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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殇图

千殇图

钟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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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刀口舔血,剑下求生的冷面杀手她是养尊处优的丞相之女,清秀貌美,纯真无邪奈何因机关图重现人间而家道中落,遭惨屠九族之罪原本丝毫没有瓜葛的两人,因为一张图命途纠缠在一起而这一切,都是一个局造化弄人,两人皆叹:“如果当时没在一起就好了”机关机关,一图千殇

来源:微阅云   主角: 赵书义皇甫德   时间:2022-05-07 08:21:30

小说介绍

赵书义皇甫德《千殇图》讲的是他是在刀口舔血,剑下求生的冷面杀手她是养尊处优的丞相之女,清秀貌美,纯真无邪奈何因机关图重现人间而家道中落,遭惨屠九族之罪原本丝毫没有瓜葛的两人,因为一张图命途纠缠在一起而这一切,都是一个局造化弄人,两人皆叹:"如果当时没在一起就好了"机关机关,一图千殇

第1章

精彩节选


辛南六十七年,传说战国墨家机关图重现江湖,一时间江湖动乱不堪,纷争四起,继而惊动了朝廷,就连帝王封邑启也是焦头烂额,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除了江湖谣传,哪位爱卿知晓机关图到底是何物?”

一日早朝,封邑启看着满朝文武百官和三位皇子问道,他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既然能闹得满城风雨,一定有他的厉害之处。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却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就连皇子们也无能为父皇解忧,唯有丞相脸色严肃,神色犹豫,最后他还是受捧玉圭弓起身子,向前一步道:“启禀陛下,江湖所说墨家机关图重现于世乃详兆,是能得机关图者得天下……”

封邑启龙眸一瞪,没有打断丞相的话,显然这样的坊间传言他早就清楚了。

“墨子擅长工巧和制作,在军事技术方面高于其他诸子,据古书记载:“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一日而败”。除此之外,他还擅长守城技术,而墨家机关图便是收集了他一生的心血,若得墨家机关图便可找到先秦时期墨子遗留下来的比‘兼爱’和‘非攻’更加强大的神器-天降,天降堪称守天下之城不费一兵,攻天下之丘亦不费一卒的神物!“

丞相话毕,文武百官都是瞠目结舌,个个惊诧得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三皇子不屑的看向丞相,冷笑着说:“丞相所言若是属实,那先秦兵家该要不服了,《孙子兵法》难道还比不过以守为重的墨家,区区江湖传说岂能当真。”

“墨家思想讲求以退为进,以攻为守,是否好过兵家胜败顺应天意的策略自然另当别论,三皇子所言也并无道理。”

丞相对于三皇子节外生枝般的言论丝毫没有动气,依然心平气和的解说。

“锦儿,既然你对机关图有兴趣,不如就让你去追查此事?”

封邑启沉思了一会儿,稍微显出疲惫的神色,他看向三子,眼里有莫名的失神。

“是。不知可否请丞相大人助我一臂之力?”三皇子看向丞相,双眸都装满了得意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丞相竟然感觉后背微微发冷。

“既然是三皇子的吩咐,老臣自然全力以赴。”

再怎么样,终究是圣命难为,丞相弓弓身子和众大臣一齐跪退了封邑启。

封邑启共有三子,嫡子封羽及立为太子,沉稳大气,庄重大方;二子封羽西封为临王,谦逊谨慎,温和内敛;三子封羽锦,心思缜密,盛气凌人。

纵观朝野,丞相是最清楚封羽锦不能成为帝王的人,时间和经历让他在识人方面更加精准的知晓,封羽锦有着父辈和兄弟所没有的狼子野心,他心机重重,却又让人无法察觉,与其说他善于隐藏,不如说是被城府奴隶,显得过于心术不正。

这样的人,无异于一条饿了太久太久需要迫切进食的野生毒蛇,他觊觎着自家的江山,昂头挺胸,张开血盆大口,吐着发黑的信子,伸出瘆人的獠牙,只待稍微的风吹草动,他就要朝弱小或者强大的猎物发起致命的攻击。

然而朝廷之上,却有不少和丞相意见相左之人,在他们看来,帝王之道本就坎坷曲折,可能更需要霸道薄情甚至冷血无情的强者,哪怕脚下的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只是为了成为主导天下苍生,实现千秋伟业的霸主的再简单不过的过程而已。

自然而然,朝廷的势力分成两拨,分为拥护太子的正统地位的丞相一派,和支持三皇子的后来居上的兵部尚书一派。

两派各执一词,分毫不分。近月来由于机关图重现的传说,三皇子一边竟莫名其妙的有占上风的势头。

走在三伏天的炽热日光下,丞相却忍不住冷汗直流,他突然有种可怕的预感--辛南王朝恐怕要风云异变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他是三朝老相,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江山摧残,百姓罹难。

想到这里,他不免连声叹息,望向渐渐阴云密布的天空道:“墨兄,看来你我是守不住这个秘密了”

过去了几日,朝中为那机关图竟是越发的乱了,几乎是人人都想掺上一脚,而皇甫德也有些不懂,这些日子,他竟更加器重三子封羽锦,连名正言顺的太子也有些冷落。

这天,他刚下朝封羽锦便追上了他,依旧是那副笑着的样子:“大人留步,可否到宫中品一会茶?”

“这微臣还有要事。”

他便转身便要走,封羽锦有些发怒,但是隐忍一会,他又说:“机关图一事父皇已经交由我手,迟迟没有机会同大人探谈,今日不如便好好聊聊?”

皇甫德也不好再拒绝,便和封羽锦一起去了西赋宫。

西赋宫正对太子所居的东至宫,两宫皆是壮美富丽,大气磅礴,但因兄弟地位不同,两宫已然成对比之势。

“对于机关图,丞相有什么独特见解,羽锦洗耳恭听。”

谈起正事,封羽锦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好像他比皇甫德更加担心机关图的趋势走向,这不怎么像平常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漫不经心的三皇子。

“当时墨家被秦国所灭的十年之前,墨家分裂为两大门派,一为墨,二为阴阳,两派水火不容,斗得天昏地暗。”

封羽锦从未听过如此让人无法相信或者是超过预想的回答,他差不多有些难以自制,“丞相大人怎么会知晓这些?”

但是更多的是,他还是无比的谨慎,或者更加的警惕。

“这其实机关图的事情,早在江湖上就已经倍受注目,微臣也在暗中调查过”

“原来如此,羽锦还以为机关图与丞相有什么另外的关系呢!”

他仿佛不经意的说道,玩笑的语气却让皇甫德暗暗忐忑着,或许他真的多嘴了。

出了封羽锦的宫殿,走了几步却碰见了太子匆匆忙忙的不知道要往哪去,皇甫德看他如此仪态,不免有些责怪:“羽及这是要到哪里去,形色这样不成样子?”

太子封羽及见是老师,恭敬作了一揖,额头汗水不住下淌,声音抖了抖:“老师莫怪,羽及正要赶往东临书院。”

“东临书院出了何事?”

“失失火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方才”

“什么!这可不是小事,微臣与你一同前去!”

东临书院历来是为太子,也就是储君服务的后援机构,里面人才济济,高干子弟如云,是整个朝庭除了君王的御林军外最高层的权力枢纽,一旦此处有所疏漏,几乎意味着储君权力的动摇。

不管结果如何,如果此次太子无法亡羊补牢,那几乎就是宣告了他一切特权的缺失。

这也就意味着,朝廷也会罹乱。

皇甫德与封羽及到东临书院时,火势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只是可惜的事,书院的名著典籍和历朝文献已经差不多都毁于火海之中。

幸好无一人伤亡,不过毁坏书典的大罪也足以让太子元气大伤。

皇甫德想不通,为何东临书院久久无事偏偏在现在出了大事,若非有人背地作恶,谁有如此豹胆敢打书院的主意,更何况事关太子

封羽锦的脸浮现于皇甫德的脑海里,他冷汗直流,烈日下后背俱是凉意。

过了一会,有人来传,说是纵火的凶手抓到了。

“太子殿下,人抓到了是兵部尚书赵儒尹的大公子。”

“怎么可能是书义,他断不会这样做老师”

太子一万个不相信,他一瞬间颓败透顶,赵书义,乃是与他最亲近而且家族势力也较优越的贵族。

平时为人刚正不阿,怎么可能会参与纵火事件。

皇甫德也是一样不相信,兵部尚书的势力不容小觑,是很多朝臣巴结的对象,而赵儒尹父辈世道掌管兵权,没有出过任何的纰漏,如今却有人想要一箭双雕,既想要拔掉尚书这棵大树,又想置太子于死地,这背后的人,着实大胆和可怕。

赵书义被侍卫押上来,在场的其他贵胄也同样的无法相信,纷纷跪地为他求情。

太子看着赵书义,他还没有开口,赵书义便跪在了皇甫德的面前,声泪俱下,根本不像往常的沉着冷静:“书义有负丞相大人与太子殿下的厚爱,是书义不该在书阁内煮茶,导致一睡火起,书义罪不容否,甘愿受死。”

外人只为他一时疏忽而断送前途命运而可惜,只有封羽及心里明镜一般,他握紧了双拳,只恨自己无法搭救赵书义,若失赵书义,与断他一手无异。

皇甫德看那视死如归的赵书义一眼,心里通透如有微光,这件事情明摆着是有人陷害他,可他不卑不亢,进退自如,以一人换东临以及太子的安全,有胡说一罪名,看似无理却给自己留了无数后路,此非智者不为也。

这般气度与豁达智慧,让皇甫德想到了春秋战国的诸葛孔明。

手拿羽扇,与赵书义前后稳当的气质大同小异。

煮茶?可真是个极好的借口,这大热的天,也只有他一人敢这样给自己立罪。

火势渐熄,宫仆鱼贯而入,去到失火的阁楼打扫,太子也是忙前忙后,显然比之前镇定了很多。

到赵书义说的煮茶的地方一看,皇甫德隐隐佩服起他的胆量,矮榻被烧得只剩下两个残缺不全的脚,而那狼籍之中却有一个玉佩,被烧得乌黑,一层的黑色的灰烬包裹中,上面有个“西”字,绝对没有什么茶壶之内的东西。

“赵书义啊赵书义,你可把老夫都差点忽悠了,比不上孔明,你也胜了鲁肃一筹了。”

二皇子,封号为西王,这样的证据皇甫德没有意外,他只是看了一看,转身下了楼。

“老师要走?”

“事情立马便会弄明白,老臣也该回府了。”

“嗯”

一场暴风雨,将在不久后来临。

丞相府近在眼前,轿夫也落了轿,可他还在思索,在天下命运和血缘亲子之间,他推脱逃避不了,只能选择前者,何况用一人之命换生灵安乐,不管怎样都是值得的。

不过,他却连踏进丞相府的勇气都没有。

“老爷?怎么了?”

轿夫见他迟迟不下轿问道。

“去叫三小姐来,回府的路上瞧见新开的糕点铺,说老夫让她去尝尝。”

轿夫迟疑了一会,回想着一路走来也没见什么新开的店铺莫不是他眼睛出了问题不成今日一早不知道怎么了气氛竟是如此奇怪……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进了府里,瞧见管家正拿着个小木葫芦的箪子在浇一丛绿油油开得欢快的兰花,他便过去打招呼:“杨管家,可看到三小姐了?”

“那么早,丞相回来了?”

“回来了,在门外,找三小姐去吃早茶。”

杨管家放了箪子,带轿夫上了长廊,朝着三小姐住的北边院子去,“今日丞相怎么那么着急?”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再怎么赶紧丞相都要沐浴更衣才会出门,他隐隐有点担忧。

“今日天闷,你先歇着,三小姐我去请。”

“杨管家这多不好意思”轿夫嘿嘿笑着,摸了摸脑袋。

“去吧。”

“哎好好”

长廊的尽头,是另一处幽静深邃的别院,杨管家瞧着“北院”两个烫金大字加快了脚步。

一只白色的大猫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杨管家吓了一跳,待那白猫踱过来蹭他裤脚时他又缓和了脸色,朝院子里喊道:“三小姐!白灵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俊俏可爱的粉衣少女蹦蹦跳跳的从院子里三步并两步的跑了出来,眉眼之间,如景如画,笑意纯真的,似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管家!”

“三小姐,丞相在门外等你,说是同你去吃早茶。”

管家拂了拂白灵柔滑细腻的毛,把它放回了地上,百灵朝旁边的女孩蹭了蹭,再次钻进了草丛里,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动作优美迅速。

“吃早茶?爹爹很少带我吃早茶的”

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欢快的朝着前院而去。

看着那愉快喜悦离开的背影,杨管家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前院的“飞花亭”中,两个年龄相仿的明艳少女正在轻生谈笑,一人蓝衣襦裙,风光秀丽,坐于亭中轻摇团扇,半掩娇唇笑意浓浓调笑到:“薇儿,你莫不是有什么羞不能言的事情埋在心里不愿说出来?”

另一人鹅黄嫩绿的裙衫含蓄奢华,肌肤透白冻,面容微微泛红,正立于桌边轻绞手中素色披帛,她娇嗔一瞪面前的少女:“姐姐你真是讨厌死了!”

“说来听听啊……”

“大姐!二姐!”

名唤薇儿的少女正欲搭话,被来到前院的人儿打断了。

两人一同回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掩不住对来人的爱怜。

“婳儿,今日还早,爹爹还没有回来呢。”

皇甫蔷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把皇甫婳揽到身边来,白皙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她软软的头发。她还不知道丞相正真门外等着她这古灵精怪的妹妹呢。

“是啊婳儿,你该再赖会床的呵呵。”

皇甫薇也不忘“落井下石”,伸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细滑娇嫩的的脸颊,看她羞怯的鼓起腮帮子,她忍不住的娇笑连连。

“哼!姐姐们都欺负我!我告诉爹爹去!”

“你呀就别笑她了-”皇甫蔷看向被逗得努力憋笑的皇甫薇笑言道,安慰的拍拍皇甫婳的肩膀:“别气别气,二姐给你说笑的”。

她咧嘴一笑,脸颊两侧都舒坦了,再也不像个小受气包似的,一屁股坐到长凳上,又搂了皇甫蔷的腰肢,亲昵的贴着她的脖子撒娇:“还是大姐对我好,哼-二姐也好!”

话说到一半,瞧见皇甫薇佯装生气的看着她,她机智的话锋一转,让两人都无奈而又欢喜的笑了起来。

“爹爹在门外等我,我先去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差点就忘了,估计等下又要挨教训了。

“爹爹今日回来得真早……”

“你这丫头,许是被宠坏了,竟敢让爹爹等你那么久。”

皇甫蔷叹息着,仍然是笑容满面的。

“就是!真该好好教训一顿!”

皇甫薇突然危险的笑了起来,还没等皇甫婳反应过来,她便被挠得差点满地打滚:“二姐你耍无赖哈哈哈哈大姐救命”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让婳儿去吧。”

皇甫蔷把皇甫婳搂到身后,制止了皇甫薇。

“好吧那快去吧……”

皇甫薇表示遗憾的摆摆手,撇嘴道。

“谢谢大姐!二姐也是!”

说完,便朝着门口急切的跑去,姐妹闹了一场,爹爹肯定又会说她贪玩了。

正好杨管家也来催促,“三小姐,快些去吧。”

“来了来了!”她只得依依不舍的看看姐姐们,随着管家走了。

“小丫头片子,太可爱了。”

等到皇甫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两人眼前时,皇甫薇感叹到,语气里都是说不尽的宠溺。

皇甫蔷也表示同意的点点头,只要那小丫头一出现,似乎什么难过和痛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就像上天派下来的开心果一样,因为她的存在,整个丞相府都是欢声笑语的。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们三人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亲近得不分你我,相处得万分融洽。

可事实是,皇甫婳是庶出之女,母亲因她难产而死,而她也打小体弱多病,别看她此刻生龙活虎的,可能下一刻便会说病就病了,也就是因为这样,府中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恨不得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或者是伤害。

“姐姐在想什么那么出神?”皇甫薇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

“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一同去药庄给婳儿抓点清热解毒的药材吧,回来正好去给爹爹请安。”

“嗯好!”

几乎每隔三五天皇甫蔷便会往药庄去一趟,问询郎中时下可以进补的药材,然后一样买回来,为的就是给皇甫婳调养身体,也以备不时之需。

十几年如一日,恪守长姐的职责。可能也因此,皇甫婳与她格外亲近,有时候生着病更是要她时时刻刻守在床边,哼着歌谣,执起团扇,一面哄她入睡一面给她扇风,就连平常也爱黏着她,偶尔她一觉醒来,便发现她在她枕边睡得香甜,可爱乖巧得让人心疼。

而在皇甫蔷看来,自己也是离不开她的,或许这就是血缘的魔力,无形之中把姐妹三人联系得更紧。

“三小姐,您来了,慢点。”轿夫信心都把她扶上了轿子。

“有劳徐大哥。”她轻轻笑着,惹得轿夫徐立一阵脸红。

“爹爹!爹爹你今日回来得真早!”

皇甫德正在闭目养神中,只觉轿子一倾,帘卷南风掀起一角,一个稚嫩纤弱的身子已经扑到了他的怀中。

“哎哟慢点你不也起得很早了哈哈?”

他慈爱的笑着,刮了刮皇甫婳的鼻子。谁知皇甫婳却以为父亲跟姐姐们一样在调侃她,遂瘪了嘴,脸上也不高兴了:“哼!都欺负我”

“我的小丫头怎么不高兴了?”

“都笑话我”

“怎么会笑话你呢,姐姐们和爹爹疼你都来不及。”

“是吗?爹爹不许骗人!”

“哪会骗我的婳儿”

“嘻嘻,还是爹爹待我好!”

皇甫婳得了安慰,渐渐的展开了笑颜,皇甫德看着怀里小女儿甜美的面庞却心酸起来。

作为人父他却要亲手拿家人的命来换取国家的一线生机,如此高尚的情操与举动只有到了一定时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么迫不得已,为国舍家,听起来是那么的激昂志勇,可是真的做起来也是十指连心,痛不欲生的。

只是既然为臣,理所当然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忠君之事。无国无家,无家无魂。

轿子行驶进入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轿夫把缰绳放松了些,马儿踏着翠绿的青草欢快的跑起来。对于丞相临时改变的行程,他虽然不解却只有照做的份。他这还是第一次赶车到郊外,因轿子里的人物无比尊贵,他在轿前不由的把腰杆又挺直了一些,嘴里也哼起来了断断续续的歌儿。

“老爷,十里剑庐到了。”

轿夫喊到,眼前的剑庐门可罗雀,略显沉闷凄凉,晨间的阳光下有一股淡淡的铁的气息,或者是肃杀的气息。

万事都不能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十里剑庐的冷清不过是为人掩人耳目而已,至于原因没有人说得清楚,唯一清楚的只有剑庐的老板。

剑庐的老板名叫卫子青,乃战国时期鲁国的遗裔,家族世代皆为铸剑师,他因为铸得一“鬼魅”宝剑,江湖人称“鬼魅先生”,此外精通阴阳五行,八卦学说,擅长采玄石异铁为剑,庐中炼火百年不息,惊世之作层出不穷。

除了此之外,他也是黑白通吃,江湖和朝廷都不敢拿他怎么办的传奇人物,传说他手中还有一把比“鬼魅”更加厉害的武器,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就连传说的真假也无从得知。

“你先回去,过了午时再来。”皇甫德的脸色在落轿时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看,他站在剑庐门口,似在犹豫挣扎,但最终,在轿夫走后,他牵起一脸懵懂的皇甫婳毅然决定的走了进去。

“爹爹,这里明明没有早茶吃的”

皇甫德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严肃的抿着嘴唇,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一扇八卦门,微微沉思,他伸手触动了机关,一阵沉闷的响声之后,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何人如此大胆,无我剑庐之邀硬闯而来?”

“八卦隔烦扰,阴阳平五行。”

八卦门后的男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激动的说道:“师兄!”

“嘎吱”一响,八卦门缓缓打开,一个伟岸刚毅的烟色长衫的男人出现在了皇甫德的面前,在看到他旁边的皇甫婳的那一刻,神情显露出明显的吃惊。

“师兄这是”

“八洛,天下之势不日即变,师兄我选了皇族婳儿”

皇甫婳到现在都还是迷迷糊糊的,看着爹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居然隐隐不安起来,就连吃早茶的兴奋也被恐慌所取代,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师兄,还是进来再说吧,”

八洛让开了身子,皇甫德微微点头。八卦门又关上了,走了大概十来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石室,室中低调奢华,装饰雅致非凡,没有想象中的剑庐的铁腥气味,也没有炼石的呛鼻感觉,相反居然有清甜的凉茶的味道,不觉让人心旷神怡,如入兰芷之室。

“爹爹”

她怯生生的喊道,跟皇甫德一同跪坐在榻上,沉闷的气氛让她的小脸也苍白了几分,但是面前的父亲依旧没有回答她,而是与对面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低语,伴随着不安的叹息。

“师兄,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吗?朝野那边”八洛泡起了茶,茶具互相碰撞发出专属紫檀木料的低哑声音,一缕缕茶香四溢,暖风似的拂过脸庞。

“一旦机关图的下落被查出来,它重现江湖的日子就不会远了,到那时风云变幻,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这么快?”

“今日东临书院蹊跷失火,祸及了太子殿下和兵部尚书之子赵书义,而纵火之人竟然是二皇子封羽西,一个对皇权没有任何想法的殿下”

接过热茶,皇甫德吹了几下递给了皇甫婳,她摇摇头,却倚紧了皇甫德的手臂,皇甫德紧紧拉着小女儿的手,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

“那师兄以为是谁在背后捣鬼?”

“这不好说,若陛下知晓此事,恐怕内宫一定动荡不安。”

师兄的意思是,鹬蚌相争,得利的只能是那一人?“

皇甫德点点头,可是有一点他不懂,如果一举三得的伎俩成功,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他,难道他不惜如此剑走篇峰而不计后果吗……显然他不是那种这样按捺不住的就荒乱出牌的人又或者,这才是他真正恐怖的地方

“嗯,所以我想婳儿不能在府中留了。”

当真正要做出最后的选择时,他跟所有性情中人一样,是在拖延着时间,仿佛下一刻,事情就会有转机,而当时的决定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师弟八洛静静瞧着师兄皇甫德的反应,这样的结果他很早以前就料到了,为人臣子只能效死于君前,其他的听天由命罢了。

“可是师兄,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为千年之前的秘密背负上一生啊这样对她是否太过不公平?”

不过,他又真的是想清楚了吗?千年来的秘密,要由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守护,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何去面对艰辛困苦的生活,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孩子而已,要怎样独自一人去承受这样复杂可怕的命运……江湖凶险万分,岂是逃避就能安然度过一生的

“说是背负命运也可以说是被命运所救,既然如此,也比她青春岁月便殒没来的好”

皇甫德轻轻拍拍皇甫婳的头,眼里几乎要掉下泪来。纵有再多不舍,他还是做出了必须确定的选择。

“爹爹我不要离开你爹爹”

她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难过的哭泣着,泪水洒**衣襟,一手慌乱地抹着脸颊,一手死命的拉着皇甫德的衣袖,悲伤的样子让八洛都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师兄,也许不必着急,是你多心了呢。”

皇甫德倒希望是自己多心了,然而越来越沉重的不安却让他害怕。

“爹爹不要送走我”

“婳儿,爹爹”

他说不出口,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

“师兄”

“其实今日前来,只是想让婳儿见见你其他的师兄也没有想清楚”

八洛听到这里,替皇甫婳安了几分心。既然事情还没有到无法商量的地步,那就是说还有可以逆转危机的办法。

“师兄你放心,日后如若你有不测,我定会护这个孩子周全。”

八洛如是说道,语气平生出生离死别的悲酸。

他又看看那个被命运选中的孩子,柔弱胆怯,可爱的脸蛋上残存着半干的泪珠,坐在父亲的旁边却依然是孤独的,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存在,没有人可以帮她一把。

命运对她是摧残,是锤炼,那样的故事还有很远。

皇甫德得了八洛的承诺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就算日后有什么变故,至少皇甫婳还有一个好去处。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皇甫婳来承受一切的福祸,皇甫德自然经过了几番深思熟虑,大女儿端庄优雅,落落大方,却少了一分胆识胆略;二女儿活泼好动,好胜心强,太过于急躁易怒;只有小女儿,虽然岁数不大,但是极其聪慧,又坦率纯真,偶尔耍耍脾气,也是让人怜爱到不行。

然而最让皇甫德担心的问题就是,一旦皇甫家族衰落,她一个小女娃必定受尽屈辱苦楚,势单力薄何以为继。好在有师弟八洛在,日后不管怎样,也好过她一个人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至于以后,他怕是鞭长莫及了。

“师兄,不必太过在意,就算八洛无能,也还有”鬼魅“先生和夫人呢。”

“是啊,我应该相信先生的能力的。”

皇甫德总算安下了心。

快到午时时分,徐立便赶着马车朝郊野的方向前进,快到剑庐的时候,突然树上落下两个黑衣人,拿着雪亮的刀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是”

一扯马头,红鬃马发出低哑的长鸣,徐立身子一歪倒到了地上,一把大刀立马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又是一阵激灵。

“两位壮士可是认错了人,我就是一个车夫而已……”

“这可是丞相的马车?”

一个柔媚的女声响起,言语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这”

车夫一犹豫,脖子上剧烈疼痛,鲜红色的血便流到了衣襟,在这个日光直射头顶的时辰,他居然冷得直发抖,但是本能的护主意识让他并没有丧失理智:“我家老爷是城里的郎中……今日早晨被请到村中给人看病”

不料他的谎话马上便被揭穿了,另一个黑衣人直接朝他的大腿划了一刀,青色的长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愚昧无知的蝼蚁!”

“啊!”

徐立疼得厉害,一直满地打滚。

“殒儿,你真是心急”

女声打趣道,仿佛此刻只有两个人一般。

男人没有回答,收起剑反手贴在背后,剑上的血沾在腰巾上,跟黑色融在一起竟然微微发亮,一种刺目的荼蘼。

刚离开剑庐不久,皇甫德便听见不远处有打斗,午时都过了车夫还没有如约而至,他担心的赶到前面,却见徐立血淋淋的躺在地上哀嚎,大腿处开了个血窟窿,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德急忙捂住皇甫婳的眼睛,为她遮去如此血腥的画面。

徐立眼见自家丞相到了,忍住痛推了一把要前来扶他的皇甫德,虚弱的说道:“老爷快走!”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丞相大人!您终于出现了!”

极其兴奋的女声再次响起,她从皇甫德的正前方指剑而来,眼看剑头就要刺到他的脖子,他急忙把皇甫婳推到一旁,地上的徐立来不及呼喊便挡了上去,一瞬间血花四溅,那剑竟毫不留情刺穿了徐立的胸口。

“徐立!”

皇甫德大喊,而徐立居然没有丝毫挣扎地跪地,然后身体直直倒下,眼睛睁得无比的大,面目狰狞惊恐。

一旁的皇甫婳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连哭也忘记了。

“丞相大人,我就不跟您拐弯抹角了--赶紧把机关图交出来!”

被鲜血染红的剑又指向了皇甫德,女声一步步逼近,杀气腾腾。

“爹爹!你是谁?为何要与我爹爹过不去!”

皇甫婳大声喊道,眉间的英气像极了年轻时的皇甫德,意气风发,英挺干净,与往日撒娇的样子大相径庭。

在这刀光剑影之间,皇甫德竟然感到由衷的欣慰,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孩子太像她了……

一样的温暖又坚强她将会成为家族的希望。

“哟!这小丫头有意思!莫非你想拦我不成?”

“你是谁?”

“我是来找东西的人也是来送你们上路的人!”

剑锋一转,带起不容抵挡的杀气,直指皇甫德的咽喉,女声手中的剑来势j汹汹,是想要一招毙命的绝对准确嗜杀。

“爹爹!”

皇甫婳失声痛呼,飞奔过去想要抓住女人挥起的剑,可是剑的速度太快了,没等她碰到女人的衣角,那剑便已擦着她的脸过去了……

“锵--”

剑并没有如女人预想的刺伤皇甫德,八洛的出现让她的计划已然落空。

“师兄!没事吧!”

“没没事”

“爹爹”

皇甫德在那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死之间原来是那么近,只在睁眼闭眼之间。

看着哭得泪人一般的小女儿和出手相助的师弟,他知道他害怕的事情已经开始了。

“看你出手不凡,想必就是十里剑庐能把暗器使得最好的八洛了吧?”

女人好整以暇的看看八洛,她毫不在乎被打落在地上的武器,面纱的嘴边的话竟染着笑意,看她如此自信的模样,八洛也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星河’的杀手岐芸,善于驯狼,人称‘魅影狼女’。”

皇甫德惊住,想不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厉害,这个名叫岐芸的杀手他也早有耳闻,不仅有杀手本来应该有的无情无义,而且极其美艳动人,不少人贪图她面纱下的外表而被她所驯的狼王一块一块的全部撕碎,不仅如此,她貌似从来不会独身出动,在她的身边总还会跟一个男杀手

“看来你知道的真不少,我脸都没露出来你就知道了我是谁。只是,你马上就会后悔你知道那么多了!”

“师兄快走!”八洛急忙催促皇甫德,又快速摸出几枚飞镖掷向岐芸,飞镖黑亮亮的,掠过风里嗦嗦响。

“八洛你”

“谁也别想走!”

岐芸的剑更加的快,丝毫没有在八洛面前示弱,反而意外的从容,就像是在故意放水一样。

挡下皇甫德面前的剑,八洛已经确定,岐芸显然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甚至三成功力都不到,所有他可以断定,这里-有埋伏!

至于是谁,他也早就猜到了,从来都是结伴同行的两人,向来都喜欢让敌人放松警惕后再轻松击杀,这样的战术居然屡试不爽……

眼见局势更加紧张,皇甫德便依了八洛的话,和皇甫婳一起把徐立的尸体扶上了马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这是皇甫德平生第一次赶马车,不一会儿便掌心生汗,一双手火辣辣的疼。

皇甫婳坐在旁边,眼睛红肿,头上的发髻微乱,被泪水打湿粘在脸上,被风吹起,脸颊两边苍白如纸,好像一吹便会破了一样。

而马车里,是永远闭上了眼睛的忠实的仆人,死之前他竟一句怨言都没有据皇甫德所知,徐立的家中还有耄耋之年的老父亲和一双才过垂髫年岁的儿女,全家的人都靠他微薄的收入来贴补家用,现在他遭遇不测,无异于是给他的亲人带来灭顶之灾……

“婳儿,方才的事情千万不要让府中的任何人知道”

事关重大,越多知道也就意味着离危险越近,现在已有一人遇害,他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

幕后黑手到底想要怎么样,他一时还没有头绪,可以确定的是“星河”重新插手江湖事,一世战火不得休。

这天下,注定要乱了……

“爹爹我知道了”

“婳儿,接下来要苦了你了。”

皇甫德暗暗在心里想道,手下的马鞭甩得越来越快,在慢慢温柔下来的昏黄的日光里奔向了丞相府。

聪明正如皇甫婳,她当然也多少明白了父亲的顾虑,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但是她也知道背后的关系厉害,不得不说就有那么一刻,她似比之前成长了不少。

可能从她早晨醒来踏上马车的一瞬间,一切都在悄悄变化,她这个丞相府的千金应当要学会为父分忧,保护家人了。

奇怪的是,这种情节就像生来就带着的,就算是现在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八洛,你怎么不逃呢?”

岐芸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本来这次就是给丞相一个下马威而已,打打杀杀多了便更加享受此刻的宁静。

“难得狼女居然那么有闲情逸致,不追不赶真是给足了在下面子,不过在下可没有那闲功夫陪你聊天。”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真相?倒不如说是阴谋。”

八洛不客气的答到,其实其中的缘由他听了皇甫德的话大概也明白了一些,如此乌烟瘴气的氛围,除了皇族的人还能有谁可以这样搅和,不过可能,他想得太简单了。

岐芸一听,呵呵的笑起来,手中握刀瞬移至八洛的背后,右掌一拍,一股压抑的力量便让八洛立刻失去了知觉,从头到尾,八洛都没有反应过来。

“殒儿,接下来该你出手了。”

树影一晃,与岐芸一同装扮的殒杀落到了地面,他的青色的剑别在腰间,隔着黑纱依旧寒光闪烁,给人一种死亡的恐惧。

看了一眼昏迷的八洛,殒杀蹲了下去,食指与中指并拢按上他的眉心处,过了一会,他轻声说:“是朝廷的人来了。”

“朝廷?是封羽锦?”

“师父”

“别说了,我知道了。”

岐芸似乎对此有些恼怒,不耐烦的样子让殒杀欲言又止,看着她极速离去的背影,殒杀急忙跟上,两人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日落西山时分,昏迷的八洛终于醒来,他摸摸激烈疼痛的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拨去身上落下的枯叶,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在和自己的师兄在剑庐里面商议事情

可这样想着,他却又感觉有些不对,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不过无论他怎么回想,还是没有用,除了满身酸痛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待八洛走后,一个姜黄色衣袍的男人笑眯眯的从暗处出来了,他望着远处的人影自信满满--

“丞相大人啊丞相大人,这一局我可就要赢了。”

他说罢,一甩衣袖,倨傲的身姿随风飘去了上空,他的面容满满的傲气,仿佛雄鹰般居高临下。

他去往的方向,正是城中之间。

徐立家中,徐母老泪纵横的站在屋里,堂下低头而立的正是皇甫德和皇甫婳儿。

不要说是皇甫婳儿没有见过这样压抑难受的局面,就连见多识广的皇甫德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是头一回经历,他本是身份尊贵的丞相,哪里会像现在一样如坐针毡。

“老夫人,实在抱歉”

思量许久,他终是只有一句对不住,可是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好在徐老夫人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人,她心一横把泪都抹了,打着哭腔说:“丞相大人为国为民,现在遭此一劫得立儿相帮也是天意啦吧”

皇甫德听此,瞬间感动得趔趄了身子,他恭敬的向徐夫人鞠躬,面色终于舒缓了一些:“多谢夫人理解,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与夫人商量,关于您与一家老小落脚的地方我已寻好,就在北山的观音庙,为免今后事端多变祸及无辜,应当能保夫人和孙儿们一时”

徐夫人一听,立马感恩戴德,看着皇甫德没有之前的埋怨。


事不宜迟,皇甫德将徐立厚葬之后又吊唁一番方才从徐家离开,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迂回隐晦,是不能被多事之人所细知的,但是他又怎么说的出口,若只是把徐立草草埋了,那实在过于惨无人道,而且徐家又是在闭塞偏僻的郊野,比十里剑庐更加避世,估计没有什么大问题。

此时的皇甫婳从头到尾都感觉做梦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刚才还跟她搭过话的人就那么离开了尘世,她开始恐惧她以后的日子,是否也会像今天一样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她这样想着,突然鼻尖猛烈的呛起来,可怕的酸涌上来,瞌睡醒了又沉,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姐姐走在迷雾中,莲步轻悄,一眨眼就不见了

“大姐!”

她惊慌失措的喊叫,却发现回家的马车落到了一个密林里面,自己躺在破烂得不成样子的马车里,皇甫德已经不见了,马车旁边是面目狰狞的死掉的黑马。

没有任何的讯号,四周飘荡着清甜的香味,黑压压的树林里面只有乌鸦的凄惨叫声,鬼鬼祟祟的伴随着草丛里面的不知名虫类的响动,月亮黑乎乎的放出可怜的光,皇甫婳抬头看看天空,不知道哪里来的红色云雾缭绕在月上无比的恐怖,她吓得一屁股又坐回了马车里,抱着膝盖害怕得瑟瑟发抖,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爹爹你去哪了?婳儿想回家”

说着便嘤嘤的哭起来,又害怕周围的动静,只能憋着眼泪声声抽泣着,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委屈又害怕的把自己抱得更加紧了些。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外面响起两个人的说话声,皇甫婳像只惊慌的白鼠,听着那两个人脚步越来越近,然后一阵风拂过脸庞,她正好对上了一双十足怪异的眼睛,一眸红如血,一眸紫如宝石,月光下更加的清楚可怖,她便大叫的卯足了劲去踢打那双眼睛的主人:“怪物!走开快走开”

那双眼睛猛然一抖,下一刻便现了杀机,那红亮得刺目,好像是一把沾了血的刀,等待着主人的号令,立马就可以把眼前的皇甫婳大卸八块。

“唔你”

喉咙被死死扼住,黄甫婳难过得几乎一口气也呼不上来,她求救似的伸伸手,摸到了那人冰凉的手腕,拼命的去推却没有半点的用,她看着那双眼睛越来越亮,口中一阵血腥,一动力,便逼向了唇边,混着悲伤的泪水,好像要把着她整个人都要吞没。

手指染上了皇甫婳湿冷的泪水,那人却像被烫伤一样松开了手,然后眼睛微微的亮着,像两颗恰到好处好看的星辰,那足以撕裂空间的杀机也突然被抽走,皇甫婳跌到了地上,摸着喉咙剧烈的咳起来,血溅到裙角在黑夜里宛如刚开好的花,居然是那么迷人。

她仰起头,看到的是一个黑色长衣的高大挺拔的男人,戴一个银色的面具,墨色的长发随风飘散开来,映起那奇怪到完美的双眸和微抿的淡色嘴唇,竟然是那么熠熠生辉,让人几乎难以轻易移开目光。

“看够了快滚!”

他冷冰冰的说,身后的长剑利索的入了剑鞘,带起亮晶晶的一两颗火星。

“你是哪里的刺客!竟然伤害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黄甫婳有些生气,伸手扯住掉头就走的他的衣袖,没想到他一把甩掉,看也没看便大步的像树林深处去了,看起来就像是虔诚的行者一般,始终保持着冷静和漠然。

皇甫婳看他不在意的样子更加的生气,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无奈树林荆棘丛生,到处都是倒刺和青藤,没走两步便绊倒在了草丛旁,她的手臂刚好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一瞬间便已经出了血。

“喂我说你嘶”

可能在皇甫婳的心里,那个冷漠的男人其实并非那么无情,不然他早就一剑了结她,哪里会因为几滴眼泪就那么放过自己,所以她想他可能会回来

“蠢货”

那个男人居然真的回来了,骂人的话还没有完全说清,扯了一块衣角给她简单包扎起来,,在看见她露出大截的手臂上的梅花胎记时用力的抓住了她:“你是谁?”

“我我叫皇甫婳”

“婳?哪个婳?”

男人几乎失控的问到,皇甫婳呆呆地看着他那又要亮起的眼睛十分的惧怕,她张着粉色的唇就是说不出口,好像被施了魔咒般迟钝。

被抓住的手臂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她终于意识到疼,混乱的解释:“婳?女画的婳”

没想到话一出口便被男人紧紧的抱在的怀里,紧紧的快要窒息,冷漠的气息与专属于男子的气概把她一寸都不放过的包围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落差让她一时间茫然无措,不仅如此脖子上还传来让她脸红心跳的人气,羽毛似的挠着,又痒又温柔。

“你认得我?”

男人没有回答,打了一个手势,天空就亮了起来,清高而遥远,月光皎洁倾泻在草地上如天宫的池水,流淌得这片树林都明亮如昼,然后他缓缓拿掉了面具,一张白玉雕刻的风华无限的脸呈现在皇甫婳的面前,眉形飞扬,眼如桃叶辗转留情,鼻翼高挺好看,唇角引了一抹浅淡的笑,皇甫婳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心无休止狂躁的跳动着,胸口好像要有什么东西撞出来一样的紧张,她恐怕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风华绝代的男人,就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一点没剩。

看她这样局促的反应,男人几乎欣喜若狂,还以为她记起了自己,便一把将她拉起来又抱在胸口,抚着她的头顶细细嗅着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一股淡淡的特别的香味飘入他的鼻腔,他觉得有些熟悉,仔细去想,他不由的疑惑,这是皇室的迷香,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被他抱在怀里,她竟然放松得忘乎所以,到她反应过来,她眉头皱起,禁不住担心起莫名不见的父亲,她的心里的不安又多了一分,感觉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今天一天事情巨变她也能感受到其背后的复杂,如果父亲出了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抱歉,我该回去了,不知你可否我一程?”

她满怀期待的问道,殊不知自己的语气是多么的客气,男人听见她是这种模样,眼里不免冷了一层,他气愤之下质问她道:“你果真忘了我吗?”

“我我”

其实说起来,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只是脑子混混沌沌的,一直都理不清思绪,他的影子就那样在她的心里飘来飘去,惹得她进退两难,可是若真的去找寻答案,她又觉得他是无比的陌生,这让她很是不解,以至于连回答都是那么的短缺。

“好,别说了,你居然敢忘了我?”

“我我没有嗯唔唔”

头别强迫着昂起,嘴唇也被男人狠狠封住,她吐出细碎的**,惊讶于他的孟浪和大胆,同时好似被羞辱了一样的抗拒着他的跟他的人一样凉薄的唇、舌的靠近。

她挣扎着,想要把他驱赶离开,以为他就要吃掉她一样,最终她的拒绝的态度彻底惹怒了他,他失望的吼道:“那个雨夜你难道真的忘了?”

他的心如千千万万的针在扎着,每看她一眼便扎得更疼,他也惭愧在十里剑庐他没能认出来,被皇甫德一直护在身后的,既然就是当年在丞相府救了他一命的小婳,他也庆幸当时师父没有对她下杀手,不然他定要后悔一生。

他本来不会是会露出无可奈何的忧郁的表情的人,而恰好是他与那年如出一辙的不安的表情让皇甫婳的意识一下子就清晰了。

两年前,他贸然闯入丞相府,恰恰躲进了她的闺房,同样的双色眼眸,却并没有吓得她大惊失色,那一夜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她被他挟持躲在屏风之后,气氛紧张而尴尬,她却低着头吃吃的笑,丝毫没有因为脖子上的剑而心惊胆战不成体统。

“你叫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被如此可爱特别的女子问起名字,他竟觉得微微的自卑,低着头答道:“殒杀。”

没想到她皱起秀美的黛眉,沉思几许认真的答:“你这名字戾气太重,不如我为你另拟一名?”

她说这话时背对着他,身体微向后靠,他便能一览无余她偏螺色的眉和桃核尖般的眼角,然后是娇俏的鼻子,还有烛光下湿润甜美的唇,那白嫩光滑的肌肤还有醉人的香,耳垂上坠了粉色的坠子,脖子洁白如刚出水的莲茎,白里透红,交领的衣襟锁住无限春光,偏偏这样最是动人,他一时便痴迷了。

“那个”

她戳戳他的胸口,脸蛋红扑扑的,眨着大大的眼睛,双唇微张的看着他,却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有多么的诱惑。

“你叫什么?”

“单名……一个婳。”

“婳?哪个婳?”

“女画。”

她撅着嘴回答,好像不满他笨蛋一样的问题。

“若是有下一次见面,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猝不及防的她便被压在了床上,她有些诧异也有些羞怯,但是最后他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随便在她的手臂上划了几下,说:“多谢今日的救命之恩。”

他走后,雨又下了三天。

她的手臂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梅花印记,不痛不痒,甚至甜如食蜜。

其实她不是故意忘记他的,是后来冬日思念他成疾去折梅染了寒病,几个月都是缠绵病榻,反反复复的喝药没见好,致使之前的事情也忘得差不多了,就连那个梅花烙印,她自己都天真的以为那只是胎记,而且它又是生在手臂上部内侧,她不提及,家里人也无法看到。

到此刻,她全都想起来了,依旧是如当年那时的心情,情窦初开,小鹿乱撞。

“殒杀”

她别扭的喊道,尤其像新婚时第一次唤丈夫的小媳妇,满脸的红霞在月亮下令人倾倒。

惊喜、兴奋,还有跟她一样的羞红的脸,没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情感。

与君初相逢,少年青衣,独闯明楼;

月夜重修,琼山仙神,只身亦洒脱。

他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何时成为刺客的,常年与剑为伴,疏离人情冷暖,孤独得好像世间只余他一人,仿佛是在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除了杀人他也有了另外的爱好,那是被整个组织与同行所不齿的含蓄的情感,他曾经想过要摆脱掉,却是被越缠越紧,几乎是蚀了神魂。

然而现在,他终于在心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他是逃不掉的,他已经入了深渊泥潭,而她是那沼泽里最秀丽的风光。

“你可想好叫我什么了?”

他心情大好的说,又把面具戴上,那张脸因为月光的散去又冰冷了一些,就连他的笑也在阴影里遮去不见了,只是语气比之前温情了不少。

“风间你叫风间可好?”

皇甫婳抬起笑脸,五官是那么的精致玲珑,刚到他肩头的她惹得他又是一阵耳根发热。他怕自己是着了魔了。

“为何是风间?”

“皎皎风上月,粼粼云间仙你不喜欢吗?”

她照样是撅起小嘴,她这个样子殒杀倒是不答应也不行,更何况对于名字他本就没有多大的在意,而且如此好听恰是出她之口,他怕是再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好,再好不过。”

他伸出两指宠溺的敲敲皇甫婳的头,眼睛里仿佛有万里波光荡漾。

“风间,我好担心父亲,想快些回去”一面顾着玩闹,她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她的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甚至于感觉到一刹那就体力透支了。

“好,我送你。”

风间正色道,揽起她的腰便跃到了半空,脚尖点过树梢,风声大了又小,带着夜里的寒性。

被他有力的臂膀拥住,她自然万分的感到心安与满足,脚下大概百里之距,他们穿梭在薄薄的云里,能闻到清凉的月光的味道。

可能皇甫婳早该感觉得到,父亲的突然不见太过诡异,家仆的死去也验证了迟早要来的暴风雨。

短暂的宁静过后,可能是毁灭的罪孽登场。

她的记忆里面,好像有一颗种子在慢慢发芽,等待着一场大雨把它唤醒。

“大人,前面发现丞相的马车。”

“看来他真的在为机关图而奔波了?”

“今日他好像去了十里剑庐。”

“哦?马车里面的是谁?”

“应该是他的幺女,皇甫婳。”

“追上去,看个究竟。”

“是,大人。”

皇甫德眼看丞相府再绕过眼前的悬崖便到了,于是更加的加快了马鞭,可是就在悬崖边上突然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拦住了他的马车,那大汉扛着一把巨大的刀在肩上,却又轻松悠闲的用一根稻草在剔牙,仿佛是打劫钱财的强盗。

“你是?”

皇甫德急忙扯住马头,那大汉却是嘿呀一下把那大刀拍到了马身上,骏马吃痛猛的跳起来,皇甫德始料不及被一下摔到了地上,可那马车却是一半都陷到了悬崖下面,而那受惊的马却还在一个劲的冲撞。

“婳儿!婳儿!”

皇甫德扑身想要抓住马车的缘木,可马车突然失重不稳就那样硬生生的落入了悬崖,一阵香味飘过来,悬崖边好像飞出了成千上万的发光的鸟儿,载着跌落的马车缓慢的下落,然后消失在皇甫德的眼前。

“婳儿”

“丞相大人,没有了累赘你可就能跟我走一趟了!”

大汉哈哈的笑起来,扔出来两根粗重的草绳把皇甫德绑了起来,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没有半点用。

“婳儿,只愿父亲能护你最后一次”

皇甫德再望了一眼悬崖边,心中无数的不解都戛然而止,他知道这一次,恐怕便是最后的赌局。

眼下的丞相府比外面还有混乱,简直都要快成了一团浆糊,管家早在黄昏时便派出了二十壮丁去找寻皇甫德的下落,没想到等到深夜却都没有半点音讯,这可把两姐妹也都急坏了,两个人顶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还在厅内等着自己的父亲与妹妹,心里又急又无奈。

“大姐爹爹跟婳儿怎么还不回来啊?等得人心焦得很”

“可能是去访友了可是怎么都不传个信回来呢?”

皇甫蔷也是怎么都想不透,到后面也是后怕起来。

“爹爹和妹妹会不会出了事”

皇甫薇说出来了她的担心,管家也是一阵失神,连忙跑向了院子里,快速的召集人手,准备到城外搜索一番。

“大小姐、二小姐,事情就交给我吧,相信老爷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通知我们。”

“这好吧,那你们小心一些。”

“嗯好。”

说罢便带着人马出了院子,皇甫蔷在心里默默祈祷:爹爹和婳儿可千万不要出事


封羽锦还在宫殿的内院与兵部尚书赵儒尹饮酒,桌上摆着两壶刚取出来的梅子酒,一碟蜜瓜,几份坚果吃食,还有一盘桃花酥,这样的摆设虽然是有些小家子气,但是封羽锦却是恰好投其所好。

赵儒尹的家乡在江南一带,那里吴侬软语,温润细腻,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夏季之时盛产梅子,乡人最喜梅子甜酒,蜜瓜之味,虽然是这样,想要一品家中之鲜却常常要耗费三五天,而车马磨蹭,往往驶到宫中梅子之类的瓜果就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因此要想真正尝到故乡的味道,那难道可费不小,方才他来了一看如此之景,竟然是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对于封羽锦亦是几分感激万分。

酒过三巡之后,赵儒尹老脸微红的打了一个满足的酒嗝,口中却依然啧啧的回味着刚才的酒的味道,末了觉得自己失态便一个趔趄站了起来。

“今日多谢三皇子的款待,能够一饮故乡酒水也是不胜感激。”

“尚书何必着急,反正天色还早,还可与羽锦闲聊一番。”

封羽锦依旧是带着浅笑,恰到好处的显出尊贵骄傲的气质,他摩挲着碧绿的酒杯,眼神却还在赵儒尹的身上。

赵儒尹也找不到推辞,便又坐了下来,但看封羽锦狐狸般的眼神,他的酒醒了大半,直觉额头一阵眩晕,又生了热汗。

“不知三皇子有何吩咐?”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跟尚书聊聊前几日的机关图一事。”

“机关图这下臣孤陋寡闻”

赵儒尹汗颜道,若非朝上议事之时丞相提起过,他还不知道江湖如此之乱,不过他身为朝臣,江湖事向来不会多问。

“是吗?”

封羽锦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神态悠闲的笑道:“尚书近来可是跟丞相走得很近,机关图的事情丞相应该多少提及过吧尚书不要误会,羽锦也是想解父皇之忧而已。”

“三皇子有心了,无奈下臣愚钝,帮不了你。”

赵儒尹可惜道的摆摆手。

“令郎可还好?”

赵儒尹睁了因梅子酒微微的醉意而合了一合的眼睛,笑道:“他小子,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东临书院纵火事情一出,下臣也为他捏了一把汗,可没想到”

他又叹了几口气,不愿意相信事情的真相居然是二皇子因为嫉妒太子而故意烧毁了书阁,自然赵书义也无罪出狱了,太子也是虚惊一场。

“羽锦也没有想到,二哥平时那么低调闲散,却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举动,真是造化弄人。”

提起此事,封羽锦痛心疾首,大口饮了一杯酒,眸里水光微荡,仿佛是那么的不舍,他脸上的笑也淡淡的,隐约有些嘲弄的模样。

“明日逢上端午,城中有赏灯花会,届时三皇子也会去吗,听说今年要比往年更加盛大。”

“是吗,羽锦好久不曾出宫,今日正好无事,可去解解闷。”

“是吗,相信必不会让三皇子失望。”

“但愿如此。”

又饮了半个时辰,赵儒尹离了宫。

大汗押着皇甫德到了一片竹林里面,竹林深处有一栋小木屋,屋顶有两个竹灯,有粉色的缨子飘来飘去,木屋内灯火通明,有牛肉和酒的膻和烈混合的气味,粗旷的香料的味道,清爽辛辣的姜片。

北方的习俗,喜食牛羊的大块肉食,配以不同于中原的辣味的酒。

竹林有酒肉,朱门南方骨。

“进去!”

大汉一推皇甫德,竹门吱呀的开了。

一个雄壮霸气又英气勃勃的黑色异服的男人正往一口大锅里面扔茴香,耳上各穿一个铁环,黑发披在肩上,发梢系了两片黑羽毛,手腕处各一副铁环,他离锅不过两拳的距离,但脸上依旧清爽干净,没有一点汗渍的痕迹,而那锅中的肉已经全部烂熟。

男人站起来,高大又憨实,赤着双脚,铜色的皮肤健康如蜜蜡。

“丞相大人,我是莫多乌,蒙古人。”

他说话有些吃力,但比屋外的大汉要善意一些。

“不知你有何贵干,抓我到这里来。”

男人皱了眉头,用皇甫德听不懂的话说着,门外的大汉放下大刀回了一句:“咿呀!”

然后大汉进来,跟男人解释,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男人好像懊恼极了,摊着手指了指皇甫德,大汉单膝抱拳,低着头解释了大概了一柱香的时辰。

大汉过了一会,又同样的姿势朝皇甫德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又伏到地上:“丞相恕罪,拉古并不是有意对丞相如此粗鲁。”

“这是怎么回事?”

“拉古来汉只有三日,所以汉话有些不能理解,那天有人请主人找寻丞相的下落,拉古以为是有人要丞相的命所以一切都是误会”

大汉急忙解释,看样子他的确不怎么会汉语,以至于解释起来磕磕巴巴的。

男人在一边也是十分着急上火,用蒙古语教训着大汉。

皇甫德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一场误会,他也就大大方方的原谅了拉古:“中原与蒙古素无交往,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是谁要你们来找我?”

“大人坐下再说,这是我蒙古有名的炖牛肉,请大人尝尝。”

莫多乌口手并用,总算说出了一句流畅的话。

皇甫德看那一锅烂熟的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心情接受他们的款待,于是便说:“虽然是误会,但是你可知你这个仆人把我的幺女追下了山崖,如今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你叫我如何下口?”

说罢大袖一挥,不怒自威。把莫多乌弄得有些局促,只能不住给那个迟钝的拉古使眼色。

拉古现出委屈的表情,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七尺的大汉尴尬得不得了。

“大人勿怒,我这里有蒙古部落最神奇的药水,可起死为生,不管多重的伤都可以治好,大人不必担心。”

皇甫德接过,没有任何怀疑,既然他们已经捅明身份,就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耍花招,至于皇甫婳,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那样丢下她。

“那到底是谁要你们寻我。”

莫多乌走过来几步,贴着皇甫德耳边说道:“墨巨隐者。”

“他!”

皇甫德没有想到,隐匿了那么久,他是终于要现身了吗,这意味着,江湖又将满城风雨……

“墨兄,你一生了无牵挂,为何不去建功立业一番,躲在这山水风光里算什么人物!”

“我一介村夫,自然会回归山林,皇甫兄踌躇满志,他日定能成就伟业!”

林中一别,他为山上闲者,斩断与红尘的情丝,独身修行;他落进朝廷,伴君如虎,文韬武略平步青云,半生得志。

“他现在在何处?”

“隐者未曾言明,只说把信交给大人,大人看了便知。”

莫多乌从黑色里衣里拿出了一封暗黄的信函,函上绕着一圈荧光,像夜里飞舞的小小的萤火虫。

皇甫德把信函一抖,拿到烛光下,将那一圈荧光的位置对准蜡烛的火苗,莫多乌和拉古看得迷惑不解,却只见那信函“轰”地起了一把火,随后立马熄了。

火一熄灭,皇甫德把信函抽取出来,那纸变得洁白油量,透着晶莹透亮的光。

莫多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像极了初来中原时在街上看到的变戏法的,一遮一开,一开又合,让人看了不住叫绝。

皇甫德把信看完,又利落的烧毁,然后脸色有些难看,他对莫多乌说:“多谢莫兄弟为之传信,只是今日我必须回去处理事情。”

“大人不用客气。”他看着那已炖干了汤汁的肉不免觉得可惜,烂熟的牛肉要是配上蒙古的好酒,对饮一夜也不会厌烦。

皇甫德对此了然于胸,莫多乌来中原举目无亲,是不可能只是为了给自己传信来的,他就明说:“莫兄弟来中原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呢?”

拉古看了一眼主人,莫多乌点点头,他便给皇甫德又行了礼:“拉古和主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其实是想找到二世子,世子于两个月前离开蒙古,部落首领颇有微词……以为世子有逆反之心”

“世子?你既叫他主人?莫非老夫眼拙,不知是蒙古大汗来访,招待不周敬请见谅!”

皇甫德早就听说,蒙古大汗器宇不凡,俊美强健,把五大部落管理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在最近几年,蒙古气势大涨,甚至威胁到辛南王朝的北疆大部,令皇甫德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蒙古大汗如此的年轻,看来还没有到而立之年,身上架子不大,却有一股天生的贵族神勇,给人无声无息的压迫。

蒙古大汗轻自走中原,竟是为了找寻世子?皇甫德有些摸不清莫多乌后面的真正目地,但他如此坦诚,他却也不好过多怀疑,究竟只是单纯来寻人,还是看重了辛南的土地

莫多乌也明白,自己身份特殊,说也不是,不说更是麻烦,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坦诚相待,毕竟有求于辛南,他再想兴风作浪,也会有所顾忌,更何况,从一开始,他想的都是与辛南由此交好。

“大汗如此坦诚,老夫也就不多说了,看大汗的意思是有意隐瞒身份,自然也没有理由为难,不如大汗可肯赏脸到寒舍一避,他日也好找寻世子。”

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正愁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且在城里没有一个熟人,莫多乌感激了一番便与皇甫德到屋外的马棚里牵了马,恰好三匹,是他们为了防范于未然预备的。

皇甫婳也正赶回了城中,风间把他送到丞相府门前,正好碰到了管家率领一干家丁举着火把要出城。

“三小姐!三小姐你回来了!”

管家没想到皇甫婳这么突然就回来了,他欣喜的差点一股热泪盈眶,但是看皇甫婳的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虽说是超凡脱俗,但却带着面具,显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连忙把皇甫婳护到背后,举着火把喊道:“保护小姐!”

家丁立即把风间围住了。

“管家!他他不是坏人。”

说着她就红了脸颊,羞怯的精神道,脸庞被火把的光着亮得刺人,若她自己能够看见应该要羞得跑掉了吧。

风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驳,这样的境况他不知道见过多少,但是一般敢对他横眉冷对的人都已经死了,若无皇甫婳在场,这些人早就成为死尸了。

管家看皇甫婳一脸娇羞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把家丁撤了回来,他又说:“小姐,老爷没有跟你在一块儿吗?”

“爹爹爹爹还没有回来吗?”

“怎么老爷不是一大早就跟小姐去吃早茶了吗?”

皇甫婳也急了,她没有想到爹爹居然没有先行回府,那他究竟去了哪里呢?一个可怕的设想蹦到了脑海里,她指尖都抖了抖,风间见状,牵过了她的手,轻轻的说:“没事,有我在。”

万千情话,都比不过这样温柔,她的心仿佛融入到一池春水里,起起浮浮,好久不能平稳。

“有马蹄声。”

风间突然说道,凭他的耳力万不会听错,有三人正朝丞相府而来,马蹄落地有声,来得急匆匆,相距不过三里。

“爹爹一定是爹爹”

皇甫婳向前跑去,管家和家丁紧跟着,火把烧得火热,风一吹,像一把把淀上的火莲,那样子又艳又烈,不顾一切的舞动着身子。

“大汗,前方不远处就是府邸。”

“大人不必客气,还是叫我莫多乌吧。”

骑马跟在最后的拉古也附和道,马鞭扬得越来越快,仿佛置身在草原,蒙古汉子的粗旷在他们身上一览无遗。

拉古喊着:“前面有火光。”

皇甫德一看果然,上百的火把越来越近,他看见了如他所料安然无恙的小女儿迫不及待的奔过来。

一扯马头,“吁--”地,马就在原地踏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皇甫德以最快的速度下马,把皇甫婳喜悦的抱了抱:“婳儿,你没事就好。”

“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管家跟家丁都松了一口气,这整个半夜总算没有白费苦心,于是大家都熄了火把,跟在皇甫德后面进去了。

风间在一边看着皇甫婳哭丧着的笑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好似一朵初开的芙蓉,素淡尔雅,他也有一点失落,这丫头爹爹一回来就把他抛到脑后了。不过也好,他本也不想被人知道了身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省了他许多的事情。

只是皇甫德后面的两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看样子那两个人并不是中原人,却都是一派不同凡响的模样,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查查。

月渐垂坠,外院凉风吹来,送起一片荷香,皇甫婳听从爹爹的话要回房,又问了两个姐姐的情况,得知她们担心得打紧却撑不住睡下了,心里愧疚得很,想着,她才又记起风间来,心轻快的要飘起来似的。

她在院中一盘月季边站住,走不是,不走也是,剁起脚来又不知道怎么办,后来她试着叫了一下:“风间”

隔着高墙,她明明知道他可能早就走了,她却无比希望的那人还没有走,可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失望的要回房,但是听见有人打趣她:“这么快就想我了?”

她一笑,转头娇嗔的瞪着风间,却昂起头与他调皮的擦肩而过:“我哪有!”

风间就要看得痴了,她怎么可能那么可爱迷人,就连口是心非的模样也是那么的撩人,教他脚步都要移不开了,只会盯着她春风如水的眼睛鼻子,还有那故意撅着的小嘴,月色下墨发如刚入水洗,又柔又亮,只插了一根步,只是清丽婉约,一踏一步,那身影鸟儿一样,使人想要好好拥她入怀。

皇甫婳是初次遭人这样看,那目光好像把她看穿一样,火辣辣的,**裸的,简单纯粹又是危险冷然的,像极初冬的小雪,又轻又柔,却是能入心田的深刻。

她怕是中了他的蛊毒了,一时的重逢,时时刻刻都在发作着。

她却无比想要这样,她念着他,要把之前错过的良辰美景悉数补回来一样。

“你可不要跑!”

故意堵了她的去路,他面具后的脸其实已经笑得不成样子,其实他不爱笑的,甚至有些不会笑,可是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把笑练得自如,功劳自然在她。

“我才没有跑这是我的家”

害羞的捂住脸,轻纱一扬裙裾飞起,像从天而降的仙子,落地便被风间抱了起来,笑声不断的扩散,皇甫婳害怕仆人发现叫停了风间,要是被爹爹听见了,可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半夜私会美男听起来刺激,可真要说起来,定是羞煞死人的举止,她堂堂相府千金,万万不能被人说了嫌话去。

“风间我回去了!”

“小婳”

看她活泼的身影消失在黑夜婆娑的树影里,那一袭粉裙让她特别像他曾经见过的一种花蝶,白日里乖巧的停在花丛中,夜里就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挑逗着凡人的底线,好像要为她相思成病才又飞走。

越上屋顶,月亮比上半夜更加明亮圆润,光华如水泄地,洗涤着夜里的万物众生。

风间落到远处的亭台上,亭中三人还在秉烛夜谈,他抿着笑,似乎忘记了方才的美好。

“皇甫德,你的能耐倒是真不小。”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语言之间都是意外的惊喜。


暗红色的长裙曳地几尺长,宽袖拖至高台,披帛被风吹动,舞动如龙,又见螺髻高耸,珠花流光,簪子坠着赤彩流苏,一步一晃,低眉而过,米色的额头上那桃花钿印尤其醒目,明眸睁开,红唇如涂砂,一个莲步舞起腰身,宛如天上的神女。

她叫舞己,与商朝妲己仅一字之差,是当下君王最宠爱的宫妃,美貌比之妲己更加出色,至于手段,她却如没有长开的少女,一有动静就坐立难安,夜里睡觉时刻要人坐在床边陪着,烛火更要一夜不熄到天明大亮。

而帝王因此爱她更胜,朝朝暮暮,日日夜夜都离不开,就连早朝也是几月一次,于是大臣都说,她乃祸水一个,是妲己转生来祸害辛南王朝的。

后宫之中,更是把她说得万般不堪,女人的嫉妒是比刀剑毒药还要可怕的存在。

即使有君王的专宠,也无法让她在宫中继续立足,由于后宫与朝廷齐力针对她,她亦是日渐消瘦,憔悴不堪。

那日她再次起舞,红衣如花开满楼台,飞衣走袖,柔软下腰足点地,落发飘飘渺渺,落暮的光晕下面容姣好清晰,身影却最落寞凄楚,眉目紧闭,唇也咬伤。

“舞儿!”

一舞舞罢,舞己的嘴角的血已滴落到衣襟。

只是红衣色深,看去只当是**一样,颜色红得发黑。

封邑启将她接到怀中,轻柔的拭去她唇部的血,可那血越来越多,生了个泉眼一样,源源不断的往外喷涌。

早在上台之前,她就已经服了剧毒,此毒名为“舞杀”,让她所用真是绝配,舞之将杀,杀则舞己。

多么美的名字,多么美的意境。

美得让她万分享受,这最后一舞,最后一眼,眼中人的恐惧,帝王的弱相,她死了也值了。

“舞儿本王抱你去宫中,御医御医很快就会来”

“王,这一生舞己没有遗憾了,能得你所爱此后路还远王切莫再犯大错……”

“舞儿你为何这样的傻”

“王,人言可畏,宫中如牢我亦当此解脱了,只是羽锦还小他不可失去父亲的爱望你予他两倍的关怀和我的那一份”

舞己说起亲子,无法不为之动容,她咽了一口血渍,伤感的哭了起来,封邑启也是眼睛湿红,握着舞己手指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这是她一生挚爱的女子,虽有嫔妃千万,她却独宿他的心里,为她欢喜为她欢喜,为她烦恼而烦恼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他,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王,一个王,却连最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舞儿舞儿不要离开我”

“今生与君相爱,舞己心里生欢只求来生再遇风不变,雨还来你不再为王再不要这样想爱不得爱”

可能世上最可悲的爱,是被困宫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能怎样,最后也照样是香消玉殒,来去无牵无挂,好比白白爱了一场。

“母亲!母亲!你醒过来醒过来看看锦儿!”

年仅十六岁的封羽锦扑到舞己冰冷的尸体上,不顾一切的号啕大哭,他不相信母亲这般凄惨,被父亲独爱又有什么罪过?宠冠后宫有不是她心机使然?这是她该得的,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换来毙命的下场

“父亲为什么母亲会”

他的眼神那样的恼怒,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封邑启拍拍封羽锦的肩,神形枯槁:“锦儿别怕,父亲还在”

谁知道封羽锦却拍开了封邑启的手,憎恶的说道:“父亲难道连母亲都保护不了?”

“放肆!三皇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陛下!”

出声呵斥的是前来吊唁的皇后,她着了灰蓝色的锦袍大裙,上秀灰色的牡丹,外罩一层薄薄的软纱,腰间缠了缟素,却难掩她的风情和端庄优雅。

她的身后有四个侍女,皆手托淡青色竹篮,篮子里面是厚厚几叠冥纸,也是缟纱罩在衣外,腰上系着缟素。

封羽锦早已看透主仆五人脸上故作悲伤,真是无比的做作。

他握紧了拳头,冲出了舞己的灵宫。

“臣妾参见陛下,舞己妹妹已走,人死不能复生,请陛下节哀。”

侍女也如是说道,封邑启不耐烦的摆摆手,显然对皇后的到来没有多大兴趣:“皇后还是回宫歇着吧。”

明显的逐客令和跟从前相比更生分的态度让皇后不禁的银牙暗咬,她没有想到封邑启之前对舞己掏心掏肺就算了,现在就算死了他还是那么死心塌地,若不是这样,舞己恐怕也不会遭后宫中人妒忌成疯,落得一个服毒自尽的地步。

他是天下的王,自然也是后宫所有嫔妃的王,怎么会属于其中的哪一个人呢!

“哼!再厉害现在还不是一个死人了!”

是皇后的声音,不过很显然,她的语气里面依旧还残存着嫉妒和恨意,仿佛死去的舞己还会动摇她尊贵的地位。

“姐姐何必如此生气,陛下也就伤心个几天,等到她一出殡,时间久了,又还会有谁记得她曾经风光无限过呢?”

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说着,要不是亲耳听见,封羽锦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个此刻在宽慰着皇后的人,是平日与母亲情同姐妹的虞贵妃。

虞莲心-二皇子之母,平时胆小怕事,娇弱如花,如今却是树倒猢狲散,成了无耻的落井下石之人。

封羽锦在假山后面握紧了群头,稚气未脱的脸上青筋暴跳,他暗暗发誓,他一定会为母报仇

“不过姐姐,三皇子要怎么办,俗话说爱屋及乌,三皇子往日就受宠,舞己一走,陛下可会因为思及旧人而更加看重他也说不定……”

沉默了一会儿,皇后无比温柔却让人胆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凭他?也配跟我斗?太子以前是太子,今后也会一直是,谁也别想拉我们娘俩下马!”

这话似是故意说的,当然虞贵妃是聪明人,她听得出皇后的深意,立马表了忠心:“皇后娘娘请放心,妹妹定会助你与太子一臂之力。”

“莲心,你啊倒也只是深得我心,本宫也几天不见羽西甚是想念,正午与他一起来用膳吧。”

“是。多谢皇后娘娘。”

封羽锦眼睁睁看着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一前一后的出了假山,穿过开满灿烂樱花的御花园,笑吟吟的交谈着,一地粉红色的落花被她们踩在脚下,可爱又可怜,可是却是无可奈何,这不就像是自己那悲哀的母亲吗,一生不喜争斗,却被除之后快。

“锦儿,答应母亲,千万不要陷入宫斗之中,皇室斗争永远不会有休止的一天,母亲不要看着你双手沾满兄弟和臣民的鲜血”

这是舞己死前最后一次见封羽锦说的话,她怯怯的笑着,那双柳叶一样漂亮的眉头下是微闭的空洞眼睛,脸上似曾滑过泪水,肤色白得发亮耀眼。

天空蓝中带青,如一块刚雕琢成的碧玉,有紫色浅淡的云霞作以纹路,白色的地平线与金黄色的阳光交错,像是有天神要落到凡间的情景一样。

封羽锦呆滞着望向天中飞过的云霞,他好像又看见了母亲拂动袖子在快乐起舞,笑得真好看,眉上有蝴蝶轻飞,目光里面藏着褐色的精致琥珀,嘴唇无比润色,似那刚采来的樱桃,还有裙衫如火,跳跃、旋转,落而又起,扇掩佳颜

可是他却哭得稀里哗啦,说不出来的痛苦。

“三弟,你怎么哭了?”

他的袖子被扯住,迷离泪光中,是一张与自己七分相像的脸,眨巴着无害的眼睛,像被吓住了一样。

这是他的二哥-封羽西。

虞贵妃之子。

其实这件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可是封羽锦也恨着,毕竟那个女人是面前带着血缘关系的哥哥的母亲,然而他如何去恨,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略过封羽西,他抹了眼泪,骄傲大步的往前走去,那还纤弱单薄的身影却是片刻就添了一股不容靠近的冷清。

封羽西,与他之间,难为手足。

皇后的“庆功宴”,他也分过一杯羹。

守灵七天,舞己出殡,举国大丧,天地同悲。

封羽锦七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要一闭上眼,他的眼前就是皇后得意忘形的嘴脸和母亲死去时候的泪眼。

直到这天舞己出殡,他刚闭了一会眼就感觉不对劲,突然的头晕眼花让他不安,过了不久,眼睛又火辣辣的疼,寝宫里面风呼呼的穿过窗户吹起他的衣衫,他疼得有口难言,错身碰倒了烛台才引来了宫人。

“三皇子这是怎么了……”

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他却无法听清楚,耳朵也在痛着,好像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滴到了手上。

“快拿银针过来”

有东西立刻就搁在他的掌中,然后又凌空一转,凌厉的风掠起,他的喉咙被死死抵住,冰冷的铁**血管,一阵紧致的收缩,封羽锦准确的扼住了宫女的脖子。

“凭你的伎俩也想杀本王!”

一刻的清新让他头皮迅速充血,头脑也冷静下来,睁眼,是已经吐血身亡的一个陌生面孔。

没有犹豫的打通身上的所有穴位,片刻之后才知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舞杀之毒,常用于口服,若制水雾,可喷洒于空气中,与日光一起,杀人于七窍流血,尝尽苦楚而亡。

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想杀他的人,皇宫之中只有那一人如此迫不及待。

“皇后,你太不知好歹了。既然你那么急着去死,本王就成全你”

“母亲,您等着看吧,锦儿不会让害死你的人苟且偷生!”

他发誓,他封羽锦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所以胆敢以身试法的人,他都要让他们后悔当初。

什么手足之情,什么勾心斗角,他统统可以不管不顾,都说自古薄情帝王家,他曾经相信过会有例外,他的大哥宽容大度,他的二哥不争名利,他从前也如此,想着一生遂以母亲的愿望,做一个不求荣华富贵只想高枕无忧的山水闲人,可是现如今,命不由己,是这人心与世道在一同逼迫他,他没有办法,他一点用都没有,他连母亲都保护不了

“三皇子,娘娘钉棺了”

棺钉一落,天人永隔。

来传话的是舞己生前的贴身宫女云伊,她双目无神,眼泪直流,袖上一片湿气,想必是时时都在抹泪。

她想起舞己生前待她极好,时常赏赐她钱财珠宝去打点家里,对她,更是好得无话可说,对她来说,舞己就像是她的亲姐姐一样,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就已经物是人非,香魂不再,这叫她怎么不伤心难过。

而且独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三皇子,虽然上有陛下庇护,但这皇宫却是如吃人的猛兽一样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取了性命。

“云伊,你是否也是不甘心这样的?”

封羽锦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与云伊转眼就隔开了好远。

灵堂中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他这个亲子敲下最后一锤。

“蹬!”

力气大得连他没有想到,那刺耳的声音却是从那时候起就绕在耳畔。

每一夜,每一天。

那痛裂肺腑的告示着永将逝去的靡靡之音。

“舞妃殡灵,起!”

封羽锦再看了一眼母亲漆红色的灵柩,清冷的面孔落下热泪,他都忘记了自己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眷恋着母亲的关怀,和温暖的拥抱。

“母亲,一路好走”

舞己最爱的就是舞楼,楹联横条缠绵悱恻,长梁屋角龙凤双飞,帘纱珠串随风叮当,地面素白莲花盛开,还有红色舞衣,刺绣花瓣栩栩如生,轻盈如水如烟

地宫的情况封羽锦跟封邑启探讨过,定在皇陵的最南处,那里风水上好,还修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几个舞台,暗河涌动,矮楼成片,辉煌得惊人,随葬的规格更是盖过了往朝的贵妃殡葬制度。

可是守灵的人选却迟迟没有确定下来。

舞己宫内的宫女和宫仆一并都殉了葬。

哭天抢地,求饶纠缠。

都被一道圣旨宣布结局。

封羽锦有点头疼,“商牟,去把云伊拦下来,就说本王恩准她不用殉葬。”

“王爷,她对我们有用吗?”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好像有一点儿希望他都想要先抓住一样,不管用处如何,他居然低落到想靠人多来求取安慰了

这哪里还是封羽锦

“看得出来,她之前对母亲就是处处周到细致,尽到了仆人的职责也比一般宫婢用心,方才见她更是足见她的感激与忠诚,本王以为,人最好的武器,就是感情,不论是主仆之情还是其他。”

“是,属下明白了。”

正午时分,云伊回来了,她没有想到封羽锦会留下她,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若是有什么丰功伟业,她亦是无才可用。

她不过是一个只懂端茶倒水,伺候主子的粗使丫头,封羽锦身边并不缺这样的人,为什么

难道

“三皇子有何吩咐?”

这个丫头,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今晚是最后一次吊丧,祖制规定,由皇后出面代表后宫三千妃嫔前来殿里哭吊亡妃”

云伊当即就懂了封羽锦的意思。她跪地说道:“舞己娘娘的大恩大德云伊无以为报,只愿为娘娘除掉凶手!”

“王爷,那个虞莲心要怎么处理?”

“她一并除了!”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皇后一定与她一起来。

两个做贼心虚的人,在殿**同死去的样子肯定十分有趣。

皇后由宫婢更下了缟素外衣,美艳绝伦的脸上露出丝丝的倦意,她与铜镜中的自己对视,轻扶发髻,眼角微扬,嘴上带有三分冷笑,取下手指上的纯金镂空护甲,她坐到了妆台前,懒散的拿了上面的一个玉色瓷盒,说道:“波斯的玉面凝露到了?”

“是的,皇后娘娘。午前刚到就送过来了。”

宫婢低头答。

皇后面露喜色,一旋瓷盖,盒子开了,一股浓浓的羊奶的味道冲到空气里,另外是玫瑰的清爽香气,她皱眉,似感觉味道比之前重了,“这味道怎么变了?”

“娘娘上次嘱咐过,白玉凝露质地细腻柔滑,是养肤圣品,但是却是白皙不足,因此波斯的制香师特地加重了羊奶的用量,还调和了雪水精华在里面,相信效果一定远胜之前。”

“原来是这样。给本宫沐浴,晚上还要最后吊丧。”

“是,娘娘。”

“对了,三皇子怎么样了?”

“三皇子娘娘恕罪,失败了……”

“还真是饭桶一个!不过三皇子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本宫差点就以为他跟舞己那个贱人一样不堪一击呢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温泉水雾缭绕,玫瑰花瓣在泉水里漂浮不安,池底缓缓开出一朵血红的花,五瓣如手指开合,花茎直立向上,忽而又不见了。

“皇后那边不必着急,本王要让她受尽煎熬而死!”


桃红色的华服,美丽的妆容,发间金饰银花闪耀无比,她优雅的抬起手指,指向着跪在大理石牡丹地板上的娇弱妃子:“妹妹如此专宠,后宫闹罢陛下不理,就连朝廷也没能损你半分你说,你与那祸水妲己有什么分别?”

声音动听如同泉水流淌,可是却让殿中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娘娘”

舞己哭得伤心,话也说不出了,她早已想到会有今日,委曲求全的活着,其实真不如痛快去了好。

谁让她爱上这辛南王朝最尊贵的男人,他是她的夫君,也是后宫所有人的共有物,他是这天下的王,九五之尊,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她早该明白!她早该看清楚!

“妹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姐姐尽量满足了你,不过妹妹可不要怨恨姐姐,作为后宫之主,姐姐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话毕,皇后还煞有其事的拿过绣有两朵大小不一的金色牡丹的手绢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好像她真的是在同情舞己的命运可悲,只不过她眼中有过于兴奋的神情,出卖了她就是抱着看一场好戏的心态。

一边的三个宫婢上来,一人托着枣木方形食盘,上面是一个青色的半透明半指高的花纹药瓶,另两人就按住了舞己的肩膀。

“皇后娘娘能不能让臣妾再见陛下一面,纵使死了,也无憾了”

舞己挣脱宫婢的束缚,扑在皇后的身边苦苦哀求,难道到最后,她也不能再见他一面吗?

她用了最好的年华来遇见、相识、相知和相爱的王他的龙颜悦色,金瞳神韵,怎么能见不到了

皇后也有些意外,舞己虽弱,却是从来不求人的。而现在,她就趴在自己的脚下,蝼蚁一样的可怜,求着在死前与同是她最爱的男人见上最后一面,这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其乐无穷!

她手一抬,应允。

“不过妹妹还是先服下这舞杀吧。”

舞杀吗?真好。

还是特意为她而制的毒。

她应该感到幸福不是吗?

今生,只为你一人含笑饮毒酒,孤身一人赴黄泉;

来生,若还不能相守盛世之间,求愿十世做红莲。

你不来,我不走;你不喜欢,我不盛开。

“舞己妹妹,你就没有想过,自私一回,利用陛下的宠爱来扳倒皇后吗?”

“娘娘,你这样太怯弱了。”

“舞己啊舞己,你真是太傻了,别人犯你三分,你反而退让,这为的是什么?”

“哎,自古红颜薄命,只怕你”

“舞儿,你可不能离开朕”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对她的爱当成杀人的武器借此爬上千人膜拜的位置,她也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任何人,她能忍则忍,不能忍便埋在心底,任其泛滥成灾。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情人无法眷属,为什么两情相悦却要在乎外界的眼光,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是最无法高攀的王

他如果生在平常人家,只是一个平凡之人,或者乡间闲者,是不是就不会爱得这样辛苦,不会像这样为爱要了命?

当时一舞动皇城,现在也当以此为终。

北燕舞榭,她的舞鞋踏过最多的地方。

他在不远处的亭中饮茶,目光宠溺的紧紧围绕着她的舞姿,阳光明媚,花开灿烂,舞榭下有溪流,樱花落水打翻,随她神形如一,这一次,她亦是舞得最是用心。

突然一阵狂风扫过,三两花树乱摇摆动,樱花差不多全部落了,落入溪水,随水能到宫外的护城河,回归自由,落败成泥。

她也在同时,闭上了眸眼。

她是那樱花之魂,爱上了宽阔的大地,也终于和大地背道而行,去到一个新的世界。

此一别,千年一遇终成结。

碧落再无惊鸿生。

念流水,随花所去是永恒。

封邑启梦里惊醒了多次,一摸锦被,才反应过来那个夜夜伴他入眠的女子已经不在了,他的舞儿,他的所有,都离开他了。

无限心酸与疲累,还有心慌。

偏偏这偌大的宫殿都是她的味道和气息。

陪伴他,折磨他,击垮他。

他不免想起那个时候的她,第一次见她跳舞,在众多起舞的妃子里面,似一朵盛开的樱花,不张扬也不卑微,恰好能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谁?”

“陛下那是漳州县令之女,名叫舞己。”

“舞己?这名字取得真是巧妙,今夜传她到御景殿。”

“是,陛下。”

她在御景殿下站着,像极了被惊吓过度的兔子,可是那却是红色的兔子,红衣黑发,藕粉珠沙,美如波斯壁画里面的女童仙子。

“今日不必侍寝,跳舞即好。”

他淡笑着,抚了她的发。

“嗯好”

她便跳了起来,亲亲柔柔,又微微施力,红花一刹就开了,如她容颜羞人。

她这一跳,就用掉了半生。

她于他而言,跟这后宫的所有人相比都是不同的,甚至他从来没有拿她跟任何人相比过。

她是最特别的存在,生气,开心,愤怒和悲伤。

她是一朵暗粉色的樱花,却带着罂粟的迷人香味。

把他狠狠的迷住,像一张粘稠的网子,他是那不幸又幸运的鱼儿,在她的水域里面游弋逡巡其间。

可是现在

“来人!摆驾舞月宫!”

“陛下,舞己娘娘已经殡天请陛下保重龙体!”

贴身宫仆胡全金虽然知道这对于封邑启来说是雪上加霜,可他若不提醒着点,只怕这个主子要在舞己娘娘的阴影里无法再走出来了,他不敢去看封邑启青下去的脸色,知道他在克制着暴怒的脾气。

封邑启听着没有说话,然后过了一会儿,惊雷一声响般,他从藤花木榻上起来,惊得胡全金一个哆嗦跪地:“陛下息怒奴才也是为了辛南王朝和万千子民着想”

“起来吧。”

封邑启望着这冷清的宫殿,全身的力气都突然被抽空了一样,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他也没有动,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任胡全金在地上跪着。

封邑启也明白,他的肩上有整个王朝的重量,而舞己这个女人,是在所有人眼里发生在帝王身边一段浪漫的故事里面的平常角色罢了。

一个王,一生女人无数,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死去的女人肝肠寸断,传到后世不免贻笑大方。

“陛下该上朝了。”

“今日不早朝,去散了。”

“是陛下。”

胡金全服侍封邑启已经历时四十年,从封邑启还是前朝太子的时候起,他就鞍前马后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这位主子的起居饮食,到后来他遇见舞己,他自然是看在眼里。

所以这个时候念及王朝的利益,不如说他还是更加心疼封邑启,看着他一路走过来,历尽千辛万苦,看遍沧桑巨变,可是他也是高处不胜寒,孤独寂寞的王,却遇见了一个想要相守一生的女子。

那个女子,不是倾国倾城之人,却一出现就俘获了封邑启的心。

若是在皇宫之外,两人必定能够一生一世相爱相守,白头到老。

可叹是,一入宫墙难自已,君王之爱,短暂而让人悲悯。

花楼高宇,不过是情断了在风里。

过了几日,封邑启依然神色黯然,心态低迷,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早朝也是心不在焉,高坐在龙榻上,心里却想着别处。

那一处被樱花围拢的舞楼

“陛下陛下”

丞相皇甫德鞠着腰拿着玉圭唤着那魂儿不知道飘到哪里的封邑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也跟着一起着急。

封邑启会如此颓废的原因他也知道,可是就为了一个女人,何致于放任国家大事不管,泱泱辛南王朝的君王竟然如此不争气吗,对于这些,其他的大臣也颇有微词。

“陛下最近越来越懒散了,这可如何是好?”

兵部尚书赵儒尹低声道。

旁边的吏部尚书一听也是叹息着摇摇头:“是啊,这舞己一走,陛下就这般想不开,以后辛南王朝何以为继”

“这舞己果然是妖精所变,竟然已经归天却还是让陛下念念不忘!”

“是啊是啊,果然是妖精一个,还好还好”她现在已经死了。

说这话的是礼部侍郎崔胜,他的话让众大臣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虽然他们都不满舞己对封邑启影响如此之深,可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还是不禁让人愕然。

立在朝堂一旁的胡全金早已是冷汗直流,他看了一眼依旧在愣神之际的封邑启,心中涌上无数的惘然,难道陛下真的就要陷于悲剧之中无法抗拒吗?

“陛下陛下!”

胡全金使劲的朝封邑启使了使眼色,好在封邑启终于反应过来。

他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冷漠的扫了一眼殿中躁动不安的群臣道:“众卿家还有何事要禀报?”

“陛下,北疆眼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各种势力波涛汹涌,在这个关键时刻,陛下为何要宣旨西琼将军回朝?”

丞相如实禀报,其实他是明知故问,就是想看看封邑启的反应而已。

“西琼将军?朕三天前便已宣旨,他为何今日才到宫中?”

“三天前?陛下为的是舞己娘娘?”

丞相讶异,宣旨一事他居然不知情,看样子肯定是秘密进行的。难怪没有听人提起过,若是这样的话,西琼将军此举就是欺君之罪!

“这是朕的家事,难道爱卿也要来管一管?”

“微臣不敢。”

“那依丞相的意思,朕是要做那无情无义轻易就可以忘记旧爱的薄情人?”

封邑启语气似怒非怒,听得皇甫德心里一阵打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一弯腰,却是轻而有力的说:“微臣只是担心陛下您,切勿因为太过思念娘娘而荒废了朝政,辛南王朝的子民都不希望陛下如此颓废。”

群臣看丞相已经出头表率也都跪地齐声喊道:“陛下三思,陛下节哀!”

封邑启愤怒无比,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看向胡全金,眼里冷冰冰什么也没有。

胡全金立刻会意:“退朝!”

群臣无奈的起来,却连封邑启的背影也看不见了,大家都是郁闷不已,丞相安抚了几句,也一起出去,显然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了丞相大人,太子那里您怎么看?”

赵儒尹和丞相并肩同行,他问。

“太子师一事事关重大,老夫还要考虑考虑,太子刚立不久,根基不深,若想屹立不倒一帆风顺,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那丞相是要如何?”

“还是等陛下缓过神来再说吧,哎”

辛南王朝二十九年立嫡皇子封羽及为太子,距今已然一年。

可是太子师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定数,直到前一个月封邑启才提起,并且点名要皇甫德担此重任,可是皇甫德却是婉言拒绝,理由是宫中知识渊博,见多识广,深明大义者当选他人,他虽为丞相也有自知之明,太子师于他而言,还是让予有为之士为好。

太子也曾经请求过皇甫德多次,恳言他担任太子师名副其实,除了他,没有人更具有培养一代诸君的实力学识。

然而皇甫德所想的却是,封邑启年轻气盛,根本没必要那么快确立储君的人选,嫡长子继位大统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当初立太子之时,他也是左右摇摆,最后是因为皇后的一席利害之言,他最终选择站到封羽及一边。

至于太子师,另当别论。

可是他知道,自己会答应,为了辛南王朝的将来,为了辛南子民的将来。

天刚刚亮,云中夹杂着一丝丝光线,地平线还是融着雾色的时候,封羽锦就乘着马车出了宫,罗铃挂在马的脖子上晃来晃去,一阵一阵的响起来,好像是一首简单却复杂的歌谣。

母亲的突然离世让他对那个原本就冰冷的皇宫彻底失去了兴趣,听闻长乐城里有一处戏院开满的桂花,在这初夏时节尤为珍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开在这个时节有桂花开放。

为了让封羽锦早日从残酷的现状里面抽离出来,商牟池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传达到他的耳中。

辛南以樱花为国花,粉中洁白,无暇妖娆,微香乘风,叶青黛色。

樱花的最美季节是三月至六月,三月之樱淡粉略红,好像是刚刚长好的处子,羞涩迷人,水一样温柔漂亮;四月之樱深粉如桃,绽放在枝桠,悄悄的生长;五月之樱曼妙飘渺,红色渐深,优雅中带几分可爱;六月之樱最惹人青睐,团团簇簇,静静谧谧的拢在一起,是一个一个俏皮甜美的圆溜溜粉鼠,风一吹散遍半空,吹到十里之外,满城花瓣如雨,分不清是宫内宫外的花儿。

三皇子封羽锦却是最喜桂花,叶硬深绿,叶脉清晰,多而不杂,花小而鹅黄淡雅,略金如月色落以叶间,花香扑鼻,沁心透凉,回味无穷。

“王爷,江露戏园到了。”

“嗯。”

封羽锦下了马车,环顾四周,是在一条屋舍古朴,清净寂美的巷子里面,看见对面的民舍屋顶烟囱上冒出的灰烟,多多少少有将近十来个,还有混着稻草香味的火煮米粥饭食的味道,这样闻着不知不觉就有了一种满足感,那是在宫中没有体会过的。

走了两步,正对着戏园,“江露”二字秀美娟丽,门槛前铺着青石板,干净清爽,两边的柱子上刻有同样清秀的楹联,一联是“人情冷暖戏台上”,一联是“纸醉金迷梦园中”,两联颇有情意,似水流指尖,柔而刚毅。

过了门槛,园里大而空,两侧各栽有一圃不知名的大红小花,花茎粗短,叶片却也繁茂,花圃四角都有一个石墩,地上皆铺有青石板,岁月蹉跎而过,留下不少的细小石块在石板夹缝中,再走几步有一道拱形石门,门上花纹繁丽复古,是春日花鸟虫鱼图,过了石门,才感觉豁然开朗,正中间是一个恢弘大气的以朱色为主调的戏台,戏台两边是青石板铺就的阶梯,有九阶;戏台的两处檐角都各挂一个红艳艳画有金色桂花的荷叶灯笼,流穗随着晨风拂动,划过好看的角度。

戏台两边的柱子上也刻有好看的花朵图案,有荷花和睡莲,还有燕子和竹林,以及漆金的斑驳的痕迹,拾阶而上,是梨木筑起的顶台,坚实有力,也是温润光滑。

戏台的侧面还各有一个门,桃心形状,嵌一个祥云镂空的小窗。

“王爷,早桂便在门里了。”

封羽锦望着,还只是能看见肆意蔓延伸出来的米褐色的枝干,枝头是傲然独立的叶子,不过也能闻见时有时无的香气,是他喜欢的味道,幽幽地。

“你不用跟着。”

“王爷,属下去城中买一点早食吧,凌晨出宫,您还滴水未进”

“不必。”

封羽锦独自走进门内,眼前一亮,这自成一处的风景可谓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平目而望,青石小路两盘都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桂树,像宫中站得笔直挺拔的侍卫,而那细长的枝头是米黄色未开和开了的小小的花苞或者花,青翠映着浅黄,是那么的脆弱而美好,就像是御花园后菜地中的小粉蝶落在叶间。

其实小粉蝶不是粉色的,它就像这桂花的颜色一样,是素雅而软糯的,恰有晓风而来,树枝轻轻颤动,树叶啦啦的碰触在一起,花香就飞起来,飞走了,围绕在封羽锦身边,心上,混合着青草的芳香。

深入到小路深处,仿佛被母亲怀抱着,清清亮亮的,温柔体贴的,他在一颗树下坐着,草丛里面的野花盛开得好看极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睡着了,只感觉有人用指尖在抚摸他的脸庞,他不知道怎么,一滴泪就滑落下来,这个感觉,熟悉得就像是母亲的触碰一般,泪落衣襟,是雨后樱花一样的冷。

那手指似乎要走,他急忙去抓,摸到是一个柔滑如羊奶脂水的的掌心,热乎乎的,掌纹并不明显,细嫩的草芽的感觉。

“哥哥”

他醒来,看见的却是一个出奇惊讶的小巧秀气的少女,头发分成两缕都是扎成圆圆的花苞,用红色的流苏飘带系紧,浅黄白色的齐胸襦裙,腰间腰带上是蓝色的印花,还带一块朱雀白玉,玉穗也是浅黄色,下裙有一层薄薄的雪色的长纱,一直到脚踝,是粉色的花鞋,上面绣着水鸟和青色竹叶。

他几乎有瞬间就有相信,她是这个戏园的桂花仙子所变,不然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灵气逼人又好像不染纤尘的人呢?

看她那忽闪忽闪的褐色眼睛,长长的扑腾着的睫毛,白到发光的鼻子,微微露出贝壳一样牙齿的小嘴。

她正看着他,手指轻轻点按在他的眉间,问:“你这是怎么了呢?”

“本王我没事。”

他的脸突然红了,耳朵也是烧得慌,拿开她雪白的手,拍拍衣服上的桂花,起身整整衣襟,:“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看她的样子,一身美丽衣裙,肌肤白皙透亮,光泽水灵,一定是大家闺秀。

“听说这几日园子里开了桂花,寻思着做一个香包上元将至,到时赏灯能用”

“那你怎么就一个人?”

“其实我是一个人出来的前几日病了爹爹就不让我出府”

“那你怎么不听话的乖乖待着呢。”

封羽锦看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心情居然好了不少,出言打趣道,看着她的手指,他伸手握过来,担心的语气连他都没有预料到:“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我”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红着脸把手缩回来,眼睛里面却是喜悦的。

“说啊。”

“上月学的筝,老师说我琵琶造诣更好,可是我还是想学来,只是自己笨手总是伤着”

手指上的伤口细细密密,有的已经好得差不多,有的却还是鲜红如砂落宣纸一样明显,虽然不疼,看起来也是触目惊心。

“真是麻烦!”

封羽锦撇嘴道,从袖子里拿出来一瓶药膏,淡紫色的瓶子上面是一朵红色的梅花,写着“婉梅膏”,是宫中治疗外伤最好的,尤其对女人的肌肤效果更好。

前几日的宫婢谋杀使他的脖颈受了伤,抹了几次之后,伤疤也没有留下,本想留着无用扔了的,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送你吧。”

“啊?谢谢哥哥”

她接过药膏,笑得比蜜还甜。

封羽锦却不敢看那花儿一样的笑脸,别开头去,眼神也是隐隐约约的忽明忽暗,让人摸索不出心情如何。

“哥哥是城中的人吗?”

“嗯不是。”他身处深宫,他多想自己也是城里的普通人。

长乐城。

长安永乐。

与他无关。

“哥哥叫什么名字?”

“应该我来问的,姑娘叫做什么?”

他浅笑安然,眼角轻挑,笑容带着邪气。

“爹爹说名字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那我给你猜猜,绿箩生高处,花开绿箩中。”

“你可真是”

他无奈道。

“我叫翎锦。”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名字。

“翎锦?嗯我记下了。”

她却是认真的点点头,抿嘴笑得恬雅。

“你不是要做香包吗,我给你摘了可好?”

“嗯谢谢哥哥。”

戏台光鲜不再,谁还会记得那一处才子佳人眉目传情,思念成疾的爱,那眼眉流转的光辉,那莲步下的风姿雅韵,到这般,辉煌逝去,只剩竹叶摇曳,桂树传香。

还有树下的预期之外的邂逅,那少女的衣裙长袖,发穗飘飘,还有他的心悸如雷,轰轰隆隆,以及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放松和快乐。

还有她的绣着金鱼荷叶的手帕上的一捧桂花香气。

“哥哥,上元节你会到城中吗,到时我送你一个桂花香包。”

“我不清楚。要不给你我的玉佩,到时也好相认。”

他解下腰间的青龙玉佩转身给她递去,她笑着接过,也解下自己的玉佩与他交换。

“我的也给你,谢谢哥哥今日与我摘了桂花。”

她把手帕打好了结,满意的擦擦额头的汗珠。

“你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从这戏园后面的破墙处几步就到了,要是被爹爹发现我偷溜出来非得罚我不可”

“好吧。你小心。”

她点点头,上前来抱住了封羽锦,在他耳边轻轻细说:“哥哥好像不怎么开心,方才做梦都哭鼻子了,可是不管如何,都会过去的,哥哥不要难过。”

她便走了,走尽桂花树下的小路,那里有一处破墙,被半人高的青草遮挡着,他看着她的浅黄色裙子一会就看不见了。

他的心酸酸的。

不是被人看穿的感觉,而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住下了。

一粒种子。

好像要在这初夏时节发芽,然后迅速长高,侵占他整个内心。

右眼再次滑泪。

“你到底叫什么”

他打量着她的朱雀玉佩,晶莹剔透,欲要展翅飞走的雀,好像还有着她的温度。

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深究下去,猜来猜去会把耐心全部磨灭。

午时他回到宫中,宫婢端上十碟素食,他看了一眼就让撤走了,烦躁的情绪让他一阵眩晕。

“商牟,去给本王查一个人。”

朱雀玉佩置于食桌上,他用中指轻点,撑着头说道。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清秀可人的脸。

桂花一般的,似乎要让他念念不忘。

“朱雀玉佩,是三品以上官家可用,看来执玉佩之人与朝廷不无关系,王爷是怎么得到的?”

“江露戏园所得。”

“是一位女子?”

商牟看封羽锦笑得有些出神,大胆猜测到。

“不知是哪来的姑娘,从破墙进来采桂花,赠了一块玉佩商牟,你今日话可真多。”

“王爷恕罪,属下即可去查。”

商牟憋住笑,生怕封羽锦真的动气,他已经眼尖的发现,封羽锦从不离身的青龙玉佩也不见了,两人肯定是交换信物了。

吩咐他去查一个女子,这在之前可没有出现过,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人把这个小王爷弄得饭都吃不下的。

第二日,商牟还没有消息传来,封羽锦等得心急时皇后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皇后似乎又有喜了,凤阳宫里的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好像忘记了前几日的宫中大丧,各宫的妃子也在忙着献礼祝贺,这几日怕是准备把凤阳宫的门槛都给踏破。

封羽锦心中刺痛异常,母亲刚走,皇后就怀有身孕,这是上天的玩笑吗,还是要毁了他最后的希望。

当然,他封羽锦不会让皇后继续嚣张下去,他冷冷的笑着,喝了一口清茶。

“王爷,皇后娘娘有喜,派人传话过来,说是今晚宴请后宫众人到御花园赏荷花,请王爷一并到场。”

过一会儿,云伊进来禀告。

“赏荷花?”

封羽锦气得发抖,没想到皇后如此狡猾如狐,宫中大丧刚过,按辛南宫规不可大肆宴客,她居然找这么一个由头来讨喜,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看来他的这个对手倒是挺有意思。

只可惜,皇后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要死在他的手里,他不会放过她,那就先让她嚣张一阵。

时机一到,他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

他要让她知道,他封羽锦,既然可以放虎归山,也能囚虎杀之,因为他已经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死,他也能一笑而过。

这一切,都是这个黄金牢笼所逼。

“对了,父亲应允了吗?”

“陛下禁不住皇后娘娘的软磨硬泡,答应她以赏荷一举来为宫中冲喜。可能陛下这般也是受朝廷那边的压力”

云伊怕封羽锦多想,还为此解释了一句,毕竟她是了解封羽锦对于封邑启,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恨的,舞己一走,相比两人的心情都相差无几,若是这时出了乱子,相信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若是换做是以前的封羽锦,肯定是对封邑启抱有侥幸,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他只能靠自己,哪怕是他的父亲,也一样会被人言左右,被朝廷所束缚。

一个王,也就如此了。

这样一想,他反而能够释怀,可能此刻在他的心里,他是把封邑启看做和皇后一样的人,这样可能简单一些。

一个连母亲都不能保护的男人,封羽锦除了不屑还有不值,替母亲难过,可是他也自责,他自己是不是也是跟父亲一样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能理解和了解母亲。

“去通知商牟,交待的事情先放放。晚上与本王去凤阳宫。”

“是,王爷。”

初夏的阳光还不怎么烈,宫殿外的樱花却已经粉透了,光线充足之下,滴了血一样的刺眼。

封羽锦望着天空的一角,那里彤云密布,与周围湛蓝的海水一样的颜色的云朵及其不配,带着热度的风儿任性的吹在他的脸上,他觉得眼角酸痛得很,也烫得可怕。

“皇后,难道本王当时没有直接解决你是失策了吗?”

那晚最后的吊唁,本来是想派云伊在舞月殿中直接把皇后暗杀,连带着虞妃一起,让她们以血来祭奠母亲的在天之灵,不过后来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会让皇后和虞妃那么痛快的失去,他要让她们受尽屈辱和折磨,让她们下十八层地狱,让她们尝尽比母亲当时厉害十倍的痛楚!

而且是悄无声息,没有任何防备的进行。

傍晚过后,商牟从宫外折了回来。

“王爷,属下无能,昨日城中并没有哪个官家小姐出过城。”

“是吗罢了。”

早就想过是这种结果,真的听到封羽锦多少还是失望的,他似乎忘记了那个女子说的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这样的话,又怎么会找得到呢?

再次拿起朱雀玉佩,封羽锦把它放在心口,心情平复后递给了商牟:“找个锦囊,与那日本王带回来的桂花一起放着吧。”

“王爷,要不要再试试”

“不必,大事要紧,这个就留着以后再说吧。”

“是,王爷。”

男女私情与报仇大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更何况今日一别可能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吧,匆匆忙忙的一面而已,何必那么看重后来之事。

邂逅只能是邂逅,至于重逢还是需要更多的缘分。

时间长了,冲动的情思哪会存留。

皇宫与皇城,仅仅一墙之隔,可是其中隔断了多少绵长情意,无人说得准确,可能他与那个姑娘也一样。

一生也就一面。

仅此而已。

他是被仇恨所累之人,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感情,内心的空虚寂寞躲藏无处也就更会冷静镇定,不会被外界所扰。

封羽锦,不会再有软肋,也不许有人成为他的软肋。

商牟固然也知晓封羽锦心中所想,同时他也在为之惋惜,一段情思就这样被尘封起来他也后怕,封羽锦到底要成为怎样的人,冷血无情?还是铁石心肠?或者嗜血残酷?

封羽锦,一个十六岁的王爷。

在等待着一场血雨腥风,一场宫廷盛世,那一首只为他而作响的哀歌。

他想要成为一个最强的男人,一个到最后哪怕不得善终也要傲然屹立于世间的强者。

哪怕血流成河,哪怕生灵涂炭,哪怕天地无光,哪怕日夜颠倒;

哪怕千人阻挡,哪怕万世唾骂,哪怕死无葬身之地,哪怕挫骨扬灰;

他封羽锦,佛挡杀佛,神挡弑神。

只用一味舞杀,平少时之气;

只用十年之期,成清欢乱世。

“商牟,晚上皇后邀本王赏花,你怎么看?”

“赏花是假,刺杀为真。”

封羽锦一听,肆意的大笑:“本王的威胁有那么大吗,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置本王于死地。”

“据属下所知,现在御花园想必已经布置好了,王爷千万小心。”

“都是些什么人?”

“有星河的踪迹。”

封羽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星河是江湖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凭什么听从皇后之命,难道这皇后除了是前朝丞相的女儿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吗,如果是这样,事情可能要更加麻烦了。

“既然如此,把环月找来,给皇后助助兴。”

“是。”

“去查查星河派来的是何人。”

“是,属下这就去,请王爷放心。”

封羽锦点头,看起来有些困累。

一个时辰后,云伊提着灯笼跟在封羽锦的金翎化羽驾车旁边,车前是挂着和田玉的大型玉器,尾部是一根白色的鹤羽,车身上面用金漆漆了两只展翅的飞鹤,飞鹤脖子细长,眼珠小而生气,嘴喙是嫣红发黑,脚爪锋利黝黑有力的伸直,其身上的羽毛根根可见,马车的边角则是樱花粉色的花纹。

马车另一边是一身黑色劲服,冷峻清隽,手握墨色花纹图案长剑的商牟,他黑发及肩,瞳孔如银色水波,深邃深远,嘴唇是灰白的颜色,面庞也是莫名的苍白。

马车上是笑得毫不保留的封羽锦,他着一身深蓝色的华服,上有一只睁着硕大眼眸的锦猫,浑身雪白,只有眼睛是黑色的,其余的地方,都以蜀地绣法绣了金盏菊的纹路,今日他把长发束起,仅用玉簪插发,脸上云白玉色,清朗似天上半月。

在他的怀里趴着一个小他几岁的女子,素色梨花短袖,露出玉色的双臂,米色交叠下裙只到大腿,同样无暇如玉,茶色头发一直到着短靴的小腿处,发间没有一处的装饰,就那么一袭到底直直披下,那狡黠俏皮的脸蛋却不怎么高兴,睫毛一扬,嘴巴一翘,嘴角的两颗露出来的尖牙一咬粉唇:“王爷真是讨厌!哼!要人家过来便穿这臭猫的衣服,哼!真是气人!”

平目而望,青石小路两盘都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桂树,像宫中站得笔直挺拔的侍卫,而那细长的枝头是米黄色未开和开了的小小的花苞或者花,青翠映着浅黄,是那么的脆弱而美好,就像是御花园后菜地中的小粉蝶落在叶间。

其实小粉蝶不是粉色的,它就像这桂花的颜色一样,是素雅而软糯的,恰有晓风而来,树枝轻轻颤动,树叶啦啦的碰触在一起,花香就飞起来,飞走了,围绕在封羽锦身边,心上,混合着青草的芳香。

深入到小路深处,仿佛被母亲怀抱着,清清亮亮的,温柔体贴的,他在一颗树下坐着,草丛里面的野花盛开得好看极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睡着了,只感觉有人用指尖在抚摸他的脸庞,他不知道怎么,一滴泪就滑落下来,这个感觉,熟悉得就像是母亲的触碰一般,泪落衣襟,是雨后樱花一样的冷。

那手指似乎要走,他急忙去抓,摸到是一个柔滑如羊奶脂水的的掌心,热乎乎的,掌纹并不明显,细嫩的草芽的感觉。

“哥哥”

他醒来,看见的却是一个出奇惊讶的小巧秀气的少女,头发分成两缕都是扎成圆圆的花苞,用红色的流苏飘带系紧,浅黄白色的齐胸襦裙,腰间腰带上是蓝色的印花,还带一块朱雀白玉,玉穗也是浅黄色,下裙有一层薄薄的雪色的长纱,一直到脚踝,是粉色的花鞋,上面绣着水鸟和青色竹叶。

他几乎有瞬间就有相信,她是这个戏园的桂花仙子所变,不然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灵气逼人又好像不染纤尘的人呢?

看她那忽闪忽闪的褐色眼睛,长长的扑腾着的睫毛,白到发光的鼻子,微微露出贝壳一样牙齿的小嘴。

她正看着他,手指轻轻点按在他的眉间,问:“你这是怎么了呢?”

“本王我没事。”

他的脸突然红了,耳朵也是烧得慌,拿开她雪白的手,拍拍衣服上的桂花,起身整整衣襟,:“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看她的样子,一身美丽衣裙,肌肤白皙透亮,光泽水灵,一定是大家闺秀。

“听说这几日园子里开了桂花,寻思着做一个香包上元将至,到时赏灯能用”

“那你怎么就一个人?”

“其实我是一个人出来的前几日病了爹爹就不让我出府”

“那你怎么不听话的乖乖待着呢。”

封羽锦看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心情居然好了不少,出言打趣道,看着她的手指,他伸手握过来,担心的语气连他都没有预料到:“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我”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红着脸把手缩回来,眼睛里面却是喜悦的。

“说啊。”

“上月学的筝,老师说我琵琶造诣更好,可是我还是想学来,只是自己笨手总是伤着”

手指上的伤口细细密密,有的已经好得差不多,有的却还是鲜红如砂落宣纸一样明显,虽然不疼,看起来也是触目惊心。

“真是麻烦!”

封羽锦撇嘴道,从袖子里拿出来一瓶药膏,淡紫色的瓶子上面是一朵红色的梅花,写着“婉梅膏”,是宫中治疗外伤最好的,尤其对女人的肌肤效果更好。

前几日的宫婢谋杀使他的脖颈受了伤,抹了几次之后,伤疤也没有留下,本想留着无用扔了的,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送你吧。”

“啊?谢谢哥哥”

她接过药膏,笑得比蜜还甜。

封羽锦却不敢看那花儿一样的笑脸,别开头去,眼神也是隐隐约约的忽明忽暗,让人摸索不出心情如何。

“哥哥是城中的人吗?”

“嗯不是。”他身处深宫,他多想自己也是城里的普通人。

长乐城。

长安永乐。

与他无关。

“哥哥叫什么名字?”

“应该我来问的,姑娘叫做什么?”

他浅笑安然,眼角轻挑,笑容带着邪气。

“爹爹说名字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那我给你猜猜,绿箩生高处,花开绿箩中。”

“你可真是”

他无奈道。

“我叫翎锦。”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名字。

“翎锦?嗯我记下了。”

她却是认真的点点头,抿嘴笑得恬雅。

“你不是要做香包吗,我给你摘了可好?”

“嗯谢谢哥哥。”

戏台光鲜不再,谁还会记得那一处才子佳人眉目传情,思念成疾的爱,那眼眉流转的光辉,那莲步下的风姿雅韵,到这般,辉煌逝去,只剩竹叶摇曳,桂树传香。

还有树下的预期之外的邂逅,那少女的衣裙长袖,发穗飘飘,还有他的心悸如雷,轰轰隆隆,以及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放松和快乐。

还有她的绣着金鱼荷叶的手帕上的一捧桂花香气。

“哥哥,上元节你会到城中吗,到时我送你一个桂花香包。”

“我不清楚。要不给你我的玉佩,到时也好相认。”

他解下腰间的青龙玉佩转身给她递去,她笑着接过,也解下自己的玉佩与他交换。

“我的也给你,谢谢哥哥今日与我摘了桂花。”

她把手帕打好了结,满意的擦擦额头的汗珠。

“你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从这戏园后面的破墙处几步就到了,要是被爹爹发现我偷溜出来非得罚我不可”

“好吧。你小心。”

她点点头,上前来抱住了封羽锦,在他耳边轻轻细说:“哥哥好像不怎么开心,方才做梦都哭鼻子了,可是不管如何,都会过去的,哥哥不要难过。”

她便走了,走尽桂花树下的小路,那里有一处破墙,被半人高的青草遮挡着,他看着她的浅黄色裙子一会就看不见了。

他的心酸酸的。

不是被人看穿的感觉,而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住下了。

一粒种子。

好像要在这初夏时节发芽,然后迅速长高,侵占他整个内心。

右眼再次滑泪。

“你到底叫什么”

他打量着她的朱雀玉佩,晶莹剔透,欲要展翅飞走的雀,好像还有着她的温度。

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深究下去,猜来猜去会把耐心全部磨灭。

午时他回到宫中,宫婢端上十碟素食,他看了一眼就让撤走了,烦躁的情绪让他一阵眩晕。

“商牟,去给本王查一个人。”

朱雀玉佩置于食桌上,他用中指轻点,撑着头说道。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清秀可人的脸。

桂花一般的,似乎要让他念念不忘。

“朱雀玉佩,是三品以上官家可用,看来执玉佩之人与朝廷不无关系,王爷是怎么得到的?”

“江露戏园所得。”

“是一位女子?”

商牟看封羽锦笑得有些出神,大胆猜测到。

“不知是哪来的姑娘,从破墙进来采桂花,赠了一块玉佩商牟,你今日话可真多。”

“王爷恕罪,属下即可去查。”

商牟憋住笑,生怕封羽锦真的动气,他已经眼尖的发现,封羽锦从不离身的青龙玉佩也不见了,两人肯定是交换信物了。

吩咐他去查一个女子,这在之前可没有出现过,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人把这个小王爷弄得饭都吃不下的。

第二日,商牟还没有消息传来,封羽锦等得心急时皇后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皇后似乎又有喜了,凤阳宫里的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好像忘记了前几日的宫中大丧,各宫的妃子也在忙着献礼祝贺,这几日怕是准备把凤阳宫的门槛都给踏破。

封羽锦心中刺痛异常,母亲刚走,皇后就怀有身孕,这是上天的玩笑吗,还是要毁了他最后的希望。

当然,他封羽锦不会让皇后继续嚣张下去,他冷冷的笑着,喝了一口清茶。

“王爷,皇后娘娘有喜,派人传话过来,说是今晚宴请后宫众人到御花园赏荷花,请王爷一并到场。”

过一会儿,云伊进来禀告。

“赏荷花?”

封羽锦气得发抖,没想到皇后如此狡猾如狐,宫中大丧刚过,按辛南宫规不可大肆宴客,她居然找这么一个由头来讨喜,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看来他的这个对手倒是挺有意思。

只可惜,皇后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要死在他的手里,他不会放过她,那就先让她嚣张一阵。

时机一到,他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

他要让她知道,他封羽锦,既然可以放虎归山,也能囚虎杀之,因为他已经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死,他也能一笑而过。

这一切,都是这个黄金牢笼所逼。

“对了,父亲应允了吗?”

“陛下禁不住皇后娘娘的软磨硬泡,答应她以赏荷一举来为宫中冲喜。可能陛下这般也是受朝廷那边的压力”

云伊怕封羽锦多想,还为此解释了一句,毕竟她是了解封羽锦对于封邑启,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恨的,舞己一走,相比两人的心情都相差无几,若是这时出了乱子,相信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若是换做是以前的封羽锦,肯定是对封邑启抱有侥幸,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他只能靠自己,哪怕是他的父亲,也一样会被人言左右,被朝廷所束缚。

一个王,也就如此了。

这样一想,他反而能够释怀,可能此刻在他的心里,他是把封邑启看做和皇后一样的人,这样可能简单一些。

一个连母亲都不能保护的男人,封羽锦除了不屑还有不值,替母亲难过,可是他也自责,他自己是不是也是跟父亲一样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能理解和了解母亲。

“去通知商牟,交待的事情先放放。晚上与本王去凤阳宫。”

“是,王爷。”

初夏的阳光还不怎么烈,宫殿外的樱花却已经粉透了,光线充足之下,滴了血一样的刺眼。

封羽锦望着天空的一角,那里彤云密布,与周围湛蓝的海水一样的颜色的云朵及其不配,带着热度的风儿任性的吹在他的脸上,他觉得眼角酸痛得很,也烫得可怕。

“皇后,难道本王当时没有直接解决你是失策了吗?”

那晚最后的吊唁,本来是想派云伊在舞月殿中直接把皇后暗杀,连带着虞妃一起,让她们以血来祭奠母亲的在天之灵,不过后来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会让皇后和虞妃那么痛快的失去,他要让她们受尽屈辱和折磨,让她们下十八层地狱,让她们尝尽比母亲当时厉害十倍的痛楚!

而且是悄无声息,没有任何防备的进行。

傍晚过后,商牟从宫外折了回来。

“王爷,属下无能,昨日城中并没有哪个官家小姐出过城。”

“是吗罢了。”

早就想过是这种结果,真的听到封羽锦多少还是失望的,他似乎忘记了那个女子说的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这样的话,又怎么会找得到呢?

再次拿起朱雀玉佩,封羽锦把它放在心口,心情平复后递给了商牟:“找个锦囊,与那日本王带回来的桂花一起放着吧。”

“王爷,要不要再试试”

“不必,大事要紧,这个就留着以后再说吧。”

“是,王爷。”

男女私情与报仇大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更何况今日一别可能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吧,匆匆忙忙的一面而已,何必那么看重后来之事。

邂逅只能是邂逅,至于重逢还是需要更多的缘分。

时间长了,冲动的情思哪会存留。

皇宫与皇城,仅仅一墙之隔,可是其中隔断了多少绵长情意,无人说得准确,可能他与那个姑娘也一样。

一生也就一面。

仅此而已。

他是被仇恨所累之人,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感情,内心的空虚寂寞躲藏无处也就更会冷静镇定,不会被外界所扰。

封羽锦,不会再有软肋,也不许有人成为他的软肋。

商牟固然也知晓封羽锦心中所想,同时他也在为之惋惜,一段情思就这样被尘封起来他也后怕,封羽锦到底要成为怎样的人,冷血无情?还是铁石心肠?或者嗜血残酷?

封羽锦,一个十六岁的王爷。

在等待着一场血雨腥风,一场宫廷盛世,那一首只为他而作响的哀歌。

他想要成为一个最强的男人,一个到最后哪怕不得善终也要傲然屹立于世间的强者。

哪怕血流成河,哪怕生灵涂炭,哪怕天地无光,哪怕日夜颠倒;

哪怕千人阻挡,哪怕万世唾骂,哪怕死无葬身之地,哪怕挫骨扬灰;

他封羽锦,佛挡杀佛,神挡弑神。

只用一味舞杀,平少时之气;

只用十年之期,成清欢乱世。

“商牟,晚上皇后邀本王赏花,你怎么看?”

“赏花是假,刺杀为真。”

封羽锦一听,肆意的大笑:“本王的威胁有那么大吗,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置本王于死地。”

“据属下所知,现在御花园想必已经布置好了,王爷千万小心。”

“都是些什么人?”

“有星河的踪迹。”

封羽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星河是江湖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凭什么听从皇后之命,难道这皇后除了是前朝丞相的女儿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吗,如果是这样,事情可能要更加麻烦了。

“既然如此,把环月找来,给皇后助助兴。”

“是。”

“去查查星河派来的是何人。”

“是,属下这就去,请王爷放心。”

封羽锦点头,看起来有些困累。

一个时辰后,云伊提着灯笼跟在封羽锦的金翎化羽驾车旁边,车前是挂着和田玉的大型玉器,尾部是一根白色的鹤羽,车身上面用金漆漆了两只展翅的飞鹤,飞鹤脖子细长,眼珠小而生气,嘴喙是嫣红发黑,脚爪锋利黝黑有力的伸直,其身上的羽毛根根可见,马车的边角则是樱花粉色的花纹。

马车另一边是一身黑色劲服,冷峻清隽,手握墨色花纹图案长剑的商牟,他黑发及肩,瞳孔如银色水波,深邃深远,嘴唇是灰白的颜色,面庞也是莫名的苍白。

马车上是笑得毫不保留的封羽锦,他着一身深蓝色的华服,上有一只睁着硕大眼眸的锦猫,浑身雪白,只有眼睛是黑色的,其余的地方,都以蜀地绣法绣了金盏菊的纹路,今日他把长发束起,仅用玉簪插发,脸上云白玉色,清朗似天上半月。

在他的怀里趴着一个小他几岁的女子,素色梨花短袖,露出玉色的双臂,米色交叠下裙只到大腿,同样无暇如玉,茶色头发一直到着短靴的小腿处,发间没有一处的装饰,就那么一袭到底直直披下,那狡黠俏皮的脸蛋却不怎么高兴,睫毛一扬,嘴巴一翘,嘴角的两颗露出来的尖牙一咬粉唇:“王爷真是讨厌!哼!要人家过来便穿这臭猫的衣服,哼!真是气人!”


她这样说还不解恨,便用纤长指甲去戳封羽锦衣服上的猫的大眼睛,封羽锦抓过她的手,恐吓道:“你再胡闹,本王便把你扔下马车,到时商牟可不会放过你。”

谁知她竟然毫不领情,两手一扯挣脱出来,对封羽锦翻起白眼,一脸的不高兴:“王爷可是求人家帮忙,居然还敢这样,人家不干了!”

作势她就要撩开车帘跳下去。

车外这时响起了拔刀的动静和商牟清透的嗓音:“好好待着。”

她突然间就听话的缩了缩脖子钻回马车乖巧的坐到一边,憋着嘴不说话,也不理会封羽锦发笑的表情。

她心里想的是,她可不是怕了这商牟,她怀月就算在组织里面也没有向谁低过头,就连师哥师姐们也得忍让她一些,只不过是她与商牟许久未见,他又从来不去找她,被这小王爷管着,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好在今天一个机会能看见他,她可不会这么笨去惹恼了他。

不过商牟拔刀的动作可伤着她了,他说的话她哪次没有听,何必要这样认真。肯定都是这小王爷害的,商牟以前可不会这样对她

在环月的心里,可把封羽锦骂了无数遍,她就认定商牟对她那么坏都是因为封羽锦的授意。

可是她又不能真的发火,毕竟人家王爷也是比较有脾气的,不仅如此架子还大得不得了,请她来帮忙还给她看她最讨厌的臭猫,哼!不知道她最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同类吗!可恶!

封羽锦看她想要发怒又不敢发怒的样子娇憨得很,他便不计前嫌的把她揽了过来,讨好似的摸着她的头顶,一边说一边还是笑着:“是本王的不对可好?若时间不紧本王改把它换下来的,等下宴会结束本王请你吃糖醋鱼。”这只小猫与别人不同,一旦生气都得用糖醋鱼来哄,果然还是个孩子,靠吃的就能对付。

环月也懂得见好就收,这封羽锦如此好心的给她台阶下,她当然乐于接受了,她眨眨眼,又抿嘴一笑,只是语气沉了:“小王爷,人家知道你心里难过,跟你闹着玩的。”

封羽锦有些尴尬,心里却热烘烘的,这样的话语,好像在戏园遇见的那个女子。

自己的悲伤,那么显而易见吗?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份关心而已,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不过环月可没有想那么多,她搂着封羽锦的脖子亲昵的挠挠,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他的消沉。

“猫儿,别闹。”

马车在这时停了,环月也放下要继续闹腾的爪子。

“王爷,御花园到了。”

“嗯。”

一挑帘子,御花园前俱是豪华迤逦的香车宝马,皆是贵妃以上级别的做工,还有两辆是其余两个皇子的,别致精美,看来人都差不多齐了。

环月听封羽锦说过,这御花园中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古木修竹葱茏茂密,假山青碧,流水不腐,更有樱花成林,桃树无际,好似天上瑶池,便也想也一起去。

“王爷,人家可不可以呵呵。”

“本王倒是可以答应,不过”

封羽锦示意环月看商牟的意思,她黑了脸色,撇嘴逞强道:“可能外面待着也挺好的”

这样说着,谁知道她有几万个不情愿。

可恨的是,这小王爷和商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只有她黑脸一个,真是气煞她也!

等到封羽锦和商牟、云伊进去御花园里面时她才鄙夷的说:“区区一个星河叛徒,也至于这样草木皆兵嘛?本姑娘定要她魂飞魄散才好,不然岂不是让本姑娘白受一晚上的委屈。”

说起这个所谓的星河“叛徒”,那可是让组织好不头痛。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勾搭上皇后的,最后还要与星河为敌,背地里帮着后宫的人来对付小王爷,她怎么就不明白星河的铁律,若是站在朝廷这边还好,为何要趟后宫这泼脏水?

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还是为了可怜的任意自由,还是想要彻底摆脱掉星河,前者行得通,至于后面的,环月知道,想都不用想。

亏着当时她还替她求情,以为她是一时糊涂才会铸下大错,可是没有想到,她却是要继续执迷不悟。

所以,所以,星河将要弃她而去。

真是悲哀。

“猫儿,去吧,小王爷发话,她就交给你吧。”

“师傅,难道就没有退路了嘛?”

“怎么,你还要为她求情?主人的话你忘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可怜?那叫没用!”

环月摸摸自己手臂上面的斑驳交错的鞭痕累累,这就是为人求情的后果,不但一点儿帮助没用,还会连累别人。

既然如此,她也只有照做了。

秋临,抱歉。

跳入御花园,环月隐藏在黑暗中,远处传来女人的笑,比甘澧还要甜美和动听,这让她不禁热血沸腾,手中紧握的软剑蓄势待发。

“舞己姑姑,你在天有灵,小王爷一定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

御花园筑在辛南暗河的支流汇成的阮清湖上,天然湖水清澈见底,鱼虾成群,河石水草不计其数。周围才是樱花松柏,牡丹桂子,芍药甘草等等,包围着阮清湖,以半圆扇形。

一进御花园就能感受到清凉舒适的夏风带着荷花清淡的香味,和那天然之水的甜腻和舒爽,一条檀木长廊直穿过整个御花园,周围都是荷花,泛滥成灾的荷花,在御花园的最**位置,是一个命为风荷举的亭子,被碧绿青色的荷叶和深浅红色各异的荷花紧拥。

大概有五里的的荷花,是皇后册封大典时所种,品种繁多,春夏有菡萏,秋冬有白莲。

御花园共有五个凉亭,以东西南北各添一字为名,取以四君子所在之意。

南菊,一里菊花,谓之金秋。

北梅,一里梅花,予以寒冬。

西兰,一里兰花,谓为丽春。

东竹,一里泪竹,许义清夏。

御花园,也称五里瑶池。

白天湖水粼粼碧波,水纹荡漾,日光下的景色秀丽宜人,青翠鲜红,金黄淡粉,落叶飘飞,花瓣翩翩;夜晚星辰闪烁,月色温柔,亭台楼阁虚无缥缈,宫灯挂满枝头和檐角,上面飞鸟花朵,流水祥和,灯火落尽水里,阑珊处梦一般的美得迢迢。

今夜更甚,风荷举庭中灯花璀璨,荷上叶里的明珠飞入天空,跳着慢舞,月下妃子美人,红衣黄裙,钩花金丝,滚边璎珞,青丝如云般轻柔,又有灵蛇小髻,簪以翡翠,玛瑙,带着金银珠宝首饰,紫檀手串,玉肌雪肤,嘴边笑意深深,美丽娇媚。

尤其是皇后,被一群妃子众星捧月,骄傲得意,凤凰飞髻上面珠环翠绕,红色宝石耳坠,一件暗红桃色的长袍,金线刺绣,牡丹吐香,贴身的包裹着她饱满匀称的身姿,她的妆容比以往更加精致张扬,黛青的柳叶挑眉,眼睛风情妖媚,大红嘴唇,尽显后宫之主的高贵身份。

在她的右手边,是在看着湖面饮茶的封羽西和封羽及,两人聊得也算尽兴,偶尔笑着打闹几下,碰翻了茶杯。被皇后笑骂了几句,其余妃子也笑得开心,其中皇后左边的虞莲心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封羽锦站住了脚步,冷冰冰的眼神出卖了他的痛楚,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他吃不消,也不齿。

他本该比这些人更加幸福的,他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王爷,您没事吧?”

云伊看封羽锦的脸色不好,与商牟对视一眼担心的询问,她大概能明白封羽锦的心情,和酸楚,她也跟着不好受。

“无碍,走吧。”

皇后看封羽锦如约而至还是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这封羽锦跟那个舞己一样,懦弱,无能。没想到,出乎了她的意料,上一次没有成功杀掉他,她就有些感觉,封羽锦可能是不同于一般人的,不过,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是注定她才是胜利者的时刻。

“三皇子今晚可来迟了啊,难道是怕本宫招待不周?”

封羽锦向皇后和两个哥哥行礼,然后落座,抬起苍白却没有破绽的笑:“皇后娘娘多虑了,羽锦之所以来迟,是因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想来想去,便想起前些日子父皇赐予本王的千年灵芝,虽然心思不细,还望娘娘不嫌羽锦的借花献佛一举才好。”

皇后听到封羽锦说因为挑不到合适的礼物才迟了宴会不免要发怒,可没有想到,他居然把封邑启搬了出来,她若不言不语,那她皇后的威严何在,可她若是苛责封羽锦,那不是犯了冒犯君主的大罪,想了想她忍下了这口气。

好一个封羽锦,小小年纪就敢这样挑衅本宫,等下就教你有来无回!

一边的云伊即刻把红色鎏金礼盒递上,皇后的宫女接过,皇后道了一句:“三皇子有心了。”

接下来,太子封羽及也拿出了自己的贺礼,是一朵莲蓬样式的玉如意,莲蓬结莲子,并送上祝词,封羽锦看这一对母子的一唱一和简直完美。

接下来是虞妃和二皇子封羽西,献上一对黄金长命锁,孩子都还没有出生,甚至都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这虞莲心就这么急着投其所好,真是假的让人作呕。

后面的一个时辰,是妃子献礼的过程,个个都是阿谀奉承,面上喜悦,背里咬牙的嘴脸,封羽锦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便溜出来透透气,也与环月知会一声,皇后背后的人现在还没有出现,会不会是她改变策略了呢?

可是今天父亲并没有来,这应该是皇后对他下手的最好时机吧。

“王爷,有什么疑虑嘛?”

“父亲今晚皇后应该会抓紧才对”

云伊一听,抢过商牟的话,她好像忘记了一件大事:“王爷,昨日听御景殿中的梅香说,陛下把西琼将军密召回宫了,不过奇怪的是将军一直没有入宫朝拜,难不成今晚”

封羽锦愕然,忙问:“此事当真?”

“奴婢与梅香乃是同乡,想来她所说是真事。”

商牟也道:“王爷,西琼将军回朝的话,那王爷就不必过于担心了。”

“西琼叔叔这个时候回宫,肯定是父亲把母亲的事情告诉他了,之所以没有进宫,大概是意识到了朝廷和皇后之间的关系,他历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一定是抓住了皇后的把柄。”

思此,封羽锦万分激动。

“小王爷,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环月从黑暗中跳出来,眉间是难有的赞赏。她顺势靠上商牟的胸口,又以掩耳之势摸了一把他的手,活脱脱一个市井女无赖。

为避免被商牟冷眼瞪死,她急忙离开他的怀抱,又说:“我方才去御景殿了,将军确实在那里。”

“嗯。”

“不过,小王爷,晚上可还要加一条红烧鱼,再不给人家加餐,本姑娘可要倒戈了哦。”

在她后面的商牟看见环月的眼睛像今夜明亮的星辰,荷花一样粉色的唇嘟着,用期盼的语气撒娇,他的脸色一阵一阵发热,心也乱跳个不停,这可不像他,理智的他。

“若是今晚计划成功,商牟随你怎么样都行,这可是最肥的红烧鱼了。”

封羽锦指着商牟,商牟没有敢看环月的表情,他难为情的低着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他可没有答应不过不管他答应不答应都不会改变什么吧……环月这丫头他从来都是无可奈何。

环月一听,小王爷肯把商牟让给她一个晚上,眼睛都在发光,好像抓住了猎物要饱餐一顿的野狼:“小王爷你说真的!”

她高兴的跳了起来,扑到商牟身上,恨不得现在就把商牟拖走。

御花园的宫婢早被封羽锦支开,不管环月怎么闹都不会有人来打扰。

“本王从不食言。”

环月受用的听了,跳入马车。

封羽锦一看,原来是皇后身边的宫婢早兰提着灯笼过来请他了。

“三皇子,荷花宴就要开始了,娘娘请您过去。”

封羽锦与云伊耳语了几句,带着商牟进去了。

荷花宴顾名思义是以荷花和荷叶、莲藕、莲子做成的美食佳肴。

封羽锦一落座,菜便上来了。

着绿色交领绫罗的宫婢托着食盘上来,这是第一道菜,馥郁芬芳的荷香飘飘四溢,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随着跟上前的还有一个紫色衣衫的宫婢,看装扮不是普通的粗使奴婢,她站到皇后身边微微一笑,弓弓身子:“今晚宴会的首菜是甜点枣泥荷花卷,荷花捣碎,加以面粉揉合,然后文火蒸好,食之蘸以枣泥,枣泥是宫廷蜜枣磨成,细腻丝滑。”

皇后愉悦的笑起,看那盘中的十块枣泥荷花卷,果然是形状优美,颜色白皙,看起来绵软香甜。

虞妃正愁找不到其他的话来与皇后套近乎,她脑筋一动,计上心来,端了一杯酒敬向皇后:“姐姐,荷花宴之名风雅之极,为了贴合今日的主题,妹妹有一主题,不知道可否应允?”

皇后以茶代酒喝了一杯,脸颊如霞,笑容更艳:“妹妹不妨直说。”

“喝酒吃饭固然无趣,借今日的荷塘美景,不如妹妹和皇子们来猜一猜这荷花宴里面的菜名,一共十道,还剩九道,皇后娘娘为主,可做裁判,这便刚好足够。”

在座的妃子都觉虞妃的主题不错,既有趣又解闷,都点点头。

皇后亦觉极好。

“那就听妹妹的,绿芙,等一会便不抱菜名,只言其他。”

“是,娘娘。”

皇后说是宴请了后宫所有妃子,可是贵妃以下头衔都非常自知之明并且心照不宣的以病而称拒绝了,皇后也正好省了心,毕竟贺礼一样的收,而且那些新进宫的妃子个个年轻貌美如花,若全来了她不是给自己找不快,好在她们都一样的聪明,正才是能在后宫立足的女人该有的特质。

很快,第二道菜上来了。

叫绿芙的宫婢上前来。

“这第二道菜,咬开韧性而香口的外皮,微微烫口的内里是咸香的馅料,再加入莲子,莲子与馅料融为一体,香软如沙。”

“那,就从太子开始,然后二皇子,三皇子,到虞妃如何?”

皇后眼神掠过封羽锦,又看向虞妃,两人没什么意见,都颔首。

太子起身,端了酒杯,声音磁性如电,淡定凛然:“嗯不如叫芙蓉喜团圆,取合美团圆,荷开四季寓意。”

皇后点点头,看样子倒是非常满意。

封羽锦在心底觉得有些可笑,这群人倒是对吃食挺有研究,若不是正好是他心怀其他目的,这样阳奉阴违,曲意逢迎的宴会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接下来是封羽西,他面前的是一碟清香味美,鲜嫩可口,有补中益气,滋养腑脏之效的莲花炖甲鱼。

他缓缓起来,思忖了一会儿说:“莲香浓五味。”

妃嫔们都一副迷惑的样子,就连皇后也有些疑虑,明明是甲鱼,并没有五香,难道这二皇子在胡诌不成,不应该啊。

虞妃也扯扯封羽西的衣袖,示意他可不要说错话了,皇后开心时还好,要是她心情突变,指不定有多少人要遭罪。

封羽锦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忍不住要开口。

封羽西接着说道:“甲鱼不同于其他的鱼类,它同时具有鸡、鹿、羊、牛、豚五物的风味,故称五味。”

于是,大家又是击掌称赞,又是赞美献媚。

这好不容易轮到封羽锦时,他却几乎要睡着了。


到封羽锦这里,端上来的是一个白玉食盘。

“荷花炸过之后,洒上胭脂糖,色泽浅黄,味甜香鲜,有清暑解热,养心安神之效。”

绿芙如此介绍。

封羽锦起身,看了一眼。

脱口而出:“翠袅玉瓣。”

封羽及咀嚼了一番,拍手称赞:“三弟果然是风雅之人,这一道糖烧荷花居然得此美称,令人钦佩。”

“大哥说笑了。”

难道在他们眼中,自己便如此才疏学浅,草莽无能到一个菜名都拿捏不准吗?可笑至极!

而后便是虞妃,所取菜名为“蜜饯捶藕”,平平淡淡,并不出彩,然后就是静妃的“藕粉白玉”,接下去灵妃、雅妃、淑妃、齐妃的“糖点莲心”、“梦来巧荷”、“风吹香团”、“藕粉露瑶”。

封羽锦懒得抬眼,就一直听着,也不搭理人,酒杯里面浑浊的酒映出他锋芒初露的棱角清晰的脸。

他与酒里的自己对视,发现自己也变了,那曾经纯净的眼神,如今快要被黑暗吞没了……

才过了多久,短短几天而已。

酒足饭饱,觥筹交错一番宴会到了尾声,妃嫔们个个是脸酡颊红,醉意朦胧,就连封羽锦也是被两个哥哥灌了不少的酒,三人还谈笑起以前的诸多趣事,他的心甚至要为此动摇,手足之情的滋味竟觉不错,可是,血浓于水又怎么样,他还是得翻云覆雨,做为一番。

“看来大家都吃好了,本宫也甚是高兴,接下来有一份礼物送给大家。”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封羽锦感到了皇后艳阳一般的神秘笑容之下的杀气,只见她拍了拍手,六个宫婢上来,十分利落的把桌子撤了下去,然后清扫一番,又拿来了瓜果小吃,清茶凉饮,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姐姐,这是要?”

“虞妃,看着吧。”

虞妃噤声,和众人一起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条笔直的长廊,长廊两边的湖水泛起银色的波澜,如同是夜幕落下了万千星辰,水红的荷花开满湖上,把那荷叶挤得近乎透不过气,可它只知道自私美丽的开着。

等了一会儿,长廊那头袭来了异香,继而听见细微的铃铛的叮当响声,一动一响,却没有人影,听来如同幻梦;然后,是看见两个火光熹微遑遑的宫灯,两个身着斜系丝带到腰间,半臂冰丝短袖有曼陀罗花的图案,下裙雪白,又有红帛垂落膝上的引路侍女,眼眉以红砂擦敷,眉间是曼陀罗盛开的一朵花钿,看着让人移不开眼睛。

越近了,侍女后面还有一人,乌黑浓密的头发全部梳起,头上的发髻挺翘跋扈,上仅插一支银色的桃花簪子,桃花半含半放,;额间戴一包金合成翠玉的血石,石上开曼陀罗,细小可见花蕊。

女子柔纱遮面,只余庭下远山峨眉灵动浪漫,和那双眼,蓝色如海,又浅淡透明,像一对空山雨后花间藏着的琥珀,轻触眼睑,缓缓上扬,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她上身圆颈抹胸薄衣,桃花盛开到荼靡妖娆,酥胸半露,雪白圆润,几乎要呼之欲出,又是露出香肩,滑腻无尘,纤手带起飞袖,指甲丹蔻起一刻清甜,腰巾毫不含糊,把她婀娜曲线的腰肢一展无余,她的裙如波浪起伏,里外共有三层,裙尾绣荷花,一双玉足完全**,右脚脚踝带有一个金色圆环,圆环上有三个铃铛,随着她香软的腰身一动,铃铛欢快的响出严整的节奏,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仿佛事先写好了拍子。

禁锢深宫已久的妃嫔怕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露骨又狂野的妩媚打扮与穿着,纷纷掩住了羞红的脸,但是又忍不住从指缝里面瞧瞧,又忍不住在底下悄悄的议论。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这女子看着不像宫中的人啊。”

“是啊,像极了异族蛮乡的舞姬,莫不是请来跳舞的?”

“宫中舞姬多得是,哪用得着从宫外找来。”

“皇后娘娘这般,难道是想”

那妃子眼神瞧上封羽锦,旁边的妃子立马掐了她一把,示意她莫要祸从口出。

她们的声音虽然已经尽量压顶,奈何封羽锦耳朵颇好,一字一句他都听得真切,字字句句化成成百上千的银针扎在他的心头,那种痛,令直冒冷汗,拳头也捏青,他身形不由一晃,若不是有商牟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他就要跌至地上。

皇后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一动,咳嗽两声,人中的议论就停了,皆正色做好,目光放到了那奇装异服的女子身上。

“三皇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累了吗?”

皇后明知故问,看笑话一样的说。

封羽锦心底一抽,嘴边腥气涌来,他硬是把其吞下腹中,笑得凄凉,又肆意挥洒:“无碍,娘娘继续,这女子倒也生得漂亮。”

封羽锦,我看你还能撑到何时!

皇后莞尔,眼神却如绵里藏针,刚到的云伊不小心撞上,吓得半死,她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封羽锦眼眶一阵酸涩难受。

王爷,若是这样,生之难安,死之苟合,还不如就此攀上云端,至少那里寒凉彻骨却能安之若素。

“嗯。”

皇后微微抬手,女子一鞠躬,眼波如水。

“奴家秋临,贺娘娘喜迎新子,给各位贵妃,三位皇子舞一曲。”

“之前舞己妹妹一舞倾城”她好像黯然伤神的回忆着,似无意说起:“哎呀看本宫的记性锦儿可不要怪罪”

一句锦儿把在场的不少人鸡皮疙瘩都喊了起来,封羽锦更是对皇后那张脂粉厚重又故意装作难过抽泣的脸百般厌恶,皇后却是不自知,还无比关怀的拉过封羽锦的手放在膝上,好像她和封羽锦比她跟太子还要母子情深。

妃嫔只知道是皇后无故提起了旧妃,还慷慨垂泪洗目,对旧妃的皇子也是慈母心肠,情绪完美得恰到好处。

“秋临,你就舞一曲《送东风》,也当是本宫为念舞己妹妹香魂。”

虞妃递上手帕,安慰道:“娘娘莫要伤心坏了身子,舞己妹妹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感觉姐姐如此大度的接纳三皇子。”

皇后也哭得累了,拿过手巾把泪拭干,骨子里的硬气和自满再次透出。

“是,娘娘。”

秋临盈盈一拜,退后几步,侍女取来琵琶和管萧,各坐一边,低眉顺目,轻拨银弦。

她也跳跃舞起,先是柔软如春江水露,腰软似柳条拂过湖面,身子轻点地面,足间铃铛欢乐,目光如灯花闪烁,又似海上明月,皎洁柔美,光辉灿烂,面纱半透之下,娇小的樱桃红唇,吐露润泽,夜里会勾魂一样,轻张半抿,望向了封羽锦,似笑含春,妖冶艳极,性感狂野。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半柱香后,她的舞风突变,像是一个干净利落的武士,闪电打雷般猛烈,腰身曲线紧绷,气力十足蓄势而动,振奋人心,她一扬雪袖,一个翻滚仰头倒入了封羽锦怀里,四目相对,满座惊呼,封羽锦看她生得尤物一样,漂亮而大胆,活泼而善舞,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女子又是踏步出来,然后自后翻转,竟然飞到了半空中,两手并成花,裙纱一晃,稳稳落地。

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一曲完毕,掌声雷动。

封羽锦知道,这不是《送东风》,是有名的《十面埋伏》。

他现在所处,不正是如此。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鸿门荷宴之上,到底谁输谁赢。

皇后的目的,借舞姬之名,实则在羞辱舞己。

然后,让封羽锦再也走不出这风荷举。

来了!杀气!杀机!

秋临素手一翻,两柄短刀借劲往前,同时准确**封羽锦的胸口。

鲜血似那水库峭壁的泄洪一样,瞬间把他的锦服打**,热血沸腾在那大猫的眼睛处,狰狞面目如同鬼魅。

满堂皆惊,然后尖叫连连。

“啊啊杀人了!来人来人!”

“这个舞姬!是刺客!”

“来人!来人!”

“三弟三弟!”

最先冲上来的是太子,他没有想到那舞姬如此胆大包天,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皇子,简直是无法置信。

商牟也是呆了好久,他离封羽锦最近,封羽锦倒下时他却没有一点反应,甚至当血洒到他指尖时他才感觉到突然而来的杀机,而封羽锦倒下时,那杀手早已无影无踪,就连那几个提灯的侍女也凭空消失了,就像-

他们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最真实的,是封羽锦当即失去了意识,云伊扑在他的旁边,哭得眼睛都睁不开,甚至语序混乱,楚楚可怜的喊着“王爷”。

一片混乱不堪,所有人都吓懵了,个个是花容失色,紧揪心口,虞妃更甚,几欲昏厥过去,要不是封羽西在她旁边,她恐怕早就昏死过去了。

没有任何人发现,她露出诡异的笑,拉紧了儿子的手。

封羽及感到手心一痛,只当是母亲恐惧过头,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皱起眉头不忍看封羽锦的惨状,他总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心中后怕不已,他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宫中几乎所有的御医都在往这里赶来了,惊吓过度的众人除了皇后和太子都匆匆回宫了,并都开了几幅安神助眠的药,这荷花宴为何会变成鸿门宴,没有人知道,也没有知道,为什么是三皇子深受其害……而那舞姬是皇后的人,为何在刺杀之后再无身影……是皇后的阴谋诡计还是其他意外

若是皇后的授意,毒害皇家子嗣,按法当凌迟处死!

只是皇后似乎毫无波动,平静得不像一般人。

是铤而走险,还是漏算一策?

归于谣言。

商牟扶起重伤的封羽锦,食指凑到他的鼻尖,只觉气息微薄,紊乱短滞,已经是有进无出了,再按他的脉搏,跳动得鼓点一样混乱,律动起来也越来越轻,快要停止。

“王爷,怎么会”

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怎么可能!

难道人之将死也是策划好的?

其实那两柄短刀以封羽锦的实力完全可以躲过的,不过他就在生死一刻的瞬间改变了计划,与其费尽心思报复皇后,倒不如用一次苦肉计,彻底掌握主动权一次性把皇后打压到再也爬不起来,毕竟像皇后这般刀枪不入的刺猬,若不一次解决,只怕留到以后更是夜长梦多。

痛,只是一时的。

血,香甜到发苦。

封羽锦也和自己赌了一把,短刀已经刺入肺腑,伤筋动骨,若他死期未至,他定是要这天地都俯首称臣;若他死期将至,也遂了天意,没有只言怨恨,大不了春雨化泥,花下做鬼逍遥。

御景殿里,窗棂旁边,一个手拿银枪的稳重温润的男子正与封邑启对峙。

“封邑启,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西琼,都是朕的错,偌大的后宫却失了她一人,是朕无用”

封邑启掩面流涕,像个被大人责怪的小孩,男子没有丝毫的心软继续道:“她十九岁进宫,年华正好,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因为你一道圣旨,我与她婚约撕毁,当时我亲自送她进宫,看她嫁衣如火,容貌若花,最后却被你牵走,难道我为的就是这个结果吗?”

当时情景,他一生都记忆犹新。

若不是他,他早该与她执手浪迹天涯。

若不是她,他早已舍弃功名四海为家。

他入宫中,封爵成将,为的就是她一转头就能看着他,他入宫中,手握三大虎符,为的就是即使隔着君王宫墙也要陪伴着她。

“西琼哥哥,你为何不愿娶我?”

“阿舞,我不是不愿,只是你未长大。我怎能如此心急。”

那一年她六岁,笑容稚嫩甜美,要与他观音台前拜天地。

“西琼哥哥,你教我舞剑可好嗯,我新学了舞,可与你来换!”

“既然如此,何不我来舞剑,你来起舞。”

那一年,她十三,舞如天上仙,笑靥绚烂,他一眼成痴。

“西琼哥哥,我不要入宫,我不愿当什么皇妃……”

“阿舞,我懂我都懂。”

那一年,她十六,把圣旨摔在地上,他初次见她哭得如此伤心。

“西琼你爱上别人了吗?”

“不,今生我”

两个月后,他看着她在喜辇上,大红嫁衣快要把他的泪水看了出来。

“西琼,我恨你。永远恨你。”

他甩开了他端酒的手,跑到了那个与他互为知己的男人的身边。

他与封邑启相识五年。

是他亲手把她拱手让她,自卑家族落败,无法给她衣食无忧,红花千里。

他以为,这个王朝最优秀的男人可以给她幸福,可是他错了,任何人都无法给她幸福,早在圣旨颁下的那一刻,她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

一年过后,她怀了身孕,他远走宫中,来到北疆。

北疆常年飘雪,他爱炉上煮酒,笔画红花。

落幕生寒,他骑马飒沓如流星,哒哒路过草原,为那一株兰花,开在温泉,如她当年纯真无瑕。

到如今十六年过去,一如做梦。

十六年书信晚来,她耗尽了对他的恨,而他,却更是爱她之深。

含蓄害怕。

君王召回,她断了三天书信,他夜夜忆起当年,不禁泪洒兵戈。

锦书一寄,他忽而心慌,一展信纸,从马背上铁落在草场,旁边兵卒不解为何,他却是口吐鲜血,再无多余神气。

拖沓几日没有回宫,要说故意欺君也没有错,他只是不敢,不敢来见她。

他更是不敢见封邑启,他怕自己冲动起来,银枪一挥,或者起兵造反,为了她,他哪怕死了也可。

她服毒了。

死在舞榭,死在他的怀里。

负气一笑,他便宿在长乐城中,深宫他恨透了。

他才不要见她最后一面,最后一面这样的说辞,早在他去北疆那年就用过了。

他也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他记着的永远是她最美最开心的模样,他不要看见她躺在一堆苍白的缎花里面,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不言不语的,死气沉沉的。

到她出殡,他依旧在花街酒肆醉生梦死,好像她还在封邑启的身边,牵着那个叫羽锦的孩子。

跳着她最爱的舞,穿着她最喜欢的花色舞衣。

下雨有人撑伞,冬日有人温暖。

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他也觉得绝妙。

他爱她爱到,骨子深处的血液也因她而流淌鲜活,爱她爱到,最后且为**,十指亦被他人握。

他几乎是要疯掉,想杀了封邑启。

他忍着切夫之痛把她交到他的手上,曾经万般柔情,曾经百般宠溺,曾经她挣扎无用,曾经她冷眼相对,曾经她连落泪都让他心疼

什么西琼将军,什么功名利禄,他要来何用,什么江山湖海,什么虎符兵权,都不抵她一次月下之舞,衣带含韵。

到她离开尘世,他都没忘,那一年雨打芭蕉,风吹草动,海棠花未开,她撑伞害羞的笑起。

“阿舞,你可还在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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