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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支汗

北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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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甘奕,刘菩   更新: 2022-08-23 11: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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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甘奕,刘菩《焉支汗》讲的是山风寂寂,孤月皎皎,情延不过三十又八载星野失色,提灯去往千山外,江月见重山百年扯作快哉风,且停且走,且顽闹诸君话不多言,酒喝八杯!

第1章

精彩节选


延熹元年,上邽大旱,饿殍遍野。

大批流民背井离乡逃往中原富庶之地,唯老弱病残无力迁徙,囿于故土熬着他们的余生。

每日都有人在死去,死亡成了最平常的事情,乱葬岗上白骨累白骨,如云的乌鸦在枯树上聒噪,盯着远处将死未死之人。

生逢灾年,什么事都没了轻重缓急,顶天大的事情就是活下去。

上邽北郊山神庙有三个少年就在面对这个顶天大的事情。

他们本就是孤儿,天不问地不管,又遭遇灾年,虽说树挪死人挪活,可他们绝不会怀疑自己会死在逃荒路上,不论饿死渴死,还是被饥民杀死,总归难逃一死。

所以他们选择留下来艰难求生,白天以深山为靠,不管能吃的不能吃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夜晚再回到山腰破败不堪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山神庙中休息。

“哥哥们,我要死了。”

一个瘦弱少年斜靠在一棵槐树上笑着说道。

“小七别胡说,你再撑一会儿肯定能找到吃的,咱的命硬,贼老天想拿也拿不去。”

另一个稍高一些的少年蹲在他身旁说道。

小七侧了侧身子,艰难的躺卧在地。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想死了,就是困了想好好睡一觉。‘’

被称作大哥的少年面色凝重的说道:“兔崽子别骗我,你要死了我和二弟可没力气给你挖坑了!”

“放心吧,我啥时骗过你……”

小七话还没说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二弟,你在这守着小七我再去找找吃的,这都四天没吃东西了。再饿两三天别说小七了,我俩也熬不住了。”

树下坐着的另一个单薄少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将手中的竹竿递给他。

高个少年接过竹竿,艰难的用竹竿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起来,朝着山林的深处蹒跚而去。

饥饿使得他走几步就得停下歇歇,他一路走一路找,找寻着果腹充饥之物。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只记得向前走,就像一个木偶机械的走着,也不觉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月光冷冷的洒在他的身上,更添了几丝凄凉。

他的眼神黯淡无光,头也抬不起来,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走着,就在他快要失去最后一丝清明时,双脚突然一陷,惊的他出了一身冷汗,人也瞬间清醒过来。

他借着泛白的天光发现自己的双脚陷在淤泥之中,他赶忙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个干涸的小湖,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湖心。

因为大旱的缘故,这个小湖也就湖心有点淤泥他正好踏在了上面。

他慢慢的从湖心走了出来,发现前方竟然有一间坍塌的茅草屋,屋前好像还有菜圃。

他赶忙奔向菜圃,到了近处才发现菜圃确实是菜圃,可是栽种的东西早以枯死,只有枯黄的叶子铺了一地。

他失望的躺在了菜圃里,望着天空,眼泪大滴不滴流出却不自知,躺着躺着一股无名火起,翻身起来疯狂的用双手挖着土地,指甲折了也不停,双手鲜血淋漓染红了土地。

挖着挖着,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物,他挖出来一看,竟然是干枯甘草留在地下的根茎!

少年喜极而泣,也顾不上泥土不泥土了,直接塞入嘴中大口咀嚼起来。

一股甘甜混合着泥土的土腥味在他的口中荡漾开来,让他满足的想大喊大叫,幸福也不过如此啊。

不过他可不敢长久逗留。

他趁着恢复了点体力,赶紧拿起手中竹竿挖起地来,疯狂的挖起地来。

他有点不安,他怕槐树下的兄弟等不到他回去。

挖了有一捧甘草根,他脱下身上的破衣仔细把甘草根包裹起来绑在胸前。

他也顾不得管手上的伤,捡起竹竿一刻不停的就奔向老槐树。

摸索了两个时辰后他终于能看见那棵老槐树的轮廓了,可越临近他越觉得恐惧。

等到他颤抖着走到槐树下时发现两个人都躺在树下一动不动,他赶紧扔掉竹竿,颤抖着用手指探他们的鼻息,发现还有鼻息。

他一屁股瘫倒,终于长出了一口浊气,喃喃道:“还好还好,没死就好。”

“兔崽子们,醒醒了,再不吃点东西你们就要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了!”

少年亲昵的拍着二人的脸颊。

小七悠悠的醒了过来,眼神涣散,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人。

他饿的连话都说不了了,少年赶紧给小七喂了点甘草根让他慢慢咀嚼,他将小七抱的坐起后,另一个单薄少年也差不多醒了,他又给其也喂了些甘草根。

随后他将带来的甘草根分作两份放到他俩手中,做完这些后,倦意袭来,强撑一口气的他终于支撑不住了,靠着树干就沉沉睡去。

等到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小七的一张笑脸。

一问才知道已是第二天早上了,他一把推开小七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浑身酸疼的身体。

小七又顶着张笑脸凑近说道:“大哥你还有甘草根吗,给我点呗,那玩意真他娘的甜!”

他白了一眼小七没好气的说道:“敢情你俩都吃完了啊,那可是我们几天吃的,你俩一次吃完了我看死期又提前几天喽。”

小七一听这话一脸苦兮兮的说道:“二哥没吃多少,他把他的一大半给了我叫我省着点吃,我一时没忍住全吃了,早知道我就不要他的了,这样还能省点,这下好了马上又得挨饿了……”

正说着,小七口里的二哥也汲水无果的回来了,正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打趣道:“小七啊,我要是先饿死了就赖你啊,我要天天缠着你看你晚上怎么睡觉。”

“行了,收拾收拾东西,哥哥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保证你俩晚上做梦也得笑醒!”他神秘说道。

一听这话,那哥俩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手脚麻利的收拾起包裹,说是包裹其实也就是用粗布包起几个罐子,几块燧石和一把小刀而已。

收拾完后,三人奔向菜圃。

确实是饱腹才有力,原本两三个时辰的路程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走到了。

哥仨看着眼前那一大片菜圃痴痴的笑了起来,这么大的菜圃,真真是捡到宝了啊,谈不上吃饱,可哥仨的命是铁板钉钉的保住了。

歇息了一会,他们将坍塌的茅屋收拾出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角落,以便于他们晚上睡觉。

做完这些已是夕阳西下时,他们又趁着余光挖了许多甘草根。

到了晚上,他们生起了篝火,围着篝火坐着嚼起了甘草。

被二人称作大哥的少年看着身旁两个打闹着的人不禁回想起与之相识的时候:

那时自己也不过是个无法跟上逃荒脚步的少年,只得漫山遍野的找野菜充饥。

一天无意间在一处荒山上寻到了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就想着进去休息休息,刚走进去就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那人问自己想干什么,刀都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了也就没啥好怕的了,自己大声质问他:“我进来歇歇脚不行吗,又不是你家,偷袭我算什么啊?”

那人明显一愣,好像是被吓着了,脖子上的刀松了松。

“你是一个人?”

“废话,不是一个人还能被你用刀架着脖子?”

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将刀垂下,对我说道:“你走吧。”

脾气一上来我能走?!

我摸着脖子上渗着血丝的伤口,盯着他走到倒塌的山神像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在他脚边燃着一堆火,火上烤着一个烧饼。

看到饼我眼睛当时就直了,自己直接走了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他抬头撇了一眼,看的我一激灵,我看到他左手攥紧了刀。

我忙说道:“别误会,我不抢你吃的,我就借用下火堆,千万别误会啊。”

他没有说话。

我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壮着胆子取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几个野山芋小心的埋进火堆里。

这时他开口说话了:“你要留那就留下来吧。”

说完后就低下头翻起他的麦饼,左手却还是紧攥着刀。

我好不容易才从他不停翻动的麦饼上挪开眼睛,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后来我们混熟了以后,他才告诉我之所以让我留下,是因为有人找他麻烦时可以利用我让他脱身。

原来他的几个饼是在山脚下砸晕一个兵卒抢来的,他怕有人来找他算账才躲入这座深山里的山神庙。

所幸一直都没人来找他算账。

到了我来到山神庙的第三天时,我们救下了小七。

那天我们分头找吃的,按约定傍晚回到山神庙时发现庙门前趴着一个人,我们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饿晕过去的小孩。

我俩把他抬进庙里给他喂了点水,这才醒转过来,看见我们就笑,爬起来就抢我们煮的野菜,一点也不见外,边抢边说:“你们可以叫我小七。”

就是这个小七抢了我们一顿野山芋后就赖着不走了,久而久之三个人就厮混的很熟了。

后来能找到的吃的是越来越少了,饿肚子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大哥,想啥呢,快吃点吧,你再不吃我可就吃完了啊。”小七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我笑骂道:“你就记着吃还能记得什么!”

小七也笑着说道:“这年头不记着吃怎么活下去啊。”

对啊,这年景没吃的就是死路一条。

“二弟,小七,我们明天下山吧,趁着还有这块菜圃得赶快想想其他办法,这山上连树叶都快没了,只能去城里碰碰运气了。”

“好,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说不定城里来了赈灾粮呢!”小七笑着说道。

“好,既然都同意,那我们明天就进城!”

第二天清晨,三个人早早的就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好东西后每人挖了够一天吃的甘草,然后就踏上了下山的小道。

他们所在的茅屋在大山深处,所以清晨出发午后才到达上邽城城门下。

哥仨站在城门楼下看着城墙,原本繁华的上邽城了无生气,在春日里显出破败荒凉。

原本在他们印象中高大雄伟的城墙在此刻就像个迟暮老人奄奄一息,城门半掩,更无人把守。

他们在城门口默立片刻,抬手推开城门步入城内,刚踏入城内就看见一队兵卒卸甲或蹲或坐在一辆大车旁吃着干粮。

兵士看见大门被打开走进三个瘦弱的少年都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突然从车上窜过来一个兵卒一把把他们三个推了个趔趄,然后关闭了城门,靠在城门上对着他们冷笑。此时对三人中一直话不多的少年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看见了一个兵卒,而且很熟悉,熟悉到听到过对方的呼吸。

少年紧紧握住怀中的刀盯着他。

“把手从那小玩意上拿开吧,你能干掉他吗?”一个从大车上坐起的中年人揶揄道。

少年头也不回的说道:“不试永远干不掉。”

其他两人默契的分站少年两侧,对视着中年人准备随时出手。

“行,就让你试试,沈月,秦贲会会他们。”

“是!”

话音刚落,从车辕旁站起一个高壮汉子与城门前的兵士对少年三人形成合围之势,慢慢逼近。

持刀少年低声说道:“大哥小七你们牵制住那个胖子,我来对付城门口的。”

“好!”

城门前的沈月并没有抽刀,他一步步的逼近少年。

持刀少年紧紧攥着刀,注视着沈月的脚步,心中默念着:“近点,再近点。”

当沈月逼近到他身前三步时,突然一刀暴起直削脚踝。

沈月明显始料不急,勉力后撤才躲过一劫,小腿却被擦伤,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收起了轻视之心。

沈月点点脚,不退反进一拳打向少年面门,少年扬刀招架,不料沈月变拳为爪抓向少年手腕。

少年诡秘一笑,生生止住上扬刀势斜撩而下,直斩手爪,沈月一招不成急速缩回手掌。

沈月随之单手撑地飞起一脚踢向少年手腕,少年下撩刀势未尽被一脚踢中,只觉手腕发麻,短刀脱手而出。

沈月一步跟进,一膝顶在少年下鄂,少年顿时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秦贲也干净利落的敲晕了两个人。

等到他们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很深了,约莫到了半夜时分。

三个人被绑在一起,使的猪蹄扣,这些兵卒是真的不厚道。

哥仨发现那些兵士都坐在他们身旁的火堆旁。

“醒了?醒了咱们就聊聊,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你们吗?”中年军士问道。

“不就劫了你的粮嘛。”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们?”

“劫粮这事是我干的,我随你处置,把他俩放了。”

“兔崽子你说放就放啊。”中年人笑骂道。

“自己没本事护住粮,现在又要牵扯不相干的人,确实好威风啊。”少年啐了一口说道。

“你小子别激我,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条将你们塞入死囚犯里处斩,另一条你们哥仨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绝对少不了你们的,两条路,你们自己选。”中年人把玩着匕首说道。

三人默契的对视一眼。

“好,我们跟你。”

中年人听到回答后将手中匕首递给沈月示意松绑。

他又说道:“那你们以后就是我马豪的兵了,你们仨今晚有名字的写下来,没名字的自己起一个,明天给你们登记上册,先在侍卫队,沈月你来带他们。”

说完这些后,他起身拍拍屁股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这事就了了?!

沈月割断绳子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说道:“别大惊小怪,马将军就这样,平时没个正行,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三人赶紧点了点头,小七躲在自己大哥身后小声问道:“那我们就是没事了?”

沈月笑着道:“没事了,马将军再怎样也不会和三个孩子过不去,对了,我叫沈月,是你们的队率,旁边的高个子叫秦贲,就是你们打晕的家伙。”

一旁的秦贲冷哼一声,脸色不善。

三人尴尬陪笑,连连赔罪。

秦贲可能面子上挂不住,直接起身离开了。

小七忍不住开口问道:“沈大哥,我们的队伍应该不是上邽城驻军吧,原先驻军我都挺面熟的。”

沈月说道:“不错,我们不是上邽驻军,我们是边卒,隶属陌泽营,我们平时自由驻扎,战时领命戍边。”

“原来是这样。”

“好了,先不谈这些了,你们应该都没正经名字吧,我这有卷竹简据说是说文什么的,反正上面字挺多,你们参考一下给自己起个名字吧,对了你们仨有识字的不?”

“我我我!我蹭过几年私塾!“

小七跃跃欲试。

于是沈月从怀中掏出卷竹简交给小七说道:“可别小看这卷简,好多弟兄的名字都是从这上面来的。”小七赶紧接过去,三人头对头开始看起来。

沈月则是躺在草垛上睡起觉来。

第二天清晨,沈月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三个顶着黑眼圈的脑袋,吓了一跳,赶紧问道:“你们干嘛啊?”小七眼睛都发着光,说道:“沈大哥,我们起好名字了!”

“呦,挺快啊,说来听听。”沈月边打哈欠边说道。

“大哥叫甘奕,二哥叫甘梓,我就叫甘野!撒野的野!沈大哥你觉得怎么样?”三个人期待的看着沈月。

沈月称赞道:“不错不错,都是好名字,不过你们三个都姓甘吗?”

小七挠着头说道:“我们三个人的姓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合计了一下,就决定用甘草的甘字做姓了。”

“行,你们以后就有自己的名字了,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去找马将军给你们上册。”

三人齐声道:“谢谢沈大哥!”

沈月看着哥仨跑远了翻个身继续睡,上册等睡醒再说。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

马豪带着沈月过来找兄弟三人,拿着三套甲衣送到他们手上。

马豪一改往日随和,厉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游奕部的一员了,战场无情,生死自负,功有奖过有惩,我的规矩不多,只有一条:出卖同袍者必杀之!你们清楚了吗?”

三人齐声喝道:“是!”

此时夕阳如残血,映染的天边如火,虽是城池,边塞风沙还是平地而起肆虐无忌,肆虐的掠过稚嫩的脸庞,沟壑的脸庞。

三个月后,朝廷赈灾粮到达上邽城时一封军令也随之到来。

赈灾粮是被命人挨家挨户送上门的,城中有了久违的炊烟。

马将军收到手的军令来自凉州刺史府。

大旱已弱,不必再防患暴民作乱,刺史府命他率部星夜赶往武威郡。

马将军拿着这份军令默默思忖:星夜奔赴,应是边事不宁。

赈灾粮发出去的第二天,街面又多出好些裹尸草席,被撑破肚肠的。

街上灵幡飘荡,纸钱漫天,一派肃杀。

“去,告诉县令,我们明晨领命出发了,叫他的兵来守城门吧,顺便告诉他我帮他将这些百姓埋掉。”马将军在城门楼下对沈月说道。

沈月拱手离去,马将军转过身看着城里随风沙肆虐的白色纸钱久久无言。

凌晨时分,三百边卒甲胄在身,束发勒腰,刀剑森森,站立街头,清晨的露水打湿强弓顺弦滴落,一片寂静。

“起灵!”

一声嘶吼打破寂静。

马将军一拨马头当头向城外走去,一队兵卒听命抬起一具具草席跟于马后,再后面是人人负弓的边地悍卒,最后的是死者的亲人们,没有哭声,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默默的向天空撒着白色纸钱。

到了山岗,早先挖好的的墓坑黑洞洞的排列着。

马将军下马看着下葬,填土。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黑鸦落在枯枝上,自言自语道:“命比纸薄啊。”


一十三日后,古浪郊。

马豪命令部下原地休整。

“沈大哥,这不是快到武威了吗,马将军怎么停下了?”甘野问道。

“马将军等人呢。”沈月边生火边说道。

甘野将手中的釜架到火上后,问道:“等谁啊?”

沈月神秘一笑:“别问了,你会见到的。”

甘野悻悻的给锅中添水,看着甘野的苦瓜脸,甘弈和甘梓相视一笑,大口的嚼起来了干粮。

夜半时分,大地突然震颤起来,由轻微慢慢变得剧烈起来。

甘奕三人被震醒了赶忙钻出帐房查看情况,只见远山后突然爆出一串火花,伴着如雷的震颤向驻地奔来。

没过多久就冲了过来,近前了才发现是一支骑队,战马彪悍异常,兵卒铁甲森森,如霜刀剑斜挎身侧,背负劲弓,眼神冷冽。

离营帐五十步时,一声呼哨,战马齐齐三步急停。

当头一将翻身下马,疾步跑向马将军,低头拱手说道:“末将林陵参见将军,三百骑卒奉命会和,未缺一人!”

马将军笑道:“行了,别整虚的了,赶快去休息,明早启程赶路。”

林陵转头喝道:“夜半喂马,不卸甲原地休整!”“是!”骑卒齐声喝道,开始下马休整。

黑夜重归寂静。

三日后,游奕部到达武威郡。

武威为西北雄关,墙坚城固,西南依祁连山,东靠腾格里沙漠,为历代咽喉之地。

马豪率军进入武威城,与其他四部会合入驻陌泽营。

陌泽营校尉兼破虏将军车潇,领四部校尉入刺史府缴令。

现任凉州刺史为祝良。

“各位将军久等了,是在下失礼了,请各位莫要见怪啊。”

随着声音的传来,从内堂走出一个面白无须,高瘦身材之人。

五位将军拱手道:“参见刺史大人!”

祝良拜拜手,慢悠悠的坐到坐席上说道:“各位将军无需多礼,你们也坐吧。”

五人分坐两侧。

祝良搓搓手说道:“各位将军应该猜到我为何召集各位到此了吧?”

“祝大人,召集我们来此,还是五部同召,这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开战了,想来应是羌人作乱。所以此次头阵必须由我游弋部打,你们都不许抢啊,谁抢我跟谁急!”马豪起身大声说道。

车潇等人闻言相视而笑,祝良也笑着说道:“行了行了,快坐下吧没人跟你抢,这次让你打个够,我还就怕你打烦了呢。”

马豪一听这话,立马乐呵呵的说道:“不烦不烦,有的仗打就行。”

祝良摆摆手让他坐下。

车潇起身说道:“现在由我给诸位说说大体情况,羌人在我西北进犯敦煌,敦煌告急,羌人已占据效谷和冥安,对敦煌城形成钳制之势,效谷分兵六百围困敦煌,敦煌城岌岌可危,刺史要我们驰援敦煌,歼灭羌人,各位将军你们怎么看?”

漠北部校尉杨延说道:“属下以为敦煌偏远,不易驰援,我部应当集结五部全力攻击羌人所占之地冥安,使羌人无暇攻打敦煌,敦煌之围自然解除。”

祝良点了点头,看向低头沉思的马豪说道:“马将军有何想法?”

马豪抬头说道:“杨将军说的有理,可是我觉得五部行动势必拖缓行军速度,据我所知,敦煌戍卒不过三四百,且是当地招募,战力羸弱,我怕还未到达冥安敦煌就先陷落,我认为分一部先遣,轻装赶往敦煌城增强城中守备,其余四部火速赶往冥安,这样即增强敦煌守城力量,又能加快行军速度。”

祝良看着众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众人无异议。

“好,既然诸位没有异议,就这么决定了,那就由马豪率游弋部轻装简从火速赶往敦煌城,其余四部驰援冥安,由车潇代我施令,即刻启程,不得迁延!”

“是!”

出了刺史府,马豪回到驻地,连夜集结人马,人人披坚执锐,铁甲森森。

马豪高坐马背。

“此次驰援敦煌,十日路程必须七日到达,所有人轻装简从,骑卒与步卒同乘一马,即刻出发!”

三百铁骑各带一步卒翻身上马,疾驰向敦煌,马蹄声如雷。

此次行军为隐秘起见,马豪所部需由玉门向北绕过冥安再向南赶到敦煌参加守城。

所以路程增加很多又必须七日到达,只能昼夜兼程。

甘奕三人作为步卒分别和沈月,秦贲等人合乘一骑。

三人是第一次骑马,都伏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被颠的七晕八素的。

马将军在出发前就对他们说过首次作战不必参战,长长见识就行。

可初尝战事的他们还是心中发毛,战场可不是说笑的地方,一个不留神命说没就没了,战场上命如草芥啊。

七日后,傍晚时分。

游弋部按时到达敦煌城下,敦煌郡守曹麓亲自率亲卫打开北门接引援军进城。

与此同时,车潇带领四部兵马在冥安城外安营扎寨,升起营火。

车潇独自一人站在营帐旁的一个小丘之上眺望着前方的冥安城城头。

一杆双耳羊头旗在城头随风肆意舒展,旗杆将落日劈成两半。

车潇看着残阳喃喃道:“羊头旗羊头旗,天黑该去西海吃水草。”

旗下有人披发左袵,箕坐买醉,大口大口的灌着羌人自酿的烈酒,醉眼朦胧的看着城外升起的一团团篝火。

烈酒入肠,兴致一起扯起喉咙唱道:“生无所归死无坟,青羊青羊何去兮,西海倒淌头雁南,何所去兮何所归?莫问共饮剜心愁!”

凉州多苦,意为寒苦之地,所以凉州不分男女皆善饮。

羌人尤善酿酒,所酿酒烈封喉,割肠似刀剐,熬过刀剐口舌生津,唇齿留香,回味悠长,有好事之人起名剜心愁,挺俗的,可没想到传遍了整个凉州。

别看官兵与羌人似乎水火不容,其实也就是各为其主,私下一壶剜心愁就会肝胆相照也未尝不可。

就是那刺史府,剜心愁也得备的足足的。

马将军曾对部下说过:“一踏进凉州,扑鼻的不是风沙而是酒香,一闻那味儿,思湎酒什么的都是狗屁。”

可是此酒出了凉州就再无人识货了,天下各道州因其烈皆嗤之以鼻。

饮完最后一杯剜心愁,此人靠着城墙沉沉睡去,夕阳也坠在远山后头,只有酒香和着风沙飘远。入夜时分,冥安城外依旧营火熊熊,大帐内车潇杨延等人精神抖擞,围在沙盘前推演阵型。

冥安易守难攻,可终究不是坚城,被四部兵马攻克是早晚的事,就算羌人再能攻善守,不过将被攻破日期延后三两天而已。

这些将领推演阵型不过就是想以最小的伤亡取得胜利。

凉州地处西北,地形复杂,沙漠,高山,草原纵横交错,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将领都具备非凡的指挥才能。

更别说这些混到有实权的将校,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上去的。

凉州自古最不缺的就是血性汉子,一场场厮杀下来一个个血性汉子首身离兮,最后剩下的可就是铁打铜铸的杀神。

此时,大帐内染血最多的杀神说道:“诸位将军,推演阵型一十二次,雁阵七次成功登城,既然如此,明日攻城采用雁阵攻城,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无异议。

车潇拔起令箭沉声道:“众将听令,漠北部,上河左部,虎勒左部及游弋余部居中攻城,上河右部及虎勒右部为左右翼,鹿山部居后,左右翼负盾压阵,居后所部弯弓劲射,主攻西城门。后退者斩!弃兵者斩!背身者斩!”

众将齐声喝道:“得令!”

众将随即大步跨出营帐。

大帐瞬间冷清下来,车潇盯着沙盘上小小的冥安久久无语。

第二日拂晓前的一个时辰。

车潇举着火把策马走到军阵前高声说道:“将士们,无需我多言,泼天的军功在冥安的城头上,青羊旗再过一个时辰又要随风招摇,你们可愿随我斩旗?”

一杆车字将旗下,千人千面,千面千声爆出一声:

“愿往!”

车潇拨转马头,拔出佩刀迸发出低沉嘶吼:“攻!”

只见夜色之中的人马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刀剑寒光就像银白的水波。

人马在冲锋之中漠北等部减缓速度,左右两翼快速插上,尾翼搭弓引箭随时待发。

雁阵无声冲锋到距城楼百步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城门楼突然亮起火把,人声鼎沸,弓弩手严阵以待。

冲到距城楼五十步时,车潇与披发左袵的羌人将领几乎同时下令。

夜空的宁静顿时被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一波箭雨过后,车潇伤亡并不大,左右两翼身负大盾等人高,一波箭雨几乎都钉在大盾之上,就连出现伤亡的首尾部也混杂有不少大盾,左右翼与混杂的大盾拼接起来几乎阻断了弓箭的杀伤力。

伤亡的大多是抬云梯的士卒,最脆弱的弓箭手还安然无恙。

雁阵缓缓推进,这时要是有人登高俯瞰,就会发现大地出现了一只大雁,嘴宽而厚,羽翼丰满,好似要展翅而起,翩然而行。

敦煌城内,马豪曹麓等人紧张的商量着对策。

头一天他们就收到车潇今天会攻打冥安,自打接到这封信后,敦煌就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冥安,效谷,敦煌连成一线,车潇开始攻打冥安,不出两个时辰效谷敌军就会知晓,必然会有所行动。

如果守将是个平庸之才直接去冥安救援,敦煌最多就是虚惊一场。

可如果反其道行之,转而攻敦煌,以敦煌三四百地方守军要想抵住能征善战的羌人无异于登天,正是基于如此考虑,刺史府才同意马豪星夜奔赴敦煌城。

表面意思是要坚守敦煌城,可也像一把尖刀抵在羌人身后,随时准备直插过去与车潇形成合围之势,使得效谷兵力不敢轻举妄动,为车潇攻城减小压力。

刺史府此次的目地只是收复失地驱除羌人即可,所以车潇攻下冥安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攻下冥安,效谷无险可守,羌人必然会退走。

此时敦煌郡守府依旧灯火通明,敦煌郡守曹麓虽职位最高,可并不擅长兵事,所以早早将兵权交与马豪,自己负责安抚城中百姓。

马豪站在凉州地图前说道:“曹大人,敦煌现在兵力充足,进可攻退可守,据斥候回报,冥安城和效谷各一千敌军,效谷又分六百围我敦煌,我们的人马就必须牵制住效谷敌军。羌人不知道我已经率部进驻敦煌,他们极有可能进犯敦煌,如此最好,要是敌军无此打算直接救援冥安,那我们就必须出城追击,所以等到巳时无论有无敌军攻城都要有所动作,由我率兵静观其变,大人你只需要保证城内安定即可。”

曹麓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将军放心,城中之事就交由我负责,不会有差错的,只恨我本无用书生,恨不能上阵杀敌,万望将军替曹某人多杀几个贼人啊。”

马豪赶紧拱手说道:“大人言重了,文官武将各有职责,大人日理万机鞠躬尽瘁是敦煌百姓之福,切不可妄自菲薄,杀退贼人这种粗活交由我干就行了。”

曹麓笑道:“将军豪气,那我们这些个敦煌父母官就去鞠躬尽瘁了,敦煌就万望将军了!”

马豪拱手道:“各位大人请!”

马豪送曹麓等敦煌官员出帐后,已是拂晓时分巡营时间。

他转着转着转到了沈月所在的营房,看见甘奕三人在打闹着洗漱,他招了招手叫过来三人问道:“今天就要打仗了,你们怕不怕?”

甘野抢着答道:“不怕,营里老卒都说了,怕了死的快,不怕才有肉吃才有银子拿!”

马豪诧异道:“这是哪个兔崽子说的,说的挺好嘛,不过他也就说对了一半,不怕不仅有肉吃有银子拿,还能讨着个好媳妇。”

说完坏笑着看甘野。

甘野一时没反应过来,甘奕和甘梓相视一笑,甘奕说道:“这你都不明白啊,马将军说只要你今天没有吓软腿就给你讨房媳妇!”

“哎哎哎,胡说啥呢,你个兔崽子没大没小的。”马豪拍着甘奕脑袋说道。

这时甘野才反应过来歪着脑袋问道:“马将军,那你能给我找了能替我洗衣裳的吗?”

闻听此言,甘奕甘奕笑得前仰后合,只有马将军黑着一张脸说道:“给你找个屁,还想找人替你洗衣裳?别做梦了,这懒病得治治,以后我的衣裳都交给你洗了!”

甘野一听这话顿时傻眼了,赶紧抱着马豪大腿嚎道:“马将军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找你讨媳妇了,你就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马豪一听这话脸更黑了,一脚踹开甘野盯着偷笑的甘奕二人说道:“笑什么?都挺开心啊,那行,我让你们更开心,以后我的衣裳你们三个洗!”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回三个人都傻眼了,面面相觑。

马豪经过沈月旁时,不着痕迹的低声说道:“你带着他们。”

随后去往其他营房。

天亮时冥安城头插的的还是青羊旗。

冥安城出乎意料的难攻,城头披发的男人仅仅在第一次交锋后就察觉到原本杀伤范围广的弓箭对官军几乎无用,随后就果断撤下弓箭手换上弩手。

羌人长期游牧本就善射,更别说带有望山的擘张弩,所以弩一上手基本就是指哪打哪,虽说张弦速度比弓慢的多,可一弩破盾还有余力射中士卒。

一时间车潇进攻受阻,如此僵持到辰时双方互有伤亡,攻城士卒大多疲惫不堪,无奈之下车潇下令停止攻城,给了羌人喘息功夫。

此时在车潇帐内,三位将军争得面红耳赤,谁也没想到羌人竟然会有弩手,朝廷严令私藏弩箭罪同谋反,可羌人竟然有如此大批量弩箭,可见羌乱嚣张到何种程度。

虽说不是官制擘张弩,可威力依然不可小觑,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时在攻与不攻间有了分歧,邓觉和沈提山将军认为应绕过冥安先打无险可守的效谷再与敦煌守军会合回头攻打冥安,杨延认为冥安不破就如芒刺在背,攻打效谷无异于羊入虎口,只要没有及时攻下效谷到时就是腹背受敌的境地。

两派意见不一,难分高下。

车潇的视线从敦煌郡地图上移开开口说道:“冥安必须攻下来,一旦放弃冥安转攻效谷就落入了贼人陷阱,在平原地带和马背上长起来的羌人比拼速度无异于自取其辱,只有攻下冥安才能压下羌人之乱,你们不必再争,我意已决,传令三军,辰时再攻!”

此时的敦煌也不再平静,几乎在马豪刚巡查完营房后,就有斥候来报,羌人来犯,距此十里。

马豪迅速集结兵马,原敦煌三百步卒皆是敦煌郡守就地招募,用以城防,难堪大用,负责搬运箭支,滚木檑石等即可,城池还得游奕部六百人来坚守,游弋部士卒枕戈待战。

十里转瞬及至。

马豪看见跑马扬尘,羌人皆批头散发,呼啸而至,还未达百步,羌人就稳坐马鞍,弯弓搭箭,借着战马前冲之势抛射出一拨箭雨。

冲到五十步又是一拨弓力更强劲的箭雨。

射出这拨箭雨后羌人并未乘势攻城而是默契的拨转马头加速远去。

守军等躲避完箭矢后羌人早已退出弓箭射程之外了,如此冲锋三次,羌人再无动作,火夫开始搭灶生火了。

马豪站在城头将射在柱子上的箭矢一根根的拔下,对身旁的沈月说道:“羌人只拖不攻,人数也不过六百骑,效谷余下的四百骑增援冥安一时也不会让车潇伤筋动骨。这六百骑不过就是想拖住敦煌守军,不过他们并不清楚敦煌守军可不是三百乌合之众了,想让我只守不攻?万万没有这种便宜事,传令下去,今夜亥时袭营!”

沈月沉声道:“是!”

辰时,车潇率部再次攻城。

在车潇营帐的案头,一纸书笔墨未干:冥安不下,提头来见!

雁阵缓慢推进,一寸土一寸血,半个时辰后终于攻到城下,云梯升起,盾卫开道,攀着云梯向城头爬,万分艰难。

羌人阴毒,当士卒爬到半程时才扔滚木檑石,云梯上的士卒被砸中就是血肉淋漓。

如此僵持到亥时时分,双方皆疲累不堪,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时城头角突然攻上一队漠北军部众,杀上城楼,总算破了羌人防御。

羌人顿时大乱,城下的士卒趁机攀爬云梯,一瞬间风云突变。

羌人见大势已去,纷纷弃城南逃。

羌人将领一步越出城墙呼哨一声落于闻声而来的骏马上疾速南去。

车潇见状大喝一声:“拿弓来!”

左右递上劲弓,车潇拈弓搭箭,一脚踏城头,挽弓如秋月,箭发如星,疾射向南下之人。

马上之人似有所觉,弯腰狠抓马镫挂于马腹之下,片刻后翻身上马一脚缠马缰,一腿屈膝踏马背做霸王状,一枝雕翎长箭回射城头。

车潇警觉之下低头躲避,长箭削去武冠坠落于地,车潇披散着头发站直了身子,注视着肩膀负箭的羌人离去。

递弓的侍卫直愣愣的看着车潇,恍惚间觉得两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成了一个人。


敦煌城内。

马豪集结兵马趁着夜色,准备出城袭营。

三百骑卒皆披轻甲,负劲弓,手提环首刀,寒意森森。

再其后,三百步卒外加两百郡卒亦已就列。

甘奕三人并未在骑卒行列,他们站在步卒末列等待着出城杀敌。

马豪命人打开城门,一声令下,骑卒鱼贯而出在冲锋中形成箭型阵型直凿敌阵。

步卒紧随其后。

由于事发仓促,羌人措手不及,匆忙应战气势就输了一大半。

羌人多是骑卒,骑卒对骑卒最害怕的就是冲锋时间不够。

此时马豪率部已经冲锋出速度占得先机,羌人匆忙起步哪有速度所言,两军终于在羌人阵前不足百步处相撞。

游弋部骑卒裹携着战马凶悍的前冲之势冲击,羌人稍一接触就是人仰马翻,还未起身就被紧随其后的游弋部步卒手起刀落削下脑袋。

甘奕三人也先后染血,没有什么同龄人的恐惧,他们清楚,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血色翻涌,黄沙尽染血。

甘奕在斩下一颗头颅后,察觉到羌人无心应战,已经开始调头逃窜。

他盯上羌人将旗已经很久了,见其要逃,弯腰就捡起血污中的长弓搭上箭矢向羌人扛旗者射去。

只见箭矢带起一串血花钉穿贼人后背,青羊旗应声而倒,落入血污之中。

马豪率部追击三十里歼敌四十,率部返城。

此次战役共歼贼人一百六十一人,缴获战马六十匹,若非羌人马术娴熟,战马雄壮,马豪有自信拖死这只六百人的敌军,无奈自家关中马无力与焉支马争雄,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多数敌军绝尘而去。

凉州多大马,可是凉州骑卒非是自己杀敌所得不得骑乘。

凉州焉支马在京中有盛名,凉州所产大马皆入富贵人家锦绣厩,金银鞍辔,配有专人喂养。

焉支马风行京都起源于一次皇室狩猎。

前朝陛下最疼爱的幼子孤骑深入山林被两虎所围,小皇子坐骑受惊弃他而去。

就在这万分危急时刻一匹高身大马冲到小皇子身边与两虎对峙,一声嘶鸣竟吓得两虎畏惧不前。

等皇帝陛下率军赶至此地射杀两虎,见此马双目血红状如胭脂,故问左右为何马,御马监回复焉支马,皇帝连说三个好字,赞一句焉支似戈。

戈者,重而锋利者也。

自此焉支马被世人所知,京中以互赠焉支马为最高敬意。

焉支马虽被世人追逐,可无人敢骑,其性烈如火,不将所谓的驭手掀翻决不罢休,更有甚者撕咬至马齿带血,状如疯马。

京城最拔尖的驭手也无能为力,京中有一御马世家,世代相传御马术,第十一代传人杨昶希尽得真传。

他听闻焉支马难驯,于是花重金购下一匹焉支马,驯马两月毫无进展,最后竟将草原熬鹰之法用于驯马。

他将自己和焉支马关入一个黑屋,七日后焉支马没被熬熟,他自己倒先疯魔起来。

后来据他家人所述,杨昶希濒死之时暂得一丝清明,曾立下遗训:后人驯马者不得入大茔。

家人在他弥留之际曾听到只言片语:

眼里有尸山血海,滔天悲愤…

到死才明白见惯风沙雨雪,怎会屈于嫩柳繁花…

大马啊大马,离了焉支无颜色…

……

此时的敦煌载歌载舞,满城自酿酒味。

缴获的几十匹焉支马都奖赏给了此次战役有功将士。

甘奕、甘梓、甘野三人虽是头次上阵,可杀敌并不含糊。

少年人本是血气方刚之时,一旦突破心中壁垒,可比处处留力的老油子生猛多了。

所以战后酬劳,这三个毛头小子竟然不输他人,再加上三人斩旗有功,于是一人得赏一匹焉支马,由步卒转调骑卒,引得其他袍泽眼红不已。

凉州军中都知晓,焉支马每年一半的数量都被羌人劫去。

每年入京路途三千里总是防不胜防,要不是羌人忌惮朝廷围剿早就洗劫一空了。

就算是如此,多年下来羌人几乎配备齐了焉支马,愈发使得凉州兵弱。

京中之人在杨昶希之后,皆认为焉支马不可骑。传闻就连救小皇子的那匹也只是御马监放入马群威慑其他马匹的。

之所以救小皇子是因为小皇子没事总爱跟这匹马玩,一来二去就相当熟悉了,有了交情。

可京中之人不知的是,焉支马在凉州是当作战马使用的。

当战马从狼口中长成,在战阵中厮杀,在大漠中驰骋后被送去红墙绿瓦,满嘴精细吃食,从一方天地囿于一厩,三千里路程积累了三千里的悲愤,又怎会被杂耍之人驯服?

而此时的甘奕三人,也在为这三匹焉支马为难。

三匹马皆头小高身,四肢强劲,甘奕所得为一匹黑马,通体纯黑,惟有马颈一绺白色马鬃,神骏非凡。

甘梓甘野所得皆为棕马,马力稍逊一筹,可也是焉支马中百里挑一的神骏。

三匹马刚失旧主,蹶蹄甩缰不肯认新主。

沈月告诉他们三人要想让其认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能慢慢来,只有焉支马认可了你才算认主成功,要想霸王硬上弓就等着在床上休养三四个月吧。

所以他们连庆功宴都顾不上吃,三人牵着马偷偷溜出城外,找到一个水草丰茂的小湖,他们打算给这三匹马清洗血污争取留个好印象。

三匹马好像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就像三个大爷一样卧在小湖中,理都不理甘奕三人,闭着眼睛开始打盹。

甘奕指着湖中的三位大爷笑骂道:“这几个王八蛋倒挺会享受啊,我们三个累死累活的打完仗还得刷洗它们。它们倒好,就在那睡着了?!”

甘梓笑着说道:“你就省省吧,你要不乐意了我帮你刷,刷完可就是我的了,到时候可别死乞白赖的向我讨要。”

甘野也接上话头说道:“大哥你就别装了吧,这会心里偷着乐呢,马将军牵马过来的时候你就跟野地里饿了三天的狼一样,眼睛都泛着绿光,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羞不羞人……”

甘野还未说完就被甘奕一巴掌呼在头上。

“你小子皮痒了吧,怎么地,还学会揭你大哥的短了?我这手上可有一把马刷呢,我可不介意帮你熟熟皮子。”

甘野赶紧躲到甘梓身后,对甘梓说道:“二哥,大哥就会欺负我,你给说句公道话啊。”

甘梓笑着搂住甘野脖子说道:“其实你二哥也挺喜欢欺负你的。”

话音刚落,甘梓一扣甘野脖子,脚下使了个绊子摔了甘野一个倒栽葱,甘野顿时成了个落汤鸡,他爬起来就是两把烂泥招呼向甘梓,哇哇叫着要跟他二哥拼命。

到最后甘奕也被卷入混战中,三人嬉戏打闹惊的早已归巢的水鸟纷纷飞起,绕着小湖盘旋,三匹马斜睨三人,满眼莫名其妙,看了会觉得索然无味了,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清晨时分,三人随着远来的驼队进入敦煌。

三匹马依旧对他们爱搭不理的,这次出城也不知道是谁遛谁。

焉支马本来就野性难驯,更何况久经战阵的马油子,血水中泡大的战马可比寻常马傲气多了。

三人好不容易把马拴到马厩就引得一伙早起洗漱的伙夫士卒嗷嗷叫。

可不是嘛,他们这些人可都是老卒了,老到连如今的马将军当初也是和他们同铺睡觉的袍泽,这些人人也没少杀,仗也没少打,到了现在也就一个伍长或什长。

虽说马豪早已从士卒做到了一州实权将领,可他们打心眼里是服气的,战场上冲的最前的永远是马豪,他不怕死不惜命,这么多年下来,新伤加旧伤,伤疤都重了几叠了。

再说了自打他带兵以来哪次让手下的兄弟们吃亏了?他不当这将军还有谁的屁股敢沾一下那个座?

这些老卒都已过了热血的年头,边陲不稳,军功易得,他们少年时虽说入了伍就不该怕死,可天底下不怕死的人又能有几个?

父老妻儿还在翘首盼归,战场上自然就敛了几分力,泼天军功捞不到也算在情在理。

他们现在也不想什么杀敌报国、向死而生了,他们现在的愿望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有一匹自己的焉支马,这可比虚无缥缈的武冠亮甲实际多了。

如今军中所配的关中马身矮腿短,哪一回不是落在骑大马的羌人身后吃灰尘?

这不,三匹最好的焉支马落入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手中,那不得眼红嫉妒?还不得在嘴皮子上过过瘾?

他们将少年们拦住,不让他们离去,伙夫老陈打趣道:“三个小子,你们是被马溜回来的吧?”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甘野没好气的说道:“你个老梆子,你才被马遛呢,赶快烧你的饭去!”

老陈不以为然,一脸坏笑,说道:“你怕是饿坏了,我给你挤点羊奶过过瘾?可别长不高了。”

甘野冷笑着说道:“就你还挤奶呢,我看你的眼睛早被柴火熏瞎了,昨晚的庆功宴是你弄的吧,我的妈呀,那烤肉带毛啊,进嘴里跟他娘钢针扎一样,得亏我出城了,不然还没吃完呢就先被毒死了。”

一帮兵痞子哄堂大笑,有人接上话茬说道:“这话不假,昨晚一吃完庆功宴我们营帐的就一个个的闹肚子,茅坑都被抢没了,后半宿才消停下来,老陈你是不是在饭菜里下巴豆了?!”

这下老陈也挂不住面子了,一张黑脸涨的通红,狡辩道:“你们胡说,马将军昨天还对我说我烤的肉是最好吃的!”

老陈手底下的一个小徒弟小声说道:“师傅,那是马将军骗你呢,我看的一清二楚,马将军吃肉的时候用的都是后槽牙,咬的脸都扭曲了。”

这小伙夫的声音虽小可还是被大伙听得清清楚楚,引得大伙又是一阵哄笑,甘奕甘梓趁机拽着还想挖苦几句的甘野扒开人群跑向自己的营帐。

到了营帐发现就沈月一人在看书,秦贲不见踪影。

甘奕问道:“沈大哥,秦大哥这么早去哪了啊?”

沈月闻声抬头瞪了三人一眼道:“先管好你们自己吧,你们还敢回来?敦煌刚打完仗宵禁你们不知道吗,还敢夜不归营?马将军说了,这顿鞭子给你们攒着,等他哪天心情不好了拿你们开刀!”

甘奕三人被唬的脸都绿了,甘梓小声问道:“马将军知道这事了?”

沈月不耐烦的说道:“废话,人从这刚走,能不知道?”

三人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甘野赶忙问道:“沈大哥,那马将军去哪了?”

“应该去校场了吧。”沈月叹了口气说道。

三人想找马将军求求情,刚一转身就被沈月掐着脖子拎回去,沈月厉声说道:“该干嘛干嘛去,谁敢找马将军求情我卸了谁的腿,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刚说完,一扔一个,将三人扔出了营帐,三人悻悻然,狼狈的起身离开,甘奕觉得再待一刻,沈月连吃他们的心都有了。

三人垂头丧气的走到离营帐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晒太阳。

甘梓说道:“得,两头麻烦,求情也没用了,这鞭子看来是真记下了。”

甘野诡谲一笑,坐起来说道:“二哥别担心,沈大哥只说不叫我们去找马将军,可如果我们和马将军偶遇顺带求求情,沈大哥总不能说什么吧?”

两人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从地上弹起来异口同声的说道:“对,马将军就在校场!”

三人起身往校场跑,游弋部大营在敦煌东郊,而校场在西郊,他们需要穿过整个敦煌城才能到校场。

校场地处偏僻,依山而建。

甘奕三人到了校场发现大门紧闭,空无一人,三人也不敢扣门,要让马将军来给他们开门不是找死是什么?

甘奕无奈说道:“看来是进不去了,只能在这守着了。”

甘梓说道:“干守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上山看看,要是可以看见个熟人叫他开门就是了。”

甘奕点点头道:“也是,那就上山吧。”

三人爬到半山腰就看到了校场箭楼,又稍向上爬了一段路程,山脚下的校场就一览无余了。

随后他们就看见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血腥场面,顿时觉得校场仿佛变成了人间炼狱,辕门仿佛变成了时刻想要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三人脊背上的冷汗山风怎么也吹不干,他们第一眼看到的的就是在校场**的几根支箭靶的木桩,还有就是串成滚地葫芦的羌人俘虏。

箭靶早被人抽去了,只剩下了成十字形的支柱,五根支柱排成一列,每根柱子上都吊着全身**的羌人。

有的被开膛破肚死去多时,有的骨断筋折,手脚的白骨茬子都露了出来,手脚就靠一点皮肉相连,分明就是被钝器活活砸断的,偏偏此人还未断气,没有了一丝人气,只剩下一阵阵抽搐,那些被捆绑着扔在地下的俘虏早就被吓得面如死灰,绑缚他们的绳子头就没停止住过颤动。

再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浑身血污,就连头发丝都在滴血的人坐在一块青石上磨手中刀。

离了这么远,山上的三人也仿佛听到了瘆人的嚯嚯磨刀声,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领他们入军伍的马豪。

此时的马豪哪有平日的爽朗豪迈,很是佝偻着身子磨着刀,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磨刀百姓,可寻常百姓哪里会磨杀人刀,平静磨刀的马豪对甘奕三人来说更觉得恐怖心颤。

偌大的校场就马豪一人磨刀也不见侍卫守卒,三人真真看的是胆战心惊,身子像筛糠一样停不下来,他们心中和善大咧、不拘一格的马将军突然变的陌生起来,陌生到他们害怕面对,陌生到好似第一次见到此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马豪停止磨刀,站起身用手指试了试刀锋,估计是足够锋利了,随后迈步来到最后一根柱子旁。

柱子较高,双手被吊的羌人脚离地足有一尺高,羌人被折磨的早已无力动弹,发出声音都很难,两人相视无言。

片刻后马豪开始动刀,一刀刺入羌人小腿。

并不深入而是削去皮肉,羌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第二刀就已落下。

马豪下刀极稳,节奏纹丝不变。

羌人哀嚎到最后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声,脑袋低垂无力的看着专注下刀的马豪,悠悠的吊着一口气咽不下。

不过一个时辰,柱子上的血干了又湿,**又干,渗入到柱子里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柱子上的人,柱子上被吊的人此时除了脸颈部都被剐去了皮肉,马豪一刀刀很有分寸,不深不浅极有层次,就好像水泽上刚钓起的一尾鲤鱼,身上覆盖着血红的鳞片,流速渐缓的血水泛着幽光……

白日下,趴在山腰的三人感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发寒,可头上却冷汗连连,打**头发,打**土地。

他们看着马豪最后以割喉完成最后一刀,羌人这才断气,低垂的脑袋垂的比肩还要低,面目狰狞,眼珠子都快要迸出眼眶。

不多时尸体血液就流干了,血水凝固后血肉模糊,原本魁梧的尸体整整小了一圈。

马豪做完这些依旧平静,平静的擦拭刀锋,平静的洗手,好像这一切不过就是像吃饭睡觉的平常事。

山腰的寂静压抑中,甘奕沙哑说道:“走,就当没看见这事。”

三人相互搀扶着起身踉踉跄跄的下了山,回营帐的路上他们觉得遇到了好多人,好多人都在向他们问东问西:

小兄弟,这是什么地方啊?

小兄弟,你看我这葫芦好看吗,这东西在地下滚才最好看呐!

小兄弟,你我萍水相逢喝了这碗酒再赶路吧。

……

开始还能应付几句,后来出现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数不过来,也就懒得理会,他们扒开挤到眼前的人拼命逃离。

最后似乎是天黑了,人群突然就不见了,什么都没了。

三日后的清晨,昏睡了三天的三人才陆续醒转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忙着煎药的沈月。

三人浑身无力,脑袋就像挨了一棒子一样昏昏沉沉的。

沈月听见动静,转过头惊喜的看到三人都醒了过来,说道:“你们可算是醒了,这三天可把我急坏了!”

甘野问道:“我们是怎么了,身子怎么这么软啊。”沈月道:“你们三天前的傍晚回到营地,我在辕门撞见了你们,我问你们你们也不搭话,眼神木讷跟个鬼似的,其他人都说你们中了邪,中了邪的人千万不能叫醒。我也就没敢叫醒你们,一路跟着进了营房,看你们三个人自己爬上了床,刚躺下就呼呼大睡,好家伙,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甘奕苦笑道:“还真是中了邪了。”

沈月问道:“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同时中邪呢?”

甘野刚想说话就被甘奕抢了先,“我们那天打算打点野味孝敬孝敬马将军,谁知道到了山上也不知道怎么进了一座被雾气包裹的林子,出来后就头昏脑胀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回营房的也不知道了。”

沈月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林中瘴气,你们碰上算你们倒霉,所幸是没出什么事,不然我都没办法对马将军交待了。”

甘梓抱拳说道:“这几天多谢沈大哥费心了。”

沈月摆摆手说道:“傻小子说啥呢,这有啥谢的,行了,你们肯定都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让伙房去做点?”

甘野一听到这立马兴奋了。大声说道:“我要吃老陈做的葱油面!”

甘奕甘梓也连连点头,沈月笑道:“行行行,被你说的我也想吃了,老陈的葱油面都成我们游弋部一绝了,我这就去找他。”

甘梓看着沈月出了营房后,盯着甘奕问道:“你为什么骗沈大哥,明明是去了校场你为何说去了后山?”

甘奕不耐烦的说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以为我想骗沈大哥?你觉得我们看见的是什么?是马将军杀俘啊,这事只要抖露出来马将军恐怕就得治个大罪,说不准就得首身分离,不是说我信不过沈大哥,可这事多一人不如少一人知晓,万一泄露出去就出大事了!要说最起码也得等到战事结束后再说,到时军报进了朝廷,就是有居心叵测之人知晓此事借题发挥也死无对证,也就不能奈何马将军了。所以在没尘埃落定前,此事必须只有我们三人知晓,还得守口如瓶!”

甘梓松了口气道:“也是,那就先这样吧。”

甘奕转头看着甘野正色说道:“你给我记住了,别嘴上没个把门的,马将军的命可就在你那张破嘴上!”

甘野怯怯的说道:“大哥,我明白,我不会胡说的。”

甘奕这才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老陈端着托盘走进了营房,托盘上盛着三大碗葱油面,人还没走近香味就窜进了甘奕三人的鼻子。

三人闻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等老陈走过来,三人一骨碌爬起来就扑向三碗面,端起来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也顾不上烫不烫了,一来是睡了三天没吃东西,二来确实是这葱油面太好吃了。

甘野扒了一大口面在嘴里,边吃边含糊的问老陈:“老陈你这面到底怎么做的啊,教教我们呗。”老陈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得意洋洋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甘野闻言白了老陈一眼也顾不上说别的,重又低头扒面了。

这个当年跟马将军一起入伍的老陈原来是一个采椒人,有自己的椒园子,活的也算滋润,可后来不知怎的就入伍了,有人说他赌钱欠了大笔债,椒园子都不够赔的,所以入伍躲债了。

也有人说他的园子被当地豪强夺了去,无处落脚的他只得入了军伍,反正莫衷一是,就这么成了伙夫。

不过他这个伙夫当的确实是风生水起,入伍第一天他就给募兵的将军说他非火头军不当。

将军被他气笑了,就让他在附近农家炉灶做点东西尝尝,他倒也不含糊做的就是这葱油面。

那将军愣是没忍住连吃三大碗,赞不绝口,就这样老陈就如愿成了伙夫。

据说那将军后来征战临死时念念不忘的还是第一次吃的面。

老陈倒也实诚,年年清明去那将军坟头摆一碗面。

老陈的面跟别人的面不同,别家的葱油面不过就是将葱花煸香,待油热好淋到捞干的面条上。

可老陈的工序可复杂了,首先是面条,他的面条可不是切的,是用手扯的,一团面团在他手里可以成手指宽的宽面,也能成如韭叶的细面,你想要哪种他都能扯出来。

然后就是料,他的料最主要的就是麻和辣,他本就是采椒人,对胡椒了如指掌,他将不同品种的胡椒配好碾磨成椒面,再和好几种辣椒配起来,将胡麻油烧沸浇在料上那香味立马就出来了。

最后再将筋道的面盛在大黑瓷碗里,撒上剁碎的葱花,将小碗里的料浇在面上头。

一瞬间葱香、油香、椒香、面香就糅合在一起,香的人站都站不稳,一口下去,各种香味就在嘴里爆开,麻的舌头**,辣的直冲脑门,在麻与辣间又有面条的顺滑筋道,一口下去就满头大汗可就是停不下筷子。

最后这面竟成了军中求人办事的硬通货,连马将军也常常死皮赖脸的蹭面吃,老陈也就成了军中的奇人。

三人早扒完了葱油面,甘野摸着撑圆的肚皮叹息说道:“太香了,这要天天吃到就好了。”

甘梓白他一眼说道:“别想这好事了,现在军中求人帮忙,二话不说先得请人吃面再说,这老陈还不得待价而沽,你那点饷银能够吃几回?”

甘奕也搭话说道:“要我说啊,老陈太不地道了,手里就捏着配方不说,要是他万一折在沙场上了,那我们到哪吃这么香的面啊。”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逐渐淡忘了早先看到的一切。

或许不是忘记只是逃避。


冥安、敦煌接连大捷,两地士卒经过简单休整返城武威。

全军驻扎于武威西郊。

陌泽营校尉车潇率游弋部校尉马豪,漠北部校尉杨延等四部将军入刺史府觐见刺史。

姑臧刺史府乃是武威郡守府,因敦煌冥安告急惊动刺史祝良,祝良从凉州治所陇城一路北上,亲自督战,故姑臧郡守府便临时置为代刺史府。

由此可窥得一斑,刺史大人是对此战事何等上心。

五人一进刺史府就看见祝良面色铁青,眉头紧锁。

五人心中纳闷,这明明是打了胜仗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刺史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虽是心中纳闷,可该有的规矩还得有,五人恭敬参见过祝良,依祝良之意落座。

“各位将军看看这份急报吧。”

祝良招招手示意侍卫将其呈给车潇。

车潇看完后一言不发将其递给其他人,五人看完后,堂上气氛顿时变得严峻起来。

原来这份急报乃是广至、渊泉所呈,报广至、渊泉两县于冥安、敦煌交战之际遭羌人劫掠,损失惨重。

祝良脸色难看的说道:“我知各位将军劳苦功高,收复效谷冥安,驰援敦煌功不可没,可广至、渊泉地处敦煌与冥安之间,羌人应无暇顾及,可为何在开战之际遭到劫掠,可是各位将军有所怠慢?”

车潇闻听此言,正色道:“仅冥安一役,陌泽营伤亡四百四十八人,歼敌五百八十二人,敦煌一役伤亡三十五,歼敌一百一十四人,两场战役伤亡竟达四百八十三人,共歼敌六百九十六人,陌泽营死战不退,若有所怠慢,何至于伤亡近一曲将士?还望刺史大人明鉴!”

祝良脸色有所缓和,说道:“将军言重了,陌泽将士功不可没,我已奏报朝廷,相信犒赏不日即到。”

“可我还是不明白广至、渊泉的羌人到底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将军可有见解?”

车潇沉思片刻,并未及时答复祝良。

他向马豪问道:“马校尉,敦煌一役羌人头领临战应变如何,羌人战力如何?”

马豪答道:“羌人头领平庸,羌人攻城为假,阻我为真,前期攻城无力,只是抛射箭雨,无攻城之实。后期追击,羌人厮杀虽是凶悍,可属亡命一搏,并不稀奇,属下以为敦煌城下六百羌贼战力中下。”

车潇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就说的通了,敦煌城下羌贼六百,围而不攻就是为了阻止敦煌兵力驰援合围冥安,而冥安城头的羌贼头领非比寻常,其攻守兼备,是个厉害角色。”

“那人应该就是此次羌人作乱的真正头领,更为可怕的是冥安城头人数也不过六百,可由此人坐镇,以冥安并不坚固的城防硬是拖了我近四部人马四千多人三天三夜!”

“我们所交手的羌贼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两百人,可谍报人数为两千人,还有八百人不见踪迹。”

“这八百人应该就是出现在广至渊泉的羌贼,攻敦煌与冥安不过是保了一条道,一条劫掠道!”

“有这八百人才是极妙手笔,劫掠加运送也就一蹴而就了。”

祝良惊叹道:“高啊,好一招瞒天过海,这个头领是个高人啊!”

“敢在如此形式下行此险招,还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运走,此人胆识谋略俱是一甲,是个难缠的家伙!”

马豪也不无感慨道。

车潇起身对祝良说道:“祝大人,此人横空出世,必是羽翼已丰,可我们却对其一无所知,如此以往,此人日后必是凉州心腹大患!还望刺史大人尽快查清此人跟脚底细,以便应对!”

祝良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将军放心,我即刻着手安排。”

“此次羌人作乱已平,可难保不会再次作乱,故陌泽营分部五处加强边关防御,至于分配何处就是车将军军中之事了,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自行安排即可,如遇战事可自行作战,事后详报。”

“至于羌人头领底细一旦查出,我即刻派人告知各位将军。”

车潇起身。

“众将听令!”

四人迅速起身拱手领令。

“令漠北部驻于敦煌,上河部驻于鸾鸟,虎勒部驻于允吾,游弋部驻于卓尼,我鹿山部依旧驻于武都,各部羌人作乱不必上报,自行作战,割耳为证,军功五十耳一级。”

“待助周边郡县整饬军备、城用完固后,于初秋启程,不得迁延!”

四人人齐声答道:“末将领命!”

秋初,马豪率部率先启程前往卓尼。

卓尼位于凉州东南角,西北临大小榆谷,南临参狼羌,白马羌,被羌胡所围,防守艰难。

所幸武都、允吾距卓尼不远,鹿山部和虎勒部可以及时援助,所以马豪倒也不担心打光家底。

说句诛心话,这还真就是马豪的家底,凉州不知何时起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将校可自行募兵,也不报之刺史,就像马豪收下甘奕三人就是如此。

如此就使得军中兵士只知将校,不知刺史,兵权始终牢牢握于武将手中,从前就有朝廷派来的文弱刺史在战事起后无兵可遣,只得放低身段一个个的去求实权将校,狼狈不堪。

说是去往卓尼驻守,实际就是去做刺史下的小刺史。

卓尼多是汉人羌胡混杂之地,为多事之地,距武威郡半月路程。

此时正在赶路途中的马将军和沈月等人有说有笑,心情不错。

这次驰援敦煌,马豪当属首功,可令人费解的是,如此功劳竟未获得任何封赏。

可马将军未受赏却好像比谁都高兴。

其实这些疑惑只是甘奕三人的疑惑,军中之人早已习以为常,马豪自从当上校尉后好多年不挪窝了,虽说作战依旧勇猛,打的胜仗也不少了,可就是回回不被封赏。

军中好多人看不下去,想找刺史府说理,可都是被马豪厉声呵斥,挨骂挨得多了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拒传闻,如今陌泽营校尉车潇当初不过就是马豪手下一个小伍长,后来随着马豪四处征战获得了赫赫战功成为马豪副将,后来马豪莫名其妙的难以受封后,车潇自然就脱颖而出一路升迁,更是诏入京师四年,回返凉州后就做到了如今官职仅次刺史的破虏将军,以校尉衔领军凉州。

只不过这段传闻晦暗难明,众说纷纭难辨真假,恐怕也就只有马豪自己清楚了。

话说回来,马豪对部下确实挺不错。

比如甘奕三人,缴获的焉支马说赏就赏,也不顾忌他们还是入伍新卒,此次战役斩旗之功也全数归三人,正因为这斩旗之功使三人直接跳过游弋部新卒地上三年的规矩,一跃成为了骑卒,编在林陵麾下。

此时三人落在最后,实在是这焉支马不认主只能牵着走,速度还没步卒快。

三人灰头土脸的边走边小声说话,甘梓说道:“你们说马将军老打胜仗可为啥就不升官呢,每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漏掉他。”

甘野没好气的说道:“二哥你还有闲心管这些啊,先想想怎么让马认主吧,我们连步卒都追不上丢死人了,这身上的披挂还死重,等到卓尼还不得累死。”

甘奕白了眼甘野说道:“怂什么,都没饿死你还能被累死?放心,就算你不小心死了大哥也帮你找块风水宝地,再给你扎两个漂亮的小丫鬟,绝对亏不了你。”

甘野顿时没了脾气,也不理甘奕了,耷拉着脑袋跟自己的马儿絮叨去了。

甘梓笑笑说道:“大哥,你是觉得马将军这些年有功不赏有猫腻?”

甘奕皱眉说道:“我觉得可能就是杀俘的缘故,上头的人应该知道这件事,私下和马将军妥协了,这才没治马将军之罪。”

甘梓沉声道:“如此说来恐怕还真就是这样,上下一心,心照不宣了。可马将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他根本不像个嗜杀之人啊。”

甘奕苦笑道:“谁知道呢,只要马将军没啥大事就行了。”

甘梓低声道:“那可以向沈大哥打听打听吗?”

甘奕突然感到一阵烦躁,说道:“有机会再问吧。”甘梓也不再多言,两人默默的牵马走着,只有甘野还在叨叨咕咕对自己的马说话。

远处的马将军依旧在侃侃而谈,沈月被马将军拉着不让走,只能用马鞭敲打着自己的靴子,好似要将脚上的尘土敲打干净。

三日后,马豪部到达令居,正值乡民庆收,热闹非凡。

马豪遂率部停足休整。

刚一进城马豪等将领就被令居县令拉去喝酒,部下士卒也被百姓拉去胡吃海塞了。

西北汉子,简单,豪气,一碗热酒换一世衷肠,自然待客热情,更何况军中士卒大多是凉州人,那就更加不见外了,一招呼一排酒摆上就开始咋呼了。

凉州喜猜拳,于是满城都是猜拳的鬼哭狼嚎,城中挂着的用来庆收的大红纱灯都被震的上上下下。

满城酒香。

甘奕三人也被彪悍汉子拉去拼酒,这帮乡野村夫才不管你是什么狗屁少年,照样可劲灌,但绝不会让你吃亏,喝多少陪多少。

这里长大的人谁还不是从少年长成的,少年时还不是被自家长辈灌的七晕八素过来的,甚至两三岁的小崽子也能蘸着筷子头喝一杯,那已经提刀上阵杀敌的少年就更不必说了嘛。

原本三人还存有一分高下的斗志,可一圈喝下来就乖乖的听人家咋呼了。

可别提什么斗志了,可不咋的?一圈下来五坛酒就见了底,再有斗志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到最后三人喝的脑袋昏沉,快分不清东南西北时,人们才放他们离开。

三人搀扶着走到大街上,踉踉跄跄的乱逛。

百姓都在庆祝丰收,大街上空无一人,三人酒劲上头,在大街上比划开来,拳来脚往,可就是绵软无力。

三人就这样打打闹闹的乱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城门,摸到一条漆黑的小巷里。

三人顺着巷子拐个弯,突然就看见一窗灯火,在漆黑的深夜里格外显眼,三人向灯火处走去。


夜静无阑,令居城。

三人走近了才发现灯火出处是巷子尽头一间破旧小屋。

那屋子窗纱已破烂,秋风就在窗纱内外来回穿梭,哗啦啦哗啦啦。

虽说还未到秋末,天气也算得上秋高气爽,可夜凉如水也不是没有道理,夜风吹多了也得有点糟心疾痛,可这户人家好像并不在意,窗纱一看就好久未换了。

甘野自己走路都不稳,可还是踉跄着走到小屋门口,扒着窗纱孔隙瞧屋内光景。

约莫是三人动静太大,原本映在窗纱上的人影站起来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二十四五的精壮汉子。

此人头发胡乱绑作一团,黝黑面庞,半裸着精壮胸膛,穿着麻布长裤,赤脚站在门槛前警惕的看着三人,也不搭话。

甘野撒酒疯可不管对方是否拒人千里之外,上去就揽住此人的肩膀,喷着酒气嚷嚷道:“兄弟为啥不去那麦场庆收,偏偏一个人躲在这深巷之中,好生无趣,兄弟莫不是怕喝不过我们这些戍卒?”

汉子看看趴在自己肩头的一口一个兄弟,絮叨个没完的甘野,再看看一屁股坐在自家门槛上的甘奕甘梓,暗自忖度:想来是醉酒士卒,罢了罢了,暂且给他们醒醒酒。

他将三人扶进屋坐到坐席上,随后生火煮茶,不一会就在桌上摆了三杯香气四溢的茶水。

一人一杯,他递给还算清醒的甘奕、甘梓。

“喝点热茶醒醒酒吧。”

说完又蹲到火盆前继续用瓦罐煮着茶。

凉州地处偏僻,也就没有所谓中原的附庸风雅,不会繁琐讲究。

就像喝茶,中原叫品茗,选好水选好壶,而西北代代相传的就是用瓦罐盛茶,在火盆中煮沸,如此一来茶味全部出来,茶浓显苦,苦中却带有芳香最宜醒酒。

因用瓦罐煮茶所以西北多叫此茶为罐茶。

甘奕揉着脑袋缓缓喝着茶,说道:“多谢,我叫甘奕,这二人是我二弟甘梓和三弟甘野,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蹲在火盆旁的人闷声说道:“尊姓不敢当,在下霍青。”

甘奕意识到这个叫霍青的男人似乎并不欢迎自己,他也就不再说话,边喝茶边打量着霍青,他注意到霍青虽然身形清瘦,可肌肉结实,尤其是正在侍弄炭火的双手,青筋暴起,虬劲有力骨节粗大,一看就有一把好气力。

甘野此时也清醒的差不多,他迷糊中听见此人叫霍青,他就自顾自的叫起了霍大哥。

他一口喝光杯中的茶,也不顾烫舌头,喝完就擎着杯子也蹲到火盆旁说道:“霍大哥再给我来一杯,这东西可比酒好喝多了。”

霍青头也不抬的拿起瓦罐就哗哗的倒,甘野乖乖的接,可是一杯都倒满了霍青还在倒,沸茶从杯子中溢出来烫着甘野的手,甘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蹦老高,大叫道:“烫烫烫!”

霍青猛然惊醒连忙抬起手臂放下瓦罐,歉意说道:“对不住了,一时失神,你不要紧吧?”

甘野笑着说道:“没事没事,这算什么啊,我还得谢谢霍大哥将我们兄弟三人挪到屋里来呢,要不是霍大哥我们还不知道在哪个臭水沟里躺着呢。”

霍青忙摆手说道:“小兄弟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小兄弟就别提了,也别说什么谢字了。”

甘野说道:“好,霍大哥说不用谢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敬霍大哥一杯。”

霍青一愣,甘奕忙说道:“霍大哥别在意,我三弟就这副德行,说话跳脱,前言不搭后语的。”

甘野皱着眉喃喃道:“我那叫洒脱,怎么就成了前言不搭后语了?”

虽说是喃喃自语,可这个小屋一点都不大,又是夜深人静时分,其他人听得真真切切,三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原本并不友善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甘野拉霍青起身,自己做起了煮茶伙计,他递给霍青一杯热茶问道:“霍大哥,你刚才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要不是我叫你一声这罐好茶可就没咯。”

霍青苦笑一下说道:“都是些破烂糟心事,不提也罢。”

甘野一听这话就不干了,起身沉声道:“霍大哥,可是有人跟你过不去?我倒要看看谁的胆子这么肥,我给他熟熟皮子!”

甘奕甘梓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毛都没长全呢,听了马将军一句骂就天天惦记着给人熟皮子。

霍青拉他坐下说道:“没人跟我过不去,我一介屠夫谁会跟我过不去?你就安心喝茶吧。”

甘野这才重新坐下。

甘奕说道:“霍大哥如果真有了麻烦可以随时找我们,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你看你看,你又来了,这就打住了啊,来来来,喝茶喝茶!”

三人见如此情景也就不再多言,再次喝起茶来。

不知不觉中,夜色褪净,天光大亮已是清晨时分。

三人醒来发现霍青已经出门,桌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米粥和烧饼,还有几碟可口的小菜。

三人早就饥肠辘辘了,麻溜起床草草洗漱完就坐到了桌旁。

甘奕拿起霍青留的小字竹条念了一遍,原来霍青得去宰祭祀用的牲畜,所以早早就动身了。

三人立马抓起一个个热烧饼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功夫,一盆米粥一筐烧饼就下了肚。

吃完刚好到回营的时辰。

他们也不敢耽误,甘野洗涮碗筷,甘奕甘梓收拾床铺。

一切妥当后,甘奕回复几句后,就离开了霍青家赶往营帐。

等走到衙门口时,正好看见县令陪着马将军走出衙门,马将军一眼就看到了哥仨,一招手三人就不得不过去。

走到近旁马将军笑骂道:“三个兔崽子这是从哪钻出来的,莫不是喝花酒去了吧,快快从实招来!”

甘奕赶紧说道:“将军可不能污人清白,我们兄弟三人昨晚不胜酒力从庆收宴上溜了出去,摸到东郊的一个屠夫家,喝了一宿茶,刚刚才出来。”

马将军旁边的县令闻言略有惊讶,问道:“可是白鹿巷的霍青?”

甘奕看他一眼低头道:“正是!”

马将军转身好奇的问道:“老傅你一个不知柴米的人怎么还这么了解一个屠夫?”

傅县令尴尬一笑说道:“我的大人呦,每次到我这都要让我尴尬一回,我也不是说了解这个霍青,只是有些事和这个霍青有关,自然也就有所了解了。”

“那你倒是说说啊。”

傅县令叹口气说道:“要说起来这霍青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出生在本县书香门第霍家,自小衣食无忧,霍青祖上三代有功名在身,在朝中任职,十分有威望,后来霍青父亲霍夏拒绝朝廷征召,开起私塾教学倍受当地百姓拥戴,霍青作为家中独子自然是娇生惯养。”

“如此这般到了霍青十二岁时,霍青一家踏青游玩走到一处山谷时,正巧遇到一伙悍匪,悍匪未搭一句话,提刀就杀,可怜一家主仆二十五口尽皆屠戮,血染青草。”

“万幸的是当时霍青贪玩落在最后,由一名老仆陪伴,老仆于危难之中带着孩子躲到山洞中避过了一劫。”

“回家后发现家里也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听街坊说是一个叫花子放的火,最后也葬身火海,可谁知道呢,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极可能就是一伙人干的。”

“极可能?难道你没查出凶手吗?”马豪皱眉问道。

傅县令连忙回答道:“事情一发生霍青和老仆就报了官,我第一时间就派人调查,怎奈何这伙人做事谨慎,家里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放火人也死了,谷中杀人都是一刀封喉,就只有些凌乱的马蹄印,我苦苦追查了两三个月也毫无头绪只能报给刺史府,刺史府派人了解后,祝刺史就下令以疑案入档,暂且搁置,一搁置也就到了如今了。”

马豪闷声说道:“后来怎样了,你继续讲。”

傅县令继续说道:“后来霍青近亲无一人,远亲都是隔好几辈的人,也就没人想着帮帮十二岁的少年。”

“霍家老仆于心不忍就带霍青回到了自己的家,老仆儿子在军伍中征战,家里就剩下老人和一个小孙女也就不在乎再多一个霍青。”

“就这样霍青在老仆家中安顿下来,经历了生死,少年郎每天粗茶淡饭倒也咽的下去,老仆依旧去找人家做工,霍青也在肉铺当起来了学徒,后来手艺精湛了,老屠夫也乐的有人替自己干活了就由得霍青做事了,霍青每月也能得些银子给老人买件衣裳,给老人孙女杨瑜买些零嘴吃食了。”

“霍青和杨瑜青梅竹马的长到十七八岁时,老人年事已高终究撑不住了,在一场大雪中病逝了,在病逝前将自己的孙女许给了霍青,再后来两人孤苦相依,艰难度日。”

说到这里傅县令抬头看了看马豪,见他眉头紧锁专注听着。

于是继续说道:“三年后,杨瑜多年杳无音信的亲爹出现了,还是骑着高头大马荣归故里的,当初的无名小卒四处征战熬成了一部将军,这就是鲤鱼跳龙门了,所以不久就建成了气势雄伟的将军府,做为将军女儿的杨瑜自然要入将军府,可霍青就成了一个不小的阻碍,虽说是名义上的夫妻可并未拜堂也算不得真,再加上杨瑜一夕间贵为将军府千金,再嫁给一个小小的屠夫打的就是部将军的脸。”

“杨瑜又是一个懦弱性子只能听自己爹的安排,霍青也就没有为难杨家人,孤身一人搬到白鹿巷做起了老本行。杨将军约莫对其有所愧疚倒也经常照顾霍青生意,只是霍青与杨瑜再没见过。”

“说到这个部将军马将军你也认识。”

马豪头也没抬的说道:“杨延。”

傅县令惊异道:“将军怎么一口断定就是杨延杨将军?”

马豪瓮声道:“老子当年跟他一伍,没少听他掰扯他闺女!”

傅县令说道:“这就是了,听说最近杨将军女儿和本县刘公子快要成事了,马将军要不是有军务在身,作为叔父这杯喜酒可就喝定了。”

马将军没理睬傅县令,叹口气说道:“可怜,可惜了霍青。”

他迅速转过身对愤恨难平的三人说道:“带我去见霍青!”

三人不敢怠慢,立即头前带路,四人匆匆离开,傅县令被晾在衙门口无言以对。

正午时分,霍青背着家伙什走进了白鹿巷。

刚一进巷口就看见甘野三个领着一个陌生人坐在自家门前,他赶忙快步走去。

甘奕等人看见霍青也站起身来,甘奕等霍青到了近前说道:“霍大哥我们又来叨扰你了,不过这次是我们马将军找你。”

他指着马豪继续说道:“这就是马将军。”

霍青行礼说道:“参见大人,敢问大人有何事指教?”

马豪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和杨延之间的事,我是游弋部的马豪,杨延是我的袍泽,他对不住你的事我来替他弥补,我知道你独身一人,不如入我游弋部,军中官职随你挑选,你看如何?”

霍青顿时愣住了,许久回过神来说道:“大人言重了,杨大人不欠我什么,反而对我有恩,有大恩,要不是当年杨将军父亲收留我我怎会活到现在?要欠也是我欠杨家一个天大的恩情,大人切莫如此说了。”

马将军摩挲着手中等霍青时捡的小石子。

“那好,杨延我们暂且不提,我确实想招你入伍,你看如今正逢战事,是男儿建功立业时,你可愿来我军中效力?”

霍青受宠若惊,连忙推辞道:“小人不过一个操刀屠狗之辈何德何能得将军抬举,不胜惶恐,小人虽说有一把子气力,可终究是难堪一用,切不可使将军蒙羞,此事万万不可!”

马豪见霍青推辞倒也不急,缓声说道:“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我知道你有所牵挂,所以不急在一时,我的话放在这里,你何时来,我游弋部大门何时为你打开。”

说罢,马豪拍拍霍青肩膀,转身向巷外走去。

甘奕三人冲霍青点点头,也紧跟上马将军的步伐。

霍青注视着他们走出巷口不见了身影,才转身开门进屋。

夜半时分,清凉如水,一弯皎月当空,霍青辗转难眠。

原本平静的生活现如今起了波澜,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一夜之间他的面前多了条煌煌大道,本是人间幸运事,可惜心有牵挂,注定无法当断则断。

最近城中碎嘴之人传出风言风语,说是杨瑜要与刘家公子成亲,可传了这么久也没有个准信,虽说自杨瑜随他爹回将军府时,他俩所谓的夫妻亲缘就点滴不剩了,可人心啊,剥开一层是还有一层的。

他与杨瑜孤苦相依多年,他仍记得自己家破人亡的那天,当杨家老人带他回家时,扑闪着大眼的杨瑜递给他一瓣橘子,嘴里塞满橘子含糊的让他也吃,他至今记得那瓣橘子的滋味。

原本亲眼目睹了自家的血海深仇后心如死灰的少年悄然添了一缕生气。

怎能忘记,踮脚帮他拭去眼角未干泪水的她,好奇注视他的眼,从第一次见面时,小小的他就坚定了一个信念,他要给她无忧,给她安宁。

再后来这种感觉在老人去世后愈加强烈,他拼命干活就是想让她不再飘零。

再后来啊,世事变迁,谁又料得到杳无音信的杨延一夜贵为将军。

自此她在西头,他在东头,同城不同门,无言独望。

将军深宅与少年白鹿相距一条官道,三条主街,四五小径,官道横亘**。

自她走后,他就再未踏过官道一步。

此时他望着窗外皎月就觉得她依稀还在自己怀中取暖看月亮,满怀月光满怀遗憾。

遗憾之事不少,遗憾岂有悔意?他不清楚,他只记得老人临终前的期盼眼神,他就是看着老人的眼睛承诺护她一世,虽说现在不需要他这么一个小小屠夫做什么,可他许的诺他要守。

他依旧记得父亲在他小时唯一一次怒发冲冠时说的话:人无信,徒有形,弗如兽!

这是他的记忆中对父亲唯一深刻的记忆。

许诺易,守诺难,他此生只许了一个诺,自然要守下去。

他也知道马将军情真意切,奈何时间不对,他觉得马将军能体谅他的难处。

床榻上思绪翻涌的霍青最终选择了弃弓马,守一诺,终不悔矣。

从此漫天月色是她,园中竹影是她,总而言之:只愿你好。

马将军已经耐心的等了霍青三天,可霍青依旧未至。

他并未流露什么遗憾,他不怪霍青,生而为人总该有自己的抉择。

在令居逗留的这段时间,令居百姓有了丰收,游弋部士卒偷了个闲,马豪也未喝到杨瑜喜酒,最后终归要再起程了。

游弋部全军开拔向卓尼进发。

临走前,马豪将一枚私印托傅县令转赠霍青。

在去往卓尼的路上,因为霍青,甘奕,甘梓,甘野三人从马将军杀俘所带来的畏惧渐渐减轻了,倒也能和马将军平心静气的聊聊天了。

马将军对他们的态度始终如一,把他们真正是当作了子侄后辈。

而马将军对霍青就是惺惺相惜了,马将军平生几无所求,所求不过简朴性情罢了,他从霍青身上强烈感觉到了,自然也就多加赏识了。

霍青拒绝马将军有人说他不知好歹,有人说他朽木不可雕,可不过都是市井之言。

其实在明眼人看来,马将军转赠私印已是天大的赏识了,你可知一方私印乃是游弋部将领马豪的随身之物,见私印如见其人,那可是能调动兵马的。

由此可见马将军有多么赏识霍青,只不过市井之徒不知此私印价值罢了。

霍青的故事不简单,可历经血海深仇,分崩离析依旧纯粹,这就是大不易的事了。

马豪和霍青在唯一一次见面中,马豪只凭眼睛就知道霍青值得他惺惺相惜,只可惜人各有志罢了。

十日后,游弋部到达卓尼。

游弋部一进卓尼城就受到当地百姓的夹道欢迎,卓尼为汉羌聚居地,并不是说所有的羌人都是叛贼,有相当一部分的羌人自祖上两三代起就在汉人的辖地编籍入户成为汉天子的子民,这类羌人多融入到了汉人的生活,这类羌人就被称为熟羌,而另外以游牧为主的羌人就被称为生羌。

熟羌大多居住在凉州南部边界,像卓尼这种艰苦小城汉人自然少有人居住,当地汉人的本来身份大多不堪细究,几乎都曾经受过大风大浪的敲打,因此当羌人来此定居倒也不在意。

后来羌人越来越多,在人数上占了优,再后来生羌叛乱,卓尼汉羌两族便开始相互提防,原本和睦氛围一扫而空,虽经过衙门调解恢复了交易,可依旧彼此敌视。

于是家家开始养狗,后来每天日出时分满城狗吠,卓尼人就开始一天的忙碌,因此奇事卓尼又被外人诙谐称作狗城。

即使如此,卓尼人还是人人自危,虽说有三班衙役可终究不是披坚执锐的甲士,汉人大多盼望卓尼能入驻一支兵马,现在游弋部要长驻卓尼自然喜出望外,夹道欢迎也就不足为奇,而羌人欢迎无非就是摆明立场,置身事外,与生羌划分界限罢了。

卓尼县令站在最前头,行礼恭声说道:“卓尼县令章煜参见马将军!”

马将军翻身下马扶起章县令说道:“章县令无需多礼。”

“大人一路劳顿,我已命人收拾出了我的别苑,环境清幽,还请大人小憩片刻随后为大人接风洗尘。”

马豪点点头说道:“章县令费心了。”

章煜忙说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马豪叫过沈月嘱咐了几句后,和章煜等人去往别苑,沈月率游弋部进驻校场营帐。

一切妥当后,老陈和一帮伙夫要以油泼面作为犒赏,营房顿时沸腾起来,都行动起来了,没一会就飘出了香气,甘野甘奕甘梓三人抢着扒了三大碗香的掉舌头的面后溜出了营房,去街上晃荡。

卓尼城不大,横竖四条主街成井字型,屋舍错落有致别有风味,此地不像中原地带粉彩艳丽,可属凉州,受敦煌佛国影响,建筑多以云纹做饰,多寺院多佛像,三人逛遍小城佛寺发现了不下四座,而道观却只有一座还破破烂烂,只有一个老道人坐在青石上昏昏欲睡,由此可见西凉佛教之胜。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自本朝明帝夜梦金人遣使西行,于大月支遇摄摩腾、竺法兰而返,于洛阳建白马寺弘扬佛法起,凉州就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方,尤其是敦煌,使者自敦煌往返,在敦煌留下了佛法种子,敦煌自此成为凉州佛国,倍受礼遇。

凉州佛教盛行就不足为奇了。

三人都是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了,虽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可对神佛却没有什么感觉,真就当成塑像一路欣赏过去。

神佛本来就是给懦弱之人准备的,像他们这种人神佛都不稀得理。

等他们逛完寺庙后,整个小城也就逛完了,天色也昏沉下来,倦鸟归林,百姓都掌灯了,点点灯火衬着破墙矮楼倒也别有韵味,此时的百姓有了悍卒的守护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要是再紧绷下去非得分个你死我活不可,汉人可不信生羌熟羌没关系,同姓还三分香火情呢,更何况同族?

别以为皈依了佛教念几段经就是好人了,羌人就是这大漠中的狼,说不定啥时呲牙呢,汉人有了自家兵卒看着他们,才能心里踏实。

其实这话没错,生羌和熟羌没关系谁听了都不信,要没关系劫掠时为何偏偏劫汉人钱财,杀人时只杀汉人?为何官军围剿羌人还未出城羌人就跑没影了?在城在野的羌人大多有亲人在对立阵营,不过是活法不同,谁又能对自己亲人下手?

羌人自然也有一些墨规,这也就是羌人作乱尾大不掉的缘由,官军抓不住,剿不了,也杀不了。

可正因为如此,朝廷才有源源不断的饷银运送过来,官吏自然也就懈怠了,打打停停,这么多年下来双方也就心照不宣,各取所需了。

世间叛乱大抵如此了,没有什么黑与白,黑白两色,慢慢糅合,慢慢融为一体,最后成一片铁青色,沉重压抑,就像此刻的天色。

幸好还有点点灯火在这铁青色中翻涌,此刻走在归营路上的三人也就是万千灯火中一粟。

明日隔山岳,事事两茫茫。

世事如刀,没有一幅铁肠肚如何敢看清?


卓尼因为游弋部的进驻安然度过了一整个秋季,百姓囤粮酿酒,趁着秋末牛羊长上了最后一层膘,在秋风肃杀中宰杀牛羊,晾成肉干用来冬季犒劳自己的五脏庙。

入冬后,对于卓尼的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对于游牧的羌人来说就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

凉州可不是阴雨绵绵的江南,这里北风呼啸在无垠大漠肆虐,千里黄沙万里雪。

只要下起了一场雪,其后就是****的雪天,雪花大如席就是凉州大雪的写照。

如此大雪下个三四场后,积雪没膝,草原人烟稀少,积雪难消,马蹄打滑站不住,羌人以游牧为主,雪覆草原,牛羊连冬初被迅速冻上的秋草也吃不上。

吃不上草,牛羊过冬就成了大问题,羌人自然而然的就盯准了城池。

各个边境小城这时也到了最紧张的时刻,他们跟羌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知道这个时候羌人要开始进攻了。

就连卓尼有了游弋部的进驻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百姓自发的进行战事储备,生怕羌人打过来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

游弋部士卒相对就比较轻松了,他们跟最精锐、最凶悍的羌人铁骑都打过交道,自然也就对这些抢粮的羌人部落看不上眼了,马将军也不过就是传令全军加强戒备就再没下文了,甚至都没加一两个暗桩夜哨。

一场风雨后的武威,长佑馆。

此时人声鼎沸,这个以长佑为名的酒馆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刻。

这个小馆子一年有三季都在卖凉州自酿酒,平淡无奇,唯独入了冬,酒还照卖,可它就不是主角了。

落雪之后,不管是武威还是周边城镇就有人备马架车赶到长佑酒馆,这些人可不是为了喝那稀松平奇的自酿酒,而是为了讨一口美味吃食。

这吃食就是狗肉,只是不知酒家店家听谁提了句“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本来肚子里就没啥墨水的店老板非要附庸风雅,起个神仙肉的名号。

正因这个名号引得乡野村夫们一探究竟,纷纷称绝。

原来高门大姓嗤之以鼻,觉得不过就是乡野村夫一年难得几次去酒馆才点的一道菜,后来见吃过的人赞不绝口,引得一位武威公子哥把持不住品尝了一份,惊叹连连,还为此赋诗一首,不过诗写的毫无文采并未盛行。

托这公子哥一来二去的和好友吃这肉,顿时使长佑馆名噪一时,再后来就成了这副光景,落雪后,只要排的上名号的高门大姓纷纷赶往长佑酒馆一尝美味。

乡野村夫也就望之兴叹,没有这口福喽。

这道神仙肉与别家相比奇就奇在酒馆主人的配料上,听说这是家传秘方。

这家酒馆主人名叫刘长佑,今年六十一了,可人看着依旧精干,传闻刘长佑少年时出生猎户家,后来入伍做了一名武威士卒。

守了二十年城门后退了下来,依靠着多年积蓄开起来这家长佑酒馆,卖些吃食,因为价钱公道也有些回头客,再加上军伍出身,一些士卒也愿意和他谈天说地,生意也就说的过去。

再过了几年,四十多的刘长佑闹了个神仙肉的笑话却没想到使得自家生意火爆,不出两年就购置了自己的小院,自己的一对龙凤胎就出生在新宅院中。

有了这份家业的刘长佑很满足,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再一个二十年后自家儿女长大成人了,宅子也扩大了不知多少了,可小酒馆却一点没变,原来有多大现在还是多大,桌椅经过几十年磨的油光发亮,桌角都被磨圆润了。

自家儿子就多次向他抱怨该扩大店面了,给它换个地方盖几层楼,每天还不得收银子收到手软。老人每次听儿子抱怨脖子一梗就是一句:“想当家你也得等我死了再说!”

噎的儿子直翻白眼却无可奈何。

老人上了年纪干活是不行了,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好在早就将家传秘方教给了儿女,酒馆由自家儿女操持,他也看着高兴,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店里擦擦桌子,有人过来夸他,他就乐呵呵的笑说一句吃好喝好就十分满足了。

他的儿女也争气,完美继承了自家老爷子的手艺,女儿操持小酒馆,儿子在城东头又开了一家酒楼赚了不少银子,可老爷子从未去过儿子的酒楼,他一天有事没事都愿意在小酒馆待着,擦擦桌子,看着几十年的酒馆就有一种亲切感。

酒过三巡,小酒馆里的吃客酒劲上头,就开始天南海北的闲谈起来,酒肆本来就是各种小道消息的来源途径。

此时小酒馆里坐在南桌的是两男两女,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可身上绣囊环珮一个不少,一看就是膏粱子弟。

其中一个公子哥好似投过军,正在向同桌大肆鼓吹自己的经历,什么一步一杀人,两天一小仗,三天一大仗,还说什么自己亲手割得羌人头颅等等,听得同桌女子秋水长眸一眨不眨的听着他讲,而另一位公子哥就显然属于娇生惯养的主,眼见着自己带出来的美人差不多要投入到这个大言不惭的纨绔怀中去了,心中郁闷,说话自然就带了一股酸味,一听杀了多少羌人时,马上阴阳怪气的说道:“李雪清,你就别吹了吧,别人不清楚你的底细还能被你唬住,我可听说当年你是得罪了前任刺史的儿子,被人家堵的连家都不敢出去,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被你老爹花了一大把银子扔进了军伍,不过就是一个押运粮草的小卒子,什么十步杀一人,你恐怕连羌人的尸体也没见过吧,在这吹什么大气呢?”

李雪清被人当面揭短倒也不恼,而是笑着说道:“咋的,要不要这么认真啊,你田程就没说过大话啊,我虽然是个押粮草的,可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漠北军!你说我没见过羌人尸体这你就错了,你以为押粮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羌人只要正面讨不到好,立马就会迂回烧粮草,我能活着回来见你田程那都算祖上积阴德了,羌人我也是杀了四五个的,到那时候哪可能害怕啊,你害怕就得是你死,羌人可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我杀了这几个羌人在军伍中算不了什么,可现在回来了天天在夜里做噩梦,梦见的都是血淋淋的残肢断臂,狰狞面孔,过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了,你还不许我说说大话啊。”

田程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闷头喝酒,不去理会他。

可李雪清的一番话勾起了其他几桌吃客的好奇心,都起哄着叫他讲讲战场上的奇人异事。

他也乐得被人奉承,大大咧咧的喝了一碗酒开始从自己从军开始讲起,一桩桩一件件毫无保留的讲了起来。

足足是讲了一个时辰才讲完自己的士卒生涯。

酒客们听得唏嘘不已。

有人问道:“羌人作乱自古就有,可如今却比以往更加猖獗,官府虽说在围剿可不见什么成效,这凉州地界现在闻羌色变,兄弟你给说说这官府到底是不是真心围剿啊。”

李雪清笑着答道:“老哥啊,这就纯粹是无稽之谈了,官府虽说无功可也无大过啊,这要是官府真如你所说,和羌人沆瀣一气,那羌人还不得打进我们武威城了,我们还有功夫在酒桌上闲扯?”

“我从军伍退下来也不过一两个月时间,我倒也知道些消息,经过敦煌大捷和冥安大捷,羌人一时半会不会轻举妄动,羌人安分了整整一个秋季,可如今入冬了,羌人差不多就要劫掠准备过冬了,我听说凉州刺史将陌泽营五部分驻羌胡出没地界,未尝没有备战之意,而其中敦煌大捷的首功之人马豪马将军就驻于卓尼牵制西南羌人与虎勒部、鹿山部相互照应,西南差不多是固若金汤了,而最北又有漠北部驻守,羌人也不敢长途奔袭,所以说啊羌人这个冬天恐怕难过喽。”

有人争辩说道:“那羌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前两次大战,羌人损耗了那么多人马,能不记仇?说不定这时候就在暗中磨牙呢。”

李雪清惊异的看了一眼这个搭话的中年村夫说道:“兄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就要看双方谁的棋力更胜一筹了,可这就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没什么关系喽!”

酒客们大笑起来。

与酒馆气氛格格不入的就属最北桌了,一人一桌,桌上摆着酒菜,菜是一口未动,酒倒是空了又添添了好几壶,腿边斜搭着一口观形简朴的刀,寒意森森无人敢接近,倒也落得自在,他一边喝酒一边听着酒客闲谈。

如此直到天色将暗,撒下一把碎银后提刀走出酒馆,跨上一匹大马远去。

酒客们依旧在谈笑风生,丝毫未察觉独占一桌的怪人离去,只有店家老人微笑示意目送其离开。

风雪暂歇,卓尼难得出了日头,太阳照耀下积雪融化一丝倒显得更加圆润洁白,满山满水,白茫茫一片,煞是空旷,正是千山飞鸟绝,万径踪灭的景象。

马豪近日不知为何对着雪景起了兴趣,每天的头一件事就是半路逮两个人一起来挨冻,美其名曰赏雪,有时竟也唧唧歪歪的编两句酸诗,而甘奕三兄弟就成了他逮的最多的,三兄弟现在被马将军搞的头都大了,不仅大早上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山头赏雪,还得捏着鼻子称赞作诗作的好,这日子过的是真憋屈,所以三人干脆躲了起来,等马将军走了再出来,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躲着不见马将军。

就这样,马豪大都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山头好不尴尬,可他倒不以为然依旧照赏不误。

入了冬没多久,卓尼这个边疆小城就里里外外白了个遍,附近百姓大都有在入冬闲暇时节整修房屋的传统,一是期盼来年有个好兆头,二也是加固房屋来抵挡西北肆虐风雪,而游弋部作为本地驻军也在为当地百姓做事,修缮房屋,加固仓癝,这些自然没什么二话,卓尼百姓也习惯了与这些驻军生活,其乐融融,和睦相处。

据刺史府的通报称羌人大都在北方地区小打小闹,无关痛痒,马豪这才可以百无聊赖的赏雪。这天天明时分,卓尼迎来位陪自家将军赏雪的人――沈提山。

这位虎勒部将军同杨延一般,和马豪是老相识了。

虽说三人在战场上互为胸背,配合默契,可是私下来却是这沈提山和马将军关系更好些,杨延一心升迁自然和马豪这些粗野之人不太尿在一个壶里。

这沈提山高大身材,古铜肤色,络腮胡须,恰似远古恶来。

他为良家子弟投军,一刀一枪的搏到一部将军,他当然也并未良善之辈,要排起羌人最恨之人来此人稳居前三,他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马豪就亲眼见过此人骑乘大马,手拿马槊冲锋陷阵,眼睛血红见人就杀,导致自家兵士也不敢靠近他。

有次沙场失马,沈提山被敌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等兵士拼命杀过去救援时,才发现此人拄槊而立,马槊早被浸染成暗黑色,发出乌光,马槊下都是肉泥,而沈提山也浑身刀伤,身上插满羽箭,而围攻他的敌军一个不剩,全成了脚下的肉泥。

事后,据说是祖传宝甲救了他,恐怖创伤不至于使其殒命。

再后来顶缺成了虎勒部将军,入了凉州五大实权校尉之列。

自从他成为部将军后,羌人暗中将其名号排在必杀名单之中,虽为必杀之人,可羌人却不敢轻易撩拨此人,委实知晓此人是以一敌百的狠人。

所以此刻在这安宁之时,沈提山才抛下军伍跑来卓尼与马豪小聚。

马豪看着沈提山大大咧咧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小厮,自顾自的走向马豪,笑着说道:“马大将军近日可好啊。”

马豪看着一身戎装的沈提山笑骂道:“我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说你过来和我喝酒,穿这一身破铜烂铁是什么意思,怎么,要抓我砍头啊。”

沈提山拍了拍自己的铠甲说道:“这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嘛。”

马豪被他气乐了,道:“你沈提山什么时候惜命了啊,上了战场跟条疯狗一样,逮谁干谁,被射成刺猬了也没见你后退一步啊,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沈提山黑脸一红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虎穴也敢掏掏虎子,可如今倒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我也说不上是什么缘由。”

马豪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看啊,就是这个部将军的职位害的,你小子爱上当官了,自然也就不会像当无名小卒时一样傻了。”

沈提山一听这话立马争辩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爱当官的人吗?当初你也知道是刺史大人硬逼着我坐这个位子的,你不也还帮着刺史大人劝过我吗,你以为我和杨延一样就想升官吗?”马豪神色缓和些,说道:“行行行,我说错话了,是我的错,那你倒是说说你现在怕什么?”

沈提山沉吟片刻,说道:“我怕什么呢?我怕死啊,我要是死了无所谓,我本就没什么家眷的拖累,死哪埋哪挺好的,可我就怕下去后被先走一步的兄弟们戳脊梁骨,实话告诉你吧,我经常在睡梦中看见我那些受苦的兄弟们,一张张脸都是愁苦万分,我他们愁什么,苦什么,他们一言不发就这么愁苦的看着我,看着看着约莫看够了就转身离去,他们转过头走了,我就看着他们残缺的就这么走了。”

“等我惊醒后,心里一阵阵的发堵,脑袋里都是空落落的。我可怜的兄弟把命交代在战场上,留下的孤儿寡母就不能不闻不问,他们的遗孀就是我的父母爹娘,亲儿亲女,我怕我一死他们就无人问津了,我一想起他们我就怕死了,我就是怕照顾不好他们我死后再无面目见人,反正吧,我觉得我现在怂透了,可我却只能这样怂下去……”沈提山话未说完,就红了眼圈哽咽的说不下去。

马豪喟然长叹,说道:“谁不是呢,到底不是无牵无挂啊。”

马豪抹抹了眼角,拉起蹲在地上哽咽的沈提山豪爽说道:“行了行了,擦干眼泪别让泉下的弟兄们笑话了,你是过来找我喝酒的,我可不愿意看你在这哭哭啼啼。”

一把拽起沈提山往府中走去,边走边叫嚷着让侍从准备酒菜,另外再叫老陈过来做些葱油面,吃喝玩乐不在话下。

夕阳余晖,倦鸟归林。

小聚一日的沈提山和马豪结束了宴饮,双双备马,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沈提山胆子再大也不敢懈怠小留几日,趁天色尚有余光自然回归军中,马豪牵马送其出城。

两骑当头,身后二十随从紧随其后,街道扬起一阵烟尘,向城外疾驰而去。

马豪一路将沈提山送至卓尼城外十里外的饮马川,珍重话别后,沈提山带着自己的随从扬尘而去。

马豪一骑看着他们远去,直至成为小点,随后一拨马头返城。

此去与多苦,归去归去兮。

沈提山依旧是部将军,依旧是担重之人,只不知何日再相见。


一夜无事。

清晨时分马豪早早洗漱,在冷水的刺激下,昨天喝的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他叫来沈月一起去巡营。

营帐的将士大都起来做事了,剩下的就是甘奕甘野这种毛头小子还在呼呼大睡,马豪走进去一脚一个,全都踹醒,丝毫不留情面。

被踹醒的甘奕等人不敢有一句怨言,灰溜溜的站成一排,马豪盯着一排人前前后后看了两三遍,看的一排人心里发毛。

最后一背手,喉结一动就开骂,唾沫星子在清晨的阳光里异常清晰,甘奕等人眼睁睁的看着唾沫星子慢慢落在头上脸上,还不敢躲一躲,真是想死的心也有了。

马豪可不管这些,继续劈头盖脸的痛骂,正当他骂的起劲时,县衙有人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马豪一把就拽住来人厉声质问何事慌张。

来人战战兢兢的说道:“一柱香前有一队客商一进城就直奔县衙,说是他们清晨赶路时在卓尼二十里外的大瓶峡发现了二十多具军伍之人的尸体,死状凄惨,县令大人觉得兹事体大,先带着县衙人手赶往大瓶峡,叫我来向将军通报。”

马豪如遭雷击,呆立原地,双手紧紧攥住了来人的胳膊,来人胳膊吃痛大声叫嚷,马豪这才反应过来,丢开来人胳膊,厉声喝道:“传令下去,一百精骑轻装简从,即刻出发赶往大瓶峡!”

马豪话音未落,转身大步奔向马厩,沈月等人点起百人,紧随其后。

百骑全速赶往大瓶峡。

大瓶峡,卓尼城外二十里处的峡谷,因其口小腹大,当地人称其大瓶峡。

卓尼一带多山,多峡谷,大瓶峡正是其中最大的峡谷,也是卓尼通往其他城镇的必经之路,向来商贾通行并无匪患之事,算是平和之处,现如今竟出现凶案,平和算是毁于顷刻了。

马豪率队一路奔驰,一个时辰后到达了大瓶峡,转入峡谷口深入百步,地形豁然开朗。

马豪一眼就看见峡谷中横七竖八的尸首,死状凄惨,血渗入地下,土地泛出令人心惊的乌光,刀剑散落一地,尸首上插满箭矢,惨不忍睹。

马豪勒马缓行,仔细搜寻,直到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时,马豪再难压抑悲怒,一声嘶吼划破了清晨的寂静,他下马双手颤抖着走向那具无头尸首。

走到近前,不觉已是涕泗横流,他一眼认出无头尸首身上穿的正是沈提山家传甲胄,马豪悲从中来,抱着血淋淋的尸体无声哭泣,沉默着一根根拔掉沈提山身上的箭矢,喃喃道:“秋凉时节,喝黄酒,品蟹黄,人生一大乐事,这次你来的急,我只有黄酒几壶,却没备着蟹黄,你说不尽兴,我说下次一定替你补上,我承诺的没兑现,你却躺在了这里。你说你不敢死,不敢抛下兄弟亲人,却又怎么如此身首异处?退回二十里又如何,卷土重来非尝不可,为何非要逞一时之勇?兄弟你糊涂啊!”

……

“他们敢砍你的头,我就去砍他们的头,一个不够砍一家,一家不够砍一城,总归要有足够的人下去陪你。”

……

“你中了四十八箭,十一箭入骨,甲胄二十道刀痕,七刀破甲,这是你的帐,我来帮你讨。”

……

“我知道兄弟你苦,你活的不遂心,死后就解脱吧,你告诉同袍,你要背的担子我马豪挑了,你放心不下的事我来做。”

……

马豪就这么呆着一动不动,像个泥塑木雕。

沈月带着甘奕等人一寸寸的搜寻案发地,寻找线索,可是没有什么发现,敌人并未留一丝一毫的线索可供搜寻,最后只好为自己的袍泽收尸,准备运回卓尼进行安葬。

当一切妥当后,已是正午时分,沈月见马将军仍然一动不动,只得和秦贲两人架起马将军,叫甘奕他们给沈提山收尸,马豪倒也没有反抗,平静的看着他们将沈提山用席子包裹抬到大车上。

最后,甩开沈月秦贲扶他的胳膊,爬上载着沈提山尸首的大车,一扬鞭,驱马原路返回。

秦贲带一队士卒护送袍泽遗体随马豪回返,沈月则带着余下众人继续搜寻沈提山消失无踪的头颅。

回到卓尼后,马豪恢复清明,他召集了全城的木工匠人,连夜开始打棺材,满城百姓自发加入其中,毫无怨言。

布置好一切后,马豪去往县衙,刘县令早在县衙门口等待着,两人步入中堂,各自落座。

刘县令沉声说道:“沈将军在我卓尼境内遇害,是我的失职,请将军责罚!”

马豪摆摆手说道:“和你无关,你跟我讲讲事情经过即可,此事我自会处理。”

刘县令说道:“今日清晨有商队到衙,禀报大瓶峡发生血案,我即刻令人前往查看确有此事,随即我亲自带人前往,到大瓶峡并未破坏当时现场,一切都如将军所见,并且至始至终没有发现沈将军头颅,后来将军也到,我也不必赘言。”

马豪点点头说道:“清晨来到衙门的商队,人可还在?”

刘县令答道:“还在城内,不过我已验过其身份,确是商队无疑。”

马豪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沈将军的头颅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对此你有何看法?”

刘县令叹了口气,说道:“这确实令人费解,不过有人这么做了,就说明沈将军的头颅对他们有用,绝对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消失,早晚是要浮出水面的。”

正说着,门外士卒有军情禀告,马豪起身出门听取军情。

片刻后,他大步进屋说道:“被你说中了,沈提山的头颅出现在了允吾,允吾被攻破了,现在请你在卓尼加强防备,我带兵去攻打叛贼,卓尼就交给你了!”

刘县令起身赶紧说道:“请将军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马豪不敢耽误,即刻大营率兵出征,杀往允吾。

卓尼大军一路疾驰,后半夜时就赶到了允吾,此时的允吾万籁俱静,城门大开,不见一人。

马豪挥军入城。

只见街巷狼藉,在月色中依稀可以分辨出散落的士卒尸体,百姓逃散一空。

马豪带兵驻防,随后派出斥候刺探方圆二十里,他则带人清点损失,登记在册,如此忙碌到清晨。

马豪清点出此次城破,本地库银五千两尽数被劫,自秋收后所有仓癝也清扫一空,只有百姓家中存粮原封未动,此次城破,可以说是损失惨重,伤了允吾的元气。

也就在这时,城破逃往深山的百姓以及允吾残部,在马豪派出的斥候的安抚劝说下,陆续开始回到允吾。

首先回到允吾的是沈提山副将华云,他一见到马豪扑通跪下哽咽的说道:“末将无能,未能守住允吾,未能护我百姓,还望将军责罚!”

马豪扶起他说道:“错不在你,主将被杀军心自然不稳,还请起身为我说说何人攻城。”

华云平复心情后,说道:“今日接近晌午时分,我正在城头巡逻,突然听见阵阵如雷的马蹄声,我还在纳闷沈将军走时只带了二十骑,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没成想过了一会,城外涌出了一大批骑兵,并不是我军装饰,而是羌人服饰,我赶紧下令关闭城门,士卒全部集结准备御敌。”

“羌人快兵临城下时,飞戟将一个麻布包袱钉到城门楼上,是我亲手解开的包袱,里面是沈将军的头颅,双眼血红,面目狰狞,当时城墙上的士卒看清包袱为何物后顿时大乱,再无心守城,只凭末将一人也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守了,羌人两三拨箭雨后,就溃不成军了,我们只得弃城逃往深山,再后来将军的斥候找到了我们,我才知道将军来了。”

“既然是你亲手解开的包袱,那现在包袱呢?”

华云一怔,面如土色扑通一声又跪下,颤声说道:“末将有罪,当时城破之时,我打算带着装有沈将军头颅的包袱一起逃往深山,哪知有个羌人吊在我身后,自打攻城时他就盯着沈将军头颅的去向,城破后他在山林追了我一路,一个一个的射死了和我一起出逃的士卒,最后只剩我一人,他依旧不紧不慢的吊在我身后,我知道再跑下去死的人就是我了,我只得硬着头皮停下马,回头看他,却什么人也没看见,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叫我把包袱挂在树梢上,他任我离去,我只得照他说的办,是末将对不住沈将军,末将甘受惩罚!”

马豪苦笑一声,说道:“惩罚什么,你又不是我的部下,你还能在逃亡路上记得带上沈提山头颅,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起来吧。”

华云愧疚的站起身来,不敢看马豪,低头站在一旁。

马豪继续问道:“此次羌人头领是谁?”

华云答道:“头领是扎眼的披发左衽装束,想来应是最近冒出来的冥安城那个披发男子,追我的也是此人。”

马豪自语道:“此人跟最近所发生的大小战事好似都有关系,行事如此缜密狠辣的羌贼,以前倒是闻所未闻。”

华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据末将观察,此人更喜独来独往,此人只在羌人攻城之时出现在阵前,调兵遣将之后就消失了踪影,羌人好似也有些怕他,少有人敢凑到他的马前。”

马豪说道:“当初在冥安就是如此,我们暂且不去管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你既然是允吾守将,就暂代将军职召回百姓,巩固城防,另外选择一个黄道吉日让将士入土为安吧。”

华云抱拳领命而去。

七月初六,拂晓,宜葬。

允吾县衙前的街面上摆了不下五十具棺木,有被伏杀的沈提山亲随,也有允吾此次城破被杀的将士。

当头为沈提山的棺木,因其头颅一直未被发现,只得用楠木雕刻头颅以作代替。

马豪带领众人站在街道两侧,允吾百姓一身缟素也聚集在此送众将士最后一程。

时辰到了,沈提山封棺,马豪将最后一根隼头钉入棺木。

一切已毕,司仪大喝道:“起灵!”

马豪亲自抬棺向城外走去……

安葬将士后,允吾无主,马豪让秦贲返回卓尼,自己则留在允吾稳定军心。

他详细的将此次事件记录在案,命人呈往刺史府。

一夜无眠,他带着沈月来到华云军帐,准备了解百姓状况商讨允吾宵禁事宜。

不料却发现华云率部在帐内饮酒,马豪勃然大怒准备冲进去时,突然听见有人说道:“华将军,恭喜荣升部将军,这您可要开创先河了啊,那可就是凉州最年轻的部将军了!”

马豪止住了前冲脚步,冷笑一声,继续和沈月听下去。

只听华云说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暂代部将军职罢了,武将升迁还得那刺史府说了算,还得看人家的眼色呦。”

原先说话的华云部下继续说道:“这沈将军死了,这允吾有一个算一个,有谁能跟将军比吗?将军就不要谦虚了,就等着升官吧,到时我们这些人就要仰仗华大将军了!”

华云哈哈大笑道:“好你个白殷啊,这张嘴都可以开出花了,那就借你吉言,等我升任了肯定忘不了大伙,来来来,喝酒喝酒!”

帐中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这时,马豪一步跨进营帐,走到正在喝酒的华云面前,一鞭子抽在华云脸上,华云仰面栽倒,刚想起身就被马豪一脚踩在脖颈动弹不得,马豪弯腰看着脚下的华云说道:“华云啊,得亏你不是我的人,你要是我的人就不是一鞭子的事了。”

随后马豪不再理他,而是环视帐中众人,众人早被吓得酒醒,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大气都不敢出。

马豪盯着他们说道:“继续啊,怎么不喝了,军中饮酒不是挺快活嘛!”

白殷最先带头跪地求饶,顿时帐内跪成一片。

马豪冷哼一声一脚踢开华云,对带兵赶进来的沈月说道:“擂鼓,一柱香后校场集合,不到迟到者格杀勿论!”

沈月道:“是!”

随即转身离去。

马豪收起马鞭束在身后,喝道:“全部绑了!”

华云等人被五花大绑起来押往校场。

一柱香后,校场。

点将台下竖起来几根大柱子,绑缚着华云,白殷等人。

马豪一人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众将士不说话,整个校场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月光在这些出生入死的人的盔甲上流淌。

约莫半刻钟,熬过了寂静,马豪开始说道:“你们大多数人不知道我为何深夜召集,我告诉你们,那是因为你们的华大将军无视法令,纠集部下饮酒作乐,你们的沈将军遭人伏杀尸骨未寒,头颅至今下落不明,允吾被羌人攻破,华云作为允吾最高武阶将领,不知羞耻,反而饮酒作乐,一心觊觎部将军官职,你们说,此等人该不该罚?”

“该罚!”

“那该怎么罚?!”

“按军规,军中饮酒者鞭一百!”士卒齐声答道。

“既然如此,来人,行刑!”马豪喝道。

从军中走出一队头裹红布的士卒手拿毛棱鞭,在柱子前一字排开,开始行刑。

整个校场都是鞭子抽打躯干的脆响以及华云等人的惨叫。

马豪不为所动,等行刑结束后,他看着皮开肉绽的华云等人厉声问道:“可知错了?”

华云等人有气无力的表示知错后,才被人松开绳索倚靠柱子席地而坐。

马豪不再理会他们,继续说道:“允吾主将被杀,群龙无首,华云等人觊觎主将位置本不该我管,可我和沈提山是十年战场厮杀过的袍泽,他一手带起来的兵我不能看着被毁了,这个闲事我还得管定了,你们都认为部将军是块肥肉,谁都想吃到嘴里,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玩大些!”

马豪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我宣布,自即日起,凡是我汉家良家子弟,如有将沈提山头颅带回允吾者,领部将军官职,由我马某亲自写文书呈交刺史府!”

马豪话音刚落,军中立刻骚动起来起来,将士都不禁聒噪起来,眼神炽热,此等一步登天的方式一辈子也就只能碰到这一回了,自然反应强烈。

马豪等将士声音稍弱后,厉声问道:“愿否?”

众将士如雷嘶吼:“愿!”

……

谁不想爬的高,

谁都想吃碗里,望锅里,

既然如此,我以高官许你,

你拿首级还我,

总归不亏吧?


允吾,昔日平凡小城,如今八方汇聚,暗流汹涌,自从马豪校场许诺后,允吾就陷入了疯狂,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有大批人流进出城门,这些人都是想着撞大运的人,就连允吾周边多个城镇也有人蜂涌进允吾打探消息,而各种消息也冒了出来,关于沈提山首级在何处,那是众说纷纭,皆不足为信。

青山深处,幽暗山洞,灯火摇曳处映出两个人影,一个佝偻,一个挺拔。

原来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壮硕男子相对而坐,中间一个小方几,一盏豆灯在桌上摇曳,山洞简单狭小,只有一张床一个几案,两个蒲团,好似是一个苦修的地方。

年轻男子思考了许久,这才抬头问道:“非要如此?”

他对面的老人身躯干枯,手持一串洁白佛珠,披头散发,面容沟壑纵横,眼睛却锐利如刀,看着年轻男子答道:“必须如此,现在的处境就像悬在风中的稻芒,随时都可能零落,只有如此才能留存火种,我们别无选择。”

男子沉默半晌继续问道:“你能不死吗?”

老人笑了,开心的笑了,他说道:“不死不足信,只有我死了山芋才能给到他手中,我不死,这山芋还不得烫掉他一层皮?行了,我意已决,我这个将死老头临末了还能做一笔买卖,也算了无遗憾了,就照我说的做吧。”

男子听到这里,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山洞口背身说道:“要是他问起,我会据实回答。”

老人苦笑一下算是默许,男子头也不回的离去。

男子走后,老人上了年岁,只是剪了剪灯烛的光景,就开始背靠石壁打盹了。

次日,允吾城内李记茶馆。

甘奕一个坐在茶肆喝茶,甘梓甘野都因巡夜跑去睡觉了,而甘奕没有什么睡意就坐在了这茶馆中喝茶。

大清早的,茶馆里没几个客人,就连店小二也倚在柜台上打盹,偌大的一个茶馆也就四五人而已,其中最扎眼的就是佩刀的甘奕了,其余几桌都是平民百姓,几桌人都在静静的品茶,不愿打破清晨的静谧。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咳嗽,随后出现一个佝偻的老人,披头散发,拄着拐杖颤微微的走进来,打盹的小二被咳嗽声惊醒,赶紧迎上去招呼,小二搀着他坐到靠窗的桌椅上,随后去准备老人要的茶水了。

老人坐下后,将拐杖靠在桌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又咳嗽起来,坐在老人隔壁桌的甘奕不禁抬头看了看,老人注意到了甘奕,和善笑道:“小伙子见谅啊,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

甘奕也笑道:“不打紧,老爷子这年岁还能来茶馆,一看年轻时就是个精干人,今年可有七十了?”

“小兄弟说笑了,七十古来稀,我不敢奢望,今年虽说六十八了,可再撑两年我自己都觉得悬喽。”

提茶壶过来的店小二插嘴说道:“老爷子你就放心吧,两年算什么啊,我第一次见您时您就是这副模样,谁知道这都几年了您还是这个模样,既没老也没年轻,我都怀疑您是个老神仙了!”

老人和甘奕不禁哈哈大笑,老人笑着说道:“那可就承你吉言,让我这糟老头子扛两年,到时下去了也好跟老弟兄有的吹,气气他们也不错啊。”

小二看老人挺开心,就想着再谄媚几句多卖些吃食,刚要开口就被甘奕一刀鞘拍在屁股上,甘奕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厮就别把对付我的招给老人使了,也亏你好意思。”

小二尴尬一笑,对老人道一声叨扰,蔫蔫的走开了。

老人哈哈大笑,自已倒杯茶慢慢品尝起来,甘奕也不再多言,低头续茶。

老人突然低声问道:“你是上邽甘奕吧?”

甘奕一惊,猛地抬头打量这个佝偻老人,外貌并不奇特,只是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却透亮,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甘奕反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老人并没有回答甘奕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可知此时允吾为何八方云动?”

甘奕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盯着老人冷笑着说道:“不就是部将军官职嘛,怎么老爷子你也有兴趣?”

老人拜拜手说道:“甘小弟就别取笑我这行将就木的人了,我不过就是道听途说而已,还请小兄弟别误会。”

甘奕缓和了脸色,问道:“那你为何向我提此事,只因为我佩了这把刀?”

老人神秘一笑道:“就因为你是甘奕!”

甘奕被老人说的有些糊涂,可老人已经起身向门外走去,经过甘奕桌旁时说道:“跟我来。”

说完就走到门口,出了茶馆。

甘奕赶紧丢下一把碎银抓起佩刀,走出茶馆来到街巷上,他远远的吊在老人后面随其走过一条条街巷,最后老人拐进了一个偏僻的死胡同,在胡同最深处的一出屋舍前停了下来,回头等着甘奕慢慢靠近。

甘奕戒备着一步步走到了老人身边,老人也不搭话,转身推开大门和甘奕并排走了进去。

最后两人分别落座于一个小屋的几案左右。

甘奕端坐在椅上,右手紧按在刀把上,他自信只要老人一动,就可以刀出鞘招呼在老人身上。

老人示意他放松放松,自顾自拨亮了些桌上的油灯,道:“你不必如此紧张,虽说这年头不太平,可要是有人死在我这屋中,还是位佩刀的,那我小老头还不得被官府活剥了?”

甘奕松了松手,冷冷道:“你可不是什么糟老头。”

老人一愣,随后眼睛中爆出光芒,露出与老头不符的坚毅气质,说道:“你猜的不错,我就是坚悠!”

甘奕听到这个名字惊愕万分,他不确定的问道:“可是羌人前任族长坚悠?!”

老人满意的点点头。

“难得小辈中还有人知道我这个糟老头的名字。”

甘奕一时无语,这哪是什么糟老头啊,这可是当年敢带兵攻刺史府的猛人啊,凉州现在当权将领谁不知道坚悠的大名,谁没在其手下吃过亏,当年他统帅的羌人就连官府也忌惮三分,年年还得打着安抚的旗号为其送钱送粮,马豪这批人就是被此人摔打出来的精兵强将。

不过这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后来他的不肖儿子见其越老弥坚,就动了邪念,趁其大醉时五花大绑扔入一个山洞中软禁起来。

而他的儿子不过平庸之材,统领羌族后,实力大大下降,这才有了四十年较为安宁的日子。

此人四十年来了无音信,如今却突然坐在了自己的对面,甘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甘奕怀疑道:“您老人家不是被你自己的儿子软禁了吗,现如今怎么到这允吾城了,难道是你脱困而出了?”

老人冷笑道:“这世界上哪个老子对儿子不了解?我那逆子没什么本事,可心肠够狠,我和你们这些官家人打交道那么多年我也累了,既然他想当这个家那我就让他当,我正好也乐得清闲,可如今羌族式微,他也就坐到头了,该换人了。”

甘奕点点头,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说吧,你我素昧平生,我也不想听你扯你的家事,你到底是为何引我到这个地方?”

坚悠慢悠悠的说道:“助你坐上部将军位子。”

甘奕心中一惊,脸上倒是并无波澜,继续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你狼狈为奸?”

坚悠正色道:“因为你别无选择,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话。”

甘奕闻听此言,嚯的起身,一把揪住坚悠的脖领厉声道:“说,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坚悠不动声色的一掌拂去甘奕的手,看着暴怒的甘奕道:“你别费劲了,你要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能是你做了部将军,到时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一切,现在你只能听我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甘奕按住刀柄拔刀半寸,笑道:“真的别无他法吗,我自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你觉得我很在乎所谓的身世吗?”

甘悠不紧不慢的说道:“说实话,我确实是在赌,可我认为我会赌赢,因为我和你一样不知爹不知娘,如果有人让我这样选我肯定会答应,我总得讨个说法,不为其他就为自己,我觉得你也会这样做。”

甘奕缓缓将半寸刀锋入鞘,颓然坐下无力的道:“你赢了,说吧我该怎么做。”

甘悠明显轻松许多,小啜一口茶说道:“简单,谁得沈提山首级谁做部将军,而沈提山首级就在这里,马豪做事不会打折扣,到时你需要给他献上首级即可,至于刺史府任命文书自有马豪操劳,你只需等着文书下达上任即可。”

甘奕冷笑道:“你以为马将军是傻子吗,允吾多少人在搜寻沈将军首级都没有消息,我一个小小的骑卒就有好命得到天上的馅饼?我自己都不信你让马将军怎么信?”

甘悠并未担心,继续说道:“你放心好了,你家马将军我和他打了多少年交道了,他才不怕你是谁的人,他之所以下这个看似无稽之令,不过是间接向我讨要沈提山首级,想给他兄弟收个全尸罢了,只要有人交上首级,就必定跟我羌族有瓜葛,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就将这个天大的功劳让给他器重之人,恶心恶心他倒也不错。”

甘奕狠狠的盯着甘悠道:“看来你是认定我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让我做对马将军等人不利的事或是让我给你们通风报信,那就别怪我这口刀不认人了。”

甘悠哈哈大笑道:“马豪带出来的兵跟他一个德行,都是些榆木脑袋。”

随后正色道:我甘悠不会下作如斯,我羌族男儿从来都是向死而生,绝不畏战,正因为如此,我始终担心羌族会凋零在战火中,我老了,老了就开始瞻前顾后了,要为族人留条后路了,如果羌族将来有生死存亡的时候,我要你留下我羌族男儿的火种,为我羌族留一线生机!”

甘奕感到有些好笑,道:“羌人如今虽说比不了过往,可也不至于濒临灭族,你说这些未免有些杞人忧天啊,更何况你觉得能轮到我一个小卒子来救你的族人吗?”

坚悠并没有因为甘奕的嘲讽动怒,摇了摇头说道:“虽说现在的朝廷大厦将倾,可也是百足之虫,羌族猖獗这些年,朝廷拨付银子不知多少了,国库多一半入了凉州,朝廷差不多要有所动作了,朝廷出手到时就胜负难料了,还是如今早做打算的好,至于你,小卒子自然无用,可你一旦做到部将军就有大用了。”

甘奕一惊,不禁多看老人几眼,想不到老人目光如此长远,语气中不禁带了几分敬重。

“老人家远见,在下佩服,可您就不怕空口无凭我到时变卦吗?”

老人不以为然,说道:“我这一辈子还未看错过人,既然选择你就说明我有把握,至于原因你早晚会明白的。”

甘奕见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多问,转而问起沈将军首级,老人告知在暗室冰窖就不再多言。

老人给甘奕交待一番,就下了逐客令,再加上确已天色渐晚,甘奕只得将查看沈将军首级搁置,推门离去……

第二日,七月十八,宜出行。

据马豪亲笔呈送刺史府文书写道:

帐下骑卒甘奕,于酒肆偶听老者失言,知其为羌贼坚悠,后尾随入室,缚得贼坚,于暗室冰窖觅得沈提山之首级。

至此,允吾全城震动,甘奕一夜扬名。

马豪信守诺言亲自撰书一封,历数其月夜驰援敦煌、破贼斩旗、孤身缚贼首之功向刺史府举荐甘奕为部将军,马豪将此书交由沈月呈送刺史府,坚悠也一并押往刺史府听候裁决。

马豪将允吾原虎勒部交于甘奕暂行将军职。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想不到最后馅饼竟然落在了一个骑卒手中。

虎勒旧部多是蠢蠢欲动之人,不乏鼓动士卒闹事之人,其中就包括曾被马将军严惩的华云白殷之流,而马豪自从将军务交由甘奕后就不再过问。

军中一时躁动,暂代将军职的甘奕再三求教马豪无果后,以铁血手腕抓捕除华云白殷外的煽动之人,以扰乱军心为名斩立决,由此甘奕镇住宵小之辈,掌控虎勒部。

据闻秦贲担心甘奕镇不住军中骚动,曾主动请求马豪去为甘奕护卫,马豪未允,称甘奕虽为骑卒却有天大的胆,区区宵小不足挂齿。

后来应验,秦贲哑口无言。

整整一月后,朝廷的任命文书通过刺史府转到了允吾,甘奕正式受命为虎勒部将军,进武冠。

也是这一天,朝廷判处贼首坚悠斩立决,尸体挂于陇城城头大曝三日,首级挂于辕门旗杆,三日后落地被蹲守已久的野狗撕咬精光,一代枭雄自此落下悲惨帷幕。

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允吾元气恢复大半,军心稳定。

马豪主持完甘奕就任之事后,就准备动身回卓尼,甘奕苦求不得,只得同意。

马豪临走前和甘奕有过一番密语,外人不得而知,自此甘奕一跃成为凉州史上最年轻的部将军,一步登天。

分别之际,马豪见其士卒锐减,将甘梓甘野两队骑卒一并送与甘奕,更是留下沈月助其重建,自此兄弟三人依旧并肩征战不在话下。

坚悠被野狗分尸彻底激怒羌人,硝烟再起,凉州动荡不安,朝廷斥责凉州府衙上下办事不力,但念在新功初立不予惩戒。

祝良受气后下令陌泽五部全力出击,格杀勿论。

自此开始了凉州大地绵延不绝的汉羌之战,凉州大地开始流血漂橹,生灵涂炭。


延熹二年始,凉州生息繁衍千年的羌族,终到了风雨飘摇的时节。

不过半年,一死以谋求族人一线生机的坚悠所忧之事就应了验。

羌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血腥镇压,更是迎来了一位势将羌胡灭族的杀神。

坚悠所忧不假,大汉纵是日趋迟暮,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何能容忍异族为祸一方,日渐坐大?

更不能容忍的是天下之财,多半竟入苦寒之凉州,一去不返,这才是促使朝廷痛下决心想要一举荡平羌乱的根本缘由。

延熹二年,以护羌校尉段颎、度辽将军皇甫规及中郎将张奂为首的凉州派系将领被启用。

因段颎字纪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世人称其为“凉州三明”。

甫一上任,战事便起。

三人中皇甫规、张奂为世族出身,爱惜名节,二人对羌人皆以护为手段,然行伍出身,领护羌校尉之职的段颎却反其道而行之,视羌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

据传闻,段颎拜为护羌校尉时,曾与恒帝有番诏参问答。

段颎上言曰: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事后,段颎便被拜为护羌校尉,提领凉州军务,平叛羌胡。

朝野诸公由此揣度圣意,不日一封封密函便转去凉州,凉州上下如临大敌,一时风紧。

甚至于内庭也有密函传出,此时就摆放在刺史大人案头。

多年走马灯般撤免的凉州刺史位,如今在位的是孟佗。

凉州老百姓私下里将这位大人称为一斛刺史,这位孟伯郎以一斛蒲桃酒即得凉州被引为笑谈。

传言现任刺史孟佗早年间在京师散尽家财,就为了与中常侍张让攀得关系,以谋得一官半职。

后来献酒一斛,果然如愿。

传闻孟佗原本送的酒是凉州特酿剜心愁,岂料朝中贵人一口下去歇了整一天一夜,最后还是一斛西域甘甜蒲桃酒解了围,又因为此贵人为朝中宦官,故此事传到凉州就成了百姓饭后笑谈,不久流出一首歌谣:“剜心愁剜心愁,有胆消愁,无胆剜心。”

闻者莞尔。

也不知当初孟佗是刻意用烈酒诱引蒲桃酒的甘甜,还是无心插柳,反正张让尝过蒲桃酒滋味后,便念念不忘。

于是孟佗趁机进言愿为中常大人生生世世酿酒为仆。

张让极为受用,故大笔一挥,将孟佗外放凉州,镇守一方。

京中示警,凉州盘根错节的世族豪强皆偃旗息鼓,府衙上下心照不宣,人人安分守己,等待京中遣使赴凉。

反倒是凉州各阶武将,磨刀霍霍等待着大展拳脚,以博得个封妻荫子。

不负众武将所望,段颎一拜护羌校尉,即刻率领京畿精兵及湟中义羌一万两千骑兵出湟谷,击破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个羌族部落,追击残部再战于罗亭,大胜,斩杀其首领以下共二千人,俘获一万余人。

段颎一鸣惊人,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

于是凉州各部兵马呼应从之,昼夜而战,割肉食雪,以取功名。

历八年,平西羌。

建宁元年春,段颎及凉州部挟十五日粮,从彭阳直往高平,与先零诸羌战于逢义山,大胜而还。

后经灵武谷之战、凡亭山之战、汉阳之战,终击灭东羌。

段颎自出征来共一百八十战,斩敌首三万八千六百余级,骡马物资不计其数。

战毕,封段颎新丰县侯,食邑万户。

建宁三年春,召颎还京师,并带五万部卒及俘万余人,帝派大鸿胪持节在镐劳师,极尽殊荣。

历经多年血腥镇压的羌人退居大小榆谷及其西部地带,但实力尚存。

汉羌之争转入小规模的短兵相接。

这多年的战火交战双方损耗不可谓不大,可更苦的是凉州百姓,连年战乱,不敢务农桑,以致凉州严重缺粮,百姓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凄惨处境。

大量凉州百姓出逃寻求出路,可孟佗却在凉州边界设防,胆敢出逃者一律处斩,一时引发众怒。

于是以曹墨为首的流民揭竿而起,大肆抢粮,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羌乱难灭,又起流寇,刺史府陷入焦头烂额的两难境地。

某日,孟佗召集陌泽主将车潇及各部将军于刺史府商讨战事。

孟佗颓然坐在椅子上,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如今凉州羌贼未灭,又起流寇,凉州成了个烂摊子,既然这班刁民嫌自己脑袋多,那我索性一个个砍过去便是,我就不信他还能再长个脑袋出来。”

“车潇,如今羌贼掀不起大的浪花,我命你即日起领兵剿灭这批流寇,不得有误!”

车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刺史大人,还望三思啊,血腥镇压我怕……”

车潇还未说完,就被孟佗挥手打断,孟佗冷笑道:“车将军是要违令吗,这偌大的凉州看来是要你接管了啊。”

一听这话,车潇赶忙跪地解释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怕如此做法激起民怨。”

“民怨?流民有什么民怨,在我眼中,这些流民比羌贼还要该死!”

车潇不敢再多说,准备领命,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孟大人,还望三思后行,否则叛乱闹大可就不好收拾了。”

孟佗勃然大怒指着说话之人的鼻子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在这指手画脚,不过区区一部将军罢了,不要以为你抓个坚悠就劳苦功高了,要不是你小子运气好现在也就一个马前卒,你怎敢对我指手画脚?”

甘奕沉声道:“大人,属下并未指手画脚,属下只是觉得流民叛乱不过是百姓迫于无奈而行事,他们不过想活命而已,大人只要开仓放粮即可平息叛乱,大可不必刀剑相向,而一旦开战势必激起更大民怨,到时叛乱只会愈演愈烈。”

甘奕本就是因大旱粮荒出逃故土,因此他很清楚那些流民需要的不过是粮食罢了,何至于刀斧加颈?

一想及此,甘奕心中不免悲凉。

孟佗见甘奕还敢搭话,气笑道:“行啊,你小子长本事了,来来来,看来我这个位置该让给你坐了,我倒要看你这个野种,草芥一样的人敢不敢坐!”

甘奕本就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一听这话,热血上头,嚯的站起来逼向孟佗,怒声道:“要是孟佗孟大人这样说的话,我倒觉得你这个刺史位子也该挪挪屁股了!”

孟佗没想到甘奕竟敢如此大胆,看着甘奕慢慢逼近了,吓得赶紧后退几步,色厉内荏的喝道:“大胆甘奕!你要造反吗?来人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瞬间刺史府侍卫围了过来,一时间刺史府剑拔弩张。

坐在刺史下首的马豪一看事情闹大了,赶紧拦住甘奕,强行按着他坐下。

叫杨延继续按着甘奕,他起身向刺史赔罪道:“还望孟大人赎罪,甘奕原本是我的部下,如今他冲撞了大人是我管教不严,在下甘愿认罚,还望大人念在甘奕征讨有功饶过他一回!”

孟佗冷哼一声,道:“马将军你请起身,此事和你无关,甘奕罪同谋逆,按律当斩!”

在场众人倒吸口凉气,不敢出声。

马豪哀求道:“大人言重了,甘奕也是为战事着急并非是成心冲撞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孟佗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转身走入内堂。

左右准备拿人,马豪喝道:“谁敢拿人!”

刺史府侍卫一时不敢动弹,马豪朝着内堂跪下大声说道:“孟大人,我马豪一生从未求过人,今天我也不要这老脸了,我今日就跪在你这刺史府不起来了,甘奕做错了事我也难辞其咎,大人不愿罚我我自己罚!”

马豪褪掉铠甲,脱掉单衣,袒肩露背,回头喝道:“沈月,过来行刑!”

沈月一时不知所措,马豪一瞪眼沈月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侍卫手中的军棍过去行刑。

一棍下去马豪丝毫未动,马豪怒道:“你没吃饭吗,给我用劲打!”

沈月不敢懈怠,只得用力打去,一棍下去就是一道血印,甘奕一看这情景不干了,红着眼睛就要找孟佗拼命,杨延死死抱住他,奈何甘奕气力太大,杨延只得一手刀敲晕了他。

一百军棍下去后,马豪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了,可孟佗依旧毫无反应,杨延见马豪再打下去就要不行了,心一横也跟着马豪跪在堂下,大声说道:“求大人网开一面!”

其余的几位将军也是跟马豪出生入死走过来的,见杨延带了头,都忙跟着跪下求情。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马豪眼看着不行了,孟佗也觉乎着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派李管事出来制止住了沈月。

告诉众人既然众将求情就暂且放过甘奕,若敢再犯数罪并罚。

堂下众人皆松了口气,谢过李管事后众将赶紧扶着马豪和甘奕向府外走去,李管事看着众人走出刺史府后,冷笑一声转头回到内堂。

内堂,孟佗斜躺在床榻上把玩着玉佩,看着李管事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都走了?”

李管事恭敬答道:“都走了。”

孟佗突然攥紧玉佩,咬牙说道:“好一些混账王八蛋,这事没完呢,马豪倚老卖老我没办法,可你要再犯事我倒要看看他马豪还有什么能耐保你!”

李管事谄媚道:“大人消消气,他甘奕不过草芥之人,就算一步登天了也无根基,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官职空缺,大人不正好培植自己的亲信嘛。”

孟佗看了李管事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你还不快去办?”

李管事吓得一哆嗦,赶紧告退。

武威驿馆中,被打的昏死过去的马豪被杨延等人扶着面朝下躺好,赶紧让请来的大夫看看。

大夫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颤巍巍的把过脉,看过伤口后,说道:“无妨,虽看着凶险,实则为皮外伤,待我开帖药煎煮服下,再外用膏药,半月即可痊愈。”

早以清醒的甘奕顿时松了口气,他等老人开好药方后,赶紧跑去抓药。

杨延帮着老人给马豪伤口涂膏药,再用白布包裹起来盖好被子,留下沈月照料后,忙碌许久众人都下去歇息了。

半天后,马豪就醒转过来了。

到底是行伍之人筋骨强健,这要是换作普通人恐怕就得当堂杖毙了。

替换沈月的甘奕赶紧扶着马将军坐了起来,马豪艰难的坐起身,挺直腰板,这才出了口长气。

甘奕愧疚的跪下说道:“是我害了将军,还请将军责罚!”

马豪摇了摇头,扶起眼泛泪花的甘奕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们三个当初可是我带进游弋部的,我不管谁管?”

甘奕低下头强忍泪水,马豪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想着你立功当上将军怎么的也应该是喜事啊,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怪我,怪我啊。”

甘奕答道:“和将军无关,我甘奕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别人看不惯我统统接着便是!”

马豪苦笑道:“如今孟刺史虽说被我们这些老家伙变相强逼着饶过了你,可我们的刺史大人是谁啊,心眼如锥似妇人,要真这么了了才奇了怪。”

马豪想了想,正色叮嘱道:“你如今虽是部将军了,可无根基无心腹,到了允吾有事我也鞭长莫及了,你记住了,日后行事千万三思而行,不要再冲动了!”

甘奕低头不说话,马豪急了,一把拗住甘奕脖子低喝,甘奕只得听从马豪。

三日后,马豪身子恢复了些,其他将军早已回自己的驻地了,只有甘奕依旧没有要走的样子。

只是马豪已经催促他两日了,早晨还因此把药碗砸了个粉碎,甘奕看马豪是真的动气了,也就不敢再坚持了,吃过午饭后,只得向马豪辞行奔赴允吾,马豪则留在陇城中养伤,由沈月先行赶往卓尼。

三日后,甘奕与沈月同行到卓尼,相互告辞后,甘奕带着十余随从继续向北赶往允吾。

三四日后,距允吾也就十里地了,甘奕见一路奔波不易,特意放慢了马速缓步而行,最后被路边茶馆店家热情拦下,一路奔波确实也是口干舌燥,于是甘奕一行人占据了茶馆的三张桌子。

店家是个中年人,热情的招呼着,亲自端上一壶好茶,放在甘奕的面前,笑吟吟的示意甘奕尝尝自家的好茶,甘奕本就**也不推辞,张嘴就要喝,这时一个大嗓门声音传了进来。

“大哥,我来接你了!”

甘奕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抱住了扑进来的甘野。

笑骂道:“什么来接我了,不过是想逮机会出来溜溜吧。”

甘野咧嘴笑道:“还是大哥了解我,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咱找个酒楼好好喝一顿啊,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在这喝什么茶啊!”

甘奕刚想说话,茶馆里突起变故,甘奕隔壁桌的随从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一会四条汉子就一动不动了,甘野一惊,随即抽刀打落桌上的茶壶,大喝道:“茶里有毒!”

众人大惊,店家见事情败露,笑脸顿时阴沉,一挥手早已埋伏在茶馆门后的伙计关闭门窗,从后堂冲出一伙蒙面歹人,一言不发举刀冲向甘奕等人,甘奕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伙人抽刀混战在一起,不大的茶馆顿时惨不忍睹,血腥扑鼻。

不多一会就分出了胜负,这伙歹人原本只需对付中毒的甘奕及其随从而已,谁知半路杀出了个甘野,甘奕既没有中毒,又来了强援,茶馆歹人顿时捉襟见肘了,后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上,自然就没法和百战老卒相比,歹人被全灭,甘野将带头的茶馆店家捆作一团扔在甘奕脚下,搬了一张椅子挨着甘奕坐下。

甘奕面色铁青,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被捆作一团,满脸鲜血的店家冷笑一声道:“你只需要知道有人要你死就行了,至于是谁派的我,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甘奕并未恼怒,而是将持匕首的手一松,匕首直直的刺入被缚之人的胸膛,店家惨叫连连,甘奕不为所动,起身一脚踏在匕首上,匕首直末刀柄,店老板顿时没了声响。

甘野一脚踢走尸体,命士卒仔细搜查,自己走到甘奕身旁低声说道:“这恐怕是孟佗的人,我是收到马将军的口信按他所说出城来接你的,想不到还真出事了。”

甘奕冷笑一声说道:“不用想也知道是孟佗干的,当时他是起了杀心的,要不是迫于压力早就动手了,这场袭杀算是挑明了,以后就是不死不休了。”

甘野闷声道:“他真敢这么做吗,你现在可是刺史之下的五人之一啊,他就不怕军中大乱?”

甘奕笑道:“一个贩酒之人可以一跃成为一州刺史能是寻常人吗,这个刺史大人自然会置身事外,到时向朝廷奏报不过一场意外罢了。”

甘野愤愤不已,道:“他娘的,不就是不死不休吗,自从上邽活着出来后我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原本是打算着战死沙场也不枉世上来一遭,如今反倒是凉州自家人想要咱的命,那就来吧,我倒要看看谁的命硬!”

甘奕没有搭理,而是等着手下士卒禀告。

片刻后士卒回禀,不出所料,这伙歹人无迹可寻,身无长物。

甘奕将擦拭干净的匕首插到腰后,一拍甘野肩膀道:“回允吾。”

随后,甘奕等人走出茶馆跨上战马呼啸而去,甘野孤身一直等茶馆烧成灰烬后才去追赶甘奕。

后半夜时,甘野回到了允吾,直奔将军府。

允吾将军府如今甘奕入住,沈提山家眷由马豪安置在将军府附近的宅院。而甘奕并无家眷,所以原本灯火通明的将军府如今只有几盏孤灯在将军府书房亮着。

甘野将马缰交给侍卫迈入大门直奔书房而去,他穿过回廊走过庭院来到只有灯火光亮的书房,推门进去,此时甘奕甘梓都在灯下等他。

甘奕见他进来了,拉过一把椅子说道:“坐吧。”

甘奕等甘野落座后,搓着双手沉声道:“没什么好说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晓了,孟佗今日就敢在光天化日下袭杀,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了,今后必是明枪暗箭,你俩要不去马将军那里,让我和孟佗了了恩怨?”

甘梓二人直接打断甘奕话语,甘梓盯着甘奕的眼睛说道:“没这道理,咱三人当初同生共死,这些年哪次不是同进同退,这次要我们走开,这是个什么道理?”

甘奕也知理亏,避开甘梓视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如今是虎勒部将军了,他孟佗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明着对我不利,我谨慎些总能对付,可如果他对你俩下手那可就是防不胜防了啊!”

“娘的,大哥你怎么如今畏首畏尾了,谁还不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都是俩鼻子俩眼的,他孟佗不过阿谀奉承之辈,他如何杀得我们?”

甘野跳起来一拍桌子喝道。

甘奕有些恼火,瓮声说道:“有何杀不得,你不过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卒子,孟佗为一州刺史手握生杀大权,为何偏偏就杀不得你?!”

甘野被甘奕噎的哑口无言,憋的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半天嘶吼道:“那我杀了他,我杀了他看他还怎么杀我!”

甘奕一愣,倒也是无话可说。

甘梓赶紧拉着甘野坐下,塞给他一杯茶水,甘野拿着茶杯,心中憋屈,仰头就灌了下去。

甘梓看两人暂时平静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哥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怎么进的游弋部?”

甘奕并未多想直接答道:“上邽城内被马将军接纳。”

甘梓继续问道:“马将军为何要下我们?”

甘奕思索片刻道:“约莫看我们有几分胆色?”

甘梓没有理会甘奕的反问,再问道:“那时马将军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

甘奕若有所思的说道:“马将军是一部将军,而我们不过三个逃荒之人罢了。”

甘梓加重声音说道:“当初我们不过三个瘦弱少年就敢对握有精兵的一部将军拔刀,如今为何就不敢对一个尸位素餐的所谓刺史拔刀?我们的人生不都是赌出来的吗,输了大不了了就当是十六岁那年死在马将军刀下罢了,有何可怕?”

甘野的眼睛越听越亮,到甘梓说到最后,甘野已经眼睛炙热的盯着甘奕,满怀期望。

甘奕面对甘梓的质问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杀了他,在刺史府时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可马将军在刺史府为我出了头,要是真的杀了孟佗,朝廷追查下来怕是要连累马将军的。”

甘梓说道:“我明白你的担心,不过大哥你多虑了,据我所知两月后就是孟佗儿子的满月,到时大哥你去参加宴会,由我和甘野动手,到时谁能怀疑到大哥和马将军?”

甘奕看着甘梓说道:“看来你打早就谋划着要动手?”

甘梓坦然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说实话,我自打收到大哥与孟佗起冲突的密报时,就着手打探清楚了刺史府所有情况,事无巨细。”

三人一时无话,各有所思。

片刻后甘奕吐出这么长时间憋着的浊气,狠道:“不过是赌一场,那就来吧。”

多年后,一个男人惯经风沙,回首往昔时,一壶烈酒敬予往事,敬人,敬事,敬胆气纵天,奈何一张大案,只余一人,再无人可共语。

烈酒入喉也比往日烈了三分,一壶下肚,灌了满腹凄苦,满腹委屈,拔剑怒目,不过凄凄然的无可奈何,酒气上涌倒在大案沉沉睡去,依稀可闻喃喃自语:“至死尤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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