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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撩我夫君

帅气的二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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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陆笑兮,宋彧   更新: 2022-07-30 09:0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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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陆笑兮,宋彧《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撩我夫君》讲的是陆笑兮是京城首富陆家的独女,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  上辈子为了心上人祁子平,她拒了御赐的婚,花了家中千万雪花银,好不容易嫁过去,才知这心上人另有所爱,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钱袋子  后来战乱四起,祁子平带着爱妾逃亡,她苦求祁子平救她父母,对方却连她的话都没听完就抛弃了她  她四处逃亡,万万没想到,救她的人正是当年被她拒婚,沦为京城笑柄的宋彧  那时的她已然病入膏肓,她想,如果还有下辈子,她一定好好报答他  *  宋彧从小身有残疾,双腿不能动弹,坐在轮椅里长大他被拒婚、不受家中重视、科考落榜……几乎男人能失意的事,他全都经历了一遍  即便他后来权倾朝野了,也遭人唾骂,被身边人下毒暗算  他找到当年拒他婚的陆笑兮,所有人都说,这小娘子会被报复,会受尽折磨  没人知道,他把陆笑兮奉为上宾,悉心照料  然后相濡以沫,度过人生中最美妙的三年

第1章

精彩节选


晚春时节,宋府。

暖阳落在庭院的树木和房屋上,给它们镀上一层温和柔亮的金色。

树上的鸟鸣声、外界低低的说话声,伴随着春风落入陆笑兮的房间里。

她轻轻的咳了一声,就这么一下,身体五脏六腑扯着疼。

太医们都说她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

丫鬟快步走进来,替陆笑兮关上了窗。

“夫人,那个人又来了!”她气势汹汹的从角落里抽出一柄大扫帚,“您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把他赶走!”

陆笑兮平静的看着门外的方向,声音轻轻的:“随他吧。”

“可是夫人!”丫鬟气不过,“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您的事,现在还腆着脸上门求和好,未免太无耻了!”

陆笑兮低低的“嗯”了一声,关于祁子平的过往画面,如飞絮一般涌了上来。

……

陆笑兮是京城首富陆家的独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

父母舍不得她出嫁,加之家业需要人打理,原是想招一位赘婿,没想到家财被朝廷盯上,皇帝找了个由头,亲自为陆笑兮指了婚。

那时国库缺钱,皇帝想打陆家的主意,不好明目张胆的抢,就安排了作为陆家独女的她,和兵部宋将军的长子宋彧成婚,方便以后兵部顺理成章从陆家拿钱。

本来商贾之女嫁给将军家的公子实属高攀,但那宋彧比较特殊,是个残废,双腿没有知觉,只能整日坐在轮椅里。

那时的陆笑兮年少无知,既不听皇命,又不知体恤父母,死活不肯嫁过去,宁可顶着抗旨的大罪,也要去皇宫门口闹。

没想到这一闹还被她闹成了。

皇帝为她改了圣旨,她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当时名动京城的翩翩佳公子,户部祁尚书之子祁子平。

后来才知,这则改婚,不是皇帝体恤她年轻的冲动,也不是祁家主动出面请求。

而是她父母,用额外辛苦筹来的千万雪花银换来的。

……

本以为嫁给祁子平就能过上甜蜜安稳的生活,没想到在成亲的当日,就发现祁子平府里还藏着一位娇俏可人的表妹。

那天晚上,陆笑兮又哭又闹,不让祁子平碰,要他给解释。

最初祁子平还哄着她几句,时间长了也懒得管了,就让她独守空房。

没多久纳了表妹为妾,宠妾灭妻,半分颜面都没有留给陆家。

唯有陆家还担心自己闺女受委屈,隔三差五寻着由头给祁府送钱送货,盼着祁家能看在这些银子的份上,对陆笑兮好一些。

都成了笑话。

……

这些年陆笑兮气过、闹过、妥协过。

她总觉得,她和祁子平御赐的婚姻,不可能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表妹,说没就没了。

直到三年前,圣上突然驾崩,反贼四起,各方势力涌动,首富陆家成了人人觊觎的香饽饽,谁都想上来捞一笔。

陆笑兮央求祁子平想办法救救她的父母,对方却急急地带着表妹南下避难,连她的话都没有听完。

最后陆家辛苦多年积攒的财富被人洗劫一空,陆笑兮的父母也惨死在战乱中。

这时候她才醒悟过来,什么御赐的婚姻,什么相敬如宾的感情,都不过是祁家对财富渴望的遮羞布。

如果祁子平曾对她有半分情意,就不会时常对她冷言冷语。

不会在表妹栽赃时而不由分说地指责她。

更不会在逃难之时紧紧拉着表妹的手,将她完完全全忘在脑后,害她颠沛流离,染上重病,差点死在难民群中。

陆笑兮想通了。

不是所有人的心都是能捂热的。

祁子平不值得。

……

午时将至,天色却缓缓暗下来。

乌云聚集,不多久就下起了绵绵春雨。

陆笑兮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无力。

门被轻轻的打开,她看到进来轮椅上的年轻公子,用尽气力,冲他微微一笑。

谁也不曾想到,宋彧,这个当年被陆笑兮拒婚,沦为朝堂笑柄的男人,如今成为了大梁国权倾朝野、人见人怕的摄政王。

并且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把她从难民群中找出来,接回府上,请最好的太医为她救治。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宋彧的报复,在府上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却发现宋彧没有半点伤害,甚至嘲笑她的意思,只专心的为她疗伤,替她治病。

然后娶她为妻,替她复仇,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爱,整整三年。

……

雨越下越大了。

陆笑兮感觉自己的意识也越发的混沌,明白自己这辈子就到这里了。

她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宋彧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

她自忖这辈子没有亏欠任何人,除了父母,除了宋彧。

她想,如果他们下辈子还能再相遇,她一定继续做他的妻子,爱他,报答他。

……

看到陆笑兮闭上眼,伸在床沿边的手缓缓垂下,宋彧的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袖口里掉出一盒上好的黛砚。

娶回陆笑兮的这三年里,他日日都会亲自为她画眉,四季流转,从不间断。

只是从今日起,再也不需要了。


深秋午后,云影浮动。

陆笑兮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渴得要命,起身来喝了放在床头边的一盏茶。

“娘子起来啦,我正为难怎么叫醒娘子呢。”

陌生又带些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晕乎中唤醒,她环顾四周,发现周遭的一切全变了,但都那样的眼熟。

陪伴她数年的幔布四柱床,彩绘飞鸟屏风,还有黄木梳妆台……都和她尚在闺阁时使用的一模一样!

以及面前的丫鬟,不正是三年前因为战乱死去的凝冬吗!

“你等等。”陆笑兮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明眸剪水玉为肌,远山眉黛,细柳腰肢……这根本不是记忆里那个颓败将死的自己。

她回到了出嫁前,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的十四岁!

“我爹娘在哪里?”陆笑兮问凝冬。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父母的情况。

凝冬道:“老爷和夫人在正厅等着您呢,华林书院的姜先生来了,他们正在商量……诶,娘子!”

陆笑兮直接去往正厅的方向。

重获一具健康的身体,她步履轻盈,心情大好。

穿过熟悉的花园,陆笑兮来到正厅,一眼便瞧见这几年来魂牵梦萦的父母,二话不说,投入了他们怀中。

“爹,娘——”

没想到还有再见他们的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亲自守护他们,守住陆家。

不再把所有的希望押在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身上。

“这孩子,怎么还哭了,谁欺负你了。”陆母忙取帕子为她拭泪。

陆父在一旁呵呵的笑:“怕不是听说自己要去读书,所以慌了。”

陆笑兮从母亲怀里出来,转向华林书院的姜先生,浅浅行了个礼。

“见过姜先生。”

她对上辈子的今天还有些印象,姜先生今日来,是来和她父母商量她入学的事情的。

华林书院是京城除了国子监以外最好、规模最大的书院,一般只收官家子弟和成绩优异的寒门学子入学。

等书院的学子们考上举人,就可以去国子监读书,所以书院也算是国子监的精英输送基地。

至于女学生,华林书院也收官家女子,但像陆笑兮这般商贾出身,一般是没有资格入学的。

但在前几年,首富陆家给书院捐了一大笔钱用于翻修,书院就破格让陆家的子一代们入学,自然也包括进了陆首富的独女,陆笑兮。

“怎么样,笑兮,想去书院念书么?”陆母笑吟吟的问。

他们总是这么宠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由她自己决定。

上辈子的时候,陆笑兮一门心思扎在挑如意郎君上,不想读书,就没去。

这一次她本来也想拒绝。

因为一来她重活一世,书院教的东西都会,没有再学一遍的必要;二来她想在未来挽救陆家,有些事现在就要开始铺垫,不去上学时间也宽松一些。

不过……

“女儿想去。”她很快做了决定,“女儿想去读书,还想多交些朋友。”

长辈们都笑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姜先生对陆父道,“下月初五正好是今年新生入学的时间,令爱就一道来吧。”

陆家三口谢过姜先生。

陆笑兮最后决定入学,不为其他,正是为了宋彧。

她记得这个时间段,祁子平已入了国子监,宋彧比他小两岁,正在华林书院就读。

于陆笑兮而言,宋彧不光是她上辈子的第二任丈夫,更是她两辈子里最信任、最欣赏的人。

虽然身有残疾,却从没有多数残疾者的自艾自怜和怨恨世事不公。

即便是坐在轮椅里,生来“矮”人一截,谈吐举止给人的感觉还是儒雅而随和,自信而不张扬。

他还欣赏书法诗歌,喜爱鉴赏美酒名画……

最重要的是,任他在朝堂上如何覆雨翻云、雷霆手腕,只要回到府上,看陆笑兮的眼里就全是温柔和笑意。

他为她遮风挡雨,替她治病,为她复仇。

闲暇的时候,他们一起煮酒论画,谈诗词歌赋,或者去郊外赏景……

这样甜蜜的日子,他们过了整整三年,直至陆笑兮病死。

三年很长,却也很短。

今生初始,陆笑兮还想再见见他。

……

距离入学还有十来天的时光,陆笑兮趁着这个时间抓紧把家中属于自己名下的铺子、财产清点了一遍。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再过两年,天下大旱,本就缺钱的国库雪上加霜。

皇帝把心思打到他们家身上来,打着查税的名义逼他们交钱交粮,还给作为独女的她赐婚,以婚姻的名义明目张胆的抢钱。

其实按道理,百姓有灾,他们陆家作为首富出钱理是应当,但皇帝贪心不足,硬是要把他们家里里外外啃个干净,那陆笑兮是不依的。

她要把财产生意多转往外地,哪怕是少赚一点,也要从京城分散出去,不至于被皇帝一口吞了。

等到再过些年皇帝驾崩,战乱起了,他们陆家也能全身而退。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但重来一次的她,有信心走下去。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十月初五,也就是陆笑兮入学的这天。

陆父放心不下,非要亲自把她送到华林书院交到姜先生手中才罢休。

他生怕陆笑兮是因为出自商贾家,在书院受别的孩子欺辱,反反复复的叮嘱,要是有人对她无礼,就去找两位堂兄帮忙。

若是实在受了委屈,回家来不上这学也可以。

“大不了爹爹把书院的先生请回家来,单独教你!”陆父道。

“晓得啦,爹爹。”陆笑兮背着装有文具的小布包,笑眯眯的挽着父亲的手臂,“笑兮是大姑娘了,机灵着呢,不会被人欺负了的。”

华林书院学生大多都是官家或者其他书香门第,即便是寒门学子,多少也瞧不起他们商贾子弟。陆父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

只是陆笑兮重活一世的人了,不会叫这些“瞧不起”坏了自己的心情。

她有两位堂兄,陆间和陆恒,现在也在书院读书。

原本陆父给华林学院捐钱,就是为了让陆家的孩子能进这书香学院,有机会靠读书出人头地。

没想到这两哥们儿也不是读书的料,成绩一塌糊涂,都读了两年了,还在“甲乙丙丁”班的丙班做吊车尾……不过也算陆家的文化人了。

姜先生也笑道:“一会儿我们安排新生做一个简单的入学测试,陆小娘子会多少就写多少,不会也不打紧。”

陆笑兮点头。

她知道这个入学测试是分班用的,学院会按照成绩把新生们分到甲乙丙丁四个班。

其中甲班最难进,里面的学子都是在备考秋闱的,刚入学的基本进不去。

而丁班基本全是女学生,反正也不能参加科考,过来学些简单的诗词歌赋陶冶情操的。

但要是有男学生考试不合格,被分到了丁班,那都是耻辱至极,当场退学的程度。

送走父亲,姜先生把陆笑兮带到一间靠西侧的教室,教室里这会儿叽叽喳喳的,坐着的站着的都是入学的新生。

孩子们看到有先生到了,都不自觉的安静,待看到姜先生身后的陆笑兮,又都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谁?姜先生亲自带来的人?”

“她,她生得好美啊,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衣裳还是现在最流行的蜀锦制的,这宫里的娘娘也不一定有啊。”

陆笑兮本就生得美,今日又精心打扮过了,一下子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不少男孩子看她都看直了眼。

但这些她都没放在心上。

她今日盛装,可不是打扮给他们看的。

陆笑兮来回看了几眼,坐在了一名扎着活泼双平髻的女孩子身边。

……

姜先生安排新生们入座,讲明来意后差学徒发了试卷,众人看到题目脸色各异,有喜有悲,但都立马提笔作答。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一个时辰后,姜先生收了试卷,告诉他们今天下午就会出分班结果,孩子们又是一片哀嚎连连。

待先生走后,教室里悲壮的氛围又都慢慢热烈起来。

这下不少学生有意无意的往陆笑兮的方向靠,男孩子们看了她几乎挪不开眼,女生们则更想知道她的来头。

“我么,我家没有在朝堂为官的。”陆笑兮大大方方的回答,“我叫陆笑兮,家里都是经商的。”

说到经商陆家,大家就都明白了,陆家的孩子都是靠砸钱进的学院。

刚聚集起来的人群没多久就不动声色的散开,就剩几个男孩子还在悄咪咪的看。

商贾之女,没有结交的必要。

“有几个钱又怎么样,土包子罢了。瞧她一身打扮,像是把家底都挂在身上了。”有人在她身后刻意讥讽,声音不大不小。

“就是,想到要和她在一个班上课,就觉得晦气。”

“是不是一个班还未可知呢。”

上辈子的陆笑兮本就有些在意自己的出身,再加上婚后祁子平的刻意打压,一直有些自卑。

若是被人当面贬低了,都不知道手脚往哪搁。

但现在的她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毫不在意。

当年宋彧身有残疾又大权在握,底下的人不知道编排了他多少难听的话,也没见影响他几分。

……

因为书院不允许带书童和丫鬟,到了中午,新生们一起去公厨用了午膳,再回教室休息。

午后困顿,除了几位寒门的学子还在读书,其他人都提不上什么劲,有的趴在桌上小睡,有的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想回家。

一直等到下午申时,姜先生才又出现。

“下面根据上午测试的情况公布分班的名单。”他拿出一沓纸,念道,“分到丁班的学生有,张菲、谈书萱……丙班的学生有……以及乙班的学生……”

乙丙丁班的名单宣读完毕,和往年一样,丁班全是女孩子,男孩子都分到了丙班和乙班,唯有一个人例外。

一名叫聂瑶的女孩分到了乙班,姜先生念出名字来的时候,大伙儿都以为听错了。

接着又都争先恐后的夸赞起来。

“聂瑶姐姐不愧是才女!”

“能分到乙班太厉害了,好多男孩子读了几年都考不进乙班呢。”

……

陆笑兮也朝那聂瑶的方向多看了两眼,却发现这人正是上午嘲她把一身家当都穿在身上的那位。

只见聂瑶起身温温婉婉的行了个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各位同窗莫要抬爱了。”

这时角落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咦,那陆家的娘子怎么没有被念到名字?”

这话提醒了大伙,是啊,这首富家的小娘子呢?该不会是成绩太差,连丁班也没有上吧。

要知道丁班的要求是很低的,只需要认字,能读能写就行。

可现在的情况大家有些拿不准了,谈及商户,那都是士农工商最低一等,不认识字嘛,好像也不怎么稀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笑兮身上,想从她面上看出些许端倪,却见她神色平淡,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姜先生却又笑呵呵的开口:“这不是还没宣布完吗,陆笑兮娘子啊,测试成绩优异,被分到了甲班!”

什么?!

有新生一来就分到甲班的?还是名女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都没这么离谱!


众人脸上都写着不信,聂瑶的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但姜先生也不像是在跟大家开玩笑的样子。

难道这陆家娘子不光有钱,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才女?!

“好了,所有分班名单都宣读完毕。”姜先生道,“现在去外面空地排队领书,然后就可以回家了,明天直接到新班报到。”

说完转向陆笑兮:“陆小娘子,你随我来。”

一片哗然声中,陆笑兮收好东西,跟到了姜先生身后。

姜先生的步子不急不缓,边走边柔声问她:“陆小娘子,不是姜先生我不相信你,实在是你作为新生成绩太过优异……你还是诚实告诉先生,今日的试题,可是有人提前给你看过?”

面对怀疑,陆笑兮也不恼,只摇头:“不曾,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那你都答得上来?最后那首诗也是你自己所作?”姜先生又问。

陆笑兮道:“答得上,家父曾为学生请过先生来家中讲课,所以考题略懂一些。”

“那就好。”姜先生看上去松了口气。

或许这小娘子是天纵奇才也未可知。

他在一间教室前停下脚步:“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取些东西。”

陆笑兮点头应下。

其实她哪里是什么天纵奇才,家里更是没请过正经先生,不过是上辈子嫁给宋彧以后,闲暇时他讲给她听的。

那时午后慵懒,他们靠坐在府邸的花园,陆笑兮蜷缩在宋彧的臂弯里,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一边玩弄他垂下的长发,一边听他讲当世之事,治国之道。

宋彧的口才极佳,枯燥乏味的知识被他讲得轻松有趣,陆笑兮没有刻意去背,也都记了下来。

那会儿他宝贝得她紧,手会紧紧揽着她的纤腰,低声在耳畔说最喜她陪他读书……

而这辈子的宋彧,此刻就在陆笑兮身边的教室里,两人还没打过照面。

甲班的教室里传出嘈杂的说话声,陆笑兮站在门口望进去,视线穿过一众少年学子,一眼便落到了那个人身上。

诚然,他坐轮椅和其他人比起来比较显眼,但吸引陆笑兮目光的,从来就不是他的轮椅和双腿。

这是少年时的宋彧。

他没有融入嘈杂的人群,一个人坐在后排安静的看书。

相貌堂堂,天质自然。眉眼如青山,气度如江海。

和后来的他相比,现在的宋彧似乎少了几分成熟和优雅,更多的是少年的清澈和锐气。

嗯,不愧是她这辈子未来的夫君。

“这是谁?新来的女学生?”有人注意到她,突兀出声。

几乎所有人都闻声望过来,看到她的那一刻,都露出或多或少讶异的神色。

听说有人考进甲班就吃了一惊,听说是女子又吃了一大惊,没想到……还是位生得天仙儿似的小娘子!

刚刚才拍着胸脯说要好好考考新来学生的那几个班霸,这会儿都偃旗息鼓了,只有一眼没一眼的欣赏陆笑兮的美貌,看着看着还把自己看红了脸。

一整个甲班里,只有宋彧一个人没有看她。

“诶,等等!”突然又有一名少年从桌子上翻下来,落到陆笑兮面前。

少年个头不高,跟陆笑兮相仿,表情却贱兮兮的。

他甩了甩手上一张写满字的白纸,正是陆笑兮今日测试的试卷。

“航哥——”身后有人紧张的喊,“那是从姜先生那偷来的,咱还要放回去呢……”

“闭嘴。”来人头也没回,对陆笑兮道,“本公子检查了你的试卷,里面疑点重重,快招了,是不是提前泄题了,还是有人代考?!”

陆笑兮一听也来了几分兴趣:“哦?如何疑点重重了?”

这少年还真捧起试卷,认真的分析起来:“比如你看第二题,‘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之理’……问的是如何通过外交努力,与边境的藩虏罢战息兵。你一个闺阁女子,就算读了书,又怎么清楚战场上的事。”

“还有呢?”陆笑兮问。

少年:“还有你最后作的一首诗……”

陆笑兮故意眨眨眼:“我的诗怎么了?”

“你不是养尊处优的首富家大小姐吗,还写得出这般有意境赞颂幽竹的诗句?你懂竹子的品性吗!”

“为何写不出?”陆笑兮道,“那不如你念出来给听听,叫大家评评理?”

众人纷纷叫好,他们还没看过这小娘子的试卷呢。

“念就念。”少年道,“……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学生们一阵议论纷纷。

“确实不像女子所作的诗。”

“……但好像是没听过。”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代写了给她用的?”

陆笑兮不在意那些说辞和揣测,她的目光越过面前簇拥的人群,落到后排宋彧的身上。

这一次,他抬头,对视上了她的视线。

目光凌厉,甚至暗含着几分危险。

没错,这首诗并不是陆笑兮自己作的,而是出自宋彧的手笔。

上辈子有天她在宋彧的书房乱翻,想找几本闲书出来看,却翻出了他压在柜子最底下的诗集,都是少年时所作。

那会儿宋彧不让她看,她撒娇偏要看,一撒娇,宋彧就妥协了。

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正是其中一句。

她今日测试特意写出来,就是为了吸引宋彧的注意,如今被他瞪了,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然而宋彧的目光只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就收了回去,安静的继续看书,半点没来质问她的意思。

似乎并不好奇自己藏那么深的诗是怎么被一个素未蒙面的人看去了。

“怎么样,快解释啊!”面前少年嚷道,“你听听,大家都觉得你这诗不是你作的……”

“郑航!你个小兔崽子,试卷是不是你偷的?!”姜先生气急败坏的冲进来,从那名叫郑航的少年手里夺过试卷,“难为我好找!今日罚你留下来打扫课堂!”

“先生我错了!我不想打扫!”郑航被抓个正着,当场滑跪。

“都回去坐好!”

姜先生领着陆笑兮站到讲桌边,向学生们介绍了她的身份。

跟刚才在新生的那儿受到的冷淡不同,甲班的学子们几乎都鼓掌欢呼陆笑兮的到来。

他们不比新生自由,为了备考秋闱,每天两点一线的在家和书院之间往来,不知道多久没和女孩子讲过话了。

现在班上来了个神仙似的小娘子,可不开心?

姜先生递给陆笑兮几本书,又给她指了一个空座位。

这座位正好就在宋彧的左侧,两人的位置只隔了短短一道过道。


华林书院甲乙丙丁四个班散学的时间不同。

其中丁班最早,乙丙其次,甲班最晚。

这会儿其他班的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甲班的学生们还要留下来自学一个时辰。

姜先生特意绕过来跟陆笑兮讲了一声,这里的其他学生都要备考秋闱,她不需要,如果不想学了,可以提前走。

陆笑兮点头以示知晓,但没有离开。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宋彧的身上,看他轮廓精致的侧颜。

宋彧依旧在专注的念书,读读写写,没有受到周遭任何的打扰。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姜先生宣布散学,学生们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开始哗哗啦啦收拾东西。

陆笑兮动作拖拖拉拉的,本想磨蹭一会儿看看宋彧是不是有人来接,没想到磨磨蹭蹭等着她的男学生更多,只得作罢。

她避开人群,往花园的方向绕了些路,隐约听见“呜呜”的哭泣声,再转个弯,正撞见了一个头上梳着双平髻的女孩子站在路上哭,正是今日考试时候坐在她旁边的那位。

“发生什么事了?”陆笑兮快步走上去。

女孩被分到丁班,现在理应早就散学回家了才是。

女孩伤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我的包忘在教室里了,教室的门锁了。”

原来女孩迷迷糊糊,散学时没有拿包,不敢回家怕爹娘责骂,也不敢去找先生拿钥匙,只一个人站在路上哭。

“这有何难?我陪你去取钥匙便是。”陆笑兮冲她笑笑。

明明两人年纪相符,她却像大姐姐一样取帕子替女孩拭泪。

女孩子一下子高兴起来,还冲她道谢。

“我姓谈,名书萱,父亲是大理寺评事。”谈书萱边走边兴致勃勃的自我介绍,“你是陆家的娘子陆笑兮吧,我记得你,分到甲班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想认识你,你生得好美……”

陆笑兮只点点头,没说其他。

事实上,她早在上午进教室的那一刻,就认出来了谈书萱,所以才坐在她身边。

爱哭、胆小、没主见,一箩筐的缺点……却在上辈子最后的关头勇敢地救了她一命的谈书萱。

……

两个女孩一起去找了姜先生,顺利拿到钥匙,取回了谈书萱的包。

一路上谈书萱都在笑眯眯的感谢她。

再往回走,路过甲班的教室,发现教室门还开着。

陆笑兮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学生们都基本走光了,就剩留下来做卫生的郑航和他的两个跟班,三人正在一张书桌前鼓捣着什么。

而且……那是宋彧的书桌!

陆笑兮站住步子。

甲班学生们的书籍多,一般不全部带回家,大部分还是留在书桌上。

郑航把宋彧桌上的书抱起来,放到了一旁公用的木架子上。

木架子本身不高,站在跟前伸手就能够到,可……宋彧他站不起来啊。

明早一来,又没有书童跟着,谁能替他取书?又得劳烦同窗甚至先生。

郑航捉弄人的心思,瞬间暴露无遗。

看这熟练的架势,怕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一股子恼意在陆笑兮的心头烧起。

“郑公子可真有雅兴。”她直接走进去,“扫地擦桌子,也不忘为残疾同窗整理书桌。”

“陆娘子!”身旁谈书萱忙拦住她,贴近了小声道,“别惹他们,郑航的父亲是大理寺卿,咱们得罪不起的。”

大理寺卿是堂堂正三品官员,还是谈书萱父亲大理寺评事的顶顶头上级,是以谈书萱见了郑航就绕路,生怕得罪了这位小魔王。

但陆笑兮不一样,她家里亲戚没有官员,越是没有,就越是不用怕。

“没事。”她拍拍谈书萱,“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哟,新来的美人儿想当英雄啊。”郑航见陆笑兮闯进来,嗤笑一声,“本公子今日倒要看看,你敢……”

话还没说完,陆笑兮就把木架子上的书拿下来,放回了宋彧的桌上。

“我就是敢了,你当如何?”她侧头反问。

“你好大的胆子!”跟班甲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区区商贾之女,也敢对大理寺卿家的公子不敬!”

“就是,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们就会怜香惜玉!”跟班乙道。

陆笑兮轻笑一声:“大理寺卿家的公子又如何?现在也不过是没有功名在身的酸秀才罢了。”

“还是说,你想让我去一趟国子监,跟你最亲近的大哥说道说道你在书院的表现?”

她的声音不大,却吓得郑航一个哆嗦。

他原本还在琢磨明日捉几只虫子放到陆笑兮头发上的,这一激灵全忘了。

“你,你说什么我大哥?”他磕磕巴巴道,“你又不认识他,怎么跟他讲?”

陆笑兮道:“找人还不简单,我守在国子监门口等他散学便是。到时我就声泪俱下的同他讲,你在学院是怎么欺负我,怎么欺负其他学生的,看他如何收拾你!”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郑航这下更傻了眼。

他平时捉弄同窗惯了,且不说没人敢告状,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最怕他大哥这种家事的?

连他的两个跟班都不知道。

而且旁人也就罢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站过去,哭得梨花带雨的,他大哥一定信她不信自己!

到时候大哥在同窗面前丢了脸,还不得回来把他屁股打开花啊?

想到这里,郑航当场怂了,气焰歇了一大半。

两个跟班见头儿不说话,也不敢自作主张。

陆笑兮看他们反应,满意的点点头,还当着他们面顺手帮宋彧理了理书桌。

郑航怕他大哥这么内幕的事,她作为商贾之女如何能知晓?当然也是上辈子宋彧闲来无事讲给她听的,说郑航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是怕他大哥。

当时郑航的父亲和大伯死在战乱中,郑家兄弟为了稳住郑家,主动投靠了宋彧。

但那时宋彧一句没有提到读书时代被郑航捉弄的事,还重用了他们兄弟二人。


收拾完郑航,陆笑兮走出教室。

还没出门,就看到谈书萱缩在门边,对她一个劲的挤眉弄眼。

转头一看,门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宋彧!

他随意的靠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她的神色淡淡的。

他还没有走,他都听见了!

两人目光交汇,宋彧的眼眸很黑,就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看得陆笑兮心一阵猛跳。

“不用谢。”她抢先开口。

一旁的谈书萱:“……”

她们都等着宋彧的反应,可宋彧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从陆笑兮的身上落下,然后移开,推动着轮椅,徐徐离开。

仿佛刚才的事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诶,我还没说完呢!”陆笑兮想追上去,被谈书萱给拉了回来。

“陆娘子,我看你就别和这位宋公子往来了,我听说他性格很怪很阴沉,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你帮了他,他连句谢谢都不说。”

陆笑兮没接话,只勾了勾嘴角。

呵,她要的是一句“谢谢”吗?她要的是他的人!

真真是油盐不进。

他们上辈子做了三年的夫妻,有时腻歪起来,她便爱追问宋彧,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宋彧总一本正经的回答说,没有缘由,一见钟情。

可看现在的架势,两人已经见过一面了,还有不少交集,距离宋彧对她“钟情”一事好像还很远。

果然那些甜言蜜语——尤其是床上缠绵时的——完全信不得。

可如果不是“一见钟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宋彧倾心于她呢?

如果这辈子那件事没有发生,他还会对她生情吗?

可恶啊。

……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陆笑兮变着法的打扮自己。

盛装的,素雅的,天真烂漫的,书香气息的……什么都试过了,不少男学生被她吸引,每日不看书也要看她,把姜先生气个半死。

独独宋彧,从始至终都不看她一眼。

每日从早至晚,都在刻苦的念书。

根本就不是他自己说的那种看外貌肤浅的人嘛!

不过陆笑兮很清楚,以宋彧的天赋,只是参加科举的话,完全不必用功到如此地步。

他不过是因为天生“矮”人一截,才必须在其他方面做到更好、更顶尖,来弥补他缺失的这一部分。

……

这日书院休沐,恰巧陆父要去几间商铺办事,陆笑兮死乞白赖的缠着父亲,要跟着一道去。

陆父拗不过她,只好含笑答应了。

父女俩去的是京城的几家总店,陆父检查账簿,陆笑兮就在一旁装模作样的学。

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她学起看账簿来速度也“奇快”,陆父和掌柜的都连声夸赞。

“真不愧是我们家笑兮,这么小就学会算账了,等长大了还了得?”陆父道。

掌柜也在一旁附和:“正是,不知道往后哪位公子有幸,能娶到这般貌美又伶俐的小娘子。”

“乱讲!谁说一定要外嫁了。”陆父吹胡子瞪眼,“咱们笑兮以后要继承家业,还是找个入赘的郎君比较合适。”

大家都笑起来,唯有陆笑兮一人低下了头。

等到从铺子里出来,陆笑兮还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可又把陆父急上了。

“笑兮怎么了,可是今日听到爹爹说招入赘郎君所以心里不快了?”他赶忙解释,“那都是爹爹开玩笑的话,我们笑兮以后想嫁谁就嫁谁,成不?”

陆笑兮听着呜呜的哭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可是爹爹,女儿听说,皇上不久后会给女儿赐婚,女儿嫁谁早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这话一出吓了陆父一跳,慌忙嘘声,把她拉到了偏僻无人的巷子里。

“这些话告诉爹爹就够了,以后可千万莫要乱讲,连你娘也别说!”陆父叮嘱,“现在跟爹爹讲,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陆笑兮顺势“擦干”眼泪:“是听书院的同窗郑航讲的,他说偷听他爹说的,他爹是大理寺卿,肯定不会有错。”

郑航说了这番话吗?当然没有。

陆笑兮只想随便借个同学之口把事情说出来,引起父亲的警惕。

郑航恰好是最合适背锅的那个。

她也不担心会穿帮,父亲必不可能真的去找大理寺卿问这番话的真伪。

“……既是大理寺卿所言,看来也不无可能。果然还是想把手伸过来吗?”果然陆父喃喃自语。

他沉思片刻,安慰的摸了摸陆笑兮的脑袋:“笑兮放心,爹爹心里有数了,这些话你莫要跟旁人说,一切有爹爹。”

陆笑兮“破涕为笑”:“谢谢爹爹!”

她知道父亲从不是死板僵化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把生意做成京城独大一家,他一定多少会提前预防这件事,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父女二人走出小巷。

刚回到宽阔的大街上,陆笑兮就在斜前方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正是坐在轮椅里的宋彧,被小厮推着,进了附近的一家书店。

“爹,我看到我同窗了!我去找他玩!”她立马松开挽着陆父的手,一溜烟儿往书店的方向走。

“哎——这丫头!”陆父无奈,“早些回家,天黑前一定回来!”

他压根就没往男同窗的方向想,只当是陆笑兮交的女学生朋友,也就放她去了。

“知道了!”陆笑兮回头说着。

她跟着进了书店,一眼就看到轮椅上那抹青色的身影,正在一面书架前观望。

上辈子的宋彧常常穿白衣,而现在的他似乎更喜青蓝色系。

“想要哪本书?”陆笑兮靠近,“我帮你拿。”

她发现宋彧的小厮不在,猜想可能是被他派出去做别的事了。

宋彧转眼看到陆笑兮,双目微怔,但很快收回来,面无表情。

他一句话也没有搭理,推着轮椅转向书店里侧,将陆笑兮抛在了后边。


陆笑兮也不气馁,跟宋彧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自己也捧了本书读,再时不时偷瞄他两眼。

这时一阵喧哗的嬉笑声传来,一行七八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谈笑着走进,瞬间就把小小的书店占了个满满当当。

他们似乎是要寻什么书,都围在书架边,一排一排的找,边找边互相推攘。

陆笑兮只好先退出来,免得被他们挤来挤去。

可宋彧就没她这么简单了,他的轮椅太大,无论移动到哪里,都会被人推攘到,而且因为门口有门槛,他一个人根本出不来。

每挤一次,他的身体和轮椅就跟着摇晃一次,表情也跟着难看一分。

为了更方便找书,有人拉开了书店的窗帘。

阳光照进来,打在每个人身上,明明亮亮的。

唯有坐在轮椅上的宋彧身上,只有阴影。

见到这幅画面,陆笑兮突然感到有些恍惚——

上辈子她真正认识宋彧的时候,他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了。

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没有人敢嘲笑他的腿,即便自家关起门来都一样……更不提有人敢碰撞他的轮椅。

那时的宋彧潇洒恣意,是有他的底气的。

而现在的他还一无所有,只是一位不受宠的、没有功名在身残疾公子。

孤僻、沉默,甚至抵触旁人对他的善意。

陆笑兮不愿再想下去了。

“麻烦让让!”她挤开那几个找书的书生,绕到宋彧身后,强行将他从人群里推了出来。

不光推出书店,她还把宋彧推上了大街,一路朝一个方向而去。

“你要做什么!”宋彧开口。

这是他第一次同陆笑兮讲话。

他把控不了轮椅移动,只能紧握住把手来稳住身形,用力的骨节都发白。

“别紧张,只是带你去一个地方。”陆笑兮看他脸色不善,慢悠悠的开口,“放轻松,你不会掉下去的。”

她推轮椅的手法很稳,而且熟练的避让了路上所有的坑洼。

宋彧皱起眉头,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会连推轮椅都如此娴熟?

“陆笑兮。”他叫了她的全名。

陆笑兮笑嘻嘻的俯下身子,故意贴近他的鬓侧:“原来你知道我叫什么啊,我们位置那么近,每天一句话都不说,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

宋彧并没有觉得好笑,他微微侧过头,声音低沉。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从始至终,刻意接近、引起注意、甚至来到甲班……她的目的是什么?

他身上难道有什么东西值得被惦记了吗?

陆笑兮抿了抿唇。

“宋彧,你听过《白蛇传》吧?”她半晌才道,“书生救了一条白蛇,千年后白蛇化为人形,向书生的转世报恩。”

“其实啊,上辈子我是一只被你救下的小兔子,这辈子也找你报恩来了。”

“那么报恩的方式呢,当然也和白蛇一样,以身相……”

“够了。”宋彧道,“陆笑兮,你是大姑娘了,言行……”

“……许!”陆笑兮大声补完了她的最后一个字。

她可不是前世容易羞怯的小娘子了,她现在脸皮厚着呢。

宋彧无言垂眸,又不理她了。

他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陆笑兮推着往前走。

路上侧头看他们的人很多,但两人似乎都不在意。

陆笑兮把他推到城东边缘处一家木匠的门前。

她招呼着店里的伙计和她一起把宋彧扶到一旁的座椅上,然后取了纸笔写写画画,对照着轮椅,跟木匠两人比比划划。

不多久,木匠就按照她的意思,在轮椅的两个轮子上各加装了一个木制的配件。

配件呈三角形状,上挂扶手,下至轮底,看上去有些古怪。

见宋彧兴致缺缺,陆笑兮亲自坐上轮椅给他演示。

“看,轮椅改装过以后可以自己过门槛了。”她掰动扶手上的配件,轮子的前端就自己跷了起来。

将轮子架在门槛上,按下配件,轮椅自己就能轻而易举的翻过去,都不需要多大的力气。

陆笑兮来回翻了好几次,边演示边道:“只要门槛不算太高,就不用担心轮椅会翻,以后不需要小厮,你都能来去自由了。可能不是太好看,但真的很实用!”

她站起来,把轮椅推到宋彧面前,笑道:“要不要试试?”

宋彧垂眸沉默。

陆笑兮也不退缩,就站在他面前僵持着。

终于还是宋彧先开口:“你从哪里学到的这些?”

首富家的女儿,含着金钥匙长大,哪里会接触这些粗鄙的工活?甚至还能自己画图纸?

陆笑兮道:“我说过我是兔子……”

“休要再说此话!”宋彧皱眉。

“好吧。”陆笑兮吐吐舌头,“反正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这图纸当然不是她设计的。

上辈子的时候,她和宋彧常常独处。

每次要去什么地方,都是她推着宋彧,若是平路还好,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台阶门槛的,宋彧的轮椅过不去,都是靠她抬的,好几次磨伤了手。

宋彧心疼,花了几天几夜的时间自己设计了轮椅的改造,能自给自足,不怕再累着陆笑兮。

陆笑兮不过是把前世宋彧自己设计的东西,拿给这一世更年轻的宋彧用罢了。

木匠也在一旁乐呵呵的打着圆场:“这位公子,小娘子是好心,你就别怪她了。”

他白得一项技术,以后可以凭着**,心里可美滋滋的,看眼前的小娘子小公子,别提多顺眼。

“就是嘛。”陆笑兮接腔,“你也不说对我笑一笑。”

宋彧依旧蹙眉不语。

“好吧好吧,谁叫我前世欠你的呢。”陆笑兮眯起眼看向远方,“你的小厮找来了,那我就把你交给他了,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家我爹娘要担心了。”

“再见啦,宋彧。”她冲宋彧灿烂地笑笑,“明天书院见!”

她蹦蹦跳跳的往来时的路上走,夕阳落下的光正照在她身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跟着看过去,只觉亮得刺目,不能直视。

“公子。”小厮阿弥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其实从书店那会儿就已经办完事跟上来的,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宋彧打手势不让他出来。

“你去跟着她。”宋彧突然吩咐。


阿弥“哦”了一声:“天色是不早了,一个姑娘家回去怪不安全的,是该送送。那公子您怎么办?”

宋彧的身体突然僵了僵:“叫你跟踪,不是叫你送回家!去看看她有没有去什么可疑的地方,和可疑的人打交道!上次诗集的事查出来了么!”

“是是是。”阿弥不敢再耽搁多问,小跑着追上了前面的陆笑兮,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诗集的事查了这么久都没半点线索,他可不敢再忤逆公子了。

话说回来,这陆小娘子本事真不小,连公子前两年写了,封在书柜底的诗都能看过,也不知到底什么来头,使的什么法子。

阿弥一边想,一边跟着陆笑兮,见她安然无恙的进了陆府,才转头回去。

……

等陆笑兮和阿弥走远、木匠收工回去休息,宋彧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下来,耳尖的红晕也慢慢褪去。

这会儿四下无人,他拖过轮椅,费力的把身体从靠背椅挪到轮椅上,试着像陆笑兮演示的那般,跨越门槛和坑坑洼洼。

果真和她说的一样简单不费力。

他一个人把轮椅推过门槛,走到平坦的路上,十几年来头一次感觉自由和轻松。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突然出现,向他示好的小娘子带来的。

妖精转世报恩?呵,这世上哪来的妖精,又何曾真有转世之说?不过是掩盖真实目的的说辞罢了。

这小娘子故意接近他必有其他目的,而且他一定会查出来。

……

第二天在书院,不少学生都注意到了宋彧轮椅上的新配件,看他可以自由跨过门槛,都啧啧称奇。

也有同窗暗暗不好意思,想着从前宋彧不方便,自己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会儿待他也客气了不少。

这都是陆笑兮乐于见到的。

接着的几日,她每天上学都很热情的跟宋彧打招呼,但对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理不睬,恍若未闻。

仿佛之前一起去改装轮椅的不是他,而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

最大快人心的要属郑航一行了,每天变着法的嘲笑陆笑兮,说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但陆笑兮完全不在意。

人人只见宋彧的残废,只有她见过他不一样的一面。

……

初冬将至,冷风瑟瑟。在书院的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这日下午天气转暖,书院没有上课,而是举办了一场一年一度的品茶会,所有的授课先生和学生都会参加。

院子里,先生们坐在上首位,坐下右手边是甲班和丁班,左手边是乙班和丙班。

班内的位置没有规定,陆笑兮特意把位子选在了甲班的最末尾,这样可以和丁班的谈书萱凑在一起。

其他学生们都是熟悉的人坐在一堆,陆笑兮注意到,只有宋彧依旧是孑然一身,左右两边各空出一个位置。

文人品茶可不是简单的喝茶就完了,茶和文学艺术从来不分家。

说好听点,是文人交流学术,说不好听,那就是找学生们上去表演才艺。

可今年又有些不一样,说是请到了好几位国子监的先生出席。

国子监是官方机构,和华林书院这种民间组织不一样,里边的先生都是有朝堂官职在身的,有的甚至可能会负责明年的秋闱。

要是能趁此机会给国子监的先生留给好印象,无论是科考还是后面入仕,一定都有帮助。

不少学生都跃跃欲试。

“击鼓传花开始——”姜先生吩咐。

鼓声响起,一朵红色的布艺仿真花在学生们手中传递,不多久就停在甲班一名男学生手里。

他兴奋的站起来,作了一首关于茶的七言诗,赢得了几位先生的赞美。

后面传到的几人也都拿出拿手绝活,显然是早有准备。

陆笑兮不想出风头,也没这个必要,每次传过来,连花都没接,就让邻座的男学生直接拿走。

又一阵鼓声停,众人都跟着望过去,发现这次花留在了乙班的范围,还恰恰落在了乙班唯一的女孩子,聂瑶手中!

“聂小娘子可想展现什么才艺?”姜先生亲厚的问她。

“聂瑶愿献舞一支,以谢书院和先生们的栽培。”聂瑶垂首回答。

话音刚落,学生们就都忍不住的小声议论起来,还偷偷有点小兴奋。

聂瑶读书已经这么厉害了,还有才艺,若是男子,岂非奇才?

看到她,大家又都不由自主的想起甲班的陆笑兮。

陆笑兮成绩更好,生得也更惊艳动人,但相较之下,她这段时间更低调,不像聂瑶前几天作词,这几天谱曲,常常惊动书院。

姜先生道:“献舞自然是好的,只是今日在场没有乐师,无伴奏,如何起舞?”

“聂瑶记得书院里是有琴的。”聂瑶突然转过身子,面对陆笑兮的方向,“听闻陆家娘子琴艺了得,可否为姐姐伴奏一曲?”

陆笑兮挑眉。

原来坑挖在这里等她跳呢。

众人更兴奋了,两大才女一起献艺,这可是平日里打着灯笼都没机会见的场面啊!

郑航一行见陆笑兮不接腔,更是高声叫好,生怕她不上去出这个丑。

“笑兮,怎么办?”就连一贯反应慢半拍的谈书萱也反应过来聂瑶的心思,抓着陆笑兮的衣袖忧心不已。

陆笑兮安慰的拍了拍谈书萱的手:“聂家姐姐谬赞了。“妹妹已经数年没有碰琴了,现在弹奏不了了,还请姐姐另请高人吧。”

聂瑶却是不依:“陆娘子哪里的话,路娘子去年还凭借一曲《洛神赋》名动京城,即便没碰琴了,也不至于忘得这么快吧。”

说话间,已经有人把书院的琴搬来,架在了陆笑兮面前。

“准备得有够充分嘛。”陆笑兮微微一笑,“看来这一曲我是非弹不可了。”

“陆娘子请。”

“不知聂家姐姐想跳什么?”

“就跳《洛神赋》。”


十指流转,轻盈拨动琴弦。

婉转的乐曲从陆笑兮的指尖流出,聂瑶施施然走到场中,甩起袖子,曼妙起舞。

聂瑶的衣裳一眼看上去朴素无华,甩开以后才发现袖口宽大,缝有密密麻麻的金线,舞动起来流光溢彩,煞是好看,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的。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中的聂瑶身上,除了谈书萱等人,都没什么人关注陆笑兮。

两人看似配合得很好。

可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对音律敏感的,就发现问题了。

聂瑶的舞快,而陆笑兮的琴慢,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跳到节奏更快的部分,陆笑兮的琴音明显跟不上聂瑶的动作了。

本来按道理,应该是“舞”以“琴”为准,“动作”跟着“乐曲”走,但聂瑶的舞动作太娴熟连贯,给人的感觉反而像是陆笑兮的问题——

“是《新洛神赋》!”谈书萱听着突然脱口而出,“聂瑶跳的是《新洛神赋》,后人改编过的,节奏比以前快!笑兮,你也要改曲子!”

陆笑兮听到谈书萱的话,轻笑一声,手上不停,却也没有改曲子。

她弹她的《洛神赋》,聂瑶跳聂瑶的《新洛神赋》,两边都没有出错,却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两个女孩都没有退步的意思,比就比,谁能不被对方干扰,完整的完成这场献艺。

“这两个丫头……明明开始是合作,这下变成了比试。”姜先生在座上苦笑摇头。

几个国子监来的先生也看得透彻,一个故意不说清楚,一个不妥协改曲,但看是两个女孩子,也不想计较谁对谁错,都乐呵呵的等这场无形比试的结果。

正在这时候,场上突然又有一道悠扬的乐曲声响起,由远及近,由低到高,缓缓的掺入进来。

这曲声娓娓动听,像是围绕在四周的弯曲溪流,和陆笑兮的琴声丝丝入扣,高低交叠,缠绕在一起,宛如天籁。

众人不自觉的朝那声音看去,发现奏出曲声的居然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是宋彧!他在吹箫!

他的箫声,和陆笑兮的琴声交织在一起,所表现出来的音韵,已经远远超越了曲谱本身。

几乎没人再去欣赏聂瑶的舞姿,所有人都沉浸在乐曲中,连郑航都嘘不起来了,几位国子监的先生更是赞叹两人的配合。

“已经许久没听过诠释如此精妙的《洛神赋》了。”有人道。

“是啊,两人配合无懈可击。”又有人问,“姜先生,这不是特意给我们准备的节目吧?”

姜先生抚须大笑:“怎会,怎会,在我观察啊,这两个孩子今天也是第一次配合。”

一曲毕,众人鼓掌称赞。

夸赞声中,聂瑶面色发白,快速整好衣衫,垂着头离场。

若是开始时的旗鼓相当还能说得过去,现在被人完全盖了风头,她面子还往哪搁?不说她为难陆笑兮都是好的。

这宋彧,为什么会突然出来帮陆笑兮?!

……

陆笑兮将琴递回去,扭头看宋彧,看他刚把萧收好,神色平静,仿佛刚才获得褒奖的是和他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人。

周围有学生想上来恭喜恭喜,也被他冷冽的气场拒之门外。

……

“董先生,请等等!”

品茶会结束后,宋彧推着轮椅,追上了一名正准备离开的国子监先生。

那董先生听到声音,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但犹豫一会儿,还是停了下来。

他转身面向宋彧,轻叹了一口气:“你的问题我跟上面提过了,上面也说没办法……你,你还是接受吧。”

宋彧骤然停下轮椅,双手又不自觉的握紧住轮椅的扶手。

“当真,一点希望也没有吗?”

董先生道:“你也知道我朝规定,凡残疾者不能为官,你参加科考徒增一堆麻烦,也是无用,还是免了这桩心思吧。”

世人往往觉得,身有残疾者六根不全,是前辈子作孽种下的恶果,这辈子降临到这个世上是还债赎罪的,所以绝不可能为官。

董先生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只俯身拍了拍宋彧的肩,沉默着离开。

院子里的人慢慢也散了。

脚步声、说话声渐渐消散,只余宋彧一人在拐角处失神。

到底还是失败了啊。

无论自己想了多少办法,付出多少努力,寻了多少人帮助,都没能成功。

……他没法参加科举了。

无论再读多少书,写多少篇文章,他都没法证明自己的才学。

一辈子蹉跎在府邸里仰视他人,然后变老,然后死去……

正在此时,一双小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覆在宋彧的眼睛上。

冰冰凉的,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

“猜猜我是谁?”对方抢在他之前开口,话里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

宋彧推开她的手,眉头紧蹙。

陆笑兮笑意未减,绕到他身前来:“怎么不猜?”

“你来做什么。”宋彧道。

“当然是来找你道谢的呀。”陆笑兮道,“今天品茶会,多谢你替我解围。”

然而宋彧压根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消化他的不甘。

他想推动轮椅离开,但椅背被陆笑兮死死拉住,根本挣脱不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看着陆笑兮的笑脸,心想她为什么总是笑。

这就是她父母给她取名叫“笑兮”的原因?

“我想还人情。”陆笑兮道。

“大可不必。”宋彧移开眼神,“今日我不过借你之手,在国子监的先生面前图个表现罢了。”

“我不信,宋彧。”陆笑兮弯下身子,手肘压在椅背上托着脑袋。

曲通人意,他们上辈子合奏过很多次。

他的萧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

“你不觉得我们乐曲特别合拍吗?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又道。

“陆笑兮!”宋彧被迫前倾身体,扭过头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话被其他人听到是什么下场!”

别人会说他们不知羞耻,淫言秽语,甚至污蔑他们婚前苟合!

他一个残废男子也就罢了,女子往后还如何寻得如意郎君?

“下场?”陆笑兮笑,“如果下场是嫁给你,我要多喊点人来听。”

宋彧恼怒的情绪又平静下来。

“你想嫁给一个残废?”他哑着嗓子,“一个连科举都没有资格参加的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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