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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神仙录

桃花山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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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陆离,桃花山人   更新: 2022-08-13 05: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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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陆离,桃花山人《大唐神仙录》讲的是东道不羁客,西饮桃花酒,相逢难为醉,不忍望离人黑炭头,你且听着,生而为人,如果有人被逼的为了人性尊严而战,那么世人皆有罪有我陆离,立于世间,他日荡尽诸天,我要这世间人人如龙,躬耕沽酒题诗作画对弈各有所得那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我要,世人与君俱神仙.

第1章

精彩节选


大漠飞沙三万里,碧落黄泉无穷极。

大唐,安西碎叶城。五十步宽的驰道横贯东西,大路两侧刺柏林立,风吹雪落,一夜白头。

漆黑的夜色下,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高举令旗的轻甲骑兵在黑暗中出现,刺破风雪,疾驰狂奔。驰道尽头,巍峨的城主府耸立在侧,朱墙青瓦,灯火通明。

“启禀将军,突厥可汗阿史那亲率虎师,豹师,鹰师,大军三十万绕过庭州,一路南下。现在已经越过素叶河,在城外十里扎营,准备攻城。”风雪倒卷,一骑校尉猛拉缰绳,在城主府前飞身下马,直入中堂,见到一身紫袍的中年男子后,轰然拜倒,呈上密报。

“就连陛下亲军戮神军统领莫遗川都被夺职了,武曌这是想做什么”碎叶城主陆知远看着手中信笺,不由皱起了眉头。烛火摇曳,映着满是疲惫的身影半明半暗。

“既然突厥大军兵指碎叶,那漠北战场,皇帝陛下是在和谁交战”,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陆知远心头。

他本是拱卫京畿的右骁卫大将军,就在去年,皇帝李治病死,李治的第七个儿子李显继位。

李显刚登基,第一道圣旨,便是御笔亲点,急令陆知远率八千羽林军,驻守碎叶城。皇命难违,陆知远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李婉,远赴西域。

刚到任不久,从长安城传来消息,突厥作乱,皇帝李显御驾亲征漠北,战况不明。随后,朝中文武争投武氏,凡有不愿顺从的,皆被夺职查办。现在想来,武曌夺权,圣上应当是早有预感,让自己驻守边塞,是在保护自己。

可是,为什么非要是碎叶城?

思虑无果,突然,门外一阵嘈杂喧嚣。

“陆家的,可喜可贺啊,你那小娘子生了,是个带把的小子”一个胡子邋遢发髻歪斜的负剑老道不请自入,猛的推开房门,笑眯眯道。

屋外,寒风呼啸,漫天飞雪。奇怪的是,那老道呼吸之间,竟然没有吸入一颗雪粒,甚至连哈气都没有,一身看不清颜色的道袍油腻的在黑夜反着光,却片雪不染。

“裴公,家里的房门也不金贵,怎么就舍不得叩门”陆知远晃过神来,收起信笺,挥手屏退校尉,摇头苦笑,显然对老道的粗莽习以为常。

“你一个带兵杀人的,学什么穷酸腐儒,这么多破规矩”老道名叫裴旻,是李唐王朝的客卿,本来在大明宫喝酒吃肉,却不知为什么非要跟着陆知远,倒是没耽误每天抱着酒坛子,从长安城的郎官清,京兆府的石冻春,一路喝到西域的三勒浆,马朗酒。

谁也没有留意到,窗外,漆黑幽深的苍穹,突然有一道银光乍现,划破天际,不知所终。

心里记挂着刚生产完的妻子李氏,陆知远顾不得多侃几句,匆匆往内宅赶去。随手掏出一把金叶子,赏了前来庆贺的稳婆丫鬟,抬腿进房中。床榻上,夫人李婉满头大汗几近虚脱,仍在昏睡,青丝间的金钗步摇散落满地。担心吵醒夫人,陆知远示意侍女噤声,轻手轻脚的从侍女手中抱过新生的婴儿。

看着怀里眉清目秀的婴儿,陆知远沉浸在母子平安的喜悦中,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侍女奇怪的自言自语,说这孩子怎么不哭啊,他这才猛然意识到,怀里刚出生的婴孩竟然神色平静,自顾自的滴溜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新生的婴孩不哭,要是气息不通,那还了得。陆知远顾不得心疼自己家中唯一的麟儿,隔着襁褓抬手便打。谁料,不打也就罢了,狠揍了几下,那孩子竟然像是觉得十分有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哪有挨了打不哭反笑的道理,陆知远仔细瞧去,发现更奇怪的事,这孩子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间竟然氤氲着银色的毫光。却猛然听到屋顶有异响,隐隐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说话腔调十分怪异。

“寻觅追踪,那东西就是落在此处,绝不有错”

“那些唐人是真的武士,若非他们死战不退,只怕我们也是命丧当场,大神庇佑,这天下气运将入我手”

“无需思虑,为了这东西,大唐皇帝都不在了,强敌将至,杀尽屋中人,东西到手速撤”。

听到这些话,陆知远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汗毛倒竖,浑身僵硬。

皇帝,不在了?

虽然他现在镇守碎叶,但是陆家从高祖李渊起兵反隋时,便护卫左右,捍卫李唐忠心不二,这也是李显放心将边陲重地,托付给他的原因。如今,作为右骁卫大将军,他誓死捍卫的,难道不复存在了。

“谁在妖言惑众,胆敢叫嚣杀人,出来”陆知远一声爆喝,拎起架上长约丈余,重逾百斤的陌刀,夺步入院。听到陆知远声音,府中亲卫纷纷高举火把,抽刀赶到。

借着火光,陆知远看清来人,几个黑衣武者,腰佩双刀,潜伏在飞檐上,形如夜魈鬼魅。看衣着身形,是扶桑国的武士,竟然远赴西域,潜伏进城主府,似乎是在谋夺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

领头那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露了行踪,面对着比自己多出百倍的敌人,只是哂然笑道“愚蠢”。

突然留意到陆知远怀中婴儿,整个人瞬间变得狠戾,眼神中不住闪烁着贪婪诡谲的光芒。抢先出手,身形如飞猿,纵身跃下,手中长刀出鞘,低喝到“神道·千流斩”。正是扶桑国神道流一派,神道流奉白色飞猿为神明,初代掌门天真正传模仿白猿在山林间飞跃纵击姿态,创出此功法,欲通天人境。

陆知远眼神一凝,单手拖刀,回身借力劈砍,一击之威,纵是战场上骁悍的重甲骑兵,也会被一刀两断。

谁料,扶桑武士看似舍命一击竟然只是佯攻,其余几人趁陆知远回身之际,直刺婴儿。

刀势已成,回防已经来不及了。陆知远唯有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才有机会保住婴儿性命,攻其必救,好歹毒的心思。眼见陆知远就要身死当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件七宝袈裟凭空飞来,挡在婴儿身前,扶桑武士一击必杀的长刀,斩在袈裟上,竟然好似坠入泥潭浑不着力,随即崩断,黯然滑落。

一个和尚面如冠玉,好似闲庭散步走到近前,如一朵莲花浮动,一身白衣熠熠灼人。

“天地骤崩,生民离乱,这气运关系天下百姓生死,扶桑国若是心存觊觎,我小音寺是不答应的,所以,诸位还是请回吧”和尚年岁不大,头上青茬仍在,却语气祥和,平静说道。佛光宝象间,自有尊者气度。

扶桑武士被袈裟击退,震撼之余还未答话,又有香车美人由远及近。

车辇停下,一名女子约莫花信年华,穿着一身抹胸纱衣,胴体婀娜,款款走入院中,眉目含情的笑道“呀,好俊俏的小和尚,天下人的生死自有天下人去操心,你不如随了姐姐回宫,吃喝玩乐,享用不尽的锦衣玉食岂不快活。”说完一展手中描金绣凤的绒扇,自顾自的半掩轻笑了起来,一双美眸却不经意看向那婴儿。

“他娘的,鬼游宫的女人就是有味道,这东西老子势在必得,你要是想要,不如跟老子睡上一觉,老子一准考虑考虑”一个发须龇张,披甲持斧的壮汉,纵声狂笑。整个人如钢铁洪流,直接将沿路一切障碍撞飞出去。斧柄落地,青砖顿时化为齑粉,可见其分量恐怖如斯。

“背弃盟友的怂包软蛋,唐皇帝都比你们有骨气,就你这二两骨头的货色,姑奶奶的洗脚水都喝不上”薄纱女子收起绒扇,冷哼了一声,原本魅惑的脸上竟有清冷圣洁之意。

赶来这几人,虽是满脸风尘,却都显得十分从容。

“扶桑国,小音寺,鬼游宫,突厥统领,原是你们先到”原本还在中堂的邋遢老道,不知何时晃晃悠悠过来了。听了他们的说话,似乎早有预料,并不经意。

只是问道“李家皇帝,真的死了?”

“从漠北离开时,唐军有消息传出,皇帝李显独自去了“那里”,之后行迹无踪”白衣和尚双手合十颔礼,语气十分感佩。

说到漠北战场,一行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复杂,恐慌中夹杂着惭愧,仿佛那里有大恐怖,惊疑不定。

和尚又道“生者有来时路,死者亦有归途,那些随帝出征战死的长生军将兵,不比在家人,便是死了也无所依处,与我们出家人又有什么区别。我发大宏愿,誓要渡尽天下人,也好圆了这场始终。既然真人在此,小僧也无需多虑了”说罢,望向陆知远怀中婴儿,眼中尽是悲悯之色,转身便走,直奔北方。

裴旻不再理他人,喟然长叹一声。拎着酒坛子,仰望漆黑无月的长空,向北遥敬,倾倒下半坛。

酒水汩汩,似大河奔涌,决然而下。

“依剑宿雪夜难眠,醉眼睥睨九州天,可怜世间皆白发,杀上凌霄换人间。只是,论英雄,谁是英雄。”老道士不知道想到些什么,摇了摇头,一口饮尽坛中酒,长啸道“放心吧,人间有我,好去莫回头。”

说罢,拔下道髻上斜插的枯枝,丢进院中。

掷剑入云,刺破天穹,随即风起云涌,九天惊雷激荡,巨大的电浆透空而入,所及之处,皆为齑粉。

那几个扶桑人见势有变,互看一眼,趁机偷袭,喝到“神道·千羽斩”,举刀劈来。

“神,神你MMP,跳梁小丑,滚”岂料裴旻看都不看,随手一招,便是天雷降世,几个扶桑人瞬间灰飞烟灭。在场众人见此情形,无不胆凉惊栗。跃跃欲试的突厥可汗侍卫统领阿史那,惊诧之余,收了心思,沉默不语。

一时间,电浆如柱,裴旻引手执鞘承之,灌入枯枝。桃枝再发新芽,恣意生长。一株桃树在寒风中,摇曳生姿,桃花灼灼,香溢满城。

这一年,正是嗣圣元年。

大唐皇帝李显,率长生军,亲征漠北,长生军全军尽没,李显下落不明。

道教祖庭冲虚观无双真人裴旻,斩去自身仙缘,散做天地气运守护碎叶城,被世人尊为剑圣。

佛门金蝉子转世玄奘法师只身折返漠北,立下大宏愿,誓要将无量众生全部渡到彼岸,超脱生死。

还有就是,城主府一个不会哭的婴儿,睁眼开始了他全新的一生。


围城十年。

陆知远想到此处有些遗憾,又有些骄傲。嗣圣年后,整个安西突厥肆虐,已经沦陷大半。幸得剑圣裴旻坐镇,又有八千羽林军血战守城,碎叶城这才得以保全。可是,碎叶城也成了一座孤城,是陇右道以西,唯一的唐土。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碎叶城就像是个离家的游子,与长安城遥遥远望。所以,陆知远给自己的儿子取名,陆离。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到碎叶城重归故国。

此时的陆离,却困的眼皮子都抬不动。他已经在城外盘桓好几日了,现在落脚的这个的土房子,虽然破败坍塌,离城数里却在一处山后,极为隐蔽,最合适不过。

倒不是贪玩,陆离虽然外表是个垂髫小儿,但稚嫩的外表下却装了一个二十啷当,冷眼看世人的老灵魂。

只记得,作为资深宅男,他正躺在床上熬夜刷手机,熟练的打开网站,看着小日子过得不错的人那些精彩的视频,准备犒劳自己,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阵刺目的强光,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时,已经变成婴儿的陆离,除了懵逼还是懵逼。投胎是个技术活,陆离降生在城主府,也不知幸或不幸,虽然困坐愁城,倒也安稳度过了这么些年。

“少爷,人到了”陆离打着盹,迷迷糊糊被自家的亲卫唤醒。

打着哈气抬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绸面长褂,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被扮作牧民的小校带进土屋。柴门一开,掀起一抔尘土,四散飞舞。

账房先生嫌恶的拿绢帕捂住鼻子,哑着声音嘲弄道“我道是谁,这么大手笔,要醇酒数十车,牛羊百只,美婢十数人。竟是个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你享用的了吗”。

听到自家少主受辱,侍立一旁的小校,哐啷一声,长刀出鞘,杀气腾腾。

陆离倒是浑不在意,团在屋里唯一还算完整的椅子上,随意摆摆手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买一卖,供需而已。别的,不重要。就像我不问你,身为突厥可汗的谋士,为什么肯卖物资给敌国。也不问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来的。所以,我买这些做什么,你,管不着”。

账房先生心中惊咦了一声,如此洞悉商贾之道的话,出自一个稚儿之口,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对峙十年,碎叶城久攻不下,围困的突厥人早就心生倦怠。可汗要这弹丸之地的疆土,突厥士兵却都是要养家糊口的。

因此,在双方将军的默许下,提起刀枪,双方是死敌。放下刀枪,两边的士兵却都做起了生意。碎叶城作为大唐丝绸之路最西边的重要关隘,西进东出,囤积了不知多少珍宝。

这十年间,突厥人没少捞好处,相应的,也靠着从突厥人手里购买粮草,被围困十年的碎叶城,倒还没出现易子而食的惨事。要不是可汗严令,不许碎叶城逃走一人,只怕满城的人都各显神通跑了个精光。

账房先生名叫何金银,本是江南道生员,屡试不第,一怒之下投了突厥人,竟是当了突厥可汗的谋士,负责后勤粮草。

本来这趟买卖犯不上何金银出面,碎叶城中被囚困的富商巨贾不再少数。这些人有钱没地方花,经常买些酒肉享乐,可是近日长安城有消息传来,武曌有意对西域用兵,巩固武周朝的权威,因此,何金银多留了个心眼。

“娃娃,我倒是小觑了你,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财货,你也非常人”这是在打听陆离的来历,要是何金银知道眼前这个眉眼清秀的稚童,是城主陆知远的独子,只怕说什么也要先把人拿下再说。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虽然不确定这娃娃的身份,但是能有此实力的,其家族在碎叶城中,必定举足轻重。

看着面色不善围上来的突厥人,陆离也不慌张,从椅子上蹦下来,大摇大摆朝屋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口中念道“何金银,江南道洪州府生员,垂拱元年,年逾三十,考进士科不中,遂拜别妻小,入长安谋求举荐,未果。垂拱三年,游历云中,恰逢突厥南下,被俘,归顺突厥作为谋士,此后突厥用兵,粮草用度从未有失,你也就此出入王帐,颇受可汗器重。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啊,何生员”。

陆离促狭着挤兑这个高考落榜生,浑不在意屋外押运粮车的百十号突厥人。

心里暗想,果然落榜生都有两把刷子,跑到突厥人那混成了大官。你别说,这两撇小胡子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别是个战争狂人,陆离不由想到记忆里那些历史上搅弄风云的人物,一时感慨。

不管陆离怎么想,何金银看着眼前这个稚童,后背发冷。

这稚童到底是什么人,自己隐藏这么久的身世,被他一语道破。这摆明是在**裸的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他人在突厥王帐,妻小可全都在大唐境内,祸福难料。

从惊骇中回过神,何金银当即一改姿态,上前引路。

“按照约定,货到城外,钱货两清”何金银令手下人掀起马车上盖着的茅草。

只见偌大的车队,车上堆满了酒水牛羊。而在最后一辆马车上,碗口粗的木笼子里,关着数十个面色饥黄的女子,突厥人肆掠唐境,比车轮高的男子尽数被斩去头颅,而女子,便成了随意亵玩的货物,任意买卖。

何金银斜眼看着面前这个小不点的神色,没想到这小家伙人不大,脾气不小。

“我说何金银,你不当商人真是屈才,小爷要的是暖床的婢女,你给我塞一群脏兮兮的小丫头干什么”陆离满脸不高兴,指着这一车脸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干瘪丫头,骂骂咧咧道。

何金银眼神闪烁,这笔买卖他做的很小心。虽然是笔交易,但是毕竟各为其主。唐朝皇帝武曌手下,有一群极厉害的探子,监察百官,刺探军情,称为梅花内卫。既然武周对西域用兵,这些无孔不入的探子,定然会趁机潜伏进城,沟通内外。

不知什么原因,可汗对这碎叶城极度重视,不容有失。为防万一,何金银故意将婢女换成一车年幼黄毛丫头,说道“这些都是附近流离失所的乞儿,总要有个收留的地方不是”。

何金银猛虎似病,半眯着眼睛,精光内敛,眼神从这些女娃子脸上逐一扫过,没有发现异常,他对突厥这个新东家,当真是殚精竭虑,忠心耿耿。

陆离气呼呼的嚷嚷道“平白多了几十个只知道张嘴吃饭的,真当小爷府里是赈灾吃白食的地儿不成,”说完,又指着大车上的牛羊,继续道“怎么还有死的牲口,不是现宰杀的,怎么入的了口。”

随着陆离声音越来越高,那群丫头看着眼前一脸凶恶的新主子,吓的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对自己的命运担忧。

倒是何金银,看着陆离这等做派,渐渐放下戒备,心道,大约是个厉害的纨绔,查清了自己的身份只怕是自保的手段罢了。他一个稚童,还能翻了天不成。

陆离自己知道自家事,掌心微微出汗也不敢擦,露了怯可就凉凉了。他是故意将这小老儿的注意力引到侍女身上的,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嘴上却变本加厉“这些死掉的牛羊得价钱折半,五千文钱的牲口,你就敢卖我五万文,十倍的暴利,心也太黑了些。”

话到这里,就变成了寻常的买卖,出价还价,何金银越发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正在这时,突厥士兵匆匆来报,有人突袭中军大营,何金银听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也顾不得和陆离交接财货,令手下人办理,便转身离去。

陆离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是哪个彪悍人物,突袭大营,难道是刺杀突厥将军不成,数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就有点牛批了。

不过,眼下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随即,运货回城。

“老师,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一进城主府,来不及换下衣服,陆离放开了性子,欢脱的直奔后院。

桃花树下,一个邋遢老道抱着酒坛子,横卧花丛中,醉眼朦胧,打着酒嗝。

自从那日种下桃花,此花长盛不衰,现而今亭亭如盖,老道也再未离开。

“臭小子,定是又寻得了什么好酒”对这个徒弟,老道士倒是甚为满意。

倒不是说陆离多么的天生聪慧,而是五岁那年,这小子竟然偷偷在厨房,捣鼓出高度数的蒸馏酒,那酒香,都飘到城外突厥人大营去了。

这下可把老头给馋坏了,偷偷钻到厨房想去喝上一口,却被这混小子逮了个现行,最后,老头子被酒虫拱的抓心挠肝的,舔着脸求着收了陆离为徒,这才当拜师酒喝上了。

此后各种稀奇古怪的,什么啤酒,二锅头,鸡尾酒,裴旻尝了个遍。有一回,这小子不知从哪抓来一条毒蛇,泡进了酒里,兴高采烈的抱给裴旻。

酒喝见底,老头才发现坛子里藏了根嘎嘣脆鸡肉味的“辣条”,此后对这个徒弟也更加“疼爱”,从每日挥剑五千下,直接变成挥剑一万。

陆离招呼着侍卫将东西抬进院中,自己爬上躺椅,小手一挥,大气道“通知厨子,晚上吃烤全牛。”便将下人全部支了出去。

裴旻看着院中塞得满满当当的酒坛子,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

“你从哪拐骗来这么多黄毛丫头”高兴没多会儿,注意到酒坛子旁站着十数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裴旻一顿挤眉弄眼,心想,这小子才十岁啊,这是,开窍了?

看着裴旻这个糟老头暧昧的神情,陆离翻了翻白眼,也不搭理他,这老不正经的玩意儿思想这么龌龊。

“别藏了,出来吧”茴香就酒,越喝越有。难怪老头能和陆离尿到一个壶里,这小子年纪不大,酒量不小,拿着酒盏,滋溜一口下肚,咂巴着嘴,又丢了一颗茴香豆,嘎蹦嘎嘣嚼了起来。

见半晌没动静,陆离小声嘀咕道,“不会是闷死了吧”。


“人接到了吗”陆知远不知何时,踱步到了院中,看着咕嘟咕嘟大口喝酒的陆离,一阵头大。

正是在私塾捉弄教书先生的年纪,别人家的孩子打鸟捉鱼。自家这小子倒好,天天舞刀弄棒,就算是家学渊源,可是天天喝的跟个酒迷子似的,这算怎么回事。于是,陆知远看向裴旻的眼神从敬仰变得愈发不善起来。

“事情顺利,就是不知道人还有没有气”看到父亲来了,陆离抱着酒坛子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踢了踢放在院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死牛,果然,其中一具牛尸,腹中鼓鼓囊囊,“出来吧,憋这么久,你当你是忍者神龟啊”陆离喊着。

这次出城,名义上是买些酒水肉食,实则是按照约定,前去接人。

原来,这些年,大唐安西四镇,云中都护府,安北都护府接连被占,这引起大唐士子强烈不满,民怨沸腾。就在一年前,越州永兴名士贺知章一篇狂草《孝经》引爆朝堂。文中追思先贤,痛陈丧地辱国,愧对祖宗之痛,引起士子强烈反响。武周新朝希望在这件事上有所作为,决议收复安西四镇。

碎叶城作为安西唯一还在大唐手中的重镇,各路人马纷至沓来。这次,便是大事将近,长安城来人做最后谋划。按计划,会先将人藏进牛腹中,由医士将伤口缝合掩人耳目,再经交易,运至碎叶城中。

只是,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陆离踢了牛腹半天,依旧没有动静。正要俯身查看,突然后脑一阵发凉,如芒在背,来不及细想,按着裴旻老头教的法子,陆离侧身一转,脚尖勾起地上枯枝,以桃枝为剑,凌空虚挑。一式“晓日烘山”,正是大唐剑圣裴旻成名剑技,秋水剑诀。

剑势绵延,直击要害,一声惊咦,一个黢黑的身影眼看一击不成,身体一缩,手中一柄哑黑无光的匕首递出,口中却大嚷道“你个缺德带冒烟的,就是你跟不良帅说,把人塞进牛肚子里运进来的是不是,我攮死你”。

来人叫刘晋良,常年混迹长安城金市,对于西域掌故如数家珍,专做这些人的没本买卖。因为生的干瘪黑瘦,同行都喊他黑皮阿刘。年纪不大,却极为仗义,在西市四街九坊这金山银海的地界儿,也是出了名的刺头。

有一回,一个兄弟抱着个三彩骆驼载乐俑,干起碰瓷的买卖,没想到对方是个硬茬,不买账就算了,愣是打瘸了那小兄弟一条腿。阿刘听说这事儿后,二话不说,直接上门,给对家连带着他那十几个打手都开了瓢,自己也被官府拿了。

也不知使了什么神通,这货没多久竟然安然无事出来,还成了长安城的不良人,干起了寻拿侦缉的活计。一战成名后,黑皮阿刘也成了黑皮刘阿大。

只是,刘阿大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任务合作的对象,竟然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小破孩,自己还遭他摆了一道,敢让自己窝在牛肚子里,不弄残这小鬼头,他都不叫刘阿大。

窜高走低,折腾了好大一通,刘阿大郁闷的发现,自己连这小鬼头的衣角都没碰到过,真是邪了门了。

陆离看着大口喘气的刘阿大,笑道“黑炭头,北地苦寒,我给你找了个真皮窝棚有什么不好,总不至于被冻成冰棍,说不得还得我一泡尿给你浇醒”。

看着作势欲扑,满脸杀气的刘阿大,陆离将酒坛子抛去,“停手,停手,中场休息。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新出的桃花酿,有胆就尝尝”。

刘阿大余怒未消,哪管得这些,混迹长安靠的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血勇,到了碎叶城也不能怂。

陆离见状,耸耸肩无谓道,“匹夫之怒,不及三尺血溅五步。你这一去任重道远,留点力气去突厥人那里玩耍,岂不是更爽快”。陆离斟过一盏,进而劝说道“就算是大将远征,喝酒杀敌也是不可少的。今天喝完这些酒,再见只怕是在长安了”。

听到这话,刘阿大倒是沉默了。

大将远征肯定算不上,他就是混迹长安城的一个小小不良人罢了。但是陆离说的没错,此行确实任重道远。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前往碎叶城,见到接应人后,服从安排依计行事。

安西四镇,说的是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如今安西尽失,这其中碎叶地处最西,是沟通大秦的必经之地。

突厥人并非铁板一块,火拔部落首领火拔归仁,对于突厥可汗阿史那年年用兵极为不满,火拔部落中甚至连孩子都被征召,恰逢一支大秦景教神圣军团横跨中亚昭武九国,一路东来,火拔归仁便联络大秦,以弘扬景教教义为条件,借神圣军团战力,颠覆阿史那统治。

朝廷收到消息后,联系唯一还在实际控制的碎叶城,希望左右夹击,恢复安西。

那日,陆离在老爹的书房扒拉,翻到一本吐蕃传来的经书,看得津津有味,听到陆知远与裴旻谈起,顺手便制定了一个西进东归的计划,玩的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惊的陆知远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喝了假酒,基因突变。等看清陆离手上满是各种高难度动作插图的书籍后,直接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追着满院子揍。

计划传回长安,按照不良帅敬亭山的说法是,“如此也好。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于是在金市万千商铺老板的欢呼声中,黑皮刘阿大咬牙切齿的踏上了前往西域的漫漫长路。

不管旁人怎么想,陆离喝酒吃肉一点不耽误,架上烤架,一整只的肥羊和肥瘦相宜的牛里脊,开始在院中飘香。

陆离打架的时候,裴旻在一旁当耍戏看的津津有味,酒肉飘香,他却猴急的凑了过来,陆离翻了翻白眼,对自己这个便宜师傅也是无语。

当然,劝酒这事儿,陆离是把好手,裴旻当师傅的更是轻松拿捏。不同的是,陆离靠的是三寸不烂之舌,裴旻全靠高的不像话的武力值,这时候才会体现大唐剑圣的水准,不管怎么挣扎,那一坛子桃花酿算是被这师徒团伙硬生生的灌了进去。

烈酒入喉,霎时,刘阿大只觉得有一条火线顺着喉咙,烧进五脏六腑。长安混迹多年,他从来也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他哪知道,陆离自酿的桃花酿,用的是七十度的基酒,所用的桃花虽然就是眼前这棵桃树上随手摘的,但是,这桃树却是道教祖庭冲虚观中,那株承载道统气运的仙桃树分枝发芽新生的,更别说当年裴旻以斩断自身仙缘为代价,引九天之雷为浆灌溉。

陆离正是得意,美滋滋一口闷,醉眼看人间,个个都温柔。突然眼神一转,坏笑起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些鹌鹑一样的女娃子,也没逃过陆离的魔爪,粉色的酒水在盏中散发着桃花的清香,陆离长袖一挥,新买的侍女也加入了喝酒大军。一开始苦着小脸的丫头们,一顿大酒之后,或红着脸撒欢大笑,或拉着姐妹倾诉心事,或倚着桃树哀思,不一而足。

于是场面极度和谐,残阳如血,孤城孑立。一株如垂天之云的桃花树下,落花漫天,有清癯老道纵酒狂饮,青稚女童成对嬉闹,画面里,却有垂髫小儿正不停的吆五喝六,推杯换盏,这场景倒是变得奇怪戏谑了许多。

酒过三巡,刚刚还扬言要杀人的刘阿大,这会儿和陆离勾肩搭背,一边豪情万丈狂饮烂醉,一边怅然涕泗道“兄弟啊,我,刘晋良,三岁丧亲,五岁混迹长安街头。嗣圣年,长安城突然封城,不说那明晃晃的大明宫未央宫,就是市坊小巷,也杀的人头滚滚。老子命大,躲在井里逃过一劫。后来说是李家皇帝不敬天道,擅用奸佞。武曌那婆娘派军入城,扫清余党,废黜了皇帝。”

嗣圣年?那不是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陆离抱着酒坛子一屁股坐在花树下,花瓣落入坛中,漾起一波涟漪,只听得刘阿大继续骂道“我们这些草民,白天知道干活,晚上知道脱鞋上炕,过自己的日子。你皇帝自己家里人打架,凭什么让我们掉脑袋。我们是人,不是蒲草,不是畜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但也不是你随意宰杀的,去你妈的天道,老子不服!”。

听到这里,陆离默然,当初制定计划挑选人选时,“那位”便在信中说,刘阿大出生市井,亲梅竹马便是死在那场乱祸,让他执行计划,最为妥帖。

“儒释道兵医,墨法杂史易,妄图穷尽百家之言俱是扯淡,活着便是活着,偏偏有人借着大义之名,拿百姓当筹码,也不牺牲自己,天天净想着怎么牺牲别人,简直无耻”陆离纵身登临,立于桃树之巅,长醉当歌“东道不羁客,西饮桃花酒,相逢难为醉,不忍望离人。黑炭头,你且听着,生而为人,如果有人被逼的为了人性尊严而战,那么世人皆有罪。有我陆离,立于世间,他日荡尽诸天,我要这世间人人如龙,躬耕沽酒题诗作画对弈各有所得。那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我要,世人与君俱神仙”。

话音刚落,一只草鞋砸了过来。

“尘归尘,土归土,天上掉下个二百五”,裴旻扣着脚丫子,满脸嘲弄的骂道“傻小子”,眼中却尽是欢喜。


红泥小炉新醅酒,烧春一梦笑长安。

城主府背依素叶山,靠西的院落因为能看见山景,景致极佳,陆离便在此读书养气。

焚香、沐浴、更衣、静坐,屏气凝神,心意归一,物我两忘。这是读书前的仪式,利于提升心境进入状态。

当然,这跟陆离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壶剑南道的烧酒,一碟核桃,一碟果脯,陆离躺在摇椅上,看着窗外的雪景,似乎把酒水当成了液体面包,倒也不见肚皮怎么长。

离送别刘阿大有些时日了,一直惫懒散漫的陆离,似乎对世事多了几分关心。有些人就是这样,一见如故,便引为知己。那场大酒之后,除了交了刘阿大这个黑炭头外,那些买来的侍女,因为那番言辞也对陆离颇为改观,尽心侍奉,高谈阔论的另一个后果就是,裴旻对这个舔着脸收来的徒弟,更加严格了许多。

“行动细节都交代清楚了吗,那刘晋良走时说,长安城商贾三千,已经按计划全部派往突厥了,这是何意”陆知远一部兵书看的是排兵布阵之法,对于这次恢复安西,心里并无胜算。

“阿耶放心,算无遗策。凡战法必本于政。政胜,则其民不争。不要小看这三千商贾,可比三十万大军”陆离衔过一枚侍女喂过的葡萄,摇头晃脑跟老学究似的,吊着书袋“这次计划关键,不在于大秦神圣军团兵锋之盛,也不在于火拔归仁率部叛出突厥可汗,甚至不在于大唐朝堂诸公是否决议对西域用兵。”

陆离对于这件自己一手谋划的事,颇为自得。上辈子是个避世不出的宅男,静极思动,莫名其妙降生到这个地方,陆离决定换种活法。入世便要做事,这世间哪有比纵横捭阖更庞大更快意的事情。

对于这些阴谋阳谋,裴旻是不懂的,或者说不关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都是浮云,裴旻捻着虬髯,他迷惑的是,陆离对于贴身侍女的选择,“青黛,画眉,红锦”是文侍,“青萍,秋莲,霜雪”是剑侍,虽然各有千秋,但能看出来都是美人坯子。偏偏照顾起居,贴身随侍的,陆离选了那些丫头中最丑的一个,取名“十千”,选人也怪,名字也怪,倒是形影不离。

“十千,少爷渴了”陆离眯着眼,打着节拍,随侍身边的绯衣少女,放下手中葡萄,斟满一杯温热的烧春酒,递到陆离唇边。

陆知远端坐案前,看着躺在窗边赏雪景的陆离,一阵无语。他这个当老子的,官居正三品,也没这么腐败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纨绔这个词简直就是给这个浑小子量身定做的。偏偏这次行动是这小子主事,他是右骁卫大将军,战阵之事最熟悉不过,可是眼前恢复安西,并非简单的结阵冲杀,更多的谋划全局。

“对西域用兵,武周就算有此实力,也会担心京中不稳,只怕难以成行。不然也不会让不良帅敬亭山出面,谋求不战而胜”陆知远放下手中书信,对于京中主事的“那位”颇为好奇,虽然不知对方身份,但能被武曌委以重任,定然位高权重,怎么会如此相信自家这个黄口小儿,竟然真的依计行事。

“碎叶城有裴公在,自然无虞,只是单凭城中八千羽林军,也无力反攻”陆知远一心东归,但围城十年,已经是在勉力支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法子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信中只说碎叶城事,谋划在你,你们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美滋滋啊,美滋滋,陆离瘫在椅子上,浑身不着力,懒成这样能赖他吗,被逼着每天挥剑一万下,可不是简单的拿剑就劈,而是包含“正击,半月,腰割,跳摆”等一系列技巧,这一套动作整下来,是个人都想躺着。陆离腹诽裴旻变态,再这么下去,肌肉溶解都算轻的,这练武的强度,钛合金关节也得废啊。

陆离还在心里骂骂咧咧,听到父亲询问,起身斟茶,放在陆知远案上,答道“没有坏和平,上兵伐谋,不流血最好”。

对于陆离的云里雾里,陆知远可没裴旻那么好脾性,眼看着父亲大人脸色不善就要发飙,陆离也顾不得装13,说道“国土之争说到底是权力之争,争的,便是对这天下支配的权力。”

陆离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水骨折扇,慢手轻摇,踱步颔首沉吟道“权力的味道是令人迷醉的,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如是,为之痴狂。事实上,权力总是笼罩在权力的阴影下。”

这下不光陆知远在听,就连裴旻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陆离对于世俗的理解便是对人间的见解,不论人道天道剑道,都是相通的,他倒要看看陆离这小子对于“道”的理解。

只听陆离接着说“权力分三层,第一层的权力直接影响决定,就是盖章的;第二层的权力是如何做出决定的规则,就是朝廷法度;而第三层的权力运用是无形的,从意识层面,诱导权力结构中的人,认为需要决定什么,并改变他们的偏好,就是意识形态。也就是,诗书礼乐诸子百家。就像我给父亲斟茶,并没有人强迫我这么做,而是我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都在影响我这么去做”。

陆离手中折扇啪的一收,一脸的高深莫测断然道“因而,此战关键,就在,不战”。

“不战?”侍立一旁的十千,听的正入神,心想如此困局,那些大人物都没法子,这个惫懒的少爷还能有什么妙招不成。听到不战两个字,不由惊呼起来。

“不错,就是不战,不争也是争,不战也是战”。陆离不经意看了一眼自己亲自挑选的贴身丫鬟,颇有得意之色。

“那如何不战而战”陆知远还在思考权力运行的道理,听到陆离说恢复安西的办法,就是不战,很是诧异。刀头舔血半辈子,有的只是冲锋陷阵,一往无前,他的字典里就没有“不战”这两个字。

“不战而战,首先以势压之,通过分化瓦解突厥内部达到弱化突厥的目的,这也是黑炭头此行的主要目的;其次以局困之,鼓动神圣军团对突厥战争,给突厥背上沉重的战争负担,通过对大秦景教的示好和情报资金支持,拖垮突厥;然后以惠取之,突厥人是游牧民族,本身很难从事茶丝盐铁这些生活物资的生产,我们只要提高对突厥人牛羊的收购价格,禁绝盐铁等战略物资对突厥的出口,就能迫使突厥牧民多养牛羊,少养马匹,他突厥人总不能骑着羊崽子冲锋打仗吧。”说到此处陆知远大概是明白了,这就是要不出一兵一卒,拖垮突厥,让他们不战自溃。

“以势压之,以局困之,以惠取之”听到这,十千浑身一震,喃喃自语,不知为何,苦笑起来。

“那和你所说的什么意识形态,就是诗书礼乐诸子百家有什么关系”陆知远感慨自己生了个什么妖孽,下意识的捏了捏袖中的物件,还真是天生异象。当时还是婴儿的陆离,手里攥着不知从哪来的一个银色物件,从当时在场的众人反应来看,这东西似乎极为重要,也不知是福是祸。也许不用等及冠之年,现在给他也是时机。

“这便是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隐蔽最持久的法子”话到嘴边,陆离倒有些犹豫了。心想,也记不得谁说的,毁灭一个民族就灭其文化,可是,一个所有人都像流水线上生产下来的产品,那样的世界,还能是人人如龙的世界吗?又或许,文明的生命力就在于多元文化的迭代演化。

想到此处,也就不再犹豫,说道“不战而胜,就是通过强调大唐政治经济之强盛和诸子百家观念之先进,作为样板长久持续的鼓动宣传,加强对突厥思想文化等方面的交流竞争,让突厥人内部对唐文化心向往之,从内部攻破堡垒,从而颠覆他们的政权。让大唐的价值成为他们的价值,让大唐的信仰成为他们的信仰,让大唐的意志成为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成为唐人!”

话音落下,屋中几人顿时遍体生寒,此为阳谋,利用的就是人们趋利避害的本能,无解。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呐。

不同于旁人的惊诧,裴旻抠着脚丫一脸的若有所思。

“虽说都是些权谋争夺,倒是暗合修行之道,你小子脑子不坏,就是不合时宜,要是我,便以力破之”。当然此时的陆离是听不懂的,就是懂了也没办法像裴旻那般潇洒,裴旻是剑圣,他又不是。

素叶山风景变幻,冬雷震震夏雨雪,陆离常居于此,倒也不怎么劳心。人已经撒出去了,收成如何,就看长安城“那位”如何躬耕劳作。至于陆离自己,他还要好好享受生活呢。


一晃经年,又是岁末好时节,当初的垂髫小儿,也长成了如今的清俊少年。其间,陆离找了何金银做了几次买卖,虽然没买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但是眼看着何金银脸上的笑容日盛,料想是近来生意好做,他这个突厥后勤大管家应该是赚的盆满钵满,还真是应了他金银的名字。

“少爷,印泥没有了,下回该一并买一些”侍女青黛在一旁磨墨,看着陆离在那挥毫泼墨,提醒道。

自家这个少爷聪明自然是绝顶聪明的,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竟然用甜菜根做了胭脂膏,颜色好看极了,而且不像惯用的胭脂纸那般干涩。就是每回出城,少爷只顾着买酒,旁的总是忘。“下回出城,能不能带上青黛,姐妹们想着买些女儿家的物什”。

“青黛啊,看看,少爷的字,比那张颠如何”陆离豪情万丈,拿出练剑的劲气,举着狼毫笔一顿乱舞。城主府不大,按制三品官员应当是五间房,但显然不能这么算。碎叶城原先是喀喇汗王朝的首都,后来仿唐制建造,房屋面宽九间,纵深五间,这就有了现在四十五间房屋。

现在这四十五间房屋的春联都要陆离一一来写,用他爹陆知远的话来说“你小子也是开笔做文章的,现在这情形没法考进士,帮家里写点春联也好,省的整天琢磨些奇技淫巧以悦妇孺”。

“张颠是谁?”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奇奇怪怪的少爷,时不时的胡言乱语,青黛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对哦,大唐草圣张旭这会儿应当还是在玩泥巴呢。“高处不胜寒,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陆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摇头晃脑的感慨道。

天色渐暗,红锦过来掌灯,看见陆离写的字,情不自禁“呀”的惊出声来。画眉端着糕点正推门而入,听见动静,走到书案旁,小脑袋也凑了过来。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都不足以形容陆离,品红的长条幅绢纸上,一幅铁画银钩的字令人为之绝倒。倒不是这字写得如何好,字体怪异看着比草书还要简约一些,而且笔触美感全无,说铁画银钩,单单就是字面意思,真的是力透纸背,上好的绢纸差点都被戳了个窟窿。

青黛看着“对联”上的词句,缓缓吟诵道,“葡萄酒,金叵罗。佳人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衣,恰入桃花仙宫绕,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青黛阿姊,少爷这写的是我们呀”画眉听到这诗句里竟然有她的名字,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青黛,画眉,红锦,这是给我们的吗,少爷真好”画眉识字不多,显然没怎么懂这其中的意思。

前面自然好理解,说的是少爷买了葡萄酒,马车驮着姐妹们一起回了城主府,在桃花树下喝酒。看到后面,红锦羞恼的轻啐了一声“少爷好不正经,哪有的事”,红扑扑的小脸在烛光下映的愈发娇艳,越想越羞,拿着一块点心本来准备慢慢喂给陆离,现在一股脑的塞进他嘴里,一跺脚,便跑出门去。

“少爷的诗,好是好,就是太轻薄了些”青黛虽然年岁稍长,那也架不住陆离这般调戏,俏脸一红,手上的活倒也没停下。虽说她们几个都是少爷随侍,这辈子都伴随左右了。但毕竟不同于通房丫鬟,这么羞的事,少爷怎么就写在纸上呢,莫非少爷有意。。。青黛看着陆离英挺的身姿,止不住的胡思乱想,看向陆离的眼神也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少爷的字呢,如何”不管青黛怎么想,陆离收笔,举起绢纸吹干墨迹,对自己这一手狂草颇为自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青黛好像也觉察气氛不对,为了避免尴尬,赶忙说到“少爷这么好的诗句,没有落款流传下去就可惜了,只是,印泥没有了”。

陆离见青黛岔开话题,只得干咳了几声,也赶忙接话,说道“我记得阿耶的书房里不是有龙泉藕丝印泥吗,取来用用”。

青黛领命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陆离活动活动酸胀的手腕,长出一口气又躺在了椅子上。半眯着眼睛,哼着小曲,拍腿打着节拍,对于现在的生活,陆离很是满意。

青衣捧砚侍文倦,红袖添香伴书眠。

在古代理想的生活,不过如此了吧。画眉没心没肺的,奇怪两个阿姊怎么都跑了,温好了烧酒,拧了一把热毛巾让陆离解乏,画眉看着桌上的糕点又嘴馋起来。

“教厨子新做的枣花酥,做好了反倒是没什么胃口了,全都给你了”陆离拍了拍手,将粘在手心的碎渣清干净,不经意说到。

画眉也不客气,既然是少爷吩咐,便端着点心盒开心的吃了起来。“少爷你人真好,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酸酸甜甜的”。

“当然好吃,这可是少爷独创的,用的是枣泥馅儿,点心表面刷了豕油做出油酥皮,全世界独一份儿”。说到吃的,陆离又开始怀念抱着汉堡炸鸡,喝着肥宅快乐水的幸福生活了。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少爷还会好多种糕点的做法,说吧,还想吃哪种点心”看着画眉狼吞虎咽的样子,陆离不由的摇头失笑,倒了杯水送了过去。画眉吃的香,他也很开心。

“我也不知道,我没吃过别的点心”,画眉大口喝水,终于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抿干净粘在手心的碎屑,便将食盒盖了起来。

“怎么吃了一块就不吃了,都是给你的”陆离拿起温的微红的酒,浅酌一口,诧异的问道,画眉这丫头应当是挺喜欢吃点心的。

“少爷,我,我想,留着给阿姊,行不行”画眉怯生生的问道,生怕陆离不同意。接着赶忙说道“少爷刚刚说的全都给我了,少爷是少爷,不能说话不算数”越想自己越有理,画眉底气又足了起来,挺直了腰杆说道。

少爷是少爷,什么乱七八糟的,陆离被画眉这前言不搭后语弄的哭笑不得,说道“好,都听你的,你想吃便吃,不吃便不吃”。说完,一脸宠溺的揉了揉画眉有些稀疏的头发。

有些话,不必问,不忍闻。

碎叶城地处大唐极西之地,本地居民多是回鹘人,除了来往客商,鲜少有大规模聚居的汉人。何金银一车拉来数十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说是附近的乞儿,鬼才信。

特别是这里面还有些识文断字的,又不知是多少家庭毁于战火。

当然,其中也并非全是。


画眉手执香薰球,在陆离身后轻摇躺椅,陆离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抬眼看见青黛回来,便问道“十千呢,陪母亲去莫尔寺回来了没有,天都黑了”。

“娘子尚未回府呢,方才大郎已经去寻了”青黛余晕稍退,仍是眼神闪躲,小声道。

”都说多少遍了,称呼老爷太太就行,虽然只是称呼,但是总归顺耳一些”陆离对于这里大郎娘子的称呼实在是膈应,他爹又不是卖炊饼的。自从强烈抗议府里人喊他郎君之后,大家也都习惯了称呼少爷,看来坚持斗争还是很有必要的。

“好的少爷,娘子,嗯,太太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莫尔寺礼佛,有僧伽大师在,定是稳妥”青黛看陆离有些担忧,宽慰道“更何况,有裴公在,整座城应当无虞“。

“僧伽大师年逾古稀,寺中事物只怕难以亲自料理,实在有些担心”陆离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少爷,你看”突然画眉指着南边惊呼起来。

陆离推门而出,站在连廊朝外望去,只见长空漆黑无月,偏偏碎叶城南,天空如火烧云般赤红一片。

“青黛,拿上外袍,走”说完不等答话,拔腿下楼。

碎叶城仿大唐长安所建,分为北城,南城。陆离所在的城主府居于北城,莫尔寺却在另一头。虽说相隔不远,但是总归不在目光所及处。

说来也怪,封城这么多年,按理说,不事生产的寺庙应该早已破败无人问津。现实却恰恰相反,莫尔寺非但没有衰败反而香火日盛,随着时光流逝,竟然整座碎叶城百姓,都成了信徒。

原因就在,这莫尔寺非但不收百姓布施,反而寺门大开,赈济百姓。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受过莫尔寺的恩泽,否则围城十几年,再厚的家底也早被掏空了,根本活不到现在。

至于莫尔寺为什么能够以一己之力,养活全城百姓,市井传言是僧伽大师以无上佛法,从佛国取来救民水火的。甚至有人说,在莫尔寺朝拜时,曾经见到过佛国,数万佛陀或坐或卧不一而足,但俱都是佛光普照,宝相庄严,那人言之凿凿,有人不信甚至还惹得那人大打出手,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这也正是陆离所担心的地方。

“少爷,要不要叫上府中护卫”青黛有些担心紧紧拉着陆离的袖口,被拉着一路直奔马厩。

马厩里常年备着几匹最精壮的战马做应急之用,马夫见陆离匆忙赶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得了吩咐,连忙选出两匹欧罗巴引入的弗里斯兰战马交给陆离。

一人一骑,两人直奔南城。陆离说道,“人多没用,到了莫尔寺,找到老爷太太便返回府中,去桃花树下找裴旻师傅”。

“少爷,这莫尔寺又不是什么凶险之地,你怎么这么着急”青黛一骑红马,在后面追的辛苦,忍不住问道。

“青黛你有所不知,这莫尔寺可不是一般的寺庙,据说在喀喇汗统治之前就存在,甚至一度是整个西域的佛教圣地,不可小觑”。在这里生活多年,陆离对于传闻多少有些知道。

原来,莫尔寺原址是喀喇汗王朝时期卡迪尔汗行宫所在,僧伽和尚游方到此,受邀讲经。和尚对卡迪尔汗说:“贵宝地本是一座寺庙”,卡迪尔汗听后当即大笑道“佛祖若是护佑我喀喇汗,小小的一座行宫又算得了什么”。见卡迪尔汗不信,便在行宫花园掘地,果然发现一块石碑,碑上题“莫尔寺”三个大字,又刨出一尊金佛,像衣上刻“阿弥陀佛”。卡迪尔汗当即拜服,重建莫尔寺供奉金佛,永受皇家香火。

至于卡迪尔汗能让出整个行宫,只为了礼佛,旁人怎么想陆离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信的,这其中又不知道有什么蹊跷。

大唐实行宵禁,晚上禁止行人出门,但在碎叶城,显然不适用,岁近年关,街坊行人比往日多了不少。只是莫尔寺地处城南最偏僻处,越走人声越稀少,直到万籁俱寂。

清脆的马蹄声哒哒作响,不多时,一座巍峨的佛寺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城南地势崎岖,犹如炎炎烈焰,上有龙楼宝殿,灯火通明直照云霄。

“少爷,你怎么来了”。十千侍立佛堂,诧异的看着自家少爷,猛的推开寺门,大步迈入。

“阿耶阿娘,你们没事吧”陆离扶起刚要行礼的十千,看着陆知远,李婉在佛像前拜倒礼佛,忙问道。

李婉跪坐蒲团,正潜心礼佛,并不答话。倒是陆知远,对于陆离的到来显得非常诧异,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陆离连忙颔首挨批,眼睛却四处打量,整座大雄宝殿高大宏伟,一尊巨大的阿弥陀佛像矗立当中。四周万籁俱寂,别说虫鸣鸟叫,甚至连风声都听不见。

“来了也好,离儿,你记不记得刚出生时,手中攥着的那件东西,为父思索多年,一直也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奥秘,你可知晓”陆知远毫无缘由,突然问道。

陆离虽然诧异,但仍然答道“没什么印象了,拿东西不是阿耶你一直收着呢吗,我也没研究过,大概是出生懵懂,在屋里随手抓的吧”。

看到父母无事,陆离也算松了口气,拖了个蒲团一屁股坐下,喊道“这一路给我赶的,十千,少爷渴了”。

一身绯衣的十千乖巧的掩门出去,陆知远却拿着一件东西,递给了陆离。

“这是?”陆离看着眼前这条银色挂坠。

“当年为了这东西,扶桑人,小音寺,鬼游宫都来了,要不是裴旻以自曝一世修行为代价,强行引来天雷,只怕不光这东西早就易主,连整座碎叶城都会被血洗”陆知远慨叹道“本来裴旻已经是半步神仙,当世天下最有希望踏入天人境的,非他莫属,可惜自毁仙缘呐”。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这么重要”陆离伸手把玩起挂坠,只是寻常银色的月牙形状,小指大小,内部纹理缓缓流动,烂若星河,好看是好看,只是再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少爷,用些茶水吧”陆离还在盯着挂坠,十千悄无声息的走到近前,端着茶碗温柔道。

突然,陆离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叫起来,“不对,不对,不对”。

一边喊着,也不顾旁人惊愕的眼神,一边猛地冲出房间,直愣愣的抬头看天,呆在那里。


乌云压顶夜森森,塔铃儿响声声。夜色昏暗灯儿不明,知是宝塔第几层。

大殿外。

“少爷,你怎么了”十千匆忙追出,诧异的看着一脸错愕的陆离,忙问道“什么不对,发生什么事了吗”。

“月亮呢”陆离急忙拿着挂坠,指着里面流转的星图,喊道“月亮呢,天上的月亮呢”。

“什么是月亮?这和挂坠又有什么关系”十千一脸不解,不明白陆离为何突然这么激动,似乎有点被吓住了。

“这不是地球,那这又是哪”陆离彻底蒙了,他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古代大唐盛世,但是刚刚研究挂坠的时候,赫然发现挂坠里流转的光芒是一副星象图,二十八星宿丝毫不差,却单单没有月亮。

“什么是月亮”陆知远急忙跟了出来,也跟着问道。

“还是不对,我明明见过月亮”正在努力回想自己曾经见过的场景,突然天上乌云渐渐散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半空,似乎就像是,应他的呼唤而来。这下陆离被彻底的弄糊涂了,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天边的月亮看着又熟悉又陌生,就像,盯着一个汉字看久了,就浑然忘记它本来的模样。

从刚刚巨大的惶恐中安静下来,陆离这才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刚才攥拳太用力,月牙吊坠刺破手掌都没有知觉。

殷红的鲜血浸染着吊坠,突然散发出银色的毫光,就和他刚出生时的场景一样。

渐渐捋清思路,陆离握紧了吊坠。一反常态,对于关切上来的十千并不理睬,反而喊过还在状况外一脸懵逼的青黛护在身边。

转而问道“东西既然在你们手里,那我父母呢”。

“少爷,你糊涂啦,大郎娘子不就在你面前吗”十千焦急地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十千吗”陆离看着眼前自己选的丑侍女,并不答话,转而反问道,这倒一下把十千问住了,呆在当场。

“因为,少爷我爱喝酒,爱喝好酒”陆离慢慢朝寺门退去,边说道“斗酒十千自然要比斗酒三百好喝很多,十千那个丫头,知道我渴了,从来只会给我倒酒,你,给我倒的,是茶水。而且,我母亲李婉,出身李唐宗室,从不礼佛,只拜三清。她每日来莫尔寺,不过是和僧伽和尚一起料理赈济百姓的事情。仔细想来,不过是占了这挂坠之谜令我失神的便宜,你们的阴谋伎俩简直漏洞百出”。

背靠寺门,陆离看尽院中,也发现了诡异,别说没有父母的身影,就连和尚都不见一个,只是风吹树梢,整座宝殿烛火摇曳,阴气森森。

突然,一阵鼓掌声由远及近。一个两撇小胡子,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从黑暗中逐渐走了出来,讥笑道“阿米娜,你看你的少爷多了解你,也不枉你宁死也不愿诱他入寺“。

“呸,卑鄙,你叫人抓了我的阿帕,但是也不能让我背叛我的良知”绯衣依旧,丑丫头十千被锁着镣铐,带了出来。

“何金银!”陆离有过种种猜测,就是没想到洪州府一个落榜生员,不但叛唐投效突厥,还敢孤身入城,当真不怕八千羽林铁骑将他踏成肉泥。

那演技炸裂的几位,也撕下面具,着急问道“什么是月亮,快说”。

对方费这么大事,就是要夺那挂坠,逼问作用。这挂坠究竟是什么,陆离也不清楚,但他明白,现在这挂坠直接关系父母的生死。

莫非真的,九州无月?

“别拖延时间了,城主府的八千羽林军找不到这里的,甚至,就连裴旻那老儿也难发现,我知道,整座碎叶城,甚至方圆百里,都在裴旻的气机守护之下,见了你那么多次都没机会动手,不过今天,你插翅难逃“。何金银兴奋于自己谋划许久的事情,今天终于就要实现了,看着陆离的眼神越发热切。

“这里以前可是喀喇汗国的行宫,拜大唐开国国师李淳风所赐,这里布下了天衍阵,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天衍阵能切割天地,蒙蔽天机。当初半步神仙的裴旻也许还能窥得天机找到这儿,现在的他,离了那棵破桃树,也不过是一个只会喝酒将死的糟老头”。何金银的精明看来不但是在做买卖上,陆离原本是想先回去找裴旻,毕竟整座城走在他的剑道守护下,然而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除了硬刚,此局,无解。

以前裴旻师傅说他的“阴谋阳谋不合时宜,唯以力破之”,自己还十分不屑。现在自己就到了只能刚正面的处境,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陆离暗自苦笑,父母还在对方手上,这还打个屁。

“来阵龙卷风也好,累了,毁灭吧”,陆离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月亮!”

陆离惊呼道,对,就是月亮!明明现在满月当空,他们所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甚至不知道月亮是什么,偏偏只有自己能看见。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只有他曾经真正的见过月亮。只有见过的东西,意识里才会反映出来,而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是月亮,那么,在他们的世界里,就不可能有月亮出现。

“草,差点被坑了”陆离想明白一切,气得直跳脚,“这他娘的不就是升级版的盗梦空间吗”,这里的一切,都是敌人构建的一个幻境,具体的变化,可以随着中术者自己的想象不断丰富。自己是来找父母的,所以便出现了“父母”,自己曾经见过何金银,印象深刻,于是便幻化出何金银。

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找到挂坠的秘密,也就是月亮之谜。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现在才想明白,简直蠢到家了。

一念至此,诸法皆空。

“神说,我要风,于是,便有了风”陆离开启了装逼模式,双臂打开,拥抱天空,一脸的高深莫测。

半天,没有任何动静。

陆离不甘心的又再来了一次,大喊一声“风来”,接着,长袖一挥,似乎在呼风唤雨,模样连乡下的神婆也不遑多让。

依旧,风静林止。

所有人都像看深井冰一样盯着他,良久的沉默,都让人是不是庙里太阴森,把孩子逼疯了。

陆离现在尴尬的能用脚抠出三室一厅。

不能啊,我猜想的应该是对的,怎么就没有动静呢。陆离还是不死心,仰天大喊一声“风!”

恰在这时,树梢微动,继而,塔铃叮咚。风势越来越强,宝殿内烛火都被吹熄。

陆离感受着大风绕体而过,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他猜想的不错,这个幻境是可以按照他的意志不断丰富的。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手中被吊坠刺破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愈合,滴血不见,而银色吊坠正散发着神秘的光晕。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位于碎叶城中的莫尔寺,风起云涌,后面,竟然真的平地起风,愈来愈烈。最后,甚至刮起了黑沙暴,通天彻地,像一条粗壮的苍龙一般,吞噬一切。

“我的幻境里,还能让你,把我给欺负了?”陆离一脸臭屁,那几个假扮他父母的人,直接被黑龙卷,尖叫着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下,简直把所有人都吓傻了,言出法随,这他娘的是神仙啊。

粗粒的沙子打的人脸上生疼,陆离还在感慨这幻境的体验感十足,比那什么5D电影强多了,要是能开发成游戏系统一定爽到爆。

陆离还在yy着,事情突然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刚刚吞噬了几人的黑沙暴,愈演愈烈,竟然将陆离自己也卷飞了起来。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陆离这才发现,又被啪啪打脸了,这和自己认为的真相,完全不同啊。

“妈妈,我要挂啦”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陆离,被迎面席卷而来的黑沙暴,直接吹到天上,顾不得其他,赶紧护住十千,青黛两个小侍女。一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快被转的吐出来了。


狂沙席卷,天昏地暗,刚才有多得瑟,陆离现在就有多欲哭无泪,就像是打开了黄泉路,直堕阿鼻地狱,虽然勉力维护,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当意识逐渐回归,陆离却只觉得自己无比的空灵,浑若无物。想要睁开眼,但是做不到。此刻,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所有感官都不存在,魂欲归天,魄欲归地,如同摆脱躯壳桎梏,直通大道。

“靠,老子不会是要死了吧”陆离心中暗惊。倏尔,灵魂仿佛慢慢凝聚,有了重量,开始进入身体,游走于四肢百骸,知觉开始慢慢恢复了。

暗道侥幸,也不知那两个丫头怎么样了,陆离现在有些后悔只跟着裴旻修习剑术,一手秋水剑确实耍的漂亮,强身健体有余,保命也够。但是天地人三道,只修人道,着眼人间事,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这个世界的复杂。

过了好大一会儿,陆离才渐渐觉得灵魂灌满身体,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嗯,不对,手上这柔软的触感是怎么回事”陆离还没晃过神来,只觉得手边有些异样。下意识的捏了捏,手感不错,很有弹性,甚至,还有点温热。

正在奇怪,脖子上一阵刺痛,直接将陆离疼醒。

“我去,这谁啊”,陆离睁开眼,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直接怼到眼前,正一脸杀气的看着自己。

只见皓齿朱唇,唇角,洇出一丝殷红的鲜血,颇为魅惑。而眉宇间淡淡的疏离,又平添了几分贵气。再加上似乎有波斯血统,眼睛如一汪春水波光潋滟,眉峰入云。秀气挺拔的五官下,娉婷婀娜的身体略带丰腴,此刻,正压在身上,让陆离有点难以自禁。

陆离哪有这经验,写几首歪诗调戏调戏小侍女也就罢了,正在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落在怀里,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

干咽一口吐沫,一紧张,下意识的,陆离手上用力,又使劲捏了捏。

“去死吧”少女张开小口,又咬了过去。

咦,这姑娘哪冒出来的,没见过啊。不对,这一身绯衣这么眼熟,手脚被镣铐锁着,这,这分明就是自家的小侍女十千啊。只不过,原本那张一言难尽的脸,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张绝世容颜。

“停手,不对,停口”陆离连呸了几下,吐干净嘴里的沙子,托着少女下巴,总算逃脱虎口。

“十千?”陆离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了一句,对于自家的贴身小侍女,陆离自然是识得的。但是平日恭谨温顺的十千,不但变换了容颜,连性格反差极大,陆离现在也不确定了。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直接点中了这个女子的要害似的,果然,她不再打人,似乎默认了自己是十千,似乎又变成了陆离养在身边的那个贴身小侍女。

感受到少女放松下来,陆离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陆离一时没有防备,十千对着脖子,猛的又是一口。

“少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一旁,幽幽转醒的青黛,目瞪口呆的看着咬成一团的两人,满是疑惑。

陆离,十千两人同时僵住。

大漠莽莽,烈日当空。

狂虐的黑沙暴已经平息,被风吹动乱走的砂砾,像是一层薄雾,在陆离脚边翻涌。

“少爷,我们这是在哪”青黛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担忧的往陆离身旁凑了凑,而十千,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高昂着头。

他们在莫尔寺时,天色才黑,西域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比中原天黑会晚大约两个时辰,但也不至于一阵风之后,就已经烈日高悬了,陆离也不知他们到底昏迷了多久。

听到青黛说话,陆离放目远眺,茫茫大漠黄沙漫卷延伸到天尽头,而在天地一线的极远处,依稀有白色雪山绵延。对于出生便困居碎叶城的陆离来说,风沙翻涌间,竟然有了一丝天地皆宽的畅快。

“这黑沙暴着实厉害,看样子我们不但出了碎叶城,而且已经越过素叶山,进入了瀚海”陆离瞧那雪山如此巍峨绵延,应该是分隔碎叶城,瀚海的天山山脉了。因此,陆离猜测,他们现在应该是从极西的碎叶城,转而向东进入西域腹地。

“这里是姑墨,越过前面的塔里木河就到白水城了”倒是骄傲的像个小孔雀似的十千,有些怅惘的低声说了句。

“姑墨?不是已经灭国了吗”陆离从十千低落的神情似乎看出了端倪,顿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绯衣少女,去掉伪装之后,已经不再是他的小侍女了。

戴着伪装,她是十千,可以为了母亲委曲求全侍候别人。卸下伪装,她则是阿米娜,姑墨国的遗民,她仅存的骄傲,是不会允许自己向任何人折腰的。

陆离突然懂了她为什么前后有如此巨大的反差,这个假装坚强的姑娘还真惹人怜惜,突然脖子一阵抽痛,陆离的眼神从十千的身上收回,暗道,好好的十千小侍女变成了姑墨遗民阿米娜,人是挺美的,就是下口也太狠了些。

“对了,何金银抓了你母亲,是要逼你做些什么,还有,你生的这么好看,干嘛要扮的那么古里古怪”陆离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挂坠,银光内敛,并无异样。这东西既然在他手里,何金银应当不至于对他父母下手。

阿米娜奇怪的看了陆离好几眼,以前旁人夸她,阿米娜总是习以为常并无太多波澜,不知怎的,陆离说她好看,阿米娜竟然觉得心底莫名有一丝欣喜。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要我套出挂坠的秘密,还有,就是要我想办法让你进莫尔寺”。显然阿米娜只是何金银利用的工具,并不知道实情,阿米娜接着说“何金银抓了我母亲也不知关在哪里,佛祖庇佑,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这就怪了,既然在莫尔寺种种不是幻境,那何金银既然能够自由进出碎叶城,为什么还非要诱我去莫尔寺,而且先前在城主府看到的红光又是什么。陆离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识破真相,现在又坠谜团。

望山跑死马,何况这是在松软的沙漠,陆离三人艰难跋涉,好在朝着雪山总不至于迷失方向。也恰好是在冬季,太阳强烈温度却不高,不然没有水源的三人,撑不过半日。即使如此,连绵的沙丘也看得人很绝望。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高昂着头的阿米娜也有些萎靡,青黛似乎体力不支有些昏沉,陆离只得背着她继续走。看着落日将尽,陆离一把搀起腿发软快要瘫倒的阿米娜。拍拍脑袋道“还硬撑,看样子是要在沙漠中过夜了”。

也许是天色渐暗扰动阿米娜的心绪,又也许是故国在望却不复当年,破天荒的阿米娜没有回怼。就在陆离为急速下降的气温担忧时,前方,一片稀疏的胡杨林,让他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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