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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上海滩

俺叫刘可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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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刘天水,俺叫刘可乐   更新: 2022-05-24 12: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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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刘天水,俺叫刘可乐《风云际会上海滩》讲的是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民国初年的上海滩,冒险家的乐园二十四岁的刘天水正在发迹我,刘天水,十年内,我要别人称呼我一声,上海王!

第1章

精彩节选


民国初年,上海,闸北区。

上海的弄堂是穷人们的聚集地。弄堂里横七竖八的放着晾衣杆。上面的衣物像一面面彩旗一样飘着。

二十四岁的警署巡警刘天水懒洋洋的走进了闸北区一条悠长的弄堂。他的脚步似乎惊动了弄堂顶的鸽群,鸽群从弄堂顶飞起,带起一些尘埃。

刘天水扶了扶自己歪戴的警帽,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他的黑色巡警制服似乎与这夕阳西下的美景不太搭调。

刘天水手上拎着一只张记的烤鸭,还有一瓶白酒。一只野猫似乎被烤鸭的香味所吸引,朝着他喵,喵的叫着。

他拿起手里的警棍,作势要打,野猫赶紧识相的窜走了。

他回到家,将警帽挂在墙上,打开包烤鸭的牛皮纸,喝着白酒,饱餐一顿。

刘天水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闸北区沿街乞讨的穷人比比皆是,他却有酒有肉,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这让他很满足。

孤身一人的夜是漫长的,刘天水斜倚在床上,拿过一面镜子,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端详着自己。

在教会学校读书时,神甫曾对他说过,这世界上有三个问题,只有主能够全部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神甫说的很对,人嘛,只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哪能知道自己将来要到哪里去?

就比如刘天水,也只能回答前两个问题。

刘天水。闸北土生土长。别看现在没多大出息,祖上却有人做过一任江苏提督军务总兵官,论官职,比现在的淞沪护军使还要大。

可能是有人在刘天水的祖宗坟头撒了泡尿,一代又一代,虽然他家的人代代都是混迹官场,可官却越做越小。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只在前清的上海县衙门里,做了一个小小的衙役。

衙役虽小,却也算是个官家人,有个养家糊口的营生,也能攒下几个小钱。

刘父是个善于钻营的人。自从清末洋人得了势,在大清的地界横着走,他老人家就改信了洋教,找门子把刘天水送进了教会学校。

刘父又是个信命的人。刘天水十八岁那年,一个算命先生说这后生是兄弟命,将来会在偏门大红大紫。二十五能在青帮插香头,三十五能当掌舵老头子。于是刘父让他从教会学校退了学。

刘父花了一生积蓄的一百个大洋,交了帮贡,让刘天水拜了师傅,进了青帮。

都说是兵匪一家,青帮帮众的身份和巡警制服并不矛盾。刘父又托自己的在闸北警署里公干的老兄弟,把他弄进闸北警署当了巡警。

替儿子刘天水安排完这一切,刘父就得了重病,驾鹤西游了。

青帮,打大清雍正年间就已经有了。这十几年,青帮的势力越来越大。现在在上海滩,青帮的势力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这么说吧,但凡是上海滩的头面人物,除了洋人,没一个不是青帮的人。就算是淞沪护军使卢咏嘉,也要对青帮客客气气。

别看几万淞沪护军手里握着枪杆子,可这年头,无钱不聚兵。上海滩的金主大佬,有几个不是青帮中人?青帮的掌舵老头子发道手谕,就能断了你淞沪护军的军饷,你卢护军使就得当光杆司令。

不过当年算命先生的话似乎不是很准。青帮内部等级分明,依次分为帮众、门徒、香主、散人、掌舵老头子五等,其中帮众又分甲乙丙丁戊五级。很可惜,算来刘天水已经进青帮六年了,却依旧是个戊等帮众。属于青帮兄弟里的最底层。

算命先生说刘天水二十五能插香头,也就是能当香主。可如今刘天水都二十四了,却还是个戊等帮众。

这事儿说明,算命的十个有九个是混吃混喝。

黑白从来都是不分家的。在黑道走不通,白道自然也是呜呼哀哉。在闸北警署,刘天水干了六年依旧是个最低级的小脚巡。

可能他这一辈子就是个小人物的命吧。他时常劝自己,算了,有烤鸭吃,有酒喝,发了官饷还能上堂子里找个姑娘,这辈子知足了就是。

刘天水放下镜子,闷头大睡。

弄堂口的鸡叫了,他一觉睡醒,穿好警服,扎上皮带,挂上警棍出了门。

弄堂口有一家油条铺子,刘天水懒洋洋的找了条板凳坐下,拿手敲了敲桌子,算是告诉老板他来了。

老板阿三殷勤的走过来:“早啊水爷,还是老样子?”

刘天水懒散的点点头。

当脚巡虽然发不了大财,却有一宗好处,那就是吃早点从来就不用给钱。

三根油条,一个茶蛋下肚。刘天水把帽子摘下,反扣在桌子上。

老板阿三识相的将三个角洋放进帽子里。

这叫份例钱,整个闸北区的小商小贩,每天都要交份例钱给街头的脚巡。脚巡们把份例钱交给警署,再由警署交给青帮在附近的香会。之后,青帮香会把份例钱扣除一大部分当作帮贡,余下的再重新分配给警署。

阿三给的两个角洋显然有些少,刘天水也懒得说话,拿警棍敲了敲桌子。

阿三又往他的警帽里丢了两个角洋。他这才点点头。

门外走进一个穿巡长制服的矮胖中年人。闸北警署的**,分为脚巡、巡长、巡官、便衣、探佐、探长......再往上的级别,刘天水自己都分不清。

一个巡长,通常管着一个巡组,三五个脚巡。一个巡官,又管着三五个巡长。

进来的这位,就是管刘天水的巡长,王磊。王磊今年四十出头,因为人生的矮胖,所以警署的人都叫他胖老王。市面上的小商小贩呢,则要尊称一声:“胖爷”。

“胖爷来了!快里面请!”老板阿三殷切的招呼着。

胖老王没有搭理阿三,径直来到刘天水坐的这张桌子。

“阿水你起的好早啊。”胖老王朝着他笑笑。

别看胖老王是刘天水的上司,可平日里他却对刘天水客客气气。原因很简单,刘天水是青帮的帮众,他不是。

青帮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最起码,你要交得起帮贡,还要找一个愿意带你进帮的引路师傅。

想当初刘父那可是废了毕生积蓄和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刘天水弄进青帮。

胖老王一家八口,全指着他养活。家里显然拿不出余钱交不菲的帮贡。

胖老王一口气吃了八根油条,四个茶蛋,一抹嘴,问我:“阿水,这摊子的份例钱交了么?”

刘天水指了指桌上帽子里的五个角洋:“诺,那儿呢。”

胖老王转头对老板阿三说:“怎么才五个角洋啊?阿三你个老棺材,份例交少了,青帮弟兄怪警署,我上面的巡官怪我,你可当心我砸了你的铺子。”

阿三谄笑着:“胖爷、水爷啊,这年头的生意不好做。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您二老就多包涵吧!”

胖老王虽然是个刀子嘴,却是个豆腐心。他知道这年头做小生意的艰辛,不会难为街里街坊。

“下不为例啊!”胖老王说道。

“巡长,咱先去菜市场转转,把今天的份例钱收了?”刘天水问胖老王。

“好,走。”胖老王点点头。

刘天水和胖老王走出油条铺子,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很舒服。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吴淞江静静的流过闸北区,汇进黄浦江。黄浦江再往前流,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上海这座城市,就像大海一样,包容着其中的鱼虾沙砾。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沙砾。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刘天水只是这座城市里的一只小虾米。现在要跟胖老王在江边的菜市场里盘剥那些个卖菜的沙砾。

刘天水和胖老王分头行动,每人手里都举着警帽。途经的菜摊主,纷纷识相的将角洋、小钞扔进他们的警帽之中。

转了半天,他和胖老王的警帽里,都堆起了高高的一座小山。

胖老王对刘天水一笑:“这菜市场的菜贩越来越多,看来要跟巡官申请个更大的警帽了。”

刘天水笑道:“换再大的警帽,收再多的份例钱,也轮不到咱们花销。”

胖老王摇摇头:“不一样,你是青帮弟兄,官面上有警署的关饷,月末还有青帮的花红。青帮的花红,不就是从咱们收的份例钱里来的么?”

胖老王说的倒是实话,每月末,堂口确实会给每个青帮弟兄发一定数额的花红。可刘天水这种戊等帮众,能分到的仅仅是几十个角洋,聊胜于无罢了。

在菜市场收完份例钱,已是半晌午。胖老王手底下管的另外四个脚巡,也都拿着装着份例钱的警帽与他们汇合。

“巡长,豫园弄的份例钱收齐了。”

“巡长,余圆坊的份例钱收齐了。”

......

胖老王拿出一个小布口袋,几个脚巡和刘天水把带着鱼腥味、烂菜味的那些零碎角洋钞票倒进口袋里。

闸北警署的巡警,更像是给青帮打杂儿收钱的小伙计。

胖老王扎好小布口袋,挂在腰间。“好,其他的地方都收齐了,我们一起去花坊收钱吧!”

胖老王所说的花坊,可是他们这个巡组管区里最吸引人的一个地方。

花坊三多,烟馆多、堂子多、**多。

换句话说,花坊里大烟鬼多,嫖客多、赌鬼多。

这种乱糟糟的地方,自然是青帮中人做主。可青帮似乎懒得每天去烟馆主、老鸨和**主手里去收钱。这些脚巡是给青帮打杂的小伙计,去花坊收份例钱,自然也是每天必须做的营生。

花坊里的人,可不是菜市场任人宰割的老百姓。成天泡花坊的人当中,有无所事事的混混,有身份显赫青帮中人,甚至有些警署通缉的亡命之徒。

以前就出过抽大烟抽多了,神志不清的通缉犯砍伤巡警的事。所以去花坊收钱,胖老王从来都是集合起整个巡组的脚巡结伴而行。

刘天水一行六个人,来到花坊的巷子口。几个流莺正在巷口招揽着生意:“几位巡警老爷,进来玩玩啊。”

刘天水白了这几个流莺一眼:“大白天的,公干呢!要玩也得夜里来玩。”

正说着,门里三五个流莺簇拥着一位穿长衫的魁梧男人走出来。

这男人是青帮在这片的管事人,赵二钱。他是青帮甲等帮众,在这一片算是有头脸的人物。连警署的便衣见了都要客客气气。

“吆,老王,过来收份例啊?几天不见又胖了,看来享了不少福啊。小心胖死你个老棺材。”

胖老王摘下警帽,给赵二钱鞠了个躬:“嘿嘿,托赵二爷的福,过的还成。”

赵二钱没有搭理胖老王,却转过脸来对刘天水说了一句:“刘兄弟你也来了。你们公干,我舒服完了,先走一步。”

青帮中人,如果都是帮众,不分几等都要互称兄弟。刘天水这个巡组,除了他之外都不是青帮人。所以赵二钱只对他高看一眼。其余的脚巡,包括老王,在赵二钱眼里都只不过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小虾米罢了。

这个堂子的老鸨见胖老王来了,将一个布帕塞给他。布帕里,是一叠整齐的钞票。

众人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个烟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烟鬼趴在门口,朝着门里**着:“老爷,行行好吧,再给我一口。”

“去去去。你个赤佬迟迟早死在大烟上。”胖老王踢了一脚那老烟鬼,径直走进烟馆里。

烟馆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子,外号大烟张。

“胖爷大驾光临啊!份例早就准备好了。”说完大烟张把一叠钞票塞给了胖老王。

突然门口传来了吵闹声。

“出啥事了?走,出去看看!”胖老王把挂在腰间的警棍取下,掂了掂说道。

艺林赌坊门口,几个壮汉正抓着一个赌客,其中一个壮汉掏出一把斧头,作势要砍那赌客的手。

“你个小赤佬,敢在艺林赌坊出老千,不砍了你的手?”壮汉说道。

胖老王喊了一声:“住手!怎么回事?怎么动了铁器了?”

铁器是上海街头的一个暗语,指的是刀、斧、枪等武器。

“胖爷,您来了,这小赤佬,敢在牌桌上出老千!您看!”壮汉说着把一个红中丢在地上。“胖爷您看,这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你要砍这老千的手,到你们赌坊里砍去。青帮定下的规矩,除了青帮中人和**,任何人在街面上斗殴都不能用铁器!这是规矩,懂么?”胖老王吆喝着。

“胖爷,我们赌坊当家的可是青帮乙等帮众啊!”那壮汉似乎有些不服气。

“你们当家的是青帮人,你是青帮人么?要在街面上砍这老千的手,让你们当家的来砍。你想砍,就拖到赌坊里去砍,懂么?”胖老王教训壮汉道。

刘天水在一旁帮腔:“我倒是青帮的人,用不用我帮你砍了他的手啊?”

刘天水每天都跟老王来花坊收份例,那壮汉似乎倒也知道他是青帮帮众,所以壮汉哈了下腰:“哪敢,哪敢。来啊,给我拖进去,砍了他的手!”

青帮定下的规矩,便是天条铁律。这些个规矩,支配着花坊,支配着闸北区,也支配着整个上海滩。

无数刘天水跟胖老王这样的小脚巡,在街面上执行着青帮定下的这些个规矩。也只有在执行这些规矩的时候,他们才把自己看成一个巡警,而不是给青帮打杂的小伙计。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是么?


上海青帮号称十八堂口,七十二香会,六万帮众。自掌舵老头子之下,每一散人统领一堂口,每一香主统领一香会。。。。。上下有别,尊卑有序,这就是规矩。

青帮自大清雍正年间兴起,尊达摩祖师为祖师爷。每逢月末,各香会的人要在香主的带领下上香祭拜祖师爷。这也是规矩。

今天是月底最后一天,刘天水在警署里领了这个月的关饷,向胖老王请了半天假,回到家换上一身蓝布长袍,赶去闸北南门香会上香。

青帮香会的人数不等,大香会有数千之众,小香会几百人。刘天水所属的闸北区白虎堂下南门香会不大不小,倒也有一千多弟兄。

南门香会在闸北西区的一座三层酒楼上。酒楼名曰鸿宾楼。平日里,形形**的人穿梭于鸿宾楼中。这些人里,有掮客、骗子手、人贩子、烟贩子。。。。。。偏门里的各色生意,往往都是在这座鸿宾楼中谈成。

一到了月底最后一天,鸿宾楼要关张。能进鸿宾楼的人,只有青帮中人。南门香会的香主,要带着手下帮众上香拜祖师爷。

刘天水踱着步子来到鸿宾楼前。鸿宾楼的周围,已经站满了身穿蓝布长袍的青帮弟兄。

一个瘦小的人影从人群里钻出来,来到刘天水身前。

“阿水,你可来了!等你半天了!”。

说话的叫栗昊,是刘天水在闸北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他老爹开了一家药店,算是个小财主。他爹也是花了大价钱,才把他送进青帮。

栗昊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眼里从小就透着一股机灵劲。

“阿昊,最近怎么都见不到你了?”刘天水笑着问。

“别提了,我老爹最近在捣鼓西药生意,把我派到公共租界进药了。”栗昊回答说。

栗昊所说的公共租界,和闸北区仅仅隔了一条吴淞江。闸北区是上海穷人的地界,南面的租界却是上海有钱有势人的天下。虽然只是一江之隔,两地人的生活却是天地之别。

“我说呢,原来是去租界长见识了。”刘天水道。

刘天水跟栗昊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青帮白闸北区白虎堂下南门香会香主到!青帮弟兄,噤声行礼了!”

几十名壮汉簇拥着一辆黄包车,慢悠悠的朝着鸿宾楼驶来。黄包车上,坐着一个身穿蓝西装,头戴礼帽的中年汉子。这人便是南门香会的香主,陶晓江。

黄包车周围的几十名壮汉,是这位陶香主的保镖。

青帮一个堂口下面一个香会的香主出行,便有如此派头。这就是上海,青帮的天下!

鸿宾楼前的上千青帮帮众,都是一色的蓝色长袍打扮。香主驾到,上千人齐刷刷的撩起长袍的前襟,跪在地上。

黄包车停在鸿宾楼门口,陶香主走下车来,说道:“弟兄们都来了?免礼进楼吧!”

又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香主有令!入楼上香!诸弟兄,起!”

上千青帮弟兄们,齐刷刷的站身。陶香主走在前面,上千弟兄跟在他身后,走进鸿宾楼。

刘天水和栗昊跟着人流,进到鸿宾楼中。

栗昊小声跟刘天水说:“咱们陶香主最近在公共租界做起了大烟生意,发了大财呢。”

“呵,不愧是去租界长过见识的人,消息就是灵通。”他讥讽栗昊道。

“唉,咱们啥时候能混到香主的这个成色呢?”栗昊两眼发直,做起了白日梦。

此刻的鸿宾楼,一楼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青帮弟兄。

一楼的最东首,有一设好的案台。台上有一个牌位,上书:“至尊至正达摩祖师正位。”牌位下面,放着牛、羊、猪三牲。再下面是一个香炉。

“至尊至正达摩祖师在上,青帮门中白虎堂下通字辈弟子陶晓江,率香会弟子们给祖师爷上香了!”陶香主虔诚的点燃三根敬香,伏地拜了三拜。而后将敬香插在香炉之中。

站在鸿宾楼中的诸位青帮弟兄,纷纷跪地磕头。

刘天水这六年来已经厌烦了这繁琐的跪拜规矩。可每个月底,却还是高高兴兴的来鸿宾楼上香。因为上香之后,香会会给他们发放花红。花红虽然不多,却足够他去花坊找两回姑娘。

上香结束,陶香主转过身,高声说道:“咱们掌舵老头子黄金庸本月五十大寿!普天同庆!他老人家从自己的私钱中,拿出款子请咱们青帮诸弟兄喝酒!本月的花红,每人都可以额外多领一块钱!”

陶香主口中的掌舵老头子黄金庸,是如今上海滩名副其实的土皇帝。他明里身兼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淞沪护军使衙门**总监两职,是上海警界的头号人物;暗里,他是青帮的掌舵老头子。上海军界的大佬、最有钱的金主见到他也要敬三分。

那个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祝黄老头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上千弟兄跟着兴奋的高喊:“黄老头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刘天水知道,弟兄们的兴奋与那位高不可攀的掌舵老头子福多高,寿多长无关。只在于那一个大洋的额外花红。

要知道,一个大洋,是他这种底层帮众一年的花红钱。

已近黄昏,鸿宾楼里的青帮弟兄渐渐散尽。刘天水领了花红,到糕点铺子买了两斤芙蓉糕,去探望他在青帮里的引路师傅曹半瞎。

他的师傅曹半瞎是个算命先生。没错,他就是当年那个跟刘父说刘天水是兄弟命,能在偏门大红大紫的人。

青帮辈分,是从雍正朝青帮建帮就给排好的。前二十四代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理、大、通、悟、觉。

如今的青帮掌舵老头子黄月庸是大字辈,刘天水的引路师傅曹半瞎却是理字辈。

也就是说,曹半瞎在青帮中,比现任掌舵老头子的辈分还高!

刘天水的师傅是理字辈,他就是大字辈,和黄金庸平辈!

从青帮规矩上来说,辈分大如天。后辈见到前辈,即便正撒了一半尿,也要提上裤子行礼。

可惜,青帮存在了几百年,那些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有几人还能真正在意?

如今的青帮,不看你的辈分,只看你有多少钱,手底下有多少弟兄,在上海滩有多大势力。

刘天水的引路师傅曹半瞎,虽然有理字辈的高辈分,大半生却只是混迹街头,靠给人算命混吃混喝。

刘天水不止一次的怀疑,曹半瞎之所以跟他父亲说他是偏门兄弟命,只是为了骗那笔拜师钱。

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每月发了花红,刘天水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两斤点心,去看师傅曹半瞎。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定大业!”

算命先生曹半瞎嘴里嘟囔着,掐着指头装模作样的在街边哄骗一个老妇。

“师傅!”刘天水扬了扬手里的糕点。“徒弟来看你啦!”

曹半瞎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对那老妇说:“你儿子啊,命中会有五子。所以你不用担心家中无后。来来来,让他带上这个护身符,定能让他逢凶化吉,给你家开枝散叶!”

老妇千恩万谢的递上几个洋钱,转身走了。

刘天水嘲讽曹半瞎道:“师傅啊,您老人家又发财了。今儿个又卖了几个护身符啊?”

曹半瞎朝他笑了笑:“你这小赤佬,又笑话你师傅。”

刘天水将糕点放在他的算命台子上,说道:“哪敢哪敢。我说师傅,你当年跟我爹说,我二十五能在青帮插香头。眼见过了年我就二十五了,别说香头,上香的时候我连香灰都沾不上。这是咋回事儿呢?”

曹半瞎抿了抿下巴下的那撮鼠须,对他说道:“你小子懂个屁!你手相奇特,中间竟有一条赤龙纹。这是在偏门大红大紫的征兆。只是手心里的那条赤龙,还没展开。等展开了,便是一飞冲天!命里有时终须有,只是时候未到!”

曹半瞎卖力的说着,吐沫星子喷了刘天水一脸。

刘天水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对曹半瞎说:“师傅,你老这些话,想必都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吧?”

曹半瞎摇摇头:“唉!这么多年了,你咋就不信你师傅我呢?”

刘天水伸出左手,装模作样的端详着:“我咋就没看见我手里有什么龙呢?”

曹半瞎迫不及待的拿起桌上的点心大快朵颐,无意间瞥了徒弟伸开的手掌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他把手里的芙蓉糕扔在地上,右手直接拽住了徒弟的左手。

“这,这,这。。。。。。”曹半瞎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的掌心。

曹半瞎这人,一向见到芙蓉糕比见到亲儿子还亲。他这一扔芙蓉糕,却把刘天水吓了一跳。

“咋了师傅?”他问曹半瞎。

“你看,你手里这条赤龙纹。。。。。。展开了!徒弟,你这是要飞黄腾达了!我的天,我从未见过如此深的赤龙纹!我的好徒弟啊!你时来运转了!”曹半瞎大声的说着。

“你这老头子,又骗我呢。我一个青帮戊等帮众,警署的臭脚巡,哪能看出飞黄腾达的影子?”刘天水道。

“走走走,别在这儿坐着了!到师傅家喝酒!”曹半瞎激动的握着徒弟的手说。

刘天水虽然厌烦师傅的信口开河,却不讨厌他家的酒。

他来到师傅家。曹半夏拿出一瓶藏了多年的好酒,又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师徒二人饱餐一顿。

酒足饭饱,曹半瞎一本正经的跟刘天水说:“你师傅我十五岁进青帮,那还是大清同治年间的事。到今年已经快四十多年了。哈哈,终于带出了个出人头地的徒弟。你认我当师傅已经六年,师傅我也没教你什么,今天就教你一套青帮的盘道口诀。待到有难的时候,喊这套盘道口诀,自然会有青帮中的贵人帮你!”

所谓的盘道口是一种黑话。青帮兄弟来自五湖四海,要认清是否自家兄弟,须经由盘道口确认。这叫盘道认亲。这与当兵的问口令是一个道理。

盘道口诀,均由自己的引路师傅亲传,不可外泄。

刘天水不以为然的说:“师傅啊,这都什么年月了?大清年间的那一套做法早就过时了!如今的青帮哪有人盘什么道?上来就只看你有多少钱,手下有多少弟兄。谁还管你那一辈子的规矩?”

曹半瞎一摇头:“哎,师傅老了。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我想,青帮里总有当势的老人儿会知道一套规矩。”

刘天水看师傅的情绪有些低落,便顺了他的意思:“学就学吧,就当是在教会学校时,多背了一段圣经。”

曹半瞎对徒弟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一通教导。完事儿问他:“这套盘道口诀记住了么?”

刘天水点点头:“师傅,记住了。”

曹半瞎又说道:“青帮盘道,有三谈三不谈。同道能谈、香堂能谈、告帮能谈;茶馆不谈,酒肆不谈、澡堂不谈。记住了?”

刘天水又点点头:“记住了师傅。”

曹半瞎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名帖。名帖是一张发黄的宣纸制成的。

名贴上书:“青帮门下鸿盛堂四九香头丁等帮众理字辈曹云芝”。这字的下面,画着一只老虎,再下面落着大清同治二年春的日期。

“好徒弟啊,师傅老了。这名帖也交给你。”曹半瞎将那名帖颤颤巍巍的递给徒弟。

这在青帮之中算是一个仪式,名曰递名帖。意思是自己金盆洗手了,将自己在帮中的权力移交给自己的徒弟。

可刘天水心想:师傅做了一辈子青帮人,只是个丁等帮众,仅仅比我这戊等帮众高一级。他哪有什么权力可言呢?

人都是有感情的。刘天水虽然一直认为师傅是个混吃混合的老骗子,可六年时光的相处,他已把师傅当作自己的父亲。师傅向他递名帖,他竟有几分伤感。

刘天水暗道:罢了,怎么说我也是闸北警署的巡警,虽然卑微,可保师傅在我的巡组管区里安安稳稳的借着算命混吃混喝还是能办到的。

从师傅家出来,刘天水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走到家门口,却看见了发小栗昊。

“阿水!我等你半天了!”栗昊对他说。

“大半夜的来找我,什么事?”我问栗昊。

“我明天中午去租界,你不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栗昊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票。

那票上写着:“百乐门舞厅舞票大洋捌元整。”

百乐门是上海滩最出名的舞厅,是上海大亨们的玩乐之地。位于租界最繁华的霞飞路上。

“你小子是在租界发了财吧?竟然能弄到百乐门的舞票。”刘天水有些惊奇的问栗昊。

要知道,一张舞票八个大洋,两张舞票就是十六个大洋。而他当脚巡的官饷,一年也不过两个大洋。

“别提了,一个欠我爹药钱的人拿来顶账的。这百乐门的舞票都是半月为限。这两张明天就到期了。我爹是被那人坑了。一天时间,到哪里把这舞票换成大洋呢?我爹一生气,就把这两张舞票赏给我了!好兄弟,有福同享,明天咱们一起过江,到租界去长长见识!”栗昊兴高采烈的说。

百乐门那种地方,是刘天水这样卑微的人,一辈子不敢奢望去一遭的。现在两张舞票放在他面前,他怎能不动心?

第二天一大早,刘天水便去警署跟巡长胖老王请了假,和栗昊过江直奔租界。

租界和闸北,仅仅隔着一条吴淞江。可对岸那才是真正的上海滩。闸北,在江对岸的那些富人们眼里只是一个穷的发霉的地方罢了。。。。。。。


上海滩十里洋场,繁华而又安逸。夜幕降临,舞榭亭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绚烂的灯光与温柔的夜色交相呼应。

刘天水和栗昊兴奋的行走在租界霞飞路上。刘天水穿着一身蓝布长袍。那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只有在帮里香会上香时才穿。可走在霞飞路上,却是土得掉渣。

二人走到百乐门的门口,两名穿着西服的侍应生却拦住了他俩的去路。

“二位先生,有舞票么?”

侍应生显然是觉得他俩这样的土包子应该没有舞票。

栗昊示威似的将两张舞票扬了扬,又递给两名侍应生。

两名侍应生看了舞票,点点头让他俩进去。

一进百乐门,刘天水的眼都有些花了。

舞厅里,灯光闪耀,觥筹交错。富丽堂皇的大厅上方,吊着一盏华丽而又精巧的水晶吊灯。富人们和他们的舞伴在舞池里摇曳着舞步。皮鞋和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

乐队在一旁伴奏,悠扬的音乐在大厅里回响着。打着领结,高举托盘的服务生们在大厅里忙碌的穿梭。

一名穿着白西服的高瘦青年,走到舞池前的一个小舞台上,高声说道:“诸位老板,今天我们有幸请到本埠红星任素素小姐,为大家奉上天籁之音。”

大厅中的灯光突然变暗,小舞台上的灯光渐渐变亮。一个身穿旗袍身材高挑的女人走到舞台**。

这女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她肤光似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精致的五官,微笑的表情让脸上显出两个淡淡的酒窝。合身的旗袍更映衬出她苗条的身段,高挑的个头。她的美,不同于舞池里的那些庸脂俗粉,有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圣洁魅力。

“阿水,快看,那就是任素素!上海滩如今最有名的歌星!”栗昊兴奋的对着刘天水说。

任素素的确是上海滩最出名的歌星。三炮台香烟的烟卷牌子上,印的就是任素素的小影。

任素素上台,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

一缕天籁从天而降。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为我梳妆。

这夜的风儿吹,

吹的心痒痒,我的情郎。

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都怪这月色,撩人的风光。

都怪这琴声,弹得太凄凉。

欧,要唱着歌,

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

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我要,美丽的衣裳。

为你,对镜贴花黄。

这夜色太紧张,

时间太漫长,我的情郎。

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随后舞厅里响起了一阵阵掌声。

刘天水和栗昊都已经陶醉在这天籁般的歌声里,久久才回过神。

任素素走下台来,立刻有一名公子哥打扮的小开捧着一束花走过去。

任素素却不理他,径直朝着刘天水和栗昊的方向走来。

任素素自然不是奔刘天水和栗昊来的,只因他俩正站在她和舞厅门口之间的那段路上。

看着这位美人朝我走来,刘天水的心怦怦直跳。这可是只能在三炮台香烟烟卷牌子上才能见到的美人啊,如今竟活生生的在他眼前。

刚才朝任素素献花的那个公子哥,却纠缠着她。

“任小姐,陪我跳一支舞怎样?”那公子哥祈求着。

“不。”任素素回绝她。

那小开直接扔掉花,拽住了任素素的手。

“给点面子嘛!在上海滩,还没有女人拒绝过我。”那公子哥笑着说。

“请你让开,我已经有舞伴了,不会跟你跳舞的。”任素素愤怒的挣脱那公子哥的手。

然后,让刘天水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任素素径直走到他跟前,挽住了他的胳膊,示威似的对那公子哥说:“这就是我今晚的舞伴!想跟我跳舞,你还是改日吧!”

她说完便拽着刘天水的胳膊进了舞池。栗昊在一边,惊得长大了嘴巴。

纠缠她的那公子哥歇斯底里的大喊:“好,很好,你别后悔。”

进到舞池,任素素抱歉的对刘天水说:“对不起,有些唐突了。你就当帮了我个忙吧。”

刘天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跳舞吧。”她的手挽上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会。”他对她说。

“没关系,我教你。”她对他莞尔一笑。

刘天水迈着笨拙的脚步陪她跳了一曲。

这时,舞池中却冲进来十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架住了他和任素素。

刚才纠缠任素素的那个公子哥,走到小舞台上,掏出一把手枪,“嘭”,开了一枪。然后大喊:

“都给我听好了!我是淞沪护军使卢咏嘉的大公子卢小嘉!今天的百乐门,我包了!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淞沪护军使的儿子?刘天水心中一惊,这下惹上大麻烦了!

淞沪护军使的儿子,如果跟他争风吃醋——贵公子碾死刘天水这个臭脚巡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今夜在百乐门消遣的人中,不乏上海滩的头面人物。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公子哥闹事,他们才不愿意横插一手。

客人们识趣的退出去,大厅里,只剩下几十个服务生,十几个身穿黑衣的壮汉,还有卢小嘉、任素素、刘天水。

栗昊此刻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刘天水被卢小嘉的保镖们压着,跪在地上。一只驳壳枪指在他的脑门上。任素素则站在一边,愤怒的看着卢小嘉。

卢小嘉对任素素笑笑:“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只是一个戏子!我说了,在上海滩,还没有女人敢拒绝我!”

任素素瞪着卢小嘉:“其他女人不敢,我敢!”

卢小嘉举起手枪,指着任素素:“你再说一遍?”

任素素响亮的回答道:“我说,我敢!”

卢小嘉拉动枪栓,顶上堂火:“臭女表子,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蹦了你?”

这时,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飘了过来:“我当是谁敢在百乐门闹事,原来是卢公子!放下枪,还没人能在百乐门里杀人!”

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贵妇走到卢小嘉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的身边围着几十个长衫礼帽的汉子。那些汉子腰间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都带着家伙。

卢小嘉似乎有些怕这女人,他把枪收起,恭敬的说道:“原来是黄夫人。我父亲前两天还让小侄我去给您请安呢,只是最近很忙,没抽出时间。”

中年贵妇并不言语,从手包中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旁边立即有人恭敬的为她点上烟。

中年贵妇吸了一口烟,说道:“卢公子,这百乐门是我丈夫的产业。你在这里闹事,还动了枪。这事似乎不太好吧?”

任素素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快步跑到那中年贵妇身边。

“干娘。”

中年贵妇拉住任素素的手:“乖女儿,别怕!有干娘给你做主呢。”

卢小嘉有些惊愕的说:“黄夫人,我真不知道她是您的干女儿。”

中年贵妇笑着说:“现在知道了么?卢公子?素素是我林桂生的干女儿。以后你再找她的麻烦,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跪在地上的刘天水听到那中年贵妇自称是林桂生,心中一震。

青帮中人,谁不知道林桂生的大名?

林桂生既是掌舵老头子黄金庸的夫人,更是他的左右手。想当初她辅佐自己的丈夫白手起家,在上海滩打下如今的一片天下。在青帮之中,她是大字辈散人!人称“阿桂姐”,地位仅次于掌舵老头子黄金庸!

卢小嘉点点头:“既然任小姐是黄夫人您的干女儿,我今后再也不纠缠就是。”

卢小嘉似乎是因为失了面子,想找补回来,他指了指刘天水,说道:“不过,黄夫人,这个人开罪了我。我要让他长长记性。他总不能是您的干儿子吧?”

任素素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林桂生,正要说话,林桂生却对她说:“乖女儿,你不要说话。”

林桂生转头对卢小嘉说:“我只能帮自己认识的人。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卢公子想怎样都与我无关。”

林桂生是如何八面玲珑的人物,自知已然伤了卢小嘉的面子,自然要给他个台阶下。刘天水这样蝼蚁一般的人,自然不在被她保护的名单里。

卢小嘉对他的保镖说道:“好!既然黄夫人都这样说了,给我砍掉这小子的手!”


几个卢小嘉的保镖,将刘天水的手按在地上。其中一人掏出一把斧头。

刘天水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该死的师傅啊!你不是说我手相里有赤龙,能在偏门大富大贵么?

怎么今天就要被人砍去双手,变成一个废人了?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师傅教他的盘道口诀。如今,他也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

刘天水闭着眼睛高喊了一声:“一百二十八帮半,七十二半码头边!”

“住手!”林桂生说。

林桂生走到刘天水的跟前,连珠炮似的问道:“吃什么水,烧什么柴?什么所名?粮有多少石?什么地方卸粮?有什么记号?几只太平?几只停修?共计有多少粮船?初一十五打什么旗号?旗上形式?有无飘带?”

刘天水答道:“旗红镶边,玉色飘带,红黑亮月,初一十五打龙凤旗,玉色飘带。进京无色龙凤旗,出京杏黄旗,过黄河,打红孩儿。兑粮五十一只,装白粮六千六百六十六石。三只太平川,二只停修。在吴淞江领票,吃梢后的水,烧燕山的柴。”

林桂生问:“贵帮头?”

刘天水答:“淞沪泗”

林桂生问:“贵字派?”

刘天水答:“大字!”

林桂生有些惊奇的自言道:“大字?”

她又问:“令尊师?”

他答:“白脸上,理字!”

她又问:“老大在帮?”

他又答:“沾祖师爷灵光。”

她又问:“老大在会?”

他又答:“沾点盐味。”

她又问:“香头多高?”

他又答:“五寸五。”

她又问:“身背几炉香?”

他又答:“五两五钱。”

她又问:“头顶几炉?”

他又答:“二十三炉。”

这一顿盘道,如若不是青帮中人,肯定不会明白在说什么。刚才刘天水跟林桂生说的盘道口大体意思是:“我是青帮中大字辈戊等帮众,师傅是曹姓理字辈丁等帮众。”

从青帮的辈分上来说,刘天水是大字辈,和林桂生是同辈。虽然地位、权势相差悬殊,可辈分上他并不低于她。

林桂生似乎还是有些不信,她对他说道:“你竟然是大字辈的弟兄?可有凭证?”

刘天水掏出怀中师傅给的名帖,递给林桂生。

林桂生看了看,叫过来一个绪着两撇胡子的老年人。“阿平,你看这可信么?”

这位阿平,在青帮里也是鼎鼎大名。他是黄金庸的大管家,亦是散人地位。

阿平看了看名帖对林桂生说:“夫人,这名帖倒是真的。青帮弟兄遍及四海,有混的风生水起的,自然也有混的落魄的。在帮里辈分高,地位低的人大有人在。”

林桂生点点头,竟然伸出手扶起了刘天水:“既然是一帮的平香,我自然要帮。”

所谓平香,指的是在青帮里辈分相同的人。

卢小嘉一脸疑惑的看着林桂生。

“卢公子,这个人是我青帮中与我同辈的平香。你要砍他的手,便是要与我青帮为敌。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林桂生说道。

卢小嘉愤怒的说:“好!黄夫人,既然你要帮他,我不能不给面子,咱们后会有期!”

卢小嘉带着十几个保镖拂袖而去。

林桂生又点上一支烟,问我道:“你现在干什么营生?”

刘天水谦卑的回答道:“在闸北警署做脚巡。”

林桂生摇摇头:“这么不成材啊。既然是大字辈的人,就要好好钻营。不要辜负了你在青帮中的辈分。”

任素素在一旁对着林桂生撒娇道:“干娘,既然他是青帮里的人,刚才他帮了我,又为我开罪了别人,那您老人家就好好提携提携他么。”

林桂生摇摇头:“在上海滩做青帮人,靠的是本事。要是帮我干闺女个小忙我就提拔他,那我要提拔的人可真多如牛毛了。”

林桂生朝管家阿平使了个眼色,阿平立时掏出几个大洋递给我。

“小子,遇见我们夫人是你的福气。好好混吧,他日插了香头,也算不辜负你‘大’字的辈分。”阿平说完就把刘天水打发了。

刘天水从百乐门中走出,恍如隔世。

昨天,他还是闸北区一个蝼蚁般的小脚巡,今天他竟和青帮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桂姐说上了话。

栗昊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阿水啊,刚才可吓死我了。”

刘天水白了他一眼:“你刚才跑得倒是快。”

栗昊抱歉道:“人家人多势众,又带着枪。我要不跑又能帮你什么?”

他把刚才在百乐门中发生的事告诉栗昊,栗昊一阵惊叹:“我的天啊,掌舵老头子的夫人,竟然跟你说上了话?!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小子这是要飞黄腾达啊!”

“还飞黄腾达呢,跟你来了一趟租界,差点让人砍断了手!”刘天水抱怨道。

“砍断手算什么?能见上咱们青帮里的头面人物阿桂姐,你这一辈子都值了啊!”栗昊羡慕的说道。

刘天水颠了颠刚才阿平给的五个大洋,对栗昊说:“走,喝酒去,我得好好压压惊。”

上海是一座不夜之城。已经入夜十点多,百乐门旁边的起士林西餐厅依旧营业。

刘天水那身土掉渣的长袍,又惹了祸端。

在起士林西餐厅的门口,一个门童拦住了他。

“不好意思两位先生,今天餐厅已经客满了。”门童的语气虽然客气,眼神里却透出了明显的轻蔑。

“什么?餐厅里明明还有座位。”刘天水指着门里空着的几张桌子说。

“哼,那几张桌子被人包了。到别的地方去吃饭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门童已经卸下了伪装的客套,一脸目中无人的模样。

栗昊拉了拉他的衣襟:“算了,我们到别处去吃吧。”

这时候,正好有一个洋人走到餐厅门口。

刘天水诚心要逗逗这狗眼看人低的门童。

他可是上过法国神甫开的教会学校的人,粗通法语。

“两位先生,我看你二位很面熟啊。”他用法语问那两个洋人。

那一个洋人还真是法国人。其中一个说:“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

刘天水用法语说:“大概是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见过吧。”

洋人说:“哦,可能吧。”

刘天水和那洋人叽里咕噜的一顿法语,倒把那门童唬住了。

他对门童说:“这是我的法国朋友。他说了,你的脸让他恶心。让开,他让你马上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门童一脸尴尬的看了看洋人,又看了看刘天水,主动让开路。

他和栗昊大摇大摆的进到餐厅里,大快朵颐。。。。。。


小时候,刘父给刘天水讲过两个关于老虎的成语故事,一个是狐假虎威,一个是三人成虎。

刘天水和栗昊又在租界逛了两天,两天后,他回到闸北警署销假。

警署里,巡长胖老王和几个脚巡正准备出去收份例钱。

胖老王见刘天水来了,一把将他拉到旁边的角落里。

“我的天啊!阿水,原来你有这么大来头!”胖老王惊叹道。

“来头?什么来头?”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胖老王又说:“警署都传遍了,说青帮的阿桂姐认识你。你在百乐门惹了事,阿桂姐帮你出头平事,还亲口对你说,要捧你在青帮插香头!”

刘天水有些哭笑不得。“巡长啊,这都谁说的?”

胖老王一脸神秘的说道:“咳,你不知道。阿桂姐手下的一个贴身保镖,是咱们警署副署长的连襟的表哥!他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天啊!这可真是三人成虎。那晚林桂生的确为刘天水出了头,可仅仅是因为他在青帮中和她平香头。她连刘天水这个臭脚巡叫啥都不知道。

还有,林桂生的管家阿平让他好好混,争取有一天能在青帮中插香头,别辜负了他的“大”字辈分。这话从租界传到闸北,竟然成了林桂生要捧刘天水在青帮插香头!

这世间最不靠谱的事,可能就是人传话了。传来传去,大街上没有老虎也能传成有老虎。

管刘天水这个巡组的巡官,看到他回来了,主动走上来:“阿水回来了啊!哈哈,你是要飞黄腾达的人,今后可要多多提携兄弟啊!”

巡官名叫张丞。这位张巡官,平日里见到刘天水连正眼都不会瞅一眼。可今天却客客气气的跟他说话,还跟他套上了近乎。

一名警署的便衣跑到巡组的值房,大声喊道:“刘天水回来没有?”

刘天水大声的回答:“到!”

那便衣又说:“黄副署长有请!”

闸北警署的副署长姓黄,在青帮中是乙等门徒的身份。他跟刘天水所在香会的陶香主是拜把兄弟。他这样身份的人,以前刘天水连见都见不上。可今天,他却派了个便衣来“请”刘天水。

刘天水这下可真是狐假虎威了。这也从侧面说明林桂生这头母老虎,在上海滩的权势有多大。

黄副署长派便衣来“请”一个臭脚巡,刘天水自然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的跑到四楼。

闸北警署是一座五层小楼。一楼是巡警们待的地方。脚巡、巡长、巡官的值房都在一楼。

二楼是便衣们的地盘。便衣警探都在二楼办公。三楼是便衣们的官长——探佐、探长的办公室。。四楼是警署三位副署长的办公室。五楼则是警署的大佬——署长的办公室。

平日里,一楼的人未得命令不许去二楼;二楼的人未得命令不许去三楼。。。。。。以此类推。

刘天水这个不长进的人,在闸北警署混了六年,也从未上过二楼。

可今天,副署长却主动让他去四楼。

他敲了敲黄副署长办公室的门。

“报告!巡警刘天水前来报到!”他大声喊道。

“进来。”门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黄副署长是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无论在警署还是在青帮里,他都是靠苦巴巴的熬资格才爬到今天的位置的。

黄副署长朝他笑了笑,露出了一嘴大黄牙:“你就是刘天水?”

刘天水立正回答道:“报告黄副署长,是卑职。”

“别紧张,你先坐。”黄副署长朝他点点头。

刘天水听从他的命令坐下。他抿了一口茶,又问道:

“你在青帮是‘大’字辈?”

刘天水回答:“是。”

黄副署长仔细看了看他:“哈哈,我在青帮是‘通’字辈,算起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叔呢!”

刘天水心中暗笑,你这个堂堂的副署长,以前恐怕看我这个当臭脚巡的师叔都嫌脏了眼。

黄副署长走到门口,把门带死,锁好,又回到座位上。

“我问你,咱掌舵老头子的夫人,阿桂姐,跟你相识?”黄副署长问。

刘天水本想回答不认识。可转念一想,反正租界和闸北隔着一条吴淞江呢。我假借一下林桂生这头母老虎的威风,想必这头母老虎也不会知晓。

“报告黄副署长,算是认识吧。”

黄副署长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哎呀,真没想到,这小小的闸北警署里,竟然藏着一个我青帮中的师叔!早知道,我一定会好好提携你!你以前怎么不早来找我呢?”

刘天水暗自好笑。以前?以前我连警署的二楼都没进过,怎么进这四楼找你?

黄副署长又说:“要不是我连襟的表哥告诉我,闸北警署有个脚巡认识阿桂姐,阿桂姐还要捧这个脚巡在帮里插香头,我竟不会知道咱们警署里有你这个青年才俊!我连襟的表哥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只说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我查遍了这几天警署里二十多岁的脚巡谁请了假——只有你一个!这才找到你这个小师叔!”

没想到,黄副署长为了找刘天水还费了一番周章。

黄副署长又喝了一口茶:“既然你是咱青帮的自家弟兄,又是我的小师叔,而且还认识阿桂姐。我要是不提拔你,可就大大的说不过去了。不过嘛,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警署有章程,想升职只能一步步的走。你现在是脚巡,我的权限范围之内,可以给你升一级,先做个巡长吧!”

“谢黄副署长!”刘天水识相的站起来,立正给他敬了个礼。

“先别谢我。那什么,咱警署里的巡长,不少都是三楼的探佐、探长,四楼的其他两个副署长的裙带亲戚。暂时没有缺额,我不可能降了其他人的职,让你去顶。我想想,哦,对了,我听你们巡官说,你们巡组的巡长王磊,似乎没有什么得势的亲戚,又不是青帮中人,才干也是一般。这样吧,你就顶替王磊的职务,在现在的巡组里做个巡长吧!”

黄副署长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胖老王是个老实人。他打前清就是上海县衙门的衙役。后来大清变成了民国,上海县衙门变成了上海**厅,他也从一个衙役变成了闸北警署的巡警。前前后后,熬了近二十年的资格,才升了一级,当个了巡长。

刘天水跟胖老王关系不错。虽然顶了他的职务,心里有些不落忍,可无奈这是副署长的命令。他怎么能驳署长的面子?

“谢黄副署长栽培!”刘天水又敬了个礼。

“哈哈!我马上签命令给你们巡官。过两天我六十大寿。不少咱们青帮的弟兄,警署里的弟兄都会来给我捧场。你也来热闹热闹吧!”黄副署长笑着说。

刘天水回到巡组的值房,抱歉的把自己顶替胖老王做了巡长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本来打算即便胖老王骂他一顿他也认了。

没想到胖老王不但没有骂他,反而憨憨的笑:“你做了巡长是好事!你本来就是青帮的人,我这个不是青帮人的巡长,平日里有些事不好做。这下可好了,有个青帮人带着弟兄们做事,想来会更顺手些。”

这胖老王啊,真是个实在人。刘天水暗暗发誓:万一哪天我发达了,一定要好好提携他。


人都说水满则溢。同样的道理,月缺则圆。

人的运气也是一样,运气好起来,挡都挡不住。

刘天水的运气现在就好的很。

他如约来到黄副署长家,参加他老人家六十大寿的寿宴。

来拜寿的人三教九流。寿宴上,除了喝酒,赌局也是必不可少的。

黄副署长家是个宽阔的四合院。四合院里摆了几张骰子台子。里屋则是几桌麻将。

刘天水他们那些不入流的巡警、青帮的底层帮众,都围在院子里的骰子台周围赌骰子。

黄副署长那些上得台面的朋友,警署的探长、探佐、青帮的香主、门徒们,则在里屋玩麻将。

刘天水来的时候,知道有赌局,身上踹了几十个角洋。

他在骰宝台前,买大变开大,买小便开小。

角洋变成几个大洋,几个大洋变成一叠大洋。

边上有个人说:“这兄弟已经连中了十把了!赢了三十多大洋!我的天,他这可是算小鬼上身啦!”

小鬼上身?刘天水对这话有些厌恶。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人走运的时候,还是别把运气用尽的好。

想到此,他掏出五个大洋,丢在骰子台的“豹子”字堆上。所谓豹子,就是掷出五个相同的点。

骰子台开出“豹子”的几率很低,所以中“大”和中“小”都是一赔一,中“豹子”却是一赔一百。

开“豹子”的几率很小,没有人傻到买“豹子”。他这么做,是不想自己的运气这么快就用完,诚心把这五个大洋送给**。

“买定离手!”**的摇宝人大声的吆喝着。大家下注完毕,摇宝人哗啦哗啦的摇着骰盅。

“开!”

摇宝人喊完打开骰盅。只见那骰盅里,赫然是四个六点!

“四个六!大!豹子局!”摇宝人高喊。

“我的天啊!这兄弟真是小鬼上身了!”周围的人又是一片惊叹。

**极不情愿的打开身后的钱匣,掏出一张五百大洋的钱庄期票给刘天水。

他的心在狂跳,五百大洋,我做一辈子巡警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今天在黄副署长家开骰子局的,是花坊里艺林赌坊的人。艺林赌坊的老板李大发,是青帮的乙等帮众。这两年他开赌坊赚了大钱。有了钱便能广交朋友。他自然巴结上了黄副署长。此时,他正陪着黄副署长在里屋打麻将。

听说开出了豹子局,赌坊亏了五百大洋,李大发赶紧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黄副署长,刘天水所在香会的陶香主,也都是好赌之人。听说骰子摊出了豹子局,有人一把赚了百倍,也出来看热闹。

“哈,我当是谁运气这么好,原来是你啊!刘巡长。”黄副署长笑着对他说。

李大发却哭丧着个脸:“黄老,他倒是运气好,我艺林赌坊可倒霉了。一把就赔了五百大洋!”

黄副署长拍了拍李大发肩膀:“你李老板的赌坊如今日进斗金。我就不信还会在乎这几百大洋。”

黄副署长又指了指我,对陶香主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跟帮里阿桂姐相识的那个‘大’字辈小师叔。”

陶香主看了看我,问:“小兄弟在哪个香头拿花红?”

刘天水举起右手,比了个六字的手势,然后将右手放在左胸上。

这是青帮里的见面规矩。帮众见到本香会的香主必须用手做出这个动作,就算行礼了。行完了礼,才能跟香主说话。

“陶香主,白虎堂下南门香会戊等帮众给香主请安了。”他对陶香主说。

“哈哈!竟然是本香的兄弟!你能中豹子局,运气可是好的很。我可要跟你多交往交往,沾沾你的运气!”陶香主笑着说。

六年了,刘天水只有在月底开香堂敬祖师的时候,站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陶香主。可今天,陶香主却要跟他“交往交往”。他的运气......难道真是师傅曹半瞎说的,他手相里的赤龙纹展开了,要一飞冲天了?

黄副署长说:“咱们别站在这里说话了!来,刘巡长,跟我们去屋里打麻将吧!”

刘天水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敢。”

陶香主笑道:“怕什么?你不刚赢了五百大洋了么?五百大洋够你输一宿的!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走走走,里屋打麻将去!”

他和陶香主、黄副署长、李大发在麻将桌前坐定。

刘天水是在闸北街头长大的人,打麻将十几岁便会。

“哗啦哗啦”,牌码好了,黄副署长首先出牌。

“坐庄不留东。东风!我说李老板啊,你的艺林赌坊,可在刘巡长的管区里。今后他去公干,你可不准为难他。”黄副署长说。

“北风!黄老,我哪敢为难你们警署的弟兄。”李大发说。

“碰北风。二饼”

“三条!行了吧李老板,上回你在**里放高利贷,砍死了人。我们警署里俩便衣去问,你把人打了!有陶香主做靠山,还有什么你不敢干的?”黄副署长又说。

“八条。”

“碰八条。我说老黄,怎么是我给他做靠山?他的靠山是青帮!你虽然穿了这身皮,可也是青帮的人。那事儿我知道,你们警署的两个便衣不懂规矩,竟然说青帮的人也照抓不误,该打!”陶香主说。

陶香主是黄副署长的干兄弟,虽然比黄副署长年轻,可在青帮里地位比黄副署长高。

“六条。”

“三万。咳,都是青帮弟兄,这话扯远了。那俩不懂事儿的便衣,我也早给降成脚巡了。做人不能忘本,我虽然在警署里做个小官,可到哪也不能忘了青帮是咱的根。”黄副署长的话滴水不漏。

刘天水的身份地位远低于在座的三位,所以不敢插话,只是埋头打牌。

渐渐的,他手里的牌变成了条子一色上听,单缺一张二条就能胡。

“听牌。”他报完听,便去抓牌。

抓过牌来一看,正是二条。

“条子一色,自摸!”他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

陶香主笑道:“第一把就四十翻自摸啊!小兄弟你可真是小鬼上身了!”

继续打,刘天水又连坐五把庄。

再往下,什么对对胡,杠上开花各种高翻牌怎么打怎么胡。

一时间,他手旁的大洋期票变成了叠。

四风牌最后一把,刘天水做庄。抓好牌后,他头上冒出了汗。

“好手赖手,学把快手。小兄弟,你倒是出牌啊!”陶香主催他。

“就是就是,杀了我们不少了。最后一把还不多出点好牌喂喂我们?”李大发说。

黄副署长也有些不耐烦了:“怎么,刘巡长,难不成你相公了不成?”

刘天水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这三个人:“副署长,香主,李老板,咱这牌......可以天糊么?”

陶香主大笑:“小兄弟,你逗我们三个呢吧?我打了一辈子不带混子的闸北麻将,也没见过天糊长什么样呢!你要起手就是齐口牌当然可以天胡。”

李大发说道:“我就不信你能天胡!天胡可是一百八十八翻!你说自己天胡,要是没天胡,那可是诈胡!给我们每人赔一百八十八翻......”

“哗啦”刘天水把手里的牌推倒亮开......

“什么,天胡十三幺?!!”陶香主大喊一声。

黄、陶、李三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牌,那眼珠子仿佛要掉到地上了。

陶香主突然大笑:“天胡我是第一次见!天胡十三幺,我估计全闸北也没人打出来过!天胡一百八十八翻,十三幺八十八翻,一共二百七十二翻......这一把,我们每人可要给你一千多大洋!花一千大洋能看看天胡十三幺长啥样,值了!你这运气,实在是好的没边了!”

赌桌上,牌品就是人品。黄、陶、李三人地位比刘天水高,自然不会表现出不悦。三个人一边感慨着他的运气好,一边掏钱庄期票。

加上这把,今天这场寿宴的赌局上,刘天水一共赢了四千八百大洋!

刘天水心中暗道:师傅啊师傅!你说的真没错!我手掌心里的赤龙纹,真的是一飞冲天了!


上了年纪的人,走过的桥比年轻人走过的路还多。

刘天水的师傅曹半瞎虽然大半生穷困,却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

刘天水兴冲冲的揣着赌局上赢的四千八百大洋钱庄期票来到师傅家,兴奋的对他讲述百乐门的那场风波,警署里的升职,还有寿宴赌局上的鸿运。

曹半瞎歪着头看了看他:“哼,你真是没多大出息。四五千大洋就把你高兴的跟猴崽子一样坐不住了?枉长了赤龙纹的手相。”

刘天水挖苦师傅:“您老人家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我估计您老一辈子见过的钱加起来,也没我这一场牌局赢的数目多吧?”

曹半瞎摇了摇头:“哼,小赤佬,你师傅当年......唉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告诉你,这四五千大洋可能会断送了你小子的前程。”

刘天水心中不屑:断送了前程?这老糊涂是不是妒忌了?随口胡言乱语?

他问:“师傅,您老人家倒说说,我怎么就会因为这笔横财断送了前程?”

“我问你,你赢了姓黄的,姓李的,姓陶的三个人的钱,这三个人高兴不高兴?”曹半瞎问。

“黄副署长和陶香主都是场面上人。牌品好的很,都是高高兴兴、痛痛快快给的钱。不过那个李老板,表现的不怎么情愿。”刘天水答。

“高高兴兴?痛痛快快?你自己都说了,那两人是场面上的人,跟小辈耍钱,输了能表现出不快么?可几千大洋不是小数。我这个算命先生,成天在街上摆摊,见过的人听过的事比你多得多。我早就听说,这位黄副署长和那个李香主,都是穷出身。”曹半瞎说着,拿起一块徒弟送的芙蓉糕大嚼。

“穷出身怎么了?”他问师傅。

“穷出身的人,吃过没钱的苦。他们日后暴发、得势,虽然会因为自己的地位表现的对钱不屑一顾,内心里却还是把钱看的重如泰山。他们会把一分钱看成月亮那么大,更别提是几千大洋了!”曹半瞎答。

“说的倒是有点道理。”刘天水若有所思。

“那位黄副署长在白道上管着你,那位陶香主在青帮里管着你。你赢了他们的钱,割了他们的肉,难保今后人家会不会丢给你双小鞋穿。”曹半瞎又说。

“可是......”

刘天水刚想反驳,师傅又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他们现在都以为你跟林桂生有什么关系,不敢动你。孩子啊,你师傅我在上海滩活了几十年了!上海滩一手遮天的人物,换了一位又一位。看他们起高楼,看他们宴宾客,看他们楼塌了。上海滩这么个刀口舔血才能发达的地方,有多少昨日富贵身、明日刀下鬼的事?有多少树倒猢孙散的事?哪天那个林桂生和她丈夫失了势,到那时候看你不顺眼的人,不把你往死里整?”曹半瞎慢条斯理的说着。

刘天水不是一个愚钝的人。有些事就差个人帮他捅破一层窗户纸才能看清。师傅一说,这其中的利害他自然已经心知肚明。

“师傅啊,您倒是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他问师傅。

“你拿这笔钱,替自己铺路吧!”曹半瞎答。

“怎么铺路?”他又问。

曹半瞎侃侃而谈:“你赢了一共四千八百大洋。拿出一千五百大洋,送还给你们那个黄副署长,由头么,就说是补上寿礼。再拿出一千五百大洋,送还给陶香主,就说是帮贡。再拿出一千大洋,送还给那个艺林赌坊的李老板。就说在寿宴上赢了他们赌坊的钱,心里过意不去。”

“送黄副署长、陶香主钱我倒是懂。这李老板,他又管不着我。”刘天水有些疑惑。

“嫩就是嫩!孩子,你记住了,这阎罗殿里,最好糊弄的是阎王,最难缠的,是小鬼!这种小鬼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地点,给你背后来一刀,你哭都来不及!”曹半瞎解释。

刘天水追问:“好,师傅我听你的。可还余下八百大洋呢?”

“大头送出去了,零头你留下他们不会再计较。你现在做了巡长,想在青帮和警署混好,事事都要钱打点。还有嘛,你师傅我还指望你这钱,给我买下半辈子吃的芙蓉糕呢!”曹半瞎说完哈哈大笑。

这老小子,果然是见了芙蓉糕比见了亲儿子还亲。

曹半瞎收敛笑容,认真的对他说:“记住,你是手心里长着赤龙纹的人,今后的前程远远不限于这几千大洋。切记不要贪图小利,你二十五是要插香头的,三十五是要当青帮掌舵老头子的。”

“得得得,又来了。我就不信我真能当青帮的掌舵老头子!”刘天水笑道。

“哼,信不信由你!”师傅不再搭理他,捧着那包芙蓉糕大吃起来。

刘天水遵照师傅的教诲,把钱庄期票分好,先去找黄副署长。

黄副署长的办公室在警署四楼,他这样一个小巡长去四楼是犯忌讳的。于是他干脆在警署门口守株待兔。

黄副署长坐着一辆黄包车来上班了。他制服肩牌上的两杠一金星有些晃眼。

刘天水的巡长制服肩牌上,只有可怜的一枚梅花。

已经不错了,十多天前,他的肩牌上还是空空如也。

“黄副署长,方便说话么?卑职有些东西要给您。”他谦卑的说。

“哦?小师叔?来我办公室谈吧。”黄副署长说道。

黄副署长在上海滩混迹了几十年,深知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的道理。虽然刘天水现在只是一个小巡长,可在他眼里,刘天水有林桂生这个上海滩女大佬的赏识,今后的前途必定无量。所以他对他说话的口气,完全不是颐指气使。

刘天水跟着黄副署长来到四楼的办公室。黄副署长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定。

“说吧,什么事?”他问。

刘天水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千五百大洋的钱庄期票,双手递给他。

黄副署长接过期票,看了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您老人家六十大寿,我拿不出像样的寿礼。这算是给您补上寿礼吧。”刘天水回答。

“哈哈,你这小子,拿赢我的钱来给我送寿礼。亏你想得出来。”黄副署长笑着,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这世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黄副署长的眼睛喜的眯成了一条线。手却下意识的把钱揣进了口袋。

“你这么精明的人,不应该当巡警。”黄副署长说。

他拿起一个小巧的紫砂茶壶,放上茶叶,又对刘天水说:“你应该当便衣。”

在闸北警署之中,自副署长之下分为穿制服的和不穿制服的两类人。所谓穿制服的,就是巡警。即便是巡官,巡长,也都可以归为穿制服的。

所谓不穿制服的,便是便衣警探。便衣警探中,又分探员、探佐、探长。

不穿制服的人,即便是最普通的便衣探员,也能随便呵斥穿制服的巡官。

便衣警探之中,探佐和探长又是可以带枪的。

整个闸北警署几百人当中,有权力带枪的只有那么十几个。

想当便衣,那可是要有深厚的背景。有些老资格的探佐、探长,即便是正、副署长也不敢得罪。说不定人家就是哪个大佬的裙带。

刘天水对黄副署长说:“全靠您提携。”

他不置可否的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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