城?回到那个让她欢喜、恐惧、不甘的地方?

人一旦失意,连家乡也成了伤心地。

凌晨五点,谭璇起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相机虽然丢了,但她拍摄的照片都还在,这些珍贵的照片是她的全部。藏区的风物,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和事,能在回想起来的时候稍稍安抚她失意的心。

摄影师原本的职业可能千奇百怪,但门槛低,入门容易,圈内很多职业或业余摄影师聚集,也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

谭璇将照片修好,发给了杂志编辑Lisa,地理杂志的人文版,谭璇从大学时起就为那边业余供稿。

杂志圈的编辑忙疯了,谭璇的邮件刚发过去,Lisa马上就用QQ敲了她:“七年,自从当了自由摄影师,你拼多啦?这么早起来工作?”

谭璇一直用的笔名“七年”投稿,编辑也习惯这样称呼她。

谭璇打字:“哪里有你拼,又通宵了?”

Lisa发了个愤怒的表情,冒着火气,可以想象那边她的神情:“老娘不想干了!杂志圈太折磨人了!啊啊啊!我要回家生孩子!”

谭璇发了个龇牙笑的表情:“首先,你得有个……孩子他爸……”

Lisa发过来砍人的表情,血淋淋的刀,愤怒道:“人艰不拆好吗!忙疯了没有时间谈恋爱!男人靠得住才有鬼!这个世界上还是钱可爱,只有钱可爱,真希望可以每天抱着人民币、美元、欧元睡觉啊,好幸福……”

胡侃了一会儿,Lisa说要准备回去补个觉,临走时又打过来一行字:“对了,七年,你不是说想拍点不一样的东西吗?既然要回锦城了,不如去试试时尚圈,我们家主编都说你的照片很有灵气,拍人也好,拍物也好,特别与众不同。有钱不赚神经病啊,等你回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时装杂志主编,你抱一抱大腿啊!”

等Lisa下了线,谭璇盯着她的那段话发了会儿呆……时尚圈吗?她明明知道那是个雷区,却偏偏还要一脚跨进去?

可是为什么不能跨进去,因为谭菲设计师的身份,低头不见抬头见?

距离锦城大概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一个小时的路她不想开,一直闷在酒店房间不出去。

手机铃声又响了,这一次是妈妈林清婉打来的。

“小璇,你在哪?”

接通了电话,妈妈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

谭璇不吭声。

林清婉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你六姐结婚,你不要回来了,免得到时候一家人尴尬。妈妈给你卡上打了钱,你喜欢哪里就去哪里散散心,如果想回锦城也可以,只是暂时不要回谭家,等他们闹完了,你再回来吧。”

从平民家庭出身的护士到谭老将军家的媳妇儿,多少年的功夫修炼下来,林清婉的语气温和,一点没有说教和命令的意味,像是在和谭璇商量。

谭璇听完整张脸寒了下来,那些委屈和痛苦一齐爆发:“为什么我不能回去?!为什么他们就不怕尴尬?!妈妈,陆翊是我的男朋友,他和六姐勾搭上了,他们为什么理直气壮地不让我回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非得躲着让着?”

林清婉被吼了也不生气,一字一句道:“小璇,你六姐不容易,为了你一辈子要坐轮椅,你三伯母虽然不说,但是她心里是恨的。你以后会有更好的选择,可你六姐没有,难得小陆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六姐一生也许只能遇到一次这样好的男孩,不嫌弃她的残疾,肯给她爱情和婚姻,小璇,你就让一让你六姐吧……”

谭璇的眼泪蓄在眼眶里,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哭反而笑了:“她的爱情和婚姻?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一生也许也只有这一次爱情,也只能遇到一个陆翊!我把腿还给谭菲,我去坐轮椅,我欠她的我都还给她!你让谭菲把陆翊还给我!还给我啊!”

林清婉听着她的哽咽,以一句话结束了这次谈话:“可是,小璇,陆翊和你六姐在一起之前,你们已经分手了。没有人要你的腿,没有人要你去坐轮椅,你这孩子听不懂妈妈的话,爱情已经走了,陆翊将是你的姐夫,你哭是没有用的,就算妈妈再心疼你,也不能偏袒你……”

谭璇木然挂断电话,她觉得余生都已成灰烬。

他们没有见证过她和陆翊的那五年时光,她在五年里唯一潜心爱过的人一走了之了,没有人和她站在一起,她的家长、她的妈妈,所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错的是你,不是他们。她不能抱怨,不能嫉妒,必须祝福。

手机发出一声短信提示,一大笔钱汇入她的账户,谭璇将手机狠狠摔了,拉开门冲了出去。

在三楼的餐厅里,点了一桌子的菜,红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但她没有撒酒疯,只是目中无人地喝酒,谁来搭讪也不理。

“看看那个女孩,一大早喝了一瓶红酒了,整个酒店最贵的酒当水喝,啧啧。”

“是啊,看着也像明星,不是什么外围女吧?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哟!”

“再喝不会进医院吧?快去和经理说一声。”

不过早上六点,餐厅里人并不多,慕少扬昨晚有点累还在睡,江彦丞独自下楼用餐,居然听到服务员在小声议论。见他来了,忙收敛表情,恢复笑容满面,得体地为他服务。

江彦丞的目光却已经锁在某处收不回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换过的衣服,随便端了份意面朝那边走去。

“小姐,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您喝得有点多。”大堂经理过来谭璇这边耐心询问道。

谭璇摇头,眼神已经迷离,却还是端着红酒杯没放下:“不需要……我很清醒。你们都说我醉了,我哪里喝醉了?我还分得清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大堂经理和服务生面面相觑,见江彦丞过来,他们忙道:“抱歉,先生,请您去那边的座位用餐好吗?这边有一位客人可能醉酒了,以防给您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江彦丞站着没动,谭璇从桌上的红酒里收回视线,仰头朝江彦丞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他的脸,她竟微微地笑了,手伸出去扯住他的胳膊:“你……有没有空?”

“先生,不好意思……”大堂经理见谭璇对别的客人动手动脚了,忙要上前制止。

江彦丞手上还端着盘子,人却没动,抬手制止了大堂经理的动作,冲谭璇点了点头。

众人交换了个眼色,男女勾搭的场面见得太多,恐怕这位先生是要趁机做点什么了,醉酒的女人真是一点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谭璇看到江彦丞点头,忽然冲他笑开,舌头打结道:“那……我们去结个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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