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都是我小号

浦杰沈丽《在座都是我小号》讲的是昔有马良，画物为真今有浦杰，创号成人滚滚红尘，几欲化神芸芸佳人，一世情深

第1章

精彩节选

整整一天，浦杰的运气都糟糕透了。

早晨上班的路上坏了电动车，他一路推着狂奔，才好歹没有迟到。上午合作方电话通知即将面临劳资检查，让他一个平常闲得掉渣的档案管理员一下子连偷闲码字的空都没有，一直整理所需文件到十二点半。去食堂赶最后一点残羹剩饭，结果发现忘带餐券，只好在修车摊边儿上吃了碗涨价后的牛肉面。傍晚下班延迟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忙完，骑车子还没走出两个路口，财务赵姐打来电话，把家里钥匙落在了办公室。

他没有财务那边的钥匙，但他是老板的远房侄子，整天在公司见不到影儿的老板办公室他能打开，里面藏着财务办公室的备用门钥匙。

所以他只能掉头回去，然后，在拐角扎了带。

等到挎着包拖着双腿走进远在城市另一头的小区时，他肚子里的怨气就快可以吐出来生火了。

他的不爽不止是因为一连串的不走运，还因为这些事件直接导致他连午休的时间都没留下，今天预计更新的几千字小说章节别说写了，连想都没顾上。

是的，没错，浦杰顶着这样一个名字，依然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写作大军之中，成为了网文作者的一员。

他从小最拿得出手就是作文，最喜欢的也是写故事，大学期间全宿舍集体网吧通宵其他七个在Dota只有他一个插着U盘写小说。

写作算是他唯一在拼命追逐的梦想，然而，那个梦想却像一个个和他相亲的女人一样，头也不回决绝而去，多么先进的通讯手段也没能挽救杳无音讯的结局。

从聊天室到论坛到微博到装了又删掉的微信，他一直是单身的浦杰。

从杂志投稿到榕树下到幻剑到起点到现在这个刚刚起步的网站，他一直是没人理会的扑街。

他老早就忘了自己年轻时候坚持的择偶标准，现在什么人都见就想要个女的活的合法的。

他也老早就忘了自己曾经不屑过什么样的小说，现在什么文都写就想有人看有钱赚不单机。

可惜，很难。

他身高175体重完爆身高一条街，父母工作寻常无门无路除了现住居所外还有一套旧单元房，在这种三线小城的相亲市场，他的滞销程度大约在没指望到彻底没指望之间。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只剩写作还值得抢救一下，并坚持不相信这是什么三大错觉之类的误会。

于是，就抢救到了现在。

这漫长的过程中，最难熬的就是寂寞。

他这样怀抱梦想歌颂朝阳面朝屏幕春暖花开的写手，眼里当然不甘心只装着钱，比起稿费，他更想要读者，活生生的，会在小说的下面留言鼓励他的读者。

可大多数时候，就连过来打广告的都能让他欣喜不已。

就像守着一个电线杆孤独到不行的时候，看见来贴老中医专治不孕不育的猥琐汉子都想上去换个手机号。

这些年累积的稿费，还不够他买一把心仪已久的机械键盘——cherry最便宜那款。

物极必反，寂寞到了顶点，心态就会产生变化，孤独到了极致，人就会变得奇葩。

去年年初，浦杰刚到这个网站开始自己的新连载时，终于忍不住用上了自己微薄的节操可以容忍的手段——开小号。

本质上，他是个羞涩又脸皮薄的人，才注册了几个马甲，就杞人忧天地担心万一网站察觉他自己擅自营造热闹气氛会有多尴尬。

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把分裂无数马甲这一俗称精分的事情下苦功钻研力求毫无破绽。

恰好，他这次发表的连载是个都市现实与游戏世界交错的穿越故事，设置一个个马甲的时候，可以顺便练习一下角色设定。

当时还只是脑子一热的行动，没想到，在之后给他带来了不逊色于写作的乐趣。

他在网上常看到有论坛的朋友玩闹一句类似“这里除了你都是我的马甲不信我换个号回复你一次试试”的话，而他小说下的讨论区，渐渐就被他弄成了符合那句话描述的样子。

每一个马甲，他都建立了对应姓名的文档，里面设置了详细的角色身份，不断地补充人生经历，有姓名，有网名，有网名的来历，有单独的QQ号，有对应网名或真实姓名生日的免费邮箱，还找了一些符合他们兴趣设定的网站注册了号，动用国内代理服务器，把小号上网的痕迹全都留在对应的籍贯居住地……

他拼命堆砌着真实感，切换着一个个浏览器的独立进程，在他的小说讨论区里留言、沟通、争吵。

他那名单不短的读者群里，除了零星几个积累下来不见发言的读者外，全部都是这样的精分号。

寂寞让他选择了这样的玩法，而持续的寂寞，让他玩得越来越投入，有一次，甚至因为左右互搏把自己气得面红耳赤血压上升，关掉先撩的那个女号资料后，看着男号的文档对着空气骂了并不存在的她一句碧池，恶狠狠地在评论串最下方敲下长长一行脏话。

打开家门的时候，浦杰就在想，今晚干脆不更新了，反正也没真正的活人在看，倒是有几个对讨论区的热火朝天很感兴趣的作者，偶尔会过来一起扯扯淡，所有催更的留言，全来自他自己。

不如以作者懒惰更新不勤奋为由头，开一场骂架吧。他盘算着，随口应付了爸妈的盘问，吃了没滋没味儿的晚饭，一边记下周末又一次相亲的备忘内容，一边构思着今晚应该动用哪几个马甲。

那个土豪号？吹得那么牛逼结果一次打赏都没有，上次不还被他的高中女生号给质疑了，一大群号响应的情况下，应该销声匿迹个几天低调低调才好。

吹自己是都市杀手的中二少年号？那个号设定有点走偏，加的资料太多就快弄成个真杀手了。

被那个中二杀手号盯着撩骚的无聊少妇号？这个应该比较合适，她在家当全职妈妈闲得没事就喜欢上网拌嘴，对老公的一肚子怨气也总想找地方发泄，小说不更新直接对作者开骂的角色，就数她最合适！

他从最近用的比较多的几个本地马甲中选定了目标，心满意足地走向卧室，打开电脑。

才九点半，起码还能斗嘴一个多小时。

来吧！

他拿住鼠标，眼前几乎浮现出3、2、1、Ready GO的画面。

我的电脑、D盘、资料文档、小号档案……熟练点击的手突然停在了第三步后，他盯着屏幕，忍不住凑近到几乎钻进去的程度。

他辛辛苦苦设计了大半年的小号档案，竟然整个文件夹都不翼而飞了！

先跟自己说了十八遍不要慌要冷静，浦杰抬起手擦了擦汗，点了右上角的红叉，重新打开我的电脑，顺着每天晚上都要找一遍、已经比爱情动作电影目录还要熟练的路径再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各式各样的资料都在自己的分类里安安静静地呆着，没有一个字节造反。

可所有马甲一个字一个字堆砌起来的、详细完整的资料，竟然……竟然就这么不知道跟谁私奔了？

滑天下之大稽，放天下之大屁。

他这台破电脑跑个文明5都卡成单帧定格动画，就不信还能让一堆文本文档自己进化出智商打包飞了！

他不死心地全盘搜索，顺次放上最常用的几个马甲网名做关键词。

一无所获。

近百个文件，里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怎么就能没了呢？黑客？就算文档里面有不少密码这样的关键词，谁家的黑客盗东西竟然用剪切不是复制的？这和写个爷爷到此一游顺便撒泡尿有什么分别？

病毒？木马？系统BUG？

他颤巍巍地挪动鼠标，狠狠点下了重启。

这是他给自己的特技加上修电脑这一项后就很少再用到的办法，可有的时候，重启的确能很神奇地解决一些问题。

不过很遗憾，那些问题里显然不包括这次的文档丢失。

他无奈地打开360套装，扫描，查杀。

粗笨的时针缓缓爬过了十，除了一头冷汗，他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见鬼了，这简直是见了数码新时代的鬼了！浦杰扑了十多年街，都没在小说里写过这么扯淡的事。

难道家里谁动电脑不小心错删了？

他心里一个激灵，连忙找来恢复工具，扫描被删除的文件。

于是，他发现了一个更让他惊讶的事实。

不仅没找到那些文档，就连之前他淘汰掉的一些马甲设定，他亲手删掉的文档，竟然也一个都没有发现。

就好像精分这件事，他其实从来没有做过一样。

这太荒谬了，他摇着头，尽管觉得不可能，还是出门问了问爸妈，有没有谁白天动过他的电脑。

答案是没有。

又一个可能性被拖出去热情枪毙中，他坐回到电脑前，盯着这台他比自己的脚趾头都了解的机器，自认还算丰富的想象力俩翅膀噼里啪啦掉毛，完全飞不动了。

异象，这绝对是异象。

天有异象，是不祥之兆，电脑有异象，按照小说的走向，那就是该穿越了吧？

浦杰瞪着眼睛考虑了一会儿，垂手摸了摸USB口。

没窜出一堆火花，他也没眼前一黑昏过去醒来变成个谁。

只有老旧的机箱风扇不满意地吱吱叫唤了几声。

算了……想不通的事儿，就别想了。他一直都是这得过且过的性子，揉了揉脑袋，干脆插上U盘，打开word开始码字。

起码，小说没丢不是吗，这才是他的命根子。那些马甲，没了就没了吧。

熬熬夜，十二点前说不定还能弄一章出来。到时候看看浏览器还剩几个小号的残留痕迹，上线夸夸他自己算了。

话不能多说，资料丢了，就算是最近常用的号，口气也可能对不上不太严谨。

投身此行这么久，不动脑子水字数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本打算签约上架混全勤用，结果任务前提始终没能满足，白白成了屠龙之技砸在手里。

他手速不算快，码完看看表，十一点四十多，只要网络不卡死，上去更新到是绰绰有余了。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追悼了一下自己今晚失去的读者团，打开了自己熟悉的页面。

登陆作者后台前，他习惯性地去讨论区看了一眼，万一老天不长眼让他蹦出来个新读者呢。

结果，一眼看过去，他后脊梁就跟过了一道电似的，一股无名火蹭蹭窜上了头，气得他双手一拍，差点把键盘掀了。

黑客，就他喵的是黑客干的！

那货嚣张地偷走了他的文档，竟然还跑来找他炫耀！

本来该一片死寂的讨论区，比他平时在线的时候还热闹！

那个ID叫桃之妖妖的家庭主妇号仨小时前抱怨今天作者为什么这么晚没更新，语气符合其设定比较激动，然后本该在同一个文件夹下的忠实读者们一拥而上口诛笔伐……啊不，键盘伐，搞得和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一样热闹。

盗了他资料的黑客还闲得不行，竟然按照资料的模板演得格外起劲，桃之妖妖的确不会逃之夭夭，而是当即反击，就看讨论区里她一句句逐条批驳，挨个开喷，到他上线前半个小时，这场字节横飞的恶战才刚宣告结束。

不过看留言，应该是转战聊天群去了。

对，脑子里顿时划过一道亮光，浦杰这才想起来，还有读者群啊！里面都是他的马甲小号啊！这不就有线索了吗！

他赶紧打开聊天软件，几个本地马甲号他都是直接保存密码登陆的，对方没来得及改密码的话，起码能挽救一丁点，顺便找找线索。

没想到，曾登陆号码的下拉菜单里，竟然只剩下了他自己大号那孤零零的一个。

他推高眼镜，狠狠揉了揉眼，没看错，号码历史记录没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手段也太高明了吧？他满肚子火气都变成了服气，麻溜登陆主号，准备去读者群联系自己小号现在的主人，认个怂求个情哪怕花个钱，就当交个朋友，打听一下这神通广大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就是又一个没想到。

他的消息盒子差点炸了，屏蔽了同学群眼不见心不烦后，他的聊天工具三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尤其是好友的留言，竟然足足有一大串。

是盗号的主动联系他呢？他鼠标挪过去，一串头像和备注名全都是他丢失的马甲，留言数量还有多有少。

玩我呢是吧？他又有点火，先打开了自己一手掌控连第二个管理员都没有的读者群。

群里……竟然有七八个号在互喷，他粗略扫了一眼，正好是桃之妖妖的支持者和另一方不屑女色的脑残粉——当然，都是他设定的。

浦杰晃了晃脑袋，觉得有点乱，怎么……这些小号离了他，还是跟活人一样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点开一条好友留言，就看到一个自己的马甲脑残粉用他亲手申请的号给他留言：“杰大，快把桃之妖妖那个傻娘们踢了吧，整天就知道催更，更得慢了就骂人，骂不过来群里闹，咱们又不是她老公，凭啥这么惯着她啊？”

哦了个擦！这……这不是我开号留的言啊！浦杰在心里叫唤了一声，后背跟落进去一条毛毛虫似的，一直线刺痒到尾巴骨，空调开得就是平常的26度，结果两条胳膊瞬间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一个个点下去，蹦出来一条条小号的留言……

“杰大，你劝劝妖妖吧，她这脾气太得罪人了，新读者都被她吓跑了怎么办。”

哪儿来的新读者啊喂！

“杰哥，你要不踢那个姓桃的，我可退群了啊。”

谁说人家姓桃了！

“杰大大，你怎么还不上线啊，群里都成一锅粥啦……”卖个屁的萌啊你到底谁啊？

多看一句，背后的凉气就往上窜一截。他大致还记得马甲的情况，这些留言风格没错，聊天软件显示的所在地没错，连每个号独立用的表情包都没错！

什么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完全不能理解事情的走向，几十个人的留言一条也不敢回复，最后点开的，正是桃之妖妖的留言。

他近几年常用的笔名是杰普，妄图从玄学上逆转一下扑街的宿命，所以手头的马甲号对他的主流称呼就是杰大，也算是虚拟过一下被称呼大大的瘾。

但为了显示个性，有的马甲的称呼就比较随心所欲，比如桃之妖妖就一直叫他吉普。

原因是输入法好联想。

这个女号他用得较多，设定资料也很细，真名沈丽，比他大三岁，已婚有一女，因为没儿子和老公越过矛盾越多，全职主妇，性格泼辣……他还试过让这个号跟自己暧昧了一下，后来觉得实在太傻放弃了，顺便解除了那个号的群管理员。

结果，这个备注名是丽姐的小号留言过来的第一句就是：“臭吉普，把管理给我加回去，老娘要踢人。艹！群里的大傻缺太多了！”

他差点没忍住打字说：“冷静点丽姐，先跟我说说是什么事。”幸好手刚放在键盘上，他才记起这是他的马甲，他的精分号啊！

往后看，一句句都是气头上的血泪控诉，说她怎么喜欢这本书，怎么帮忙拉人来看帮忙凑人气，要不是作者大大不同意早就刷打赏了，现在催个更就有人不乐意……巴拉巴拉一大堆。

天衣无缝。

他肯定不舍得自己给自己打赏白送网站抽成不签约还不给提现，所以在小号群中扮演的是只为让更多人看的无私作者，设定了有不少读者因此变成死忠，桃之妖妖就是其中之一。

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

很快，新的发现就让这恐惧迅速地膨胀。

这一个个小号好友不光留言了，还能……查看聊天记录。

当然，他不是指聊天工具提供了查看记录的功能，而是惊愕地发现，这些小号和他之间，竟然存在大量真正与他聊天过的历史记录。

在他拼命精分的过程中，的确也有过一些为了截图方便而左右互搏的经历，但没有几条内容，而且，都是按需现编，没有前情当然也不会有后文。

可他手一抖不小心点开丽姐这个号的聊天记录时，却看到了让他一脑门汗的情况，里面真的有东西，而且……最早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他说梦话都没跟哪个非亲非故的女人聊过这么长时间！

觉得自己的手背有点抽筋，他喘着粗气，一下接一下地点着上一页，眼睛一目十行地看着这些聊天记录。

昨天晚上他跟沈丽聊了最近的创作思路，前天晚上他们聊了沈丽一个好朋友被老公背叛的经历，大前天晚上沈丽对他抱怨老公又对她动手，打得虽然不重但是让女儿看到了，她想给老公下耗子药……

我没和她聊过这些啊！浦杰盯着屏幕上一行又一行文字，间或闪过的表情图明明是他亲自从网站搜集针对沈丽这个小号性格匹配的，可他看在眼里，却觉得无比陌生。

我有梦游症？可这些聊天记录，时间分明就是他下班后到睡前。

他想了想，索性点开了丽姐的空间。

他从不玩那个，小号当然也不会费什么心思在上面，只有从设定上不开空间不合理的几个号匆匆弄了弄装饰。

他没记错的话，丽姐这个号的空间他就开通了一下换了个免费皮肤，发过几篇复制自贴吧的劣质鸡汤文而已。

可眼前的一切，让他彻底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这是个打理得非常细心的空间，有一堆美容星座化妆育儿内容的转贴，有一个加密相册，不过最近的使用记录似乎是到去年停止，最后一个更新的动态是欢迎关注她的微博。

浦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不对，不是做梦，疼得要命。

相册密码？对……相册密码！他突然想起刚才翻聊天记录的时候好像看到了类似的内容，赶忙接着翻了回去。

这时，滴滴滴，滴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几个原来的小号又在向他发话了，他上线习惯了不隐身，反正没人找，结果真的有人找了，竟然让他一阵心惊胆战，赶忙把状态换成了隐身。

好几个人问他为什么在线不说话，丽姐问了三遍，最后一遍已经带上了一个掀桌子的卡通表情，群里也炸了锅，一帮人还在吵，观点早不见了踪影，纯粹就是几个闲人在互相播撒文字垃圾。

他都顾不上管，匆匆从和丽姐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来相册密码，是个手机号。

输入，打开，一张张很普通的照片立刻出现在浦杰眼前，但却像一把把小榔头，砸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这是谁？这他喵了个咪的到底是谁？

照片上基本都是同一个女人，有的化妆了有的没化妆，皮肤一般，化妆技术也一般，长得也一般……一般漂亮，但个子看着挺高，体型丰满，不太上相。照片记录了各种场合，有同学聚会，有生日蛋糕，有外出购物，有居家自拍，还有一张大胆的情趣制服试穿照，上面还用画图软件歪七扭八地写了一行“可惜老公不喜欢”。

他给小号找过照片，通常都是不太容易被追出原主的平凡女人，但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没给沈丽这个马甲安排过这个，小号头像都是按她喜欢韩剧的设定搞了个韩星大头照。

微博，对，还有微博。我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咬了咬牙，回到空间首页，复制了那个链接，放进地址栏打开。

杰大头号书迷妖妖，这就是那个微博主人的名字。

浦杰在微博上只看不说话，也不太喜欢微博的氛围，小号的设定上就没怎么在意这里。所以他可以确定，沈丽不该有这么一个微博账号。

可她就是有。

他紧张地翻查着这个微博，最早的一条开通记录要追溯到2014年底，但发布内容很少，还是浅度用户，直到空间那边发布这边地址的前一个月，上面的内容才陡然丰富起来。

大部分都是转发，有星座分析，有育儿经验，最多的还是心灵鸡汤。今年年初开始，那个微博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宣传他现在正在连载的小说，十分积极，还发布了四五次读者群群号。

看发群号微博的评论和点赞，真发现了几个被她拉进群的读者熟悉的头像。

可这些都是他编造的啊！浦杰快要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这都是他的人物设定，都是为了他精分的时候能更加严谨可信，是假的，应该都是假的！是特效，怎么duang也不能成真才对！

他看着评论里的ID，真有一个就是今晚在群里帮丽姐喷人的，那个ID他很熟，那是他起的，他根据自己创造的小号身份和经历起的网名——DBJ1991，出生年加真实姓名缩写，简单粗暴，正符合那个无业青年什么都懒得想的风格。

是，没错，在他精分的世界里，这个叫董保捷的小青年就是为了勾搭发过照片的无聊少妇沈丽才被她拉进群里成为忠实读者的。

可这件事怎么可能在现实世界里真的上演了？

突然从心底感到发毛，浦杰飞快的关掉所有软件，关掉电脑，关掉屏幕，双手扶着桌子，喘起了粗气。

幻觉，这肯定都是幻觉。

没错，我难得加班一次，太累了，累得脑子出毛病了。他这么跟自己说着，攥紧微微发颤的手，离开卧室喝了杯水。

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梳理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和线索。

只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如果他现在想到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世界和他，就至少有一个疯了。

卷进毛巾被里强逼着自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起来，浦杰盯着电脑开关发了半天呆，还是咬了咬牙，戳开了电源。

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说不定真的是哪个了不起的黑客为了跟他开个玩笑，故意做出了这些恶作剧，或者……其实昨晚真的就是他的错觉。

开机后，他迅速找了一遍，那个文件夹依然不在，所有精心编排的马甲资料，还是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没敢再打开聊天软件，考虑了一下后，跑去自己那篇小说下面发了一个置顶公告：“鉴于作者家中经济情况逐渐困难，本人放弃之前坚持的无聊原则，今日开始努力争取上架，也请追更的读者朋友们尽力打赏推荐，拜托了！PS：昨晚的断更是因为身体不适，非常抱歉，今天一定照常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

点完发表，他逃一样钻出卧室，匆匆洗漱收拾一番，离家去挤公交。

公司的活还是和昨天一样繁忙，客户那边将近两千人的资料全部需要他一个人整理，倒是分不出心来考虑昨晚至今的奇怪事件。

等到午饭后填饱了肚子窝在档案室电脑前，他码完了今天需要的几千字，心情也跟着平静了很多。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就是硬盘上丢了一个文件夹，碰巧……碰巧自己最近太忙又忘了曾经和小号聊过天……不对，碰巧忘了那个丽姐其实根本不是自己小号，而是精分太多把人家也当成马甲了，其实那是真人，就是真人。

自己难得有那么几个真人读者，怎么就给忘了呢，真是糊涂。他笑了笑，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成功逼自己相信了这个假设。

晚上回去还是把那个置顶删了吧，找网站签约也没人会理的，他之前十几年创作历程里，除了字数够就可以自愿签约上架的网站，还没享受过被签约的滋味，而自愿上架的网站，他也压根不敢动收费的念头。

小号里他倒是给自己虚构了一个慧眼识珠的编辑，可惜这个号他倒是不会记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拔下U盘，他靠在椅背上匆匆眯了一会儿，就投入到下午令人心神疲惫的重复劳动中去。

在公司他待得并不愉快，虽然老板算是他远房亲戚，平时也有充裕时间写作，但工资实在太少，让他在相亲市场根本抬不起头来，只要写作这件事能稍有起色，他估计就会拍下辞职申请走人。

一个月两千，只要一个月能赚两千，就比他在这里上班更值。可他目前稿费单月收入的最高纪录是100，来自东涵市当地电视报，时间是他初中二年级。

难道现在还不如中二的时期了吗？他无奈地回忆着作文被老师阅读众星捧月的童年，离开破旧的临街办公楼，骑上了修好的电动车。

大概是老天对他之前背运的补偿，在昨天扎带的地方，他一眼就瞅见石头下压着一张脏兮兮的五块钱。

这个好兆头让浦杰的心情一下子明快了不少，五块钱虽然不多，但预示着他的时来运转，经常看小说写小说的他，非常深刻地明白，小细节往往蕴含着大走向的改变——当然，这个规律在现实世界能不能用上他就不管了。

到家陪父母吃了晚饭，照例接受了一顿关于相亲不要太挑剔之类的念叨，他忍着没说，其实挑剔的真不是他，从去年开始，每一个人家介绍的姑娘他都抱着下礼拜求婚下月领证下一季生孩子下一年养孩子的心态来认识，然而，大部分也就仅止于认识，发展最深的后续交往是一个奔三的护士，聊天软件隐身对他可见三天，聊天两次，总计十九句，其中“嗯”三句，“去洗澡”两句，“呵呵，还挺有意思的”七句，纯表情七个。

好像就是那之后，他设定出了沈丽这个马甲吧……

不对，说好当那是错觉的。那是真人，我记错了，记错了。浦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有点紧张地盯着电脑启动的界面。

开机后，他第一时间登陆到连载的网站，正要去删除早晨的留言，就惊呆在桌前。

右边的打赏排行榜上，有人一天就给他刷了一万七千块。

他瞪着眼睛看向那个人的ID，没错，正是他最近刚刚完善好人设的精分土豪号。

浦杰足足盯着金额看了七八十秒，才反应过来刷新一下看看是不是页面出了故障。

不是，那些数字依然实实在在地显示着。

点去首页，打赏排行榜他的书已经在这个不算大的书站傲视群雄了，估计这个网站的作者群应该正在炸锅中。

不过他没加那个群，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他抖着手点回自己小说那边，认真的看了三遍数字。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不光土豪号大手一挥刷了一万七，底下还有大几十个铁杆粉丝前仆后继的打赏，一块五块的有，十块五十的也有，桃之妖妖排在第二，直接打赏了一千整！

脑子里飘的问号和人民币干上了群架，打得昏天黑地，他出去洗了把脸，大了个便，站晾台上深呼吸了三分钟，还是觉得有点不清醒。

可就算脑子昏昏沉沉，浑身发热，该面对的事情总要面对，逃避是不能解决任何事的。浦杰握了握拳头，大步走回卧室。

虽然还是同一个大变故，但他的心情却比昨天晚上好了太多。就算对方是大骗子，骗钱他没有，骗色他巴不得，骗器官他体重超标双眼高度近视八成不够资格，光脚的怕什么开车的。

这次打开电脑，他底气也足了不少，先登陆聊天软件看看情况，明智地选了隐身状态。

匆匆浏览了一下群里面的聊天记录，讨论得远没有昨天热闹，但比昨天之前还是活跃了不止十倍。

毕竟以前他要控制一堆小号斟酌着发言，而现在，群里除了大号全都不在他手上。

这些不在他手上的精分小号，一个个都好像活了过来一样，按照各自的人生设定，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堆。

翻了翻记录，最早也只保存到下午五点左右，那帮“忠实读者”无聊地猜测他今晚会不会更新，会更新几章，桃之妖妖在里面掺杂着出现了几次，说今天总算把憋着的打赏劲儿全用了，吉普要是不更新她就人肉地址上门送刀子。

这当然是玩笑，不过这玩笑在此刻的浦杰眼里可并不好笑，现在沈丽的聊天软件已经不是他在用，他压根不知道这个号现在背后是谁，打算对他做什么。

大概是群里气氛好转了的缘故，好友的单独留言变少了很多，但他没想到，里面竟然有他那个精分出的编辑号。

点开之后，只有一句留言，配着三个哈哈大笑的表情：“杰大你终于想通了啊，回头上线咱们谈谈签约上架的事儿吧。”

上架？就凭原来的几十个小号收加上几十个广告死收？哦，对，还能算上今天看见打赏榜被引来的，多了百十个收藏吧，这要开始进VIP章节，能有俩订阅吗？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手停在键盘上半天，盯着这个原本是自己小号的编辑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后，敲下一个字“好”，摁了发送。

切到读者群的页面，里面有两个号正在聊天，是两个志趣相投的二次元青年。工作之后浦杰拿来看动漫玩游戏的时间少了很多，基本算是半脱离圈子的状态，所以虽然这两个的设定也很详细，但他很少拿来发言，总觉得会因为知识不足而露馅——就算群里其实压根没人会来揭穿他。

此时此刻，他这两个小号，正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最新一季的动画新番，一个试图指明他的书里有个角色和那个动画女主有相似之处，另一个则不太认同，全方位立体带截图的讲道理反驳。

浦杰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这两个号现在的对话他根本编不出来。难道……连这两个人是精分马甲也是自己的错觉？他皱着眉，心里一团乱麻。

是不是该请假去看一下精神科了……他抓了抓头，恍惚间都觉得自己其实真没有设置过任何小号，所谓的精分玩法，就是个错误的记忆。

其实……其实我就是个有固定读者团，有编辑赏识前途光明的新人作者吧？这个念头刚从他脑子里冒出来，就立刻被理智伸手摁在地上狠狠掐死。

呸，他要是真的有大几十个死忠读者一路追随，有编辑关系不错称兄道弟求着上架不上，他还能惨成这样？

不是幻觉，就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把事情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从前到后。马甲资料丢失，小号被不明身份的人士接管，那些人目前在用这些号活动，并完善了一些资料和细节，为了让他相信真实性，不惜重金回应他的试探。

假象，这他妹子的都是假象！

他伸了伸舌头，润湿发干的嘴唇，托长久码字的福，他的脑子总算还不错，马上就想到这些骗子跟本不可能做到一切都天衣无缝，这些小号毕竟都是他精分出来，没有在现实世界存在过。

照片可以找可以作假，聊天记录既然都黑进他的电脑了那肯定也能动手脚，所有已经发生的怪事其实都有伪造的可能。

只有现实是不可能被凭空造出来的，谁也不可能把精分的马甲变成活生生的人，一个人并不只是网上的一个个ID一行行密码一串串记录，还有自己的父母妻儿亲朋好友，还有各不相同的成长经历，如果连那些都能伪造出来，那不就等于能凭空造出一个社会人吗？

有那么大能量的骗子，来针对他这么个网站不亲读者不爱鸟飞过都不舍得拉屎的无名作者干什么？

目前连载的网站没有签订合同之前是不能提取打赏金额的，换句话说，分成完将近一万块的打赏有可能是黑客的杰作，这个编辑答应给他上架估计也是用来博取他信任的一环，说不定……这个网站就是同谋！

阴影笼罩在心头，恰好这时，编辑号的回复出现了，竟然这么晚还在工作，绝对是骗子！

好啊，我就全都答应，看你们能弄出什么花来！他咬紧牙，一边和那个编辑讨论着签合同的事，一边把今天的更新发了上去。

有本事，你们就让我把钱也取了啊。晚上躺在床上，他赌气一样地想。

没想到，第二天，编辑就把电子合同发给了他，他打印好签名寄了出去，这个礼拜天，他作品的状态就变成了已签约。

他点进作者后台，颤巍巍地审视了一遍进站时就填好但是一直没用武之地的银行账号信息，点了一下提取。

下周二，银行卡发来了短信提醒，扣税后的八千多块钱，到帐了。

接到短信后，浦杰第一反应就是下载了一个智能手机安全软件，确认自己是不是连手机也被黑了。然后，他马上跟老板打电话说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下楼直奔最近的银行网点。

8463.20，八千四百六十三块二。

这是他从办下这张银行卡到现在，看到余额数字最大的一次。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那帮骗子连银行都黑了。

就当是为了打消最后的顾虑，他急促地呼吸着，伸手点下了**，金额两千。

隆嗡嗡嗡……ATM机低沉的工作音在金属壳子里冷漠地响起，和他平时取几百块生活费的时候几乎没有分别。

很快，一叠人民币出现在他眼前。

他点了一遍数，退卡收起，接着又一连点了三遍，如果不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发神经，他恐怕就要推门去旁边柜台要求柜员给他过一遍验钞机。

真的，这些钱都是真的。

他拍了拍脑袋冷静了一下，马上又取了两千。

依然能取出来，还是真的，如假包换的人民币，红得他眼睛直充血。

他打开常年干瘪的钱包，五百五百地塞进去，直到那个已经起皮几乎没吃饱过的老伙计头一次胖的和他成了一种体形，才心满意足地收进怀里。然后，他靠在墙上，也不顾旁边取钱的路人想要报警的眼神，捂着脸傻笑起来。

飞来横财的幸福感过去后，渐渐冷却的头脑终于开始面对现实。浦杰摸着钱包，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盯着开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添一个字的稿子，苦思冥想。

这帮骗子，到底图个什么呢？

他虽然是个喜欢发挥想象力的网络写手，但现实生活中，他其实不相信任何怪力乱神的事。他对所谓神秘学唯一接受的分支就是运气，因为他的确是个非常走背运的人，倒霉到墨菲定律已经让他供起来每日阅读三遍的程度。

所以他能在网上写下穿越移魂架空科幻，却完全不能接受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出现在生活中。

现在面临的情况，就快要超过他理智和逻辑能判断出的上限。

他的小说直到这本依然没有什么进步，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吃这口饭的，他不信，甚至拿着一万小时定律那种高品质调和鸡汤来安慰自己，可实际上，他编出的故事连自己也很难有**花钱去读，免费也要挑上厕所有空还恰好没别的书看才行。

可上架后这一个多礼拜，订阅的成绩竟然还不错，打赏榜的宣传效应远比他预计的更好，收藏持续上涨，订阅稳步上升，就连群里都陆陆续续多了几十人。

一百二十多人的读者群，放以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如果里面没有那大几十个他自己的精分马甲的话，他本来可以安心地享受这种一朝得道的快感。

可他不能，他知道，那里面直到现在也有七成以上是他的小号。问题是，这些小号都活了。

上架头几天，先后有十几个老读者在找他要群管理权限，桃之妖妖更是每天早晚两留言。一个群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干脆就按过往自己设定的忠实度，找了几个老马甲做群管理，干脆还一咬牙把群主身份转给了桃之妖妖。

他倒要看看，这帮人到底要干什么。

不料这几天，几个群主很有模有样地搞起了分工，把一大帮子人组织起来帮他宣传打广告，各管一摊，贴吧论坛微博空间连他们亲朋好友微信都全面覆盖。

这十几天下来，他越来越迷茫，当确定这笔钱真的到手以后，那个隐隐约约在他心头盘旋了很久的猜想终于被他硬着头皮提了出来。

难道，这些精分的马甲，都成了真人？

所以真的有了给他打赏挥金如土承诺每周让他都在打赏榜第一的神豪，真的有了在网上泼辣豪爽现实中寂寞苦闷的全职主妇，真的有了为了他的书可以和人语音喷上一个通宵提刀约架的暴力青年……吗？

他用一大堆小号营造出的小小虚幻空间，竟然化为现实，强行插入到真正的世界中去了？

这……这不就是个廉价打折定制版的神笔马良吗？

冷静，先冷静。一定要冷静！浦杰拧了拧脸颊，强行摁平了下班回家就一直垂不下去的嘴角。

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起码，不管是好是坏，是超能力还是神级骗子调戏，他都不能停留在猜想的阶段。

他必须验证一下才行。

他只有把这件事落到实处，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

想了很久，他再次点开和沈丽的私聊记录，一页一页往前翻着，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有点印象的内容。

这个和他同在一座城市的少妇，的的确确约他出来见过面。但在当时的聊天记录中，他应该是担心自己的样子见光死，很委婉地找借口拒绝了。

那的确会是当时的他做得出来的事，但现在不同了，他要去见沈丽，随便在什么地方，一定要见到她真人，如果沈丽不答应，他就去找另一个设定在本地的小号，这样的马甲他有七八个，在设定中都是对他的文笔故事极为敬仰的死忠，其中两个还分别是他的初高中校友。

如果骗子想要好好扮演角色，那么这些小号，不可能都拒绝他线下碰面的邀约。如果都拒绝了，那正说明其中一定有鬼，他就可以往骗子的方向去追查……或者干脆享受目前得到的一切等着他们露出最后的目的。

而如果有人赴约，那他就可以顺藤摸瓜，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万一是精分成真呢？

他抱着一丝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期待，打开了桃之妖妖的私聊框。

“丽姐，在吗？最近群里的事辛苦你了。”

“客气这干啥，只要你能安心写作准时更新，交给我没错的。”

“最近有时间吗？上次我有事咱们没见成，我最近有时间了，要不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我上个月打赏就到手快一万，我请客。”

敲下发送，浦杰屏住呼吸，看着对面正在输入的提示，心都跟着升到了嗓子眼儿。

“切，里头还有一千是我赏的呢，你请我？”

他心里一咯噔，正要打字再劝，那边又一句跟着发了过来。

“你挑时间吧，我又不上班，你定好给我说时间地点，我把孩子托给她姥姥。”

句子最后，跟着一个大大的花痴桃心眼表情。

对面这么痛快就答应，浦杰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他看着屏幕，托着下巴认真地考虑起后续的计划。

那边丽姐倒是急性子，看他不回话，马上又发来一句：“干嘛？反悔了啊？我相册密码都发给你了，怎么，嫌丑啊？”

“不丑不丑，挺美的。”他赶紧先安抚了一句，接着把心一横，发了一大串，“那就明天，我能请半天假，下午四点在北湖路新华街口那个绿野咖啡见，附近有家新开的韩式烧烤，咱先聊会儿，跟着去那儿吃。成吗？”

“哟，你小子还挺贼啊。”那边磨蹭了十几秒，突然回了这么一句，配着一个冷笑的表情。

“啊？怎么了？不满意？”他一头雾水，看了看刚才发的话，没什么冒犯的地方啊，那边是东涵市最繁华的两块地方之一，网友见面，怎么也不算失礼吧，难道是骗子看破他的打算了？

他正担心着，那边发来了跟着发怒表情的一句，“装傻是吧？”

“不是不是，我真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哪儿不对你说，我改，换地方还不成吗？”他连忙道歉，虽然至今还是莫名其妙。

马上，丽姐就给他揭开了谜底，“切，我就当你真傻好了。你知不知道那个咖啡厅旁边挨着俩快捷酒店，好多网约偷吃的都喜欢选那儿见面，朋友圈都管哪儿叫绿帽咖啡了，看见哪个女的去，老公多半就要戴绿帽。你这是撩我呢？”

“不是不是，我是真不知道。我这么丑，可不敢有那念头。我就知道那咖啡厅挺出名的，比星巴克都火。”他赶忙敲字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和他计较，丽姐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问清楚地方和他的真名后，就聊起了别的，没谈多久，他找借口说要去赶稿，匆匆下了线。

下线前他特地跑去丽姐的加密相册，把她照片上的样子好好记在心里。

这是他选定的突破口，一定不能因为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粉色泡泡就忘记了本来目的。

这些照片应该是盗用的，明天如果真的来了一个女人，只要和照片长的不太一样，他就有了追问的契机。

在心里打了七八个版本的腹稿，比他想投稿大纲的时候还要用心认真，但到睡觉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担心地去厕所照了照镜子。

万一明天一见面，那个女人嫌他太胖直接起来走了呢？这不是个很好的借口吗？

他对着镜子里自己这张残念的脸叹了口气，没办法，一夜之间发生什么奇迹他也不可能变成一个风度翩翩身材结实的帅哥，只能面对现实，祈祷对方不会用这么直白的脱身手段。

工作早已恢复了之前的百无聊赖，他上午专门腾出了三个小时，一口气把约定好要双更的五千多字全都赶了出来。

自从这些大变身的精分小号给他带来了真正的读者后，他码字的动力直线上升，信心也节节飘红，连带着故事架构仿佛都顺畅了许多，文笔可能都跟着好了那么一丢丢，在那个本属于他自己的编辑号拍着胸脯保证下，这两天小说还上了封推，基本可以算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巅峰。

不管骗子最后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都想多享受一下这种愉悦。

今朝有酒今朝醉。

浦杰所在的小公司，老板只要不在，其他部门的中年妇女们也会一个个顺次早早消失。和他估计得差不多，不到三点半，那半层楼里就只剩下他自己还在敲存稿。

收拾收拾东西，他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顺利早退。

公司离目的地骑电车不过五分多钟，他到了之后，就先上去要了饮品，坐在座位等着。

他丰富的相亲经历中，咖啡厅力压小饭馆和电影院门口的广场成为使用频率最高的场所，可他还是喝不惯咖啡，只要了一壶可以续水的果茶。

他打开手机玩了一会儿，三点五十五刚过，沈丽就到了。

她是打车来的，今天不算太热，有点阴天，她穿了一条颇为朴素的连衣裙，拎着一把黑沉沉的伞。

一转过身走向咖啡厅门口，浦杰就隔着落地窗认出了她。

实在太好认了，因为，那确实就是加密相册里照片上的主角，真人看起来虽然也略显丰满，但比照片上的样子起码瘦一圈，就算戴着大墨镜挡住了小半张脸，也足够在容貌上压过他目前为止所有的相亲对象大半头不止。

沈丽推开门，并没摘下墨镜，只是顺着鼻梁往下拉了拉，低头抬眼环视着店内的座位，对热情的服务员说：“我找人。”

他平稳了一下呼吸，抬手摇了摇，“这里。”

很快，活生生的沈丽就坐在了他的面前，相距不到一米，经过身边的时候，他甚至都闻到了鲜明的香水味。

这真的还能用骗子来解释吗？不管怎么看，这就是那个聊天软件号背后的主人啊。她手腕上那块表，分明就是相册里看到过的。更让他呼吸急促的，是她左眉上的痣，和右手肘一块烫伤的疤——这些细节，都是他闲来无事添加到马甲设置的资料，用来丰富真实感的手段。

而现在，竟然真正出现了……

他脸上虽然还保持着平静，但桌下的手，其实已经紧张无比地交握在一起。

沈丽看不出任何异常，轻轻松松地点了咖啡，放下肩上的挎包，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说：“浦杰？吉普真人？”

他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许多，“是我，丽姐。我说了我挺胖的，没骗你吧。”

她的声音很软，语气也是柔柔弱弱的，完全感受不到网上发言时那种风风火火的压迫感，倒像个大姐姐在责怪不争气的弟弟，“你是太胖了，别当作家就不注意身体啊，有空可得好好减肥。不行回头办健身卡，控制控制体重。”

她笑了笑，故意往前伸头打量了一下他低垂的脸，“你也不算完全老实。瞧你昨天把自己说的那个丑。我看其实还行嘛，打扮打扮收拾收拾，关键是减减肥，肯定模样不差。”

脑子在发热，他定了定神，努力赶在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相信这是真人之前，试探着开口问：“丽姐，我……能详细问问你的事情吗？”

“干嘛？查户口啊？”沈丽笑了起来，并没有什么心虚的感觉，“说得这么正式，莫名其妙的。怕我用假名忽悠你？”

浦杰早就找好了借口，马上诚恳地说：“不是，我……我不是写小说吗，需要生活经验，需要储备知识，我平常圈子小接触的人也少，难得有丽姐你这样和我投缘的，我下一本准备写比较正式的都市小说，问问你的事情，可以当作角色原型啊。”

沈丽刻意描过的细眉很高兴地扬了起来，“真的啊？那你问吧，不太过分的我都告诉你。”

“身高体重三围算过分吗？”他差点一高兴先问出这个来，赶紧压了压心里的躁动，试探着说，“丽姐，你这个聊天软件号用了多久了？看位数，申请得挺晚吧？”

大概没想到他问了这个，沈丽楞了一下，说：“我以前丢过一个号，这是后来的了。怎么了？”

“哦不，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我嘴笨，先问点没用的进入一下状况。”他嘴上说着，心里已经在回想丢失的马甲资料，毕竟玩精分对他来说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当然不舍得去花钱弄老号码增加真实性，而其中关于新号的最佳理由，就是老号丢了。

“哦，那……那你平常在家一般都干什么啊？全职主妇有意思吗？”他想，要是骗子肯定每天都忙得要命，多半不知道什么是主妇生活，而他妈妈下岗在家待过好几年，现在也已经退休，他知道真正的主妇生活是怎么个节奏。

沈丽的唇角微微下垂，不太高兴地说：“一点意思都没有，无聊透了。我有闺女那年辞的职，说真的，后悔死我了。以前在单位忙，好歹知道自己忙的啥，等专门在家带孩子干活，一天下来感觉骨头都散了，还不知道忙了点什么狗屁东西。”

这一下挑开了她的话匣子，把墨镜稳了稳，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孩子小那会儿我就不说了，忙不完的事儿，老公还算知道体谅，也没什么意见。就说孩子上幼儿园以后吧，早晨我得准备一家子的早饭，叫孩子起床，老公吃完就走桌子都不收拾，我哄着孩子送过去，回来路上拐早市买菜，到家开始收拾洗涮，扫地拖地，我跟你说，你们男人可不是东西了，家里整整齐齐身上干干净净都当是应该的，乱了脏了一点，就都是女人失职。”

“屋里收拾完转灶台，饭菜好了伺候老公吃，中午他休息我才能得空看会儿手机上会儿网。下午要没别的事，还能多休息一阵，随便有点什么一占，忙完就直接到接孩子时间了，孩子一回来，啥也别想干。现在大了还好点，起码有个时间看看小说聊聊天。”她倒完这一大堆，才喘了口气，小声说，“早个三两年，我都没空知道你的小说，别说认识你了。”

浦杰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看不出破绽。他同情地安慰了两句，接着问：“我听你说，你老公对你不好，是真的吗？”

沈丽抿住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看怎么说了，要说钱，虽然我们不算什么大富之家，但他也没缺过我的，工作起来一直挺拼命。要说人，臭毛病也不多，不赌不嫖，外面也没人，一心一意顾着家里，稍有点重男轻女，可对女儿也没说过啥，就是一直没要上儿子有点生气。人呐，一到抱怨的时候，就净说不好的地方，其实都是撒气，不能太当真的。”

呃……这算是私自加进来的人设吗？浦杰苦思冥想，也不记得对沈丽的婚姻生活做过详细到这种程度的设定，但仔细想想，以他对沈丽的性格设置，丈夫从一个模糊的概念突然变成实实在在真人的话，会是现在的情况也不奇怪。

看他不说话，沈丽又说：“不过你也别以为我在网上都是胡咧咧，他让我恨起来，也是气得牙痒痒。呐，你看。”

她说着，把大墨镜推高了一些，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那里分明留着一块淤青，触目惊心。

浦杰很确定，聊天记录中并没有明确提及过她丈夫有动手打她的事实，这些内容，都是记录在他的精分设定中，而且，是用比较委婉的、只有他自己能很快理解的描述来写的。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这意味着，他终于有了一点信心，可以去猜测一切的背后并不是一群精心谋划的骗子，而是真的发生了奇迹。

但此刻还远不是雀跃的时候，他尽量摆出生气的表情，拍了一下桌子，“这是他……他动手打的？”

“他工作压力大，应酬喝酒也多，从前年开始，就因为一次吵架动了手。那之后，个把月就会来一次，打得不重，但我心里疼。气得最狠的时候，离婚都闹过。”她把墨镜戴好，有点伤感地说，“你要写社会小说，我这就是个活脱脱的女傻形象，你看网上一说这样的事儿，底下都是叫喊着离婚，叫喊着报警，叫喊着以牙还牙的。我这表现爆上去，绝对被那些女的围着圈儿骂圣母大包子。”

“离婚这事儿啊……别人嘴里喊出来都容易着呐。”她长长叹了口气，低下头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不像骗子，怎么想这都不像骗子。

可如果……真的是那些马甲资料成了真呢？会发生什么？他绞尽脑汁回想着当初精分的记忆，扮演沈丽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状态来着？

对，老公家暴，全职在家非常苦闷，有孩子以后几乎没有享受过夫妻生活，在网上的泼辣表现都是宣泄的途径，很喜欢杰普的小说，对他小说中几位女性角色的设定很有感触，心底一直有报复丈夫的念头但没有机会实施……

他用力的想着，几乎让自己进入到当时扮演沈丽的状态之中，来推算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之后会做什么，接着，他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结论。

不会真有这样的好事吧。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头，想找点别的话聊。

没想到，沈丽放下了咖啡杯里的勺子，看了看表，突然说：“离吃饭还早，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跟你一说我老公的事，说得我……我都想哭了，在这儿怪不好意思的。”

“那……去哪儿？”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落地窗对面快捷酒店的招牌，心跳已经忍不住开始加速。

她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去个说话不会被人听到的地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