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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牛妖瘦巴巴《隔壁有只桃花妖》讲的是新文：《春有青阳》完结文：《住在隔壁的蒋先生》作者微博：@写文的娉安###一只桃花妖看上了隔壁山头的小和尚，准备打晕了拖回家的故事--桃花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件极简单的事喜欢，在一起，然后一起做羞羞的事可等她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搭上半条命之后才发现，原来光是在一起就有那么难--文文已改编漫画，爱奇艺漫画独家上线！
第1章
精彩节选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三日下来，桃花确信这呆和尚全然没看出她的底细，更确定他跟当年的老法海半点不能比，这厮除了面皮好看些，没半点攻击力，这是桃花每日观察得来的结论。
勤快倒是勤快，浇水松土，但细心照料的都是那几垅小青菜，根本没把她这棵桃树放在眼里。
应该不缺银钱，前院香火没断过，但没见这和尚有什么真本事，凡人愚昧，大概拜错了庙也不自知。
嗯……长得好看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不咋地，桃花咬牙切齿，他到底怎么看出她丑的？！
对，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看那小身板，男人嘛，就得强壮壮的才有气概，就像鸣凤喜欢的那牛妖，长相粗犷了些，但人家有力气有能耐啊。
一番思索下，和尚在这记仇的妖眼里，半点好处也没了。
彼时，夜色渐浓，有微微热的风，浇了水的小青菜，绿油油随风摇摆，扭得风．骚，桃花一脸坏笑冷哼哼两声，掐诀变化了身形飞到了和尚的房门外头。
＃＃＃
老桃不许桃花去人间，桃花问原因，老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乖徒儿，你可知道咱们妖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牛鼻子道士？”
老桃点头：“不错。世间妖、魔、神、人、冥五界，魔界与其他四界均是交集甚少，冥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神界一向高高在上，更是不懈与妖界为难，独独人界，修仙者有之，降妖除魔者更是不少。”
桃花懵懵懂懂，恍惚懂得人间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从未去过人间行走，却不耽误她了解人间。
老桃有许多宝贝，从前他们还住在花果山隔壁的时候，老桃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东海龙宫的蚌姑娘，蚌姑娘搜罗了好些东海的宝贝给他，其中一件便是观天镜。
传说观天镜本是神界之物，后来遗落东海，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老桃手里，老桃说这观天镜在有大道行的手里，可观五界，有大用处，但在桃花手里嘛，她修为不够，只能看到妖界和人界，当然还要除了两界里被加了结界禁制的地方，是以老桃把这东西给了她，说权当个玩物。
此后桃花平日里除了修炼、巡山之外，便多了另一件消遣：听人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从壮志雄心的铁马金戈，到缠缠．绵绵的你侬我侬，她都听得眼冒绿光津津有味。听的多了，渐渐懂了好些人间的道理，比如：男女授受不亲。
而此时的桃花，与面前的俊美和尚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授受不亲！
即便，是男人与女妖。
惊到了桃花连连后退，连她来此的初衷都忘记了。
话说又气又渴的妖，本来打算捉弄一番这呆和尚，顺便找些水来喝，但她来的路上先看到了院里的水缸，没忍住，趴在水缸边喝了个够，打了个饱嗝后，又躺在屋顶晒了会月亮，吃喝喝足的妖，才想起还有捉弄和尚这件事。
彼时和尚房间还亮着，这些天的相处，她认定和尚是个杀伤力不足为惧的凡人，也忘了老桃说过的“好奇心害死妖”，大咧咧的窜到窗外打算偷个窥。
和尚一身月白色亵．衣，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桃花喜欢月亮，也喜欢月白的颜色，连带看着和尚也越发顺眼起来，顺眼的和尚坐姿端正，捧着一卷书认认真真的看，他侧脸轮廓好看，偶尔抬头挑挑灯，抬手翻书的模样，都像极了戏折子里说得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这“书生”桌案上除了书，还放了个青花的小碟子和茶盏，碟子上点点糕点的碎屑，茶杯里也还有半盏的茶。
这“书生”，不寒，也不苦。
呵呵，很滋润嘛。
桃花咬牙，仗着隐身术，一下飘进了屋里。
凡人敬神畏鬼，桃花曾经跟只鬼做过朋友，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吓唬人的伎俩，后来鬼朋友被那俩无常捉去投胎了，她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倒是那些小伎俩一直没忘。
这是间清朴的卧房，素衣的和尚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桃花飘在他身后，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她妖力恢复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隐身术，若是被凡人碰到，法术便不灵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和尚，桃花开始使坏，她先是伸手戳了戳桌上的茶杯，把个杯子戳到晃了几晃，满意的看着那和尚果然目光微顿，但许是动静太小，和尚没再多作反应，她皱皱鼻子，一伸手，茶杯就落了地，“啪”地一声响起，茶杯落了地，和尚旋即抬起了头。
桃花扬起嘴角。
“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啊……”
和尚低声叹一句，俯身捡起茶杯，起身就去关窗，桃花一愣，转头果然见窗户开着的，这笨和尚以为是风吹的？
她眉头一皱，伸手去翻他的书，但刚一搭手就顿了下，因为这书不是她想象中的枯燥经书，却是一本……画册？
画风倒还不错，故事还挺眼熟，桃花眯眼一看，这不是白蛇的故事吗！
这……
是和尚该看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愣怔，和尚已经施施然回来了，他也伸手去翻书，衣袍带起细微的波动，堪堪就要碰到她的手指，桃花惊醒似的一下缩回手，好险！
倒是不怕在和尚面前现了原形，就是怕这呆和尚万一给吓出个好歹，徒增了杀孽她会被老桃打死的！
后怕之后就是懊恼，看着津津有味看画册的和尚，她气得牙痒痒，围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烛台，准备拿灯油烫一烫他。
但她手刚伸过去，和尚却突然就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眼睛比月光还亮似的，就这么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桃花吓了一跳，但旋即他眨了几下眼睛，自语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呀，该歇息了。”
桃花舒口气，吓死妖了，她差点以为这和尚能看的到她呢！
一口气没舒完，眼见着和尚这就乐呵呵睡大觉去了，可她这吓人的本事还一点没使出来呢，桃花只觉得更加难受了，她似乎把妖生几千年里没丢过的人都在这里丢了……
憋屈。
着实憋屈。
气急败坏的妖攸地窜到和尚近前，拎起枕头准备照着他的光脑袋来一下，她已经不想吓唬人了，她只想泄愤。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站到床前，还未伸手拿枕头，和尚就在她跟前大大舒展了双臂，身后是床，桃花退不得，只能看着离她十分近的和尚，胳膊张开又回拢，动作间袍子堪堪略过她耳朵边，那姿势，就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抱住似的……
干！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三日下来，桃花确信这呆和尚全然没看出她的底细，更确定他跟当年的老法海半点不能比，这厮除了面皮好看些，没半点攻击力，这是桃花每日观察得来的结论。
勤快倒是勤快，浇水松土，但细心照料的都是那几垅小青菜，根本没把她这棵桃树放在眼里。
应该不缺银钱，前院香火没断过，但没见这和尚有什么真本事，凡人愚昧，大概拜错了庙也不自知。
嗯……长得好看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不咋地，桃花咬牙切齿，他到底怎么看出她丑的？！
对，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看那小身板，男人嘛，就得强壮壮的才有气概，就像鸣凤喜欢的那牛妖，长相粗犷了些，但人家有力气有能耐啊。
一番思索下，和尚在这记仇的妖眼里，半点好处也没了。
彼时，夜色渐浓，有微微热的风，浇了水的小青菜，绿油油随风摇摆，扭得风．骚，桃花一脸坏笑冷哼哼两声，掐诀变化了身形飞到了和尚的房门外头。
＃＃＃
老桃不许桃花去人间，桃花问原因，老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乖徒儿，你可知道咱们妖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牛鼻子道士？”
老桃点头：“不错。世间妖、魔、神、人、冥五界，魔界与其他四界均是交集甚少，冥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神界一向高高在上，更是不懈与妖界为难，独独人界，修仙者有之，降妖除魔者更是不少。”
桃花懵懵懂懂，恍惚懂得人间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从未去过人间行走，却不耽误她了解人间。
老桃有许多宝贝，从前他们还住在花果山隔壁的时候，老桃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东海龙宫的蚌姑娘，蚌姑娘搜罗了好些东海的宝贝给他，其中一件便是观天镜。
传说观天镜本是神界之物，后来遗落东海，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老桃手里，老桃说这观天镜在有大道行的手里，可观五界，有大用处，但在桃花手里嘛，她修为不够，只能看到妖界和人界，当然还要除了两界里被加了结界禁制的地方，是以老桃把这东西给了她，说权当个玩物。
此后桃花平日里除了修炼、巡山之外，便多了另一件消遣：听人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从壮志雄心的铁马金戈，到缠缠．绵绵的你侬我侬，她都听得眼冒绿光津津有味。听的多了，渐渐懂了好些人间的道理，比如：男女授受不亲。
而此时的桃花，与面前的俊美和尚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授受不亲！
即便，是男人与女妖。
惊到了桃花连连后退，连她来此的初衷都忘记了。
话说又气又渴的妖，本来打算捉弄一番这呆和尚，顺便找些水来喝，但她来的路上先看到了院里的水缸，没忍住，趴在水缸边喝了个够，打了个饱嗝后，又躺在屋顶晒了会月亮，吃喝喝足的妖，才想起还有捉弄和尚这件事。
彼时和尚房间还亮着，这些天的相处，她认定和尚是个杀伤力不足为惧的凡人，也忘了老桃说过的“好奇心害死妖”，大咧咧的窜到窗外打算偷个窥。
和尚一身月白色亵．衣，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桃花喜欢月亮，也喜欢月白的颜色，连带看着和尚也越发顺眼起来，顺眼的和尚坐姿端正，捧着一卷书认认真真的看，他侧脸轮廓好看，偶尔抬头挑挑灯，抬手翻书的模样，都像极了戏折子里说得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这“书生”桌案上除了书，还放了个青花的小碟子和茶盏，碟子上点点糕点的碎屑，茶杯里也还有半盏的茶。
这“书生”，不寒，也不苦。
呵呵，很滋润嘛。
桃花咬牙，仗着隐身术，一下飘进了屋里。
凡人敬神畏鬼，桃花曾经跟只鬼做过朋友，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吓唬人的伎俩，后来鬼朋友被那俩无常捉去投胎了，她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倒是那些小伎俩一直没忘。
这是间清朴的卧房，素衣的和尚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桃花飘在他身后，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她妖力恢复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隐身术，若是被凡人碰到，法术便不灵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和尚，桃花开始使坏，她先是伸手戳了戳桌上的茶杯，把个杯子戳到晃了几晃，满意的看着那和尚果然目光微顿，但许是动静太小，和尚没再多作反应，她皱皱鼻子，一伸手，茶杯就落了地，“啪”地一声响起，茶杯落了地，和尚旋即抬起了头。
桃花扬起嘴角。
“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啊……”
和尚低声叹一句，俯身捡起茶杯，起身就去关窗，桃花一愣，转头果然见窗户开着的，这笨和尚以为是风吹的？
她眉头一皱，伸手去翻他的书，但刚一搭手就顿了下，因为这书不是她想象中的枯燥经书，却是一本……画册？
画风倒还不错，故事还挺眼熟，桃花眯眼一看，这不是白蛇的故事吗！
这……
是和尚该看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愣怔，和尚已经施施然回来了，他也伸手去翻书，衣袍带起细微的波动，堪堪就要碰到她的手指，桃花惊醒似的一下缩回手，好险！
倒是不怕在和尚面前现了原形，就是怕这呆和尚万一给吓出个好歹，徒增了杀孽她会被老桃打死的！
后怕之后就是懊恼，看着津津有味看画册的和尚，她气得牙痒痒，围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烛台，准备拿灯油烫一烫他。
但她手刚伸过去，和尚却突然就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眼睛比月光还亮似的，就这么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桃花吓了一跳，但旋即他眨了几下眼睛，自语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呀，该歇息了。”
桃花舒口气，吓死妖了，她差点以为这和尚能看的到她呢！
一口气没舒完，眼见着和尚这就乐呵呵睡大觉去了，可她这吓人的本事还一点没使出来呢，桃花只觉得更加难受了，她似乎把妖生几千年里没丢过的人都在这里丢了……
憋屈。
着实憋屈。
气急败坏的妖攸地窜到和尚近前，拎起枕头准备照着他的光脑袋来一下，她已经不想吓唬人了，她只想泄愤。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站到床前，还未伸手拿枕头，和尚就在她跟前大大舒展了双臂，身后是床，桃花退不得，只能看着离她十分近的和尚，胳膊张开又回拢，动作间袍子堪堪略过她耳朵边，那姿势，就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抱住似的……
干！
老桃是这么教桃花的。
“乖徒儿，为师问你，若要有人骂你侮你，你当如何？”
“嘛，说说而已，有什么所谓。”
“那对方动了手呢？”
他乖徒儿就眼睛一亮，脆生生道：“打！”
“打不过呢？”
“搬救兵，叫师父来打！”
老桃点点头满意了，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在老桃这般教育下，桃花打架的本事越来越强，胆子也是越养越肥，妖送外号桃大胆。
桃大胆有个特点，脑子一抽，往往身体不受脑袋控制。比如此时，她看着像要抱她的呆和尚，一下子没忍住拳头就挥了出去的时候脑海中这才浮现：他是无意的，不能伤人，不能伤人，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啊！
但在四分之三个瞬时之后，桃花发现她没有打到对方。
舒展着清瘦身板的和尚扭身做了个活动腰的动作，这一个侧身就把桃花的拳头刚好躲了过去，桃花一愣，只觉今天真不是个吓唬人的好日子，她是妖中俊杰能屈能伸，先放这笨蛋和尚一晚，妖怪报仇，百年不晚！
这么想着，她身形一动就要溜，但和尚的动作跟她同步了似的，她往哪他总能往那处伸个胳膊冒个腿儿，要不是确定这厮只是个普通通的凡人，桃花真要怀疑这厮是在戏耍自己！
窝火！
超级火大啊喂！
桃花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但当下偏偏还存着点子理智，急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也还是没碰到丫一片衣衫，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做完了一套动作，一脸满足的说，“果然睡前还是要适当运动一下，强健身骨也是种修行啊……”
“噗！”
这也叫修行？
“谁？”
桃花蓦地捂住嘴，糟糕，她一不小心真的嘲笑出声了，眼见着和尚瞪大了眼睛，她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但和尚显然是骇到了，他下意识就四处张望着看，好死不死在桃花跑过他身边，他一抬脚就踩住了她的裙角。
桃花力道收不住，不受控制的就往下倒去，她挥着爪子下意识的往一边抓，企图撑住身子，却没想到一把扯在了和尚的亵衣，
——砰！
这是桃花砸在地上的声音。
“唔！”
这是和尚砸在她身上她的闷哼声。
接着是几秒钟的寂静。
桃花再一睁眼的时候，就是与和尚脸对着脸，眼对着眼，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的姿态。
和尚整个人砸在了她身上，不用想也知道她的隐身术指定不灵验了，和尚瞪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子里映着她清秀秀的脸和淡粉色衣衫，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骇，那双唇微动了下，“女施……”
不待他把那个主字说出，桃花反应极快的蓦地一个猛抬头，砰地一声脑门撞了过去，和尚登时眼神迷离飘散，一歪头晕倒了。
桃花落荒而逃。
经此一遭，她连惧怕前院的佛光都忘了，飞身就往外窜，老桃一再说过，妖不能对凡人动手，会坏了修行。
刚才那算什么……
被凡人和尚看到模样还撞晕了他，这……算坏了修行么？
不行，得找老桃问问！
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的妖，几个瞬时窜到了门口，可谁来告诉她，门口这是什么？
月光莹莹下，小庙门口的廊檐上，趴着一只两人高的貔貅，身形威猛，眼如铜铃，看到粉色衣衫的小妖，那貔貅极其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换了个姿势继续趴，鸟都没鸟她，一妖一兽都很清楚，桃花绝对在它爪子下过不了三招。
嗯，深呼吸。
桃花你可以的。
当年猴子那么厉害，不都是有跑不出的五指山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来日再战。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桃花，僵硬着转回身，慢吞吞往后院走，看到角落里放着的水桶，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得水桶滚出去老远，又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大吼两声，后院里才算是消停下来。
月光下，桃花又变回了干巴巴瘦弱弱小桃树的模样，气急败坏过后，那些方才忽略了的事情才慢慢回转。
她想到那和尚与她离得极近的时候，呼吸间气息萦绕，尤其他那一开口，气息泄出的时候……
她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极精纯的阳气。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骗不过自己，她就是被强烈受到吸引的自己骇到了……
好险！
她是清修的妖，一向看不上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没想到自己差点着了道，她拍拍胸口，“看来老桃说得对，和尚果然极危险啊……”
白折腾一晚上的妖，极力忽略被那股阳气勾起的强烈的冲动，她晒着月亮呼吸吐纳，强迫自己忘了那股感觉，心里却又在和尚头上加了一笔账。
……
第二日，和尚是被上山来的香客发现晕倒了的，香客一声惊叫吼醒了闭着眼的和尚。
彼时，桃花正在后院屏气凝神，一旦这和尚察觉出什么她就得应对，她可是知道凡人多愚昧，定会叫嚷着把她绑起来烧掉或是找一堆牛鼻子老道挥着拂尘鬼画符，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要真折在了凡间，她算是把脸面丢到冥界了！老桃估计就是找到冥界也得提着她的耳朵教训她一番才会让她再去投个胎。
一想到自己被老桃当众训得没脸的模样，她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屏气凝神听着前头的动静。
前院乱糟糟声音一片。
这个说，“长留大师，您是不知道啊，昨晚上我们家那口子起夜，刚出了屋门就听到一声尖叫，我听得真真的，那可是女子的声音啊！甚是凄厉甚是骇人！当场就把我们家那口子吓昏了过去……”
长留？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桃花小声呢喃重复一遍。
嗯，得记下，或许改天能诅个咒什么的。
心思微顿便听那边又有个粗犷的声音说，“春杏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师你听俺说，这声儿俺也听到了，听着就是从您这山头上传来的，您说什么人的声音能传那么远啊，俺们寻思着事情不对劲，这不上来一看您就倒地不起了，大师，到底怎么个回事啊？是不是又妖物作祟？”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拔高了声音，“哎哟那可了不得！我祖爷爷小时候啊，进山的时候见过一只成了精的熊瞎子，就在咱们山头呢，站起来得五六人那么高！会说人话！还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爪子比你个头都大！那一爪子招呼下来咱们谁能招架得住！别不是那熊瞎子又出来作恶了？”
穿粉衣裳的熊瞎子？
桃花脑子里极快的出现一个壮硕的身影，她脸色一僵，不会吧……
前院乱哄哄七言八语里，和尚的声音传了来，“阿弥陀佛，众位施主稍安勿躁，可否听我说一句。”
他声音不大，偏有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那些凌乱乱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去，桃花越发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虽不知昨夜声音来自何处，但诸位所说的声音我并没有听到。”
话未说完，就有人小声道，“那大师晕倒在地是……”
和尚笑了下，“昨夜礼佛，心有所感，一时不察竟已早上，让各位担心了。”
围观群众互相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大师这是彻夜礼佛一时累到睡了过去？
所以不是晕倒是睡着？
面面相觑后，山民明白了前因后果，春杏娘头一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师果然虔诚！一心向佛竟然这么辛苦！”
“是啊大师，你这就太累了，对了，俺家种的菜快收了，明个儿上山俺给你带过来，是按大师说得法子种的呢，一定要让您也尝尝才行！”
“还有俺家，俺家的鸡开始下蛋了，大师你……”
七嘴八舌里，终于有人想起重点，说：“不对啊大师，那声女子的尖叫，您在庙里都没听到，我们在山下却听得真切，这岂不是更加妖异？”
话出，众人安静了一瞬。
唯独和尚叹口气，目光微垂里满是温和悲悯，他说：“阿弥陀佛，此处是佛门清净地，便是有妖物，也万不是作恶的邪祟，况山路崎岖，夜里更是难行，保不齐是哪户人家受了惊吓，在场的都未看到那所谓的妖物，我想还是先不要凭空猜测得好，免得山下乡亲平白受了惊扰。”
他语气沉静，调子温温和和，分明是否定了众人，却不让人觉得半分不适，反让听的人频频点头，话音一落就有人附和，“大师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没见着到底是人是妖，再说我可听说张屠户家新娶的小娘子是个极娇气爱闹脾气的，三天两头的闹动静，保不齐就是又离家出走上山了。”
“可不是，你这么说俺也觉得那声音还真有点像呢！咳咳，大师果然比俺们镇定啊，瞧俺们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前院又嘈杂起来，但这次的声音却不再惊疑，反而变成了清一色的夸奖。
桃花在后院瞪大了眼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那和尚失忆了？
什么礼佛，他分明在房间里吃着小点心看画册的好伐？
她也分明是一头撞晕了他的，他分明看到了她的，怎么这般反应？
还有那些个凡人，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带偏了节奏？
桃花瞪大了眼摸不清和尚的套路，前院的和尚听着众人的夸奖，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眯眯。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三日下来，桃花确信这呆和尚全然没看出她的底细，更确定他跟当年的老法海半点不能比，这厮除了面皮好看些，没半点攻击力，这是桃花每日观察得来的结论。
勤快倒是勤快，浇水松土，但细心照料的都是那几垅小青菜，根本没把她这棵桃树放在眼里。
应该不缺银钱，前院香火没断过，但没见这和尚有什么真本事，凡人愚昧，大概拜错了庙也不自知。
嗯……长得好看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不咋地，桃花咬牙切齿，他到底怎么看出她丑的？！
对，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看那小身板，男人嘛，就得强壮壮的才有气概，就像鸣凤喜欢的那牛妖，长相粗犷了些，但人家有力气有能耐啊。
一番思索下，和尚在这记仇的妖眼里，半点好处也没了。
彼时，夜色渐浓，有微微热的风，浇了水的小青菜，绿油油随风摇摆，扭得风．骚，桃花一脸坏笑冷哼哼两声，掐诀变化了身形飞到了和尚的房门外头。
＃＃＃
老桃不许桃花去人间，桃花问原因，老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乖徒儿，你可知道咱们妖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牛鼻子道士？”
老桃点头：“不错。世间妖、魔、神、人、冥五界，魔界与其他四界均是交集甚少，冥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神界一向高高在上，更是不懈与妖界为难，独独人界，修仙者有之，降妖除魔者更是不少。”
桃花懵懵懂懂，恍惚懂得人间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从未去过人间行走，却不耽误她了解人间。
老桃有许多宝贝，从前他们还住在花果山隔壁的时候，老桃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东海龙宫的蚌姑娘，蚌姑娘搜罗了好些东海的宝贝给他，其中一件便是观天镜。
传说观天镜本是神界之物，后来遗落东海，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老桃手里，老桃说这观天镜在有大道行的手里，可观五界，有大用处，但在桃花手里嘛，她修为不够，只能看到妖界和人界，当然还要除了两界里被加了结界禁制的地方，是以老桃把这东西给了她，说权当个玩物。
此后桃花平日里除了修炼、巡山之外，便多了另一件消遣：听人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从壮志雄心的铁马金戈，到缠缠．绵绵的你侬我侬，她都听得眼冒绿光津津有味。听的多了，渐渐懂了好些人间的道理，比如：男女授受不亲。
而此时的桃花，与面前的俊美和尚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授受不亲！
即便，是男人与女妖。
惊到了桃花连连后退，连她来此的初衷都忘记了。
话说又气又渴的妖，本来打算捉弄一番这呆和尚，顺便找些水来喝，但她来的路上先看到了院里的水缸，没忍住，趴在水缸边喝了个够，打了个饱嗝后，又躺在屋顶晒了会月亮，吃喝喝足的妖，才想起还有捉弄和尚这件事。
彼时和尚房间还亮着，这些天的相处，她认定和尚是个杀伤力不足为惧的凡人，也忘了老桃说过的“好奇心害死妖”，大咧咧的窜到窗外打算偷个窥。
和尚一身月白色亵．衣，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桃花喜欢月亮，也喜欢月白的颜色，连带看着和尚也越发顺眼起来，顺眼的和尚坐姿端正，捧着一卷书认认真真的看，他侧脸轮廓好看，偶尔抬头挑挑灯，抬手翻书的模样，都像极了戏折子里说得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这“书生”桌案上除了书，还放了个青花的小碟子和茶盏，碟子上点点糕点的碎屑，茶杯里也还有半盏的茶。
这“书生”，不寒，也不苦。
呵呵，很滋润嘛。
桃花咬牙，仗着隐身术，一下飘进了屋里。
凡人敬神畏鬼，桃花曾经跟只鬼做过朋友，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吓唬人的伎俩，后来鬼朋友被那俩无常捉去投胎了，她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倒是那些小伎俩一直没忘。
这是间清朴的卧房，素衣的和尚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桃花飘在他身后，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她妖力恢复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隐身术，若是被凡人碰到，法术便不灵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和尚，桃花开始使坏，她先是伸手戳了戳桌上的茶杯，把个杯子戳到晃了几晃，满意的看着那和尚果然目光微顿，但许是动静太小，和尚没再多作反应，她皱皱鼻子，一伸手，茶杯就落了地，“啪”地一声响起，茶杯落了地，和尚旋即抬起了头。
桃花扬起嘴角。
“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啊……”
和尚低声叹一句，俯身捡起茶杯，起身就去关窗，桃花一愣，转头果然见窗户开着的，这笨和尚以为是风吹的？
她眉头一皱，伸手去翻他的书，但刚一搭手就顿了下，因为这书不是她想象中的枯燥经书，却是一本……画册？
画风倒还不错，故事还挺眼熟，桃花眯眼一看，这不是白蛇的故事吗！
这……
是和尚该看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愣怔，和尚已经施施然回来了，他也伸手去翻书，衣袍带起细微的波动，堪堪就要碰到她的手指，桃花惊醒似的一下缩回手，好险！
倒是不怕在和尚面前现了原形，就是怕这呆和尚万一给吓出个好歹，徒增了杀孽她会被老桃打死的！
后怕之后就是懊恼，看着津津有味看画册的和尚，她气得牙痒痒，围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烛台，准备拿灯油烫一烫他。
但她手刚伸过去，和尚却突然就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眼睛比月光还亮似的，就这么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桃花吓了一跳，但旋即他眨了几下眼睛，自语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呀，该歇息了。”
桃花舒口气，吓死妖了，她差点以为这和尚能看的到她呢！
一口气没舒完，眼见着和尚这就乐呵呵睡大觉去了，可她这吓人的本事还一点没使出来呢，桃花只觉得更加难受了，她似乎把妖生几千年里没丢过的人都在这里丢了……
憋屈。
着实憋屈。
气急败坏的妖攸地窜到和尚近前，拎起枕头准备照着他的光脑袋来一下，她已经不想吓唬人了，她只想泄愤。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站到床前，还未伸手拿枕头，和尚就在她跟前大大舒展了双臂，身后是床，桃花退不得，只能看着离她十分近的和尚，胳膊张开又回拢，动作间袍子堪堪略过她耳朵边，那姿势，就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抱住似的……
干！
老桃是这么教桃花的。
“乖徒儿，为师问你，若要有人骂你侮你，你当如何？”
“嘛，说说而已，有什么所谓。”
“那对方动了手呢？”
他乖徒儿就眼睛一亮，脆生生道：“打！”
“打不过呢？”
“搬救兵，叫师父来打！”
老桃点点头满意了，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在老桃这般教育下，桃花打架的本事越来越强，胆子也是越养越肥，妖送外号桃大胆。
桃大胆有个特点，脑子一抽，往往身体不受脑袋控制。比如此时，她看着像要抱她的呆和尚，一下子没忍住拳头就挥了出去的时候脑海中这才浮现：他是无意的，不能伤人，不能伤人，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啊！
但在四分之三个瞬时之后，桃花发现她没有打到对方。
舒展着清瘦身板的和尚扭身做了个活动腰的动作，这一个侧身就把桃花的拳头刚好躲了过去，桃花一愣，只觉今天真不是个吓唬人的好日子，她是妖中俊杰能屈能伸，先放这笨蛋和尚一晚，妖怪报仇，百年不晚！
这么想着，她身形一动就要溜，但和尚的动作跟她同步了似的，她往哪他总能往那处伸个胳膊冒个腿儿，要不是确定这厮只是个普通通的凡人，桃花真要怀疑这厮是在戏耍自己！
窝火！
超级火大啊喂！
桃花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但当下偏偏还存着点子理智，急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也还是没碰到丫一片衣衫，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做完了一套动作，一脸满足的说，“果然睡前还是要适当运动一下，强健身骨也是种修行啊……”
“噗！”
这也叫修行？
“谁？”
桃花蓦地捂住嘴，糟糕，她一不小心真的嘲笑出声了，眼见着和尚瞪大了眼睛，她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但和尚显然是骇到了，他下意识就四处张望着看，好死不死在桃花跑过他身边，他一抬脚就踩住了她的裙角。
桃花力道收不住，不受控制的就往下倒去，她挥着爪子下意识的往一边抓，企图撑住身子，却没想到一把扯在了和尚的亵衣，
——砰！
这是桃花砸在地上的声音。
“唔！”
这是和尚砸在她身上她的闷哼声。
接着是几秒钟的寂静。
桃花再一睁眼的时候，就是与和尚脸对着脸，眼对着眼，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的姿态。
和尚整个人砸在了她身上，不用想也知道她的隐身术指定不灵验了，和尚瞪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子里映着她清秀秀的脸和淡粉色衣衫，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骇，那双唇微动了下，“女施……”
不待他把那个主字说出，桃花反应极快的蓦地一个猛抬头，砰地一声脑门撞了过去，和尚登时眼神迷离飘散，一歪头晕倒了。
桃花落荒而逃。
经此一遭，她连惧怕前院的佛光都忘了，飞身就往外窜，老桃一再说过，妖不能对凡人动手，会坏了修行。
刚才那算什么……
被凡人和尚看到模样还撞晕了他，这……算坏了修行么？
不行，得找老桃问问！
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的妖，几个瞬时窜到了门口，可谁来告诉她，门口这是什么？
月光莹莹下，小庙门口的廊檐上，趴着一只两人高的貔貅，身形威猛，眼如铜铃，看到粉色衣衫的小妖，那貔貅极其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换了个姿势继续趴，鸟都没鸟她，一妖一兽都很清楚，桃花绝对在它爪子下过不了三招。
嗯，深呼吸。
桃花你可以的。
当年猴子那么厉害，不都是有跑不出的五指山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来日再战。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桃花，僵硬着转回身，慢吞吞往后院走，看到角落里放着的水桶，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得水桶滚出去老远，又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大吼两声，后院里才算是消停下来。
月光下，桃花又变回了干巴巴瘦弱弱小桃树的模样，气急败坏过后，那些方才忽略了的事情才慢慢回转。
她想到那和尚与她离得极近的时候，呼吸间气息萦绕，尤其他那一开口，气息泄出的时候……
她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极精纯的阳气。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骗不过自己，她就是被强烈受到吸引的自己骇到了……
好险！
她是清修的妖，一向看不上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没想到自己差点着了道，她拍拍胸口，“看来老桃说得对，和尚果然极危险啊……”
白折腾一晚上的妖，极力忽略被那股阳气勾起的强烈的冲动，她晒着月亮呼吸吐纳，强迫自己忘了那股感觉，心里却又在和尚头上加了一笔账。
……
第二日，和尚是被上山来的香客发现晕倒了的，香客一声惊叫吼醒了闭着眼的和尚。
彼时，桃花正在后院屏气凝神，一旦这和尚察觉出什么她就得应对，她可是知道凡人多愚昧，定会叫嚷着把她绑起来烧掉或是找一堆牛鼻子老道挥着拂尘鬼画符，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要真折在了凡间，她算是把脸面丢到冥界了！老桃估计就是找到冥界也得提着她的耳朵教训她一番才会让她再去投个胎。
一想到自己被老桃当众训得没脸的模样，她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屏气凝神听着前头的动静。
前院乱糟糟声音一片。
这个说，“长留大师，您是不知道啊，昨晚上我们家那口子起夜，刚出了屋门就听到一声尖叫，我听得真真的，那可是女子的声音啊！甚是凄厉甚是骇人！当场就把我们家那口子吓昏了过去……”
长留？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桃花小声呢喃重复一遍。
嗯，得记下，或许改天能诅个咒什么的。
心思微顿便听那边又有个粗犷的声音说，“春杏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师你听俺说，这声儿俺也听到了，听着就是从您这山头上传来的，您说什么人的声音能传那么远啊，俺们寻思着事情不对劲，这不上来一看您就倒地不起了，大师，到底怎么个回事啊？是不是又妖物作祟？”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拔高了声音，“哎哟那可了不得！我祖爷爷小时候啊，进山的时候见过一只成了精的熊瞎子，就在咱们山头呢，站起来得五六人那么高！会说人话！还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爪子比你个头都大！那一爪子招呼下来咱们谁能招架得住！别不是那熊瞎子又出来作恶了？”
穿粉衣裳的熊瞎子？
桃花脑子里极快的出现一个壮硕的身影，她脸色一僵，不会吧……
前院乱哄哄七言八语里，和尚的声音传了来，“阿弥陀佛，众位施主稍安勿躁，可否听我说一句。”
他声音不大，偏有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那些凌乱乱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去，桃花越发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虽不知昨夜声音来自何处，但诸位所说的声音我并没有听到。”
话未说完，就有人小声道，“那大师晕倒在地是……”
和尚笑了下，“昨夜礼佛，心有所感，一时不察竟已早上，让各位担心了。”
围观群众互相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大师这是彻夜礼佛一时累到睡了过去？
所以不是晕倒是睡着？
面面相觑后，山民明白了前因后果，春杏娘头一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师果然虔诚！一心向佛竟然这么辛苦！”
“是啊大师，你这就太累了，对了，俺家种的菜快收了，明个儿上山俺给你带过来，是按大师说得法子种的呢，一定要让您也尝尝才行！”
“还有俺家，俺家的鸡开始下蛋了，大师你……”
七嘴八舌里，终于有人想起重点，说：“不对啊大师，那声女子的尖叫，您在庙里都没听到，我们在山下却听得真切，这岂不是更加妖异？”
话出，众人安静了一瞬。
唯独和尚叹口气，目光微垂里满是温和悲悯，他说：“阿弥陀佛，此处是佛门清净地，便是有妖物，也万不是作恶的邪祟，况山路崎岖，夜里更是难行，保不齐是哪户人家受了惊吓，在场的都未看到那所谓的妖物，我想还是先不要凭空猜测得好，免得山下乡亲平白受了惊扰。”
他语气沉静，调子温温和和，分明是否定了众人，却不让人觉得半分不适，反让听的人频频点头，话音一落就有人附和，“大师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没见着到底是人是妖，再说我可听说张屠户家新娶的小娘子是个极娇气爱闹脾气的，三天两头的闹动静，保不齐就是又离家出走上山了。”
“可不是，你这么说俺也觉得那声音还真有点像呢！咳咳，大师果然比俺们镇定啊，瞧俺们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前院又嘈杂起来，但这次的声音却不再惊疑，反而变成了清一色的夸奖。
桃花在后院瞪大了眼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那和尚失忆了？
什么礼佛，他分明在房间里吃着小点心看画册的好伐？
她也分明是一头撞晕了他的，他分明看到了她的，怎么这般反应？
还有那些个凡人，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带偏了节奏？
桃花瞪大了眼摸不清和尚的套路，前院的和尚听着众人的夸奖，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眯眯。
“贫僧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和尚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这个时辰少有来上香的山民，和尚就站在桃花的秃桃树边上，一手拉了她细细的枝丫，脸上表情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还呢喃着，“不应当，不应当……”
不应当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桃花直觉不爽。
她最清楚昨夜发生过什么，所以和尚嘴里那奇怪的梦定与她有关，混着他微妙的表情，保不准这混和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
她使劲咬了咬牙，笨蛋和尚，你给我松手，再拉我手就废了你啊喂！
可惜了她怒气冲天，偏人家凡人和尚听不着一星半点，饶有兴致的把她看了一个遍，点头说：“不过一夜功夫，瞧着却多开了许多花，看来不浇水的法子的确是对的。”
对你个大头鬼哦！
“说起来，我昨夜梦里似见了位姑娘，一身的衣裳倒与你这花瓣差不多的颜色，阿弥陀佛，想来是我白日里照料你的缘故。”
桃花身子一僵，果然……
果然这厮还记得！
不过，照料？
桃花真想给他一个脑瓜崩，她被打出了妖界不说，偏偏还被挪到这种地方，现在她这么点的妖力，别说回妖界了，就是出这个庙门都是问题！
那厢和尚却是舒口气，“看你缓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放心，我往后再给你少浇点水，九荒山钟灵毓秀，来年保准让你结几个大桃子。”
他眉眼眯眯，笑得温温和和，桃花却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她怎么觉得这个语气……好像在哪听过？
是了，她在观天镜里看到过，哪家的婆子安慰自家几年无所出的小媳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夫人您放心，我这里有个土方子，您按时吃下，来年保准让您添个大胖小子”……
桃花嘴角抽搐，不能待了！
这地方再待下去，不等她妖力恢复，她就得气闷而死！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她不可自抑的想起昨夜……
她与这和尚离得极近的时候，分明的感觉到自他口中流出的气息，那种感觉……
和尚还在说着什么，桃花却有些听不到了，只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她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那么精纯的气息，只是那么一点，她就感觉到身体里七零八落的妖力被极快的汇集填补，若是再多一点……
她不能在人间久待，被那只鸡打到这里已经几日，那只鸡定然会去抢山头，现下桃山上不知是何光景了，她要想法子早些回去才是正经，从这呆和尚这里“借”点灵气，应该……不要紧的吧。
歪点子一动出来，桃花再看优哉游哉择菜的和尚，眼神就像看着饭碗似的亲切了。
而此时的桃山，也并不平静。
桃山众妖的日常：吃饭，睡觉，修修炼。
桃花决斗的当天，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众妖早早摆好了宴席，还张罗着下注，赌老大这次花多长时间得胜归来。
当然该工作的依旧毫不懈怠。
“哮地，你干嘛去？”葵阳眯着眼睛晒太阳，懒得凑热闹，见哮地颠颠的往山下跑，随口问了一句。
哮地是犬妖，还未化形的时候被桃花捡回来的，当初是皱巴巴一只小狗，桃花说得取个霸气的名字带一带，正巧那时候猴子被镇压，当初镇压的一干神仙的八卦也流了出来，听闻天上有个三只眼的神仙，养了只威风凛凛的神犬，神犬号哮天，桃花略一沉吟便给捡回来的小狗取了个哮地的名字，一方面沾沾神气，另一方面也希望他早日修炼得道。
但哮地天资实在算不上聪敏，跟了桃花这么许久也才堪堪化了个人形而已，况人话说得也不利索，一句话里总喜欢加个汪。
“汪，我，我要去巡山了汪。”哮地一本正经的说，因知道葵阳是桃花的好友，腰板挺得格外直，像接受什么检阅似的。
葵阳懒洋洋点点头，随口说，“那你去吧，当心点。”
葵阳原身是朵向阳花，这大中午的只有她最喜出没，此时看着哮地乐滋滋的模样，她清丽的脸上一抹担忧，桃花跟鸣凤斗了几百年，这次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不安。
彼时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谁都没想到自家老大会败了。
雉鸡精胜了，胜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桃山的名字改成了凤头山，强迫山上众妖改拜她为王，桃山众妖在桃花的教导下，深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于是假意称鸣凤为大王，背地里却偷摸聚一起想法子。
“老大怎么还没回来，就算输了也不用躲了吧……”说话的是喜鹊精换换，她年纪小，最沉不住气。
刚一出口哮地就急了，“你不要胡说！”但凡跟桃花有牵扯的事，哮地绝不掉链子，此刻瞪着喜鹊精利利索索的反驳，“大王是输不起的妖吗？我们大王最是厚脸皮，不要小看她！”
众妖一愣，瞬间都点头，他们大王是谁啊，修为高身手好，脸皮更是跟修为成正比的好伐，输了算什么，场子找回来就是了啊。
欢欢撇撇嘴自知失言，一边的墨墨却是扯扯她的袖子：“欢欢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大王，大王才不是那样的妖，她兴许是受了重伤回不来了呢！”
“我擦你个乌鸦嘴！你咒谁呢！”暴脾气的玫瑰上去就要揍他。
“他本来就是乌鸦精……”葵阳急忙扯住她，“他一向这么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他还不如省点力气。”
墨墨躲在欢欢身后，小声说：“那大王为什么还不回来，都这么多天了，半点音讯都没有……”
大家对视一眼，都顿了一下。
其实都知道不能怪墨墨说错话，桃花重伤甚至可能……更严重的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想到了，但这念头随即就被压下……开玩笑，方圆千里的妖，谁不知道桃大胆打架几乎无败绩，大王一定没事的。
“或许，是大王迷路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咱们大王是路痴来着，说不准就是迷路了。”
葵阳看着角落里的哮地，似笑非笑：“哮地，你觉得呢？”
哮地猛地抬起头，眼里慌乱毕现，这时候大家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招架不住，终于还是挠挠头，“我、其实我昨晚找到老桃了汪。”
老桃是桃花的师父，桃花是她是桃山大王，但老桃比她还得高一个级别，按人间的那一套来算，她桃花是桃山皇帝，那老桃就得是太后那级别！
老桃在桃山威望很高，但就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桃花失去消息之后，桃山众妖虽有心寻他商量法子，奈何无力。
“我见过老桃两次，记得他的气味，昨晚在断天崖找到他了汪。”哮地声音闷闷的，“可老桃说，这事他不管。”
“我擦他什么意思，他不是大王的师父吗！”
葵阳却是松了口气：“玫瑰别急，正是因为大王是老桃唯一的徒弟，大王若真的有危险，他才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既然老桃那么说了，想来大王至少性命无忧，大家该修炼的修炼，安心等大王回来就好。”
众妖点头，葵阳没了白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倒让人信服起来。
于是经过三日的惴惴不安后，桃山众妖恢复了吃饭、睡觉、修修炼的生活，当然还开了新的赌局：
赌老大什么时候打回来。
他们并不知，正在人间的桃花，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
和尚不光会念经解签，医术也不错，隔几日便会去山中采药，这一日，他又背了竹篓，轻车熟路的进山采药。
有香客提醒他，山中近日有熊出没，大师须得要小心。
大师是想小心，无奈早早被一只妖怪盯上。
桃花隐在树上，看着和尚的身影缓缓走近，他一身素衣，衣袍略宽大，身形清瘦，只一张脸长得极好，显得那身衣裳也一并顺眼了似的，桃花愣了下，朝一边做了个手势：上！
——砰！
一个壮硕的身形堪堪落在和尚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身形极大，有三人那么高，一身的衣裳粉**嫩，露出来的脖子啊脸啊却是黑黢黢一片，和尚就这么愣了下。
树上暗中观察的桃花勾起嘴角，哼哼，也多亏了那些愚蠢的凡人她才找到了这位熊姑娘，在庙里忍气吞声等到妖力稍好，又用了手段找到了这位熊姑娘，这才一同设下这么个局，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跟这和尚“亲密接触”！
要说熊姑娘，早些年看上了老桃，老桃虽风流，可享受不来这般的身高差，几番婉拒，熊姑娘却一直芳心未死，此次见到桃花，别说让她帮这么个小忙了，就是要她费个百八十年的修为，只要能见老桃一面她都肯干！
桃花并不觉得自己在卖师求荣，此刻她眼里只剩了和尚的影子，在那晚吸了他一星半点的灵气之后，她往后几日的修炼格外不顺，那种感觉就像吃惯了糠咽菜的人，突然尝到甘露美味，再让她吃回糠咽菜就难以下咽了……
她的妖力在叫嚣，叫嚣着让她向和尚靠近。
此刻看着愣住了和尚，她眼里势在必得的光。
熊姑娘大吼一声，寂静山林里格外骇人，桃花眼睁睁看着和尚愣了那么一下，然后躺倒……
装死。
欸？！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三日下来，桃花确信这呆和尚全然没看出她的底细，更确定他跟当年的老法海半点不能比，这厮除了面皮好看些，没半点攻击力，这是桃花每日观察得来的结论。
勤快倒是勤快，浇水松土，但细心照料的都是那几垅小青菜，根本没把她这棵桃树放在眼里。
应该不缺银钱，前院香火没断过，但没见这和尚有什么真本事，凡人愚昧，大概拜错了庙也不自知。
嗯……长得好看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不咋地，桃花咬牙切齿，他到底怎么看出她丑的？！
对，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看那小身板，男人嘛，就得强壮壮的才有气概，就像鸣凤喜欢的那牛妖，长相粗犷了些，但人家有力气有能耐啊。
一番思索下，和尚在这记仇的妖眼里，半点好处也没了。
彼时，夜色渐浓，有微微热的风，浇了水的小青菜，绿油油随风摇摆，扭得风．骚，桃花一脸坏笑冷哼哼两声，掐诀变化了身形飞到了和尚的房门外头。
＃＃＃
老桃不许桃花去人间，桃花问原因，老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乖徒儿，你可知道咱们妖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牛鼻子道士？”
老桃点头：“不错。世间妖、魔、神、人、冥五界，魔界与其他四界均是交集甚少，冥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神界一向高高在上，更是不懈与妖界为难，独独人界，修仙者有之，降妖除魔者更是不少。”
桃花懵懵懂懂，恍惚懂得人间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从未去过人间行走，却不耽误她了解人间。
老桃有许多宝贝，从前他们还住在花果山隔壁的时候，老桃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东海龙宫的蚌姑娘，蚌姑娘搜罗了好些东海的宝贝给他，其中一件便是观天镜。
传说观天镜本是神界之物，后来遗落东海，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老桃手里，老桃说这观天镜在有大道行的手里，可观五界，有大用处，但在桃花手里嘛，她修为不够，只能看到妖界和人界，当然还要除了两界里被加了结界禁制的地方，是以老桃把这东西给了她，说权当个玩物。
此后桃花平日里除了修炼、巡山之外，便多了另一件消遣：听人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从壮志雄心的铁马金戈，到缠缠．绵绵的你侬我侬，她都听得眼冒绿光津津有味。听的多了，渐渐懂了好些人间的道理，比如：男女授受不亲。
而此时的桃花，与面前的俊美和尚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授受不亲！
即便，是男人与女妖。
惊到了桃花连连后退，连她来此的初衷都忘记了。
话说又气又渴的妖，本来打算捉弄一番这呆和尚，顺便找些水来喝，但她来的路上先看到了院里的水缸，没忍住，趴在水缸边喝了个够，打了个饱嗝后，又躺在屋顶晒了会月亮，吃喝喝足的妖，才想起还有捉弄和尚这件事。
彼时和尚房间还亮着，这些天的相处，她认定和尚是个杀伤力不足为惧的凡人，也忘了老桃说过的“好奇心害死妖”，大咧咧的窜到窗外打算偷个窥。
和尚一身月白色亵．衣，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桃花喜欢月亮，也喜欢月白的颜色，连带看着和尚也越发顺眼起来，顺眼的和尚坐姿端正，捧着一卷书认认真真的看，他侧脸轮廓好看，偶尔抬头挑挑灯，抬手翻书的模样，都像极了戏折子里说得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这“书生”桌案上除了书，还放了个青花的小碟子和茶盏，碟子上点点糕点的碎屑，茶杯里也还有半盏的茶。
这“书生”，不寒，也不苦。
呵呵，很滋润嘛。
桃花咬牙，仗着隐身术，一下飘进了屋里。
凡人敬神畏鬼，桃花曾经跟只鬼做过朋友，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吓唬人的伎俩，后来鬼朋友被那俩无常捉去投胎了，她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倒是那些小伎俩一直没忘。
这是间清朴的卧房，素衣的和尚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桃花飘在他身后，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她妖力恢复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隐身术，若是被凡人碰到，法术便不灵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和尚，桃花开始使坏，她先是伸手戳了戳桌上的茶杯，把个杯子戳到晃了几晃，满意的看着那和尚果然目光微顿，但许是动静太小，和尚没再多作反应，她皱皱鼻子，一伸手，茶杯就落了地，“啪”地一声响起，茶杯落了地，和尚旋即抬起了头。
桃花扬起嘴角。
“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啊……”
和尚低声叹一句，俯身捡起茶杯，起身就去关窗，桃花一愣，转头果然见窗户开着的，这笨和尚以为是风吹的？
她眉头一皱，伸手去翻他的书，但刚一搭手就顿了下，因为这书不是她想象中的枯燥经书，却是一本……画册？
画风倒还不错，故事还挺眼熟，桃花眯眼一看，这不是白蛇的故事吗！
这……
是和尚该看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愣怔，和尚已经施施然回来了，他也伸手去翻书，衣袍带起细微的波动，堪堪就要碰到她的手指，桃花惊醒似的一下缩回手，好险！
倒是不怕在和尚面前现了原形，就是怕这呆和尚万一给吓出个好歹，徒增了杀孽她会被老桃打死的！
后怕之后就是懊恼，看着津津有味看画册的和尚，她气得牙痒痒，围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烛台，准备拿灯油烫一烫他。
但她手刚伸过去，和尚却突然就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眼睛比月光还亮似的，就这么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桃花吓了一跳，但旋即他眨了几下眼睛，自语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呀，该歇息了。”
桃花舒口气，吓死妖了，她差点以为这和尚能看的到她呢！
一口气没舒完，眼见着和尚这就乐呵呵睡大觉去了，可她这吓人的本事还一点没使出来呢，桃花只觉得更加难受了，她似乎把妖生几千年里没丢过的人都在这里丢了……
憋屈。
着实憋屈。
气急败坏的妖攸地窜到和尚近前，拎起枕头准备照着他的光脑袋来一下，她已经不想吓唬人了，她只想泄愤。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站到床前，还未伸手拿枕头，和尚就在她跟前大大舒展了双臂，身后是床，桃花退不得，只能看着离她十分近的和尚，胳膊张开又回拢，动作间袍子堪堪略过她耳朵边，那姿势，就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抱住似的……
干！
老桃是这么教桃花的。
“乖徒儿，为师问你，若要有人骂你侮你，你当如何？”
“嘛，说说而已，有什么所谓。”
“那对方动了手呢？”
他乖徒儿就眼睛一亮，脆生生道：“打！”
“打不过呢？”
“搬救兵，叫师父来打！”
老桃点点头满意了，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在老桃这般教育下，桃花打架的本事越来越强，胆子也是越养越肥，妖送外号桃大胆。
桃大胆有个特点，脑子一抽，往往身体不受脑袋控制。比如此时，她看着像要抱她的呆和尚，一下子没忍住拳头就挥了出去的时候脑海中这才浮现：他是无意的，不能伤人，不能伤人，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啊！
但在四分之三个瞬时之后，桃花发现她没有打到对方。
舒展着清瘦身板的和尚扭身做了个活动腰的动作，这一个侧身就把桃花的拳头刚好躲了过去，桃花一愣，只觉今天真不是个吓唬人的好日子，她是妖中俊杰能屈能伸，先放这笨蛋和尚一晚，妖怪报仇，百年不晚！
这么想着，她身形一动就要溜，但和尚的动作跟她同步了似的，她往哪他总能往那处伸个胳膊冒个腿儿，要不是确定这厮只是个普通通的凡人，桃花真要怀疑这厮是在戏耍自己！
窝火！
超级火大啊喂！
桃花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但当下偏偏还存着点子理智，急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也还是没碰到丫一片衣衫，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做完了一套动作，一脸满足的说，“果然睡前还是要适当运动一下，强健身骨也是种修行啊……”
“噗！”
这也叫修行？
“谁？”
桃花蓦地捂住嘴，糟糕，她一不小心真的嘲笑出声了，眼见着和尚瞪大了眼睛，她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但和尚显然是骇到了，他下意识就四处张望着看，好死不死在桃花跑过他身边，他一抬脚就踩住了她的裙角。
桃花力道收不住，不受控制的就往下倒去，她挥着爪子下意识的往一边抓，企图撑住身子，却没想到一把扯在了和尚的亵衣，
——砰！
这是桃花砸在地上的声音。
“唔！”
这是和尚砸在她身上她的闷哼声。
接着是几秒钟的寂静。
桃花再一睁眼的时候，就是与和尚脸对着脸，眼对着眼，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的姿态。
和尚整个人砸在了她身上，不用想也知道她的隐身术指定不灵验了，和尚瞪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子里映着她清秀秀的脸和淡粉色衣衫，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骇，那双唇微动了下，“女施……”
不待他把那个主字说出，桃花反应极快的蓦地一个猛抬头，砰地一声脑门撞了过去，和尚登时眼神迷离飘散，一歪头晕倒了。
桃花落荒而逃。
经此一遭，她连惧怕前院的佛光都忘了，飞身就往外窜，老桃一再说过，妖不能对凡人动手，会坏了修行。
刚才那算什么……
被凡人和尚看到模样还撞晕了他，这……算坏了修行么？
不行，得找老桃问问！
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的妖，几个瞬时窜到了门口，可谁来告诉她，门口这是什么？
月光莹莹下，小庙门口的廊檐上，趴着一只两人高的貔貅，身形威猛，眼如铜铃，看到粉色衣衫的小妖，那貔貅极其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换了个姿势继续趴，鸟都没鸟她，一妖一兽都很清楚，桃花绝对在它爪子下过不了三招。
嗯，深呼吸。
桃花你可以的。
当年猴子那么厉害，不都是有跑不出的五指山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来日再战。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桃花，僵硬着转回身，慢吞吞往后院走，看到角落里放着的水桶，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得水桶滚出去老远，又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大吼两声，后院里才算是消停下来。
月光下，桃花又变回了干巴巴瘦弱弱小桃树的模样，气急败坏过后，那些方才忽略了的事情才慢慢回转。
她想到那和尚与她离得极近的时候，呼吸间气息萦绕，尤其他那一开口，气息泄出的时候……
她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极精纯的阳气。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骗不过自己，她就是被强烈受到吸引的自己骇到了……
好险！
她是清修的妖，一向看不上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没想到自己差点着了道，她拍拍胸口，“看来老桃说得对，和尚果然极危险啊……”
白折腾一晚上的妖，极力忽略被那股阳气勾起的强烈的冲动，她晒着月亮呼吸吐纳，强迫自己忘了那股感觉，心里却又在和尚头上加了一笔账。
……
第二日，和尚是被上山来的香客发现晕倒了的，香客一声惊叫吼醒了闭着眼的和尚。
彼时，桃花正在后院屏气凝神，一旦这和尚察觉出什么她就得应对，她可是知道凡人多愚昧，定会叫嚷着把她绑起来烧掉或是找一堆牛鼻子老道挥着拂尘鬼画符，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要真折在了凡间，她算是把脸面丢到冥界了！老桃估计就是找到冥界也得提着她的耳朵教训她一番才会让她再去投个胎。
一想到自己被老桃当众训得没脸的模样，她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屏气凝神听着前头的动静。
前院乱糟糟声音一片。
这个说，“长留大师，您是不知道啊，昨晚上我们家那口子起夜，刚出了屋门就听到一声尖叫，我听得真真的，那可是女子的声音啊！甚是凄厉甚是骇人！当场就把我们家那口子吓昏了过去……”
长留？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桃花小声呢喃重复一遍。
嗯，得记下，或许改天能诅个咒什么的。
心思微顿便听那边又有个粗犷的声音说，“春杏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师你听俺说，这声儿俺也听到了，听着就是从您这山头上传来的，您说什么人的声音能传那么远啊，俺们寻思着事情不对劲，这不上来一看您就倒地不起了，大师，到底怎么个回事啊？是不是又妖物作祟？”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拔高了声音，“哎哟那可了不得！我祖爷爷小时候啊，进山的时候见过一只成了精的熊瞎子，就在咱们山头呢，站起来得五六人那么高！会说人话！还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爪子比你个头都大！那一爪子招呼下来咱们谁能招架得住！别不是那熊瞎子又出来作恶了？”
穿粉衣裳的熊瞎子？
桃花脑子里极快的出现一个壮硕的身影，她脸色一僵，不会吧……
前院乱哄哄七言八语里，和尚的声音传了来，“阿弥陀佛，众位施主稍安勿躁，可否听我说一句。”
他声音不大，偏有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那些凌乱乱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去，桃花越发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虽不知昨夜声音来自何处，但诸位所说的声音我并没有听到。”
话未说完，就有人小声道，“那大师晕倒在地是……”
和尚笑了下，“昨夜礼佛，心有所感，一时不察竟已早上，让各位担心了。”
围观群众互相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大师这是彻夜礼佛一时累到睡了过去？
所以不是晕倒是睡着？
面面相觑后，山民明白了前因后果，春杏娘头一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师果然虔诚！一心向佛竟然这么辛苦！”
“是啊大师，你这就太累了，对了，俺家种的菜快收了，明个儿上山俺给你带过来，是按大师说得法子种的呢，一定要让您也尝尝才行！”
“还有俺家，俺家的鸡开始下蛋了，大师你……”
七嘴八舌里，终于有人想起重点，说：“不对啊大师，那声女子的尖叫，您在庙里都没听到，我们在山下却听得真切，这岂不是更加妖异？”
话出，众人安静了一瞬。
唯独和尚叹口气，目光微垂里满是温和悲悯，他说：“阿弥陀佛，此处是佛门清净地，便是有妖物，也万不是作恶的邪祟，况山路崎岖，夜里更是难行，保不齐是哪户人家受了惊吓，在场的都未看到那所谓的妖物，我想还是先不要凭空猜测得好，免得山下乡亲平白受了惊扰。”
他语气沉静，调子温温和和，分明是否定了众人，却不让人觉得半分不适，反让听的人频频点头，话音一落就有人附和，“大师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没见着到底是人是妖，再说我可听说张屠户家新娶的小娘子是个极娇气爱闹脾气的，三天两头的闹动静，保不齐就是又离家出走上山了。”
“可不是，你这么说俺也觉得那声音还真有点像呢！咳咳，大师果然比俺们镇定啊，瞧俺们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前院又嘈杂起来，但这次的声音却不再惊疑，反而变成了清一色的夸奖。
桃花在后院瞪大了眼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那和尚失忆了？
什么礼佛，他分明在房间里吃着小点心看画册的好伐？
她也分明是一头撞晕了他的，他分明看到了她的，怎么这般反应？
还有那些个凡人，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带偏了节奏？
桃花瞪大了眼摸不清和尚的套路，前院的和尚听着众人的夸奖，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眯眯。
“贫僧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和尚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这个时辰少有来上香的山民，和尚就站在桃花的秃桃树边上，一手拉了她细细的枝丫，脸上表情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还呢喃着，“不应当，不应当……”
不应当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桃花直觉不爽。
她最清楚昨夜发生过什么，所以和尚嘴里那奇怪的梦定与她有关，混着他微妙的表情，保不准这混和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
她使劲咬了咬牙，笨蛋和尚，你给我松手，再拉我手就废了你啊喂！
可惜了她怒气冲天，偏人家凡人和尚听不着一星半点，饶有兴致的把她看了一个遍，点头说：“不过一夜功夫，瞧着却多开了许多花，看来不浇水的法子的确是对的。”
对你个大头鬼哦！
“说起来，我昨夜梦里似见了位姑娘，一身的衣裳倒与你这花瓣差不多的颜色，阿弥陀佛，想来是我白日里照料你的缘故。”
桃花身子一僵，果然……
果然这厮还记得！
不过，照料？
桃花真想给他一个脑瓜崩，她被打出了妖界不说，偏偏还被挪到这种地方，现在她这么点的妖力，别说回妖界了，就是出这个庙门都是问题！
那厢和尚却是舒口气，“看你缓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放心，我往后再给你少浇点水，九荒山钟灵毓秀，来年保准让你结几个大桃子。”
他眉眼眯眯，笑得温温和和，桃花却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她怎么觉得这个语气……好像在哪听过？
是了，她在观天镜里看到过，哪家的婆子安慰自家几年无所出的小媳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夫人您放心，我这里有个土方子，您按时吃下，来年保准让您添个大胖小子”……
桃花嘴角抽搐，不能待了！
这地方再待下去，不等她妖力恢复，她就得气闷而死！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她不可自抑的想起昨夜……
她与这和尚离得极近的时候，分明的感觉到自他口中流出的气息，那种感觉……
和尚还在说着什么，桃花却有些听不到了，只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她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那么精纯的气息，只是那么一点，她就感觉到身体里七零八落的妖力被极快的汇集填补，若是再多一点……
她不能在人间久待，被那只鸡打到这里已经几日，那只鸡定然会去抢山头，现下桃山上不知是何光景了，她要想法子早些回去才是正经，从这呆和尚这里“借”点灵气，应该……不要紧的吧。
歪点子一动出来，桃花再看优哉游哉择菜的和尚，眼神就像看着饭碗似的亲切了。
而此时的桃山，也并不平静。
桃山众妖的日常：吃饭，睡觉，修修炼。
桃花决斗的当天，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众妖早早摆好了宴席，还张罗着下注，赌老大这次花多长时间得胜归来。
当然该工作的依旧毫不懈怠。
“哮地，你干嘛去？”葵阳眯着眼睛晒太阳，懒得凑热闹，见哮地颠颠的往山下跑，随口问了一句。
哮地是犬妖，还未化形的时候被桃花捡回来的，当初是皱巴巴一只小狗，桃花说得取个霸气的名字带一带，正巧那时候猴子被镇压，当初镇压的一干神仙的八卦也流了出来，听闻天上有个三只眼的神仙，养了只威风凛凛的神犬，神犬号哮天，桃花略一沉吟便给捡回来的小狗取了个哮地的名字，一方面沾沾神气，另一方面也希望他早日修炼得道。
但哮地天资实在算不上聪敏，跟了桃花这么许久也才堪堪化了个人形而已，况人话说得也不利索，一句话里总喜欢加个汪。
“汪，我，我要去巡山了汪。”哮地一本正经的说，因知道葵阳是桃花的好友，腰板挺得格外直，像接受什么检阅似的。
葵阳懒洋洋点点头，随口说，“那你去吧，当心点。”
葵阳原身是朵向阳花，这大中午的只有她最喜出没，此时看着哮地乐滋滋的模样，她清丽的脸上一抹担忧，桃花跟鸣凤斗了几百年，这次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不安。
彼时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谁都没想到自家老大会败了。
雉鸡精胜了，胜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桃山的名字改成了凤头山，强迫山上众妖改拜她为王，桃山众妖在桃花的教导下，深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于是假意称鸣凤为大王，背地里却偷摸聚一起想法子。
“老大怎么还没回来，就算输了也不用躲了吧……”说话的是喜鹊精换换，她年纪小，最沉不住气。
刚一出口哮地就急了，“你不要胡说！”但凡跟桃花有牵扯的事，哮地绝不掉链子，此刻瞪着喜鹊精利利索索的反驳，“大王是输不起的妖吗？我们大王最是厚脸皮，不要小看她！”
众妖一愣，瞬间都点头，他们大王是谁啊，修为高身手好，脸皮更是跟修为成正比的好伐，输了算什么，场子找回来就是了啊。
欢欢撇撇嘴自知失言，一边的墨墨却是扯扯她的袖子：“欢欢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大王，大王才不是那样的妖，她兴许是受了重伤回不来了呢！”
“我擦你个乌鸦嘴！你咒谁呢！”暴脾气的玫瑰上去就要揍他。
“他本来就是乌鸦精……”葵阳急忙扯住她，“他一向这么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他还不如省点力气。”
墨墨躲在欢欢身后，小声说：“那大王为什么还不回来，都这么多天了，半点音讯都没有……”
大家对视一眼，都顿了一下。
其实都知道不能怪墨墨说错话，桃花重伤甚至可能……更严重的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想到了，但这念头随即就被压下……开玩笑，方圆千里的妖，谁不知道桃大胆打架几乎无败绩，大王一定没事的。
“或许，是大王迷路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咱们大王是路痴来着，说不准就是迷路了。”
葵阳看着角落里的哮地，似笑非笑：“哮地，你觉得呢？”
哮地猛地抬起头，眼里慌乱毕现，这时候大家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招架不住，终于还是挠挠头，“我、其实我昨晚找到老桃了汪。”
老桃是桃花的师父，桃花是她是桃山大王，但老桃比她还得高一个级别，按人间的那一套来算，她桃花是桃山皇帝，那老桃就得是太后那级别！
老桃在桃山威望很高，但就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桃花失去消息之后，桃山众妖虽有心寻他商量法子，奈何无力。
“我见过老桃两次，记得他的气味，昨晚在断天崖找到他了汪。”哮地声音闷闷的，“可老桃说，这事他不管。”
“我擦他什么意思，他不是大王的师父吗！”
葵阳却是松了口气：“玫瑰别急，正是因为大王是老桃唯一的徒弟，大王若真的有危险，他才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既然老桃那么说了，想来大王至少性命无忧，大家该修炼的修炼，安心等大王回来就好。”
众妖点头，葵阳没了白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倒让人信服起来。
于是经过三日的惴惴不安后，桃山众妖恢复了吃饭、睡觉、修修炼的生活，当然还开了新的赌局：
赌老大什么时候打回来。
他们并不知，正在人间的桃花，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
和尚不光会念经解签，医术也不错，隔几日便会去山中采药，这一日，他又背了竹篓，轻车熟路的进山采药。
有香客提醒他，山中近日有熊出没，大师须得要小心。
大师是想小心，无奈早早被一只妖怪盯上。
桃花隐在树上，看着和尚的身影缓缓走近，他一身素衣，衣袍略宽大，身形清瘦，只一张脸长得极好，显得那身衣裳也一并顺眼了似的，桃花愣了下，朝一边做了个手势：上！
——砰！
一个壮硕的身形堪堪落在和尚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身形极大，有三人那么高，一身的衣裳粉**嫩，露出来的脖子啊脸啊却是黑黢黢一片，和尚就这么愣了下。
树上暗中观察的桃花勾起嘴角，哼哼，也多亏了那些愚蠢的凡人她才找到了这位熊姑娘，在庙里忍气吞声等到妖力稍好，又用了手段找到了这位熊姑娘，这才一同设下这么个局，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跟这和尚“亲密接触”！
要说熊姑娘，早些年看上了老桃，老桃虽风流，可享受不来这般的身高差，几番婉拒，熊姑娘却一直芳心未死，此次见到桃花，别说让她帮这么个小忙了，就是要她费个百八十年的修为，只要能见老桃一面她都肯干！
桃花并不觉得自己在卖师求荣，此刻她眼里只剩了和尚的影子，在那晚吸了他一星半点的灵气之后，她往后几日的修炼格外不顺，那种感觉就像吃惯了糠咽菜的人，突然尝到甘露美味，再让她吃回糠咽菜就难以下咽了……
她的妖力在叫嚣，叫嚣着让她向和尚靠近。
此刻看着愣住了和尚，她眼里势在必得的光。
熊姑娘大吼一声，寂静山林里格外骇人，桃花眼睁睁看着和尚愣了那么一下，然后躺倒……
装死。
欸？！
谁说遇到熊装死就有用了？
况且这是熊妖啊！不是一般的熊啊喂！
桃花愣了。
熊姑娘也愣了一下，然后恼了，麻麻哒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姑娘大吼着朝和尚冲了过去，试图让这和尚知道这法子不管用，和尚是接受到这个信息了，可他起身却是不紧不慢的，起来后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念有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桃花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念经？！
这呆和尚！
这个时候正常的展开不是应该他惊呼救命，然后自己救他于危机之中，妥妥的出场自带恩人光环吗！
熊姑娘向桃花的方向看，还怎么演？
还能怎么办，自己做的戏，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人家熊姑娘是个好妖怪，顶多吓唬吓唬人，不敢真伤人吃人，桃花只得撸袖子强行出场，她从树上跳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一行明晃晃的大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作自受的桃花举着一把斧头冲到了和尚面前：“爪下留人！孽畜住手！”
她一身短衫打扮，黝黑的皮肤，树下散落一捆柴，举着一把斧头，端的是个农家小子的模样。
身后和尚呼吸顿了一下，在桃花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脸担忧但仍期冀的望着自己！
她没有回头，小腰板挺直，说的话义正言辞：“大师您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救您！”
说完将斧头举在胸前，摆出迎战的姿势，面上却朝着熊姑娘挤眉弄眼。
“小兄弟……”
桃花啊的一声朝熊姑娘冲过去，于是和尚眼睁睁看着那黑瞎子眨眼间扑到跟前，又听一声大喝，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过去的小少年已经被黑瞎子扑到在地，黝黑的脸上溅起朵朵血花。
熊姑娘扑过来的时候，桃花一斧头劈向它的肚子，简单粗暴的结束了战斗，当然伤势不过是障眼法，这是她与熊姑娘早就商量好的，到时她成了和尚的救命恩人，便可以正大光明的靠近这和尚，也好让她早早恢复妖力。
桃花余光里瞥见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妖女救和尚的戏码之后再加上苦肉计，这和尚，应该中招了吧？
桃花偷偷笑了下，正准备找个合适的姿势摔倒，却听到身后和尚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嘿，心软了吧。
桃花眼睛一闭就往一边倒下，同时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眼神担忧的看向和尚，“大师，您不要紧……吧，咳咳……”
她捂了嘴，还是有血丝从指缝渗出，配着清瘦的小身板和朴素的打扮，看起来分外可怜。
快过来扶我吧！
一身僧袍的人却是叹了口气，“小兄弟这是何苦，万物皆有灵，你我皆有命，若我今日本该有此劫，权当舍身成全了这黑熊便是，你如今为了我杀生……”
说话间双手合十，步子缓缓往熊姑娘的“尸体”走去，道一声佛号，眼神悲悯，“我为你念一段往生咒吧。”
桃花躺在地上，眼神里有瞬间的迷茫。
这是……什么情况？
“咳咳，大师果然慈悲为怀啊。”她嘴角抽搐，强行刷存在感，和尚这才回了身朝她走过来，他弯身扶她，“小兄弟不必后悔，你本是为了救我，这一笔该记在我身上才是。”
她没有后悔好伐！
心里大吼一声，面上还得做出虚弱的模样来，由着和尚把她扶起，她顺势往他身上倒，不知是不是她为了出庙门耗费太多妖力的缘故，那一晚只觉得和尚口中的灵气诱人无比，现在只是靠在他身上，只是与他肌肤相触到，她便觉得有暖洋洋的气息钻入体内，让她畅快得恨不得离他再近一些。
“小兄弟，你伤得厉害，必须尽快诊治才是，你家住哪里？我现在送你回去。”
桃花弱弱的摇头：“多谢大师挂念，但我是孤儿一个，爹娘早就死了，我就靠着给人做工过活，大师就是送我回去我也医治不起。”
说着抬眼看下他的神色，她再接再厉：“村子里的人都说大师您是好人，我贱命一条，死了无所谓，能救您，也是值了。”
看，我是孤儿，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现在为救你受重伤了，您看着办吧。
和尚拧拧眉，似乎在烦恼该怎么安置她，桃花攥攥拳头，轻咳一声厚着脸皮提醒道：“听闻大师略懂医术，这里离庙里不远，不如先随大师回去……”
还要她这个恩人自己提出来，和尚你是有多蠢！
“阿弥陀佛，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桃花强迫自己忽略掉这厮语气里那一丝不甘不愿，嘛，目的达到了就行，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啦。
桃花“娇弱”的由和尚扶着自己，如愿以偿正大光明的回到了庙里。
待他们走远后，地上的熊姑娘也慢悠悠站起来，一个转身现了原形，身上那些个血啊土啊什么的瞬间不见，她喜滋滋的笑着，这孩子是老桃的乖徒儿，别说是陪她演这么场戏，就是真让她伤几分，能得到与老桃亲近的机会，也值了！
熊姑娘娇羞一跺脚，大地颤了颤。她颠颠的往隔壁山头跑去，那孩子还让她去给老桃捎个口信，瞧瞧，多上道的孩子……
熊姑娘乐滋滋的去找老桃了。
再说桃花，她虽是妖，皮肉伤也是会痛，为了效果逼真，她的伤口没有全然作假，有三分是真的，此时挂在和尚身上，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感受着自他体内传来的灵气，她也觉得值了。
“这是我的房间，木兆你先躺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和尚把桃花一路扶了回去，花木兆是桃花为自己临时取的名字，这两个字是桃字拆分而来，又想起在观天镜里听到的女中豪杰花木兰的故事，桃花越发觉得这个名字甚妙，听闻和尚的话，她顺从的点头：“长留哥，那就麻烦你了。”
她惯会顺杆爬，这才多远的路程就把和尚的称呼从大师变作称兄道弟了起来。和尚眉眼温和：“无妨。”
桃花身上只两处伤是真的，腿上骨头错了位，虽然疼，但也只有接骨的一瞬。肩头虽没有伤到筋骨，但血肉模糊很是骇人，和尚看起来文弱，提水也提不动多少，但医治的手法倒是娴熟，不过他动作瞧着轻柔，桃花却还是疼得彪了泪，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尚说：“你且忍着些，这药草敷上虽疼，但药效最好，你伤得深，为了恢复得快，只能让你多忍忍了。”
他声音温和，目带担忧，但不知是不是桃花痛得产生了幻觉，她怎么觉得这和尚语气里有点……
幸灾乐祸？
“包扎好了，我去煎些药……”
说着他就起身，桃花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手腕。
“怎么？”
“那个……”桃花眼珠子转了下，“大师，长留哥，你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老实说，刚才打黑熊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却后怕得很……”
不能让他走了，单是这么抓着他的手腕，她就能明显的感觉到灵气的充沛，让他走了她岂不是白糟了疼！
抓着他的手腕更紧了些。
和尚生的面相极好，尤其一双眼，饶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妖娆容颜的桃花，也总在对上他那双眼的时候愣怔一瞬。
也是这个时候，她想起老桃从前与她说的，“乖徒儿，为师不让你去人间是有考虑的，你虽化了人形，可到底原身不是人，凡人啊，是世上最弱小的存在，却也是最复杂的存在，你只有个人形是无法在人间存活的，当年的白蛇比你聪明得多，还不是在凡人伎俩下露了原形？”
那时她不服气，白蛇？那是个傻的，为了个凡人男人就丢了修为，要是她，被那男人和法海老和尚一起算计，她头一个不放过那男人！就是追到冥界也得把这笔账算了不可。
可那时不服气的事，在现在却突然有些明白老桃的话了。
和尚的眼睛，是与他们妖不同的。
说不清到底哪一点不一样，可她知道就是不一样，就像她原以为凡人的气息都是污浊不堪一般，现在她却要百般算计得到这凡人的灵气……
片刻里的愣怔，合同被她攥着手腕也不挣，那双眼看着她片刻，缓缓就带了笑，他说：“好，我在这里陪你，正好刚敷了药，待会再去煎药不迟。”
说着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来。
桃花悄悄松了口气，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却是还没松开，她假装看不到和尚几次的眼神落在她手上，只把自己当做受到惊吓的弱小少年，作出非得抓着他才能安心的模样来。
和尚的灵气于她是尚好的良药，即便身上疼得厉害，她还是抓着他不肯松手，感受着七经八脉里缓缓流动的灵气，她面上一半的疼痛一半的舒爽，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便觉得额上被什么轻轻触碰着，她睁了眼就对上和尚的眼，他手上一方素色帕子，正给她擦额头的薄汗，见她睁眼，说：“好受些了吗？”
声音温润，模样更是温润，桃花有瞬间就愣了下，她自小被老桃带大，老桃养她的方式简单粗暴，她打过的架受过的伤比吃过的饭还多，还是第一次被这么……
细心温柔的对待。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三日下来，桃花确信这呆和尚全然没看出她的底细，更确定他跟当年的老法海半点不能比，这厮除了面皮好看些，没半点攻击力，这是桃花每日观察得来的结论。
勤快倒是勤快，浇水松土，但细心照料的都是那几垅小青菜，根本没把她这棵桃树放在眼里。
应该不缺银钱，前院香火没断过，但没见这和尚有什么真本事，凡人愚昧，大概拜错了庙也不自知。
嗯……长得好看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不咋地，桃花咬牙切齿，他到底怎么看出她丑的？！
对，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看那小身板，男人嘛，就得强壮壮的才有气概，就像鸣凤喜欢的那牛妖，长相粗犷了些，但人家有力气有能耐啊。
一番思索下，和尚在这记仇的妖眼里，半点好处也没了。
彼时，夜色渐浓，有微微热的风，浇了水的小青菜，绿油油随风摇摆，扭得风．骚，桃花一脸坏笑冷哼哼两声，掐诀变化了身形飞到了和尚的房门外头。
＃＃＃
老桃不许桃花去人间，桃花问原因，老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乖徒儿，你可知道咱们妖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牛鼻子道士？”
老桃点头：“不错。世间妖、魔、神、人、冥五界，魔界与其他四界均是交集甚少，冥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神界一向高高在上，更是不懈与妖界为难，独独人界，修仙者有之，降妖除魔者更是不少。”
桃花懵懵懂懂，恍惚懂得人间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从未去过人间行走，却不耽误她了解人间。
老桃有许多宝贝，从前他们还住在花果山隔壁的时候，老桃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东海龙宫的蚌姑娘，蚌姑娘搜罗了好些东海的宝贝给他，其中一件便是观天镜。
传说观天镜本是神界之物，后来遗落东海，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老桃手里，老桃说这观天镜在有大道行的手里，可观五界，有大用处，但在桃花手里嘛，她修为不够，只能看到妖界和人界，当然还要除了两界里被加了结界禁制的地方，是以老桃把这东西给了她，说权当个玩物。
此后桃花平日里除了修炼、巡山之外，便多了另一件消遣：听人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从壮志雄心的铁马金戈，到缠缠．绵绵的你侬我侬，她都听得眼冒绿光津津有味。听的多了，渐渐懂了好些人间的道理，比如：男女授受不亲。
而此时的桃花，与面前的俊美和尚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授受不亲！
即便，是男人与女妖。
惊到了桃花连连后退，连她来此的初衷都忘记了。
话说又气又渴的妖，本来打算捉弄一番这呆和尚，顺便找些水来喝，但她来的路上先看到了院里的水缸，没忍住，趴在水缸边喝了个够，打了个饱嗝后，又躺在屋顶晒了会月亮，吃喝喝足的妖，才想起还有捉弄和尚这件事。
彼时和尚房间还亮着，这些天的相处，她认定和尚是个杀伤力不足为惧的凡人，也忘了老桃说过的“好奇心害死妖”，大咧咧的窜到窗外打算偷个窥。
和尚一身月白色亵．衣，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桃花喜欢月亮，也喜欢月白的颜色，连带看着和尚也越发顺眼起来，顺眼的和尚坐姿端正，捧着一卷书认认真真的看，他侧脸轮廓好看，偶尔抬头挑挑灯，抬手翻书的模样，都像极了戏折子里说得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这“书生”桌案上除了书，还放了个青花的小碟子和茶盏，碟子上点点糕点的碎屑，茶杯里也还有半盏的茶。
这“书生”，不寒，也不苦。
呵呵，很滋润嘛。
桃花咬牙，仗着隐身术，一下飘进了屋里。
凡人敬神畏鬼，桃花曾经跟只鬼做过朋友，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吓唬人的伎俩，后来鬼朋友被那俩无常捉去投胎了，她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倒是那些小伎俩一直没忘。
这是间清朴的卧房，素衣的和尚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桃花飘在他身后，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她妖力恢复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隐身术，若是被凡人碰到，法术便不灵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和尚，桃花开始使坏，她先是伸手戳了戳桌上的茶杯，把个杯子戳到晃了几晃，满意的看着那和尚果然目光微顿，但许是动静太小，和尚没再多作反应，她皱皱鼻子，一伸手，茶杯就落了地，“啪”地一声响起，茶杯落了地，和尚旋即抬起了头。
桃花扬起嘴角。
“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啊……”
和尚低声叹一句，俯身捡起茶杯，起身就去关窗，桃花一愣，转头果然见窗户开着的，这笨和尚以为是风吹的？
她眉头一皱，伸手去翻他的书，但刚一搭手就顿了下，因为这书不是她想象中的枯燥经书，却是一本……画册？
画风倒还不错，故事还挺眼熟，桃花眯眼一看，这不是白蛇的故事吗！
这……
是和尚该看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愣怔，和尚已经施施然回来了，他也伸手去翻书，衣袍带起细微的波动，堪堪就要碰到她的手指，桃花惊醒似的一下缩回手，好险！
倒是不怕在和尚面前现了原形，就是怕这呆和尚万一给吓出个好歹，徒增了杀孽她会被老桃打死的！
后怕之后就是懊恼，看着津津有味看画册的和尚，她气得牙痒痒，围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烛台，准备拿灯油烫一烫他。
但她手刚伸过去，和尚却突然就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眼睛比月光还亮似的，就这么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桃花吓了一跳，但旋即他眨了几下眼睛，自语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呀，该歇息了。”
桃花舒口气，吓死妖了，她差点以为这和尚能看的到她呢！
一口气没舒完，眼见着和尚这就乐呵呵睡大觉去了，可她这吓人的本事还一点没使出来呢，桃花只觉得更加难受了，她似乎把妖生几千年里没丢过的人都在这里丢了……
憋屈。
着实憋屈。
气急败坏的妖攸地窜到和尚近前，拎起枕头准备照着他的光脑袋来一下，她已经不想吓唬人了，她只想泄愤。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站到床前，还未伸手拿枕头，和尚就在她跟前大大舒展了双臂，身后是床，桃花退不得，只能看着离她十分近的和尚，胳膊张开又回拢，动作间袍子堪堪略过她耳朵边，那姿势，就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抱住似的……
干！
老桃是这么教桃花的。
“乖徒儿，为师问你，若要有人骂你侮你，你当如何？”
“嘛，说说而已，有什么所谓。”
“那对方动了手呢？”
他乖徒儿就眼睛一亮，脆生生道：“打！”
“打不过呢？”
“搬救兵，叫师父来打！”
老桃点点头满意了，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在老桃这般教育下，桃花打架的本事越来越强，胆子也是越养越肥，妖送外号桃大胆。
桃大胆有个特点，脑子一抽，往往身体不受脑袋控制。比如此时，她看着像要抱她的呆和尚，一下子没忍住拳头就挥了出去的时候脑海中这才浮现：他是无意的，不能伤人，不能伤人，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啊！
但在四分之三个瞬时之后，桃花发现她没有打到对方。
舒展着清瘦身板的和尚扭身做了个活动腰的动作，这一个侧身就把桃花的拳头刚好躲了过去，桃花一愣，只觉今天真不是个吓唬人的好日子，她是妖中俊杰能屈能伸，先放这笨蛋和尚一晚，妖怪报仇，百年不晚！
这么想着，她身形一动就要溜，但和尚的动作跟她同步了似的，她往哪他总能往那处伸个胳膊冒个腿儿，要不是确定这厮只是个普通通的凡人，桃花真要怀疑这厮是在戏耍自己！
窝火！
超级火大啊喂！
桃花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但当下偏偏还存着点子理智，急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也还是没碰到丫一片衣衫，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做完了一套动作，一脸满足的说，“果然睡前还是要适当运动一下，强健身骨也是种修行啊……”
“噗！”
这也叫修行？
“谁？”
桃花蓦地捂住嘴，糟糕，她一不小心真的嘲笑出声了，眼见着和尚瞪大了眼睛，她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但和尚显然是骇到了，他下意识就四处张望着看，好死不死在桃花跑过他身边，他一抬脚就踩住了她的裙角。
桃花力道收不住，不受控制的就往下倒去，她挥着爪子下意识的往一边抓，企图撑住身子，却没想到一把扯在了和尚的亵衣，
——砰！
这是桃花砸在地上的声音。
“唔！”
这是和尚砸在她身上她的闷哼声。
接着是几秒钟的寂静。
桃花再一睁眼的时候，就是与和尚脸对着脸，眼对着眼，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的姿态。
和尚整个人砸在了她身上，不用想也知道她的隐身术指定不灵验了，和尚瞪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子里映着她清秀秀的脸和淡粉色衣衫，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骇，那双唇微动了下，“女施……”
不待他把那个主字说出，桃花反应极快的蓦地一个猛抬头，砰地一声脑门撞了过去，和尚登时眼神迷离飘散，一歪头晕倒了。
桃花落荒而逃。
经此一遭，她连惧怕前院的佛光都忘了，飞身就往外窜，老桃一再说过，妖不能对凡人动手，会坏了修行。
刚才那算什么……
被凡人和尚看到模样还撞晕了他，这……算坏了修行么？
不行，得找老桃问问！
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的妖，几个瞬时窜到了门口，可谁来告诉她，门口这是什么？
月光莹莹下，小庙门口的廊檐上，趴着一只两人高的貔貅，身形威猛，眼如铜铃，看到粉色衣衫的小妖，那貔貅极其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换了个姿势继续趴，鸟都没鸟她，一妖一兽都很清楚，桃花绝对在它爪子下过不了三招。
嗯，深呼吸。
桃花你可以的。
当年猴子那么厉害，不都是有跑不出的五指山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来日再战。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桃花，僵硬着转回身，慢吞吞往后院走，看到角落里放着的水桶，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得水桶滚出去老远，又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大吼两声，后院里才算是消停下来。
月光下，桃花又变回了干巴巴瘦弱弱小桃树的模样，气急败坏过后，那些方才忽略了的事情才慢慢回转。
她想到那和尚与她离得极近的时候，呼吸间气息萦绕，尤其他那一开口，气息泄出的时候……
她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极精纯的阳气。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骗不过自己，她就是被强烈受到吸引的自己骇到了……
好险！
她是清修的妖，一向看不上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没想到自己差点着了道，她拍拍胸口，“看来老桃说得对，和尚果然极危险啊……”
白折腾一晚上的妖，极力忽略被那股阳气勾起的强烈的冲动，她晒着月亮呼吸吐纳，强迫自己忘了那股感觉，心里却又在和尚头上加了一笔账。
……
第二日，和尚是被上山来的香客发现晕倒了的，香客一声惊叫吼醒了闭着眼的和尚。
彼时，桃花正在后院屏气凝神，一旦这和尚察觉出什么她就得应对，她可是知道凡人多愚昧，定会叫嚷着把她绑起来烧掉或是找一堆牛鼻子老道挥着拂尘鬼画符，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要真折在了凡间，她算是把脸面丢到冥界了！老桃估计就是找到冥界也得提着她的耳朵教训她一番才会让她再去投个胎。
一想到自己被老桃当众训得没脸的模样，她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屏气凝神听着前头的动静。
前院乱糟糟声音一片。
这个说，“长留大师，您是不知道啊，昨晚上我们家那口子起夜，刚出了屋门就听到一声尖叫，我听得真真的，那可是女子的声音啊！甚是凄厉甚是骇人！当场就把我们家那口子吓昏了过去……”
长留？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桃花小声呢喃重复一遍。
嗯，得记下，或许改天能诅个咒什么的。
心思微顿便听那边又有个粗犷的声音说，“春杏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师你听俺说，这声儿俺也听到了，听着就是从您这山头上传来的，您说什么人的声音能传那么远啊，俺们寻思着事情不对劲，这不上来一看您就倒地不起了，大师，到底怎么个回事啊？是不是又妖物作祟？”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拔高了声音，“哎哟那可了不得！我祖爷爷小时候啊，进山的时候见过一只成了精的熊瞎子，就在咱们山头呢，站起来得五六人那么高！会说人话！还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爪子比你个头都大！那一爪子招呼下来咱们谁能招架得住！别不是那熊瞎子又出来作恶了？”
穿粉衣裳的熊瞎子？
桃花脑子里极快的出现一个壮硕的身影，她脸色一僵，不会吧……
前院乱哄哄七言八语里，和尚的声音传了来，“阿弥陀佛，众位施主稍安勿躁，可否听我说一句。”
他声音不大，偏有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那些凌乱乱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去，桃花越发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虽不知昨夜声音来自何处，但诸位所说的声音我并没有听到。”
话未说完，就有人小声道，“那大师晕倒在地是……”
和尚笑了下，“昨夜礼佛，心有所感，一时不察竟已早上，让各位担心了。”
围观群众互相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大师这是彻夜礼佛一时累到睡了过去？
所以不是晕倒是睡着？
面面相觑后，山民明白了前因后果，春杏娘头一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师果然虔诚！一心向佛竟然这么辛苦！”
“是啊大师，你这就太累了，对了，俺家种的菜快收了，明个儿上山俺给你带过来，是按大师说得法子种的呢，一定要让您也尝尝才行！”
“还有俺家，俺家的鸡开始下蛋了，大师你……”
七嘴八舌里，终于有人想起重点，说：“不对啊大师，那声女子的尖叫，您在庙里都没听到，我们在山下却听得真切，这岂不是更加妖异？”
话出，众人安静了一瞬。
唯独和尚叹口气，目光微垂里满是温和悲悯，他说：“阿弥陀佛，此处是佛门清净地，便是有妖物，也万不是作恶的邪祟，况山路崎岖，夜里更是难行，保不齐是哪户人家受了惊吓，在场的都未看到那所谓的妖物，我想还是先不要凭空猜测得好，免得山下乡亲平白受了惊扰。”
他语气沉静，调子温温和和，分明是否定了众人，却不让人觉得半分不适，反让听的人频频点头，话音一落就有人附和，“大师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没见着到底是人是妖，再说我可听说张屠户家新娶的小娘子是个极娇气爱闹脾气的，三天两头的闹动静，保不齐就是又离家出走上山了。”
“可不是，你这么说俺也觉得那声音还真有点像呢！咳咳，大师果然比俺们镇定啊，瞧俺们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前院又嘈杂起来，但这次的声音却不再惊疑，反而变成了清一色的夸奖。
桃花在后院瞪大了眼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那和尚失忆了？
什么礼佛，他分明在房间里吃着小点心看画册的好伐？
她也分明是一头撞晕了他的，他分明看到了她的，怎么这般反应？
还有那些个凡人，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带偏了节奏？
桃花瞪大了眼摸不清和尚的套路，前院的和尚听着众人的夸奖，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眯眯。
“贫僧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和尚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这个时辰少有来上香的山民，和尚就站在桃花的秃桃树边上，一手拉了她细细的枝丫，脸上表情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还呢喃着，“不应当，不应当……”
不应当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桃花直觉不爽。
她最清楚昨夜发生过什么，所以和尚嘴里那奇怪的梦定与她有关，混着他微妙的表情，保不准这混和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
她使劲咬了咬牙，笨蛋和尚，你给我松手，再拉我手就废了你啊喂！
可惜了她怒气冲天，偏人家凡人和尚听不着一星半点，饶有兴致的把她看了一个遍，点头说：“不过一夜功夫，瞧着却多开了许多花，看来不浇水的法子的确是对的。”
对你个大头鬼哦！
“说起来，我昨夜梦里似见了位姑娘，一身的衣裳倒与你这花瓣差不多的颜色，阿弥陀佛，想来是我白日里照料你的缘故。”
桃花身子一僵，果然……
果然这厮还记得！
不过，照料？
桃花真想给他一个脑瓜崩，她被打出了妖界不说，偏偏还被挪到这种地方，现在她这么点的妖力，别说回妖界了，就是出这个庙门都是问题！
那厢和尚却是舒口气，“看你缓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放心，我往后再给你少浇点水，九荒山钟灵毓秀，来年保准让你结几个大桃子。”
他眉眼眯眯，笑得温温和和，桃花却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她怎么觉得这个语气……好像在哪听过？
是了，她在观天镜里看到过，哪家的婆子安慰自家几年无所出的小媳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夫人您放心，我这里有个土方子，您按时吃下，来年保准让您添个大胖小子”……
桃花嘴角抽搐，不能待了！
这地方再待下去，不等她妖力恢复，她就得气闷而死！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她不可自抑的想起昨夜……
她与这和尚离得极近的时候，分明的感觉到自他口中流出的气息，那种感觉……
和尚还在说着什么，桃花却有些听不到了，只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她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那么精纯的气息，只是那么一点，她就感觉到身体里七零八落的妖力被极快的汇集填补，若是再多一点……
她不能在人间久待，被那只鸡打到这里已经几日，那只鸡定然会去抢山头，现下桃山上不知是何光景了，她要想法子早些回去才是正经，从这呆和尚这里“借”点灵气，应该……不要紧的吧。
歪点子一动出来，桃花再看优哉游哉择菜的和尚，眼神就像看着饭碗似的亲切了。
而此时的桃山，也并不平静。
桃山众妖的日常：吃饭，睡觉，修修炼。
桃花决斗的当天，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众妖早早摆好了宴席，还张罗着下注，赌老大这次花多长时间得胜归来。
当然该工作的依旧毫不懈怠。
“哮地，你干嘛去？”葵阳眯着眼睛晒太阳，懒得凑热闹，见哮地颠颠的往山下跑，随口问了一句。
哮地是犬妖，还未化形的时候被桃花捡回来的，当初是皱巴巴一只小狗，桃花说得取个霸气的名字带一带，正巧那时候猴子被镇压，当初镇压的一干神仙的八卦也流了出来，听闻天上有个三只眼的神仙，养了只威风凛凛的神犬，神犬号哮天，桃花略一沉吟便给捡回来的小狗取了个哮地的名字，一方面沾沾神气，另一方面也希望他早日修炼得道。
但哮地天资实在算不上聪敏，跟了桃花这么许久也才堪堪化了个人形而已，况人话说得也不利索，一句话里总喜欢加个汪。
“汪，我，我要去巡山了汪。”哮地一本正经的说，因知道葵阳是桃花的好友，腰板挺得格外直，像接受什么检阅似的。
葵阳懒洋洋点点头，随口说，“那你去吧，当心点。”
葵阳原身是朵向阳花，这大中午的只有她最喜出没，此时看着哮地乐滋滋的模样，她清丽的脸上一抹担忧，桃花跟鸣凤斗了几百年，这次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不安。
彼时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谁都没想到自家老大会败了。
雉鸡精胜了，胜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桃山的名字改成了凤头山，强迫山上众妖改拜她为王，桃山众妖在桃花的教导下，深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于是假意称鸣凤为大王，背地里却偷摸聚一起想法子。
“老大怎么还没回来，就算输了也不用躲了吧……”说话的是喜鹊精换换，她年纪小，最沉不住气。
刚一出口哮地就急了，“你不要胡说！”但凡跟桃花有牵扯的事，哮地绝不掉链子，此刻瞪着喜鹊精利利索索的反驳，“大王是输不起的妖吗？我们大王最是厚脸皮，不要小看她！”
众妖一愣，瞬间都点头，他们大王是谁啊，修为高身手好，脸皮更是跟修为成正比的好伐，输了算什么，场子找回来就是了啊。
欢欢撇撇嘴自知失言，一边的墨墨却是扯扯她的袖子：“欢欢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大王，大王才不是那样的妖，她兴许是受了重伤回不来了呢！”
“我擦你个乌鸦嘴！你咒谁呢！”暴脾气的玫瑰上去就要揍他。
“他本来就是乌鸦精……”葵阳急忙扯住她，“他一向这么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他还不如省点力气。”
墨墨躲在欢欢身后，小声说：“那大王为什么还不回来，都这么多天了，半点音讯都没有……”
大家对视一眼，都顿了一下。
其实都知道不能怪墨墨说错话，桃花重伤甚至可能……更严重的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想到了，但这念头随即就被压下……开玩笑，方圆千里的妖，谁不知道桃大胆打架几乎无败绩，大王一定没事的。
“或许，是大王迷路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咱们大王是路痴来着，说不准就是迷路了。”
葵阳看着角落里的哮地，似笑非笑：“哮地，你觉得呢？”
哮地猛地抬起头，眼里慌乱毕现，这时候大家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招架不住，终于还是挠挠头，“我、其实我昨晚找到老桃了汪。”
老桃是桃花的师父，桃花是她是桃山大王，但老桃比她还得高一个级别，按人间的那一套来算，她桃花是桃山皇帝，那老桃就得是太后那级别！
老桃在桃山威望很高，但就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桃花失去消息之后，桃山众妖虽有心寻他商量法子，奈何无力。
“我见过老桃两次，记得他的气味，昨晚在断天崖找到他了汪。”哮地声音闷闷的，“可老桃说，这事他不管。”
“我擦他什么意思，他不是大王的师父吗！”
葵阳却是松了口气：“玫瑰别急，正是因为大王是老桃唯一的徒弟，大王若真的有危险，他才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既然老桃那么说了，想来大王至少性命无忧，大家该修炼的修炼，安心等大王回来就好。”
众妖点头，葵阳没了白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倒让人信服起来。
于是经过三日的惴惴不安后，桃山众妖恢复了吃饭、睡觉、修修炼的生活，当然还开了新的赌局：
赌老大什么时候打回来。
他们并不知，正在人间的桃花，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
和尚不光会念经解签，医术也不错，隔几日便会去山中采药，这一日，他又背了竹篓，轻车熟路的进山采药。
有香客提醒他，山中近日有熊出没，大师须得要小心。
大师是想小心，无奈早早被一只妖怪盯上。
桃花隐在树上，看着和尚的身影缓缓走近，他一身素衣，衣袍略宽大，身形清瘦，只一张脸长得极好，显得那身衣裳也一并顺眼了似的，桃花愣了下，朝一边做了个手势：上！
——砰！
一个壮硕的身形堪堪落在和尚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身形极大，有三人那么高，一身的衣裳粉**嫩，露出来的脖子啊脸啊却是黑黢黢一片，和尚就这么愣了下。
树上暗中观察的桃花勾起嘴角，哼哼，也多亏了那些愚蠢的凡人她才找到了这位熊姑娘，在庙里忍气吞声等到妖力稍好，又用了手段找到了这位熊姑娘，这才一同设下这么个局，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跟这和尚“亲密接触”！
要说熊姑娘，早些年看上了老桃，老桃虽风流，可享受不来这般的身高差，几番婉拒，熊姑娘却一直芳心未死，此次见到桃花，别说让她帮这么个小忙了，就是要她费个百八十年的修为，只要能见老桃一面她都肯干！
桃花并不觉得自己在卖师求荣，此刻她眼里只剩了和尚的影子，在那晚吸了他一星半点的灵气之后，她往后几日的修炼格外不顺，那种感觉就像吃惯了糠咽菜的人，突然尝到甘露美味，再让她吃回糠咽菜就难以下咽了……
她的妖力在叫嚣，叫嚣着让她向和尚靠近。
此刻看着愣住了和尚，她眼里势在必得的光。
熊姑娘大吼一声，寂静山林里格外骇人，桃花眼睁睁看着和尚愣了那么一下，然后躺倒……
装死。
欸？！
谁说遇到熊装死就有用了？
况且这是熊妖啊！不是一般的熊啊喂！
桃花愣了。
熊姑娘也愣了一下，然后恼了，麻麻哒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姑娘大吼着朝和尚冲了过去，试图让这和尚知道这法子不管用，和尚是接受到这个信息了，可他起身却是不紧不慢的，起来后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念有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桃花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念经？！
这呆和尚！
这个时候正常的展开不是应该他惊呼救命，然后自己救他于危机之中，妥妥的出场自带恩人光环吗！
熊姑娘向桃花的方向看，还怎么演？
还能怎么办，自己做的戏，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人家熊姑娘是个好妖怪，顶多吓唬吓唬人，不敢真伤人吃人，桃花只得撸袖子强行出场，她从树上跳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一行明晃晃的大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作自受的桃花举着一把斧头冲到了和尚面前：“爪下留人！孽畜住手！”
她一身短衫打扮，黝黑的皮肤，树下散落一捆柴，举着一把斧头，端的是个农家小子的模样。
身后和尚呼吸顿了一下，在桃花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脸担忧但仍期冀的望着自己！
她没有回头，小腰板挺直，说的话义正言辞：“大师您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救您！”
说完将斧头举在胸前，摆出迎战的姿势，面上却朝着熊姑娘挤眉弄眼。
“小兄弟……”
桃花啊的一声朝熊姑娘冲过去，于是和尚眼睁睁看着那黑瞎子眨眼间扑到跟前，又听一声大喝，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过去的小少年已经被黑瞎子扑到在地，黝黑的脸上溅起朵朵血花。
熊姑娘扑过来的时候，桃花一斧头劈向它的肚子，简单粗暴的结束了战斗，当然伤势不过是障眼法，这是她与熊姑娘早就商量好的，到时她成了和尚的救命恩人，便可以正大光明的靠近这和尚，也好让她早早恢复妖力。
桃花余光里瞥见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妖女救和尚的戏码之后再加上苦肉计，这和尚，应该中招了吧？
桃花偷偷笑了下，正准备找个合适的姿势摔倒，却听到身后和尚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嘿，心软了吧。
桃花眼睛一闭就往一边倒下，同时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眼神担忧的看向和尚，“大师，您不要紧……吧，咳咳……”
她捂了嘴，还是有血丝从指缝渗出，配着清瘦的小身板和朴素的打扮，看起来分外可怜。
快过来扶我吧！
一身僧袍的人却是叹了口气，“小兄弟这是何苦，万物皆有灵，你我皆有命，若我今日本该有此劫，权当舍身成全了这黑熊便是，你如今为了我杀生……”
说话间双手合十，步子缓缓往熊姑娘的“尸体”走去，道一声佛号，眼神悲悯，“我为你念一段往生咒吧。”
桃花躺在地上，眼神里有瞬间的迷茫。
这是……什么情况？
“咳咳，大师果然慈悲为怀啊。”她嘴角抽搐，强行刷存在感，和尚这才回了身朝她走过来，他弯身扶她，“小兄弟不必后悔，你本是为了救我，这一笔该记在我身上才是。”
她没有后悔好伐！
心里大吼一声，面上还得做出虚弱的模样来，由着和尚把她扶起，她顺势往他身上倒，不知是不是她为了出庙门耗费太多妖力的缘故，那一晚只觉得和尚口中的灵气诱人无比，现在只是靠在他身上，只是与他肌肤相触到，她便觉得有暖洋洋的气息钻入体内，让她畅快得恨不得离他再近一些。
“小兄弟，你伤得厉害，必须尽快诊治才是，你家住哪里？我现在送你回去。”
桃花弱弱的摇头：“多谢大师挂念，但我是孤儿一个，爹娘早就死了，我就靠着给人做工过活，大师就是送我回去我也医治不起。”
说着抬眼看下他的神色，她再接再厉：“村子里的人都说大师您是好人，我贱命一条，死了无所谓，能救您，也是值了。”
看，我是孤儿，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现在为救你受重伤了，您看着办吧。
和尚拧拧眉，似乎在烦恼该怎么安置她，桃花攥攥拳头，轻咳一声厚着脸皮提醒道：“听闻大师略懂医术，这里离庙里不远，不如先随大师回去……”
还要她这个恩人自己提出来，和尚你是有多蠢！
“阿弥陀佛，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桃花强迫自己忽略掉这厮语气里那一丝不甘不愿，嘛，目的达到了就行，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啦。
桃花“娇弱”的由和尚扶着自己，如愿以偿正大光明的回到了庙里。
待他们走远后，地上的熊姑娘也慢悠悠站起来，一个转身现了原形，身上那些个血啊土啊什么的瞬间不见，她喜滋滋的笑着，这孩子是老桃的乖徒儿，别说是陪她演这么场戏，就是真让她伤几分，能得到与老桃亲近的机会，也值了！
熊姑娘娇羞一跺脚，大地颤了颤。她颠颠的往隔壁山头跑去，那孩子还让她去给老桃捎个口信，瞧瞧，多上道的孩子……
熊姑娘乐滋滋的去找老桃了。
再说桃花，她虽是妖，皮肉伤也是会痛，为了效果逼真，她的伤口没有全然作假，有三分是真的，此时挂在和尚身上，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感受着自他体内传来的灵气，她也觉得值了。
“这是我的房间，木兆你先躺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和尚把桃花一路扶了回去，花木兆是桃花为自己临时取的名字，这两个字是桃字拆分而来，又想起在观天镜里听到的女中豪杰花木兰的故事，桃花越发觉得这个名字甚妙，听闻和尚的话，她顺从的点头：“长留哥，那就麻烦你了。”
她惯会顺杆爬，这才多远的路程就把和尚的称呼从大师变作称兄道弟了起来。和尚眉眼温和：“无妨。”
桃花身上只两处伤是真的，腿上骨头错了位，虽然疼，但也只有接骨的一瞬。肩头虽没有伤到筋骨，但血肉模糊很是骇人，和尚看起来文弱，提水也提不动多少，但医治的手法倒是娴熟，不过他动作瞧着轻柔，桃花却还是疼得彪了泪，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尚说：“你且忍着些，这药草敷上虽疼，但药效最好，你伤得深，为了恢复得快，只能让你多忍忍了。”
他声音温和，目带担忧，但不知是不是桃花痛得产生了幻觉，她怎么觉得这和尚语气里有点……
幸灾乐祸？
“包扎好了，我去煎些药……”
说着他就起身，桃花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手腕。
“怎么？”
“那个……”桃花眼珠子转了下，“大师，长留哥，你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老实说，刚才打黑熊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却后怕得很……”
不能让他走了，单是这么抓着他的手腕，她就能明显的感觉到灵气的充沛，让他走了她岂不是白糟了疼！
抓着他的手腕更紧了些。
和尚生的面相极好，尤其一双眼，饶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妖娆容颜的桃花，也总在对上他那双眼的时候愣怔一瞬。
也是这个时候，她想起老桃从前与她说的，“乖徒儿，为师不让你去人间是有考虑的，你虽化了人形，可到底原身不是人，凡人啊，是世上最弱小的存在，却也是最复杂的存在，你只有个人形是无法在人间存活的，当年的白蛇比你聪明得多，还不是在凡人伎俩下露了原形？”
那时她不服气，白蛇？那是个傻的，为了个凡人男人就丢了修为，要是她，被那男人和法海老和尚一起算计，她头一个不放过那男人！就是追到冥界也得把这笔账算了不可。
可那时不服气的事，在现在却突然有些明白老桃的话了。
和尚的眼睛，是与他们妖不同的。
说不清到底哪一点不一样，可她知道就是不一样，就像她原以为凡人的气息都是污浊不堪一般，现在她却要百般算计得到这凡人的灵气……
片刻里的愣怔，合同被她攥着手腕也不挣，那双眼看着她片刻，缓缓就带了笑，他说：“好，我在这里陪你，正好刚敷了药，待会再去煎药不迟。”
说着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来。
桃花悄悄松了口气，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却是还没松开，她假装看不到和尚几次的眼神落在她手上，只把自己当做受到惊吓的弱小少年，作出非得抓着他才能安心的模样来。
和尚的灵气于她是尚好的良药，即便身上疼得厉害，她还是抓着他不肯松手，感受着七经八脉里缓缓流动的灵气，她面上一半的疼痛一半的舒爽，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便觉得额上被什么轻轻触碰着，她睁了眼就对上和尚的眼，他手上一方素色帕子，正给她擦额头的薄汗，见她睁眼，说：“好受些了吗？”
声音温润，模样更是温润，桃花有瞬间就愣了下，她自小被老桃带大，老桃养她的方式简单粗暴，她打过的架受过的伤比吃过的饭还多，还是第一次被这么……
细心温柔的对待。
鬼使神差的，她结巴了一下，“嗯……好、好些了。”
和尚笑容扩大，“既然如此，我们来上第二轮药吧。”
嗯？
“你伤的重，频繁换药才能保持最大药效。”
欸？
他笑得越发温和，桃花脸上却是僵硬，这该死的药敷上去很痛的好伐，她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吗？
再次上药的时候，桃花疼得呲牙咧嘴，这次可不敢再拉着和尚不放了，上完了药她出了一身的薄汗，这次的虚弱倒不用装了，和尚出去煎药的时候，她就差一点举手欢送了。
看着关上的门，她长长的叹口气，这人间的药，敷起来都这么疼的吗？
果然还是……妖界更好一些啊。
房间只剩了她一个，顾不得其他，她坐起身子运气，方才吸收的灵气还在体内流转，她需尽快调转才是。
这般受伤的痛觉，让她不觉想起从前的日子来。
自是一棵小桃树时，她就被老桃看护着，说是看护，其实也只是不定时给她浇浇水除除草，老桃说，妖界生存法则简单粗暴，强者为尊，要想活下去，唯有自身强大起来，不能依附任何人。
是以桃花才刚化形的时候，就被老桃扔到了东海中的仙流岛，名字里有仙，岛上却多是有修为却未开化的妖物，以夺取灵气源提升自己，极暴虐血腥少儿不宜。
老桃不许桃花杀生，嗯，他们是文明的妖，讲究清修，将来是要渡劫得道的，老桃扔下她之后，只说几日后来接她，便飘飘然一去不返，从三日，五日，到后来的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等桃花在仙流岛如入无人之境时，老桃才放过她。
桃花每每想起那段“遇妖怪就打，不服继续来战”的修行，都觉得自己打架的本事老桃绝对功不可没。
心里一叹，老桃要是知道她沦落到靠凡人疗伤的地步，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啊。
运气吸收了灵气，她只觉身体里凌落的妖力恢复了那么一些，这才缓口气抬手擦了擦汗，只是这么接触那呆和尚的话，应该算不得坏了清修的规矩吧，现下她只盼着早日恢复妖力早点想法子回桃山，目光看向窗外，听到和尚在小庙里的脚步声，她眼里亮晶晶的光，看来她需要时时粘着那和尚才是了……
彼时已经快傍晚，来上香的人已经不多了，到了时辰和尚按时准备饭食，桃花即便看不到也知道他此刻定是拎着那小半桶水往后院里去，在小菜地里摘半篮子菜，再浇了水，而后提着菜篮子去小厨房。
不过短短几日，桃花便把他一天里的日常记了下来，和尚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枯燥，没有戏折子里来得精彩，她觉得做妖也好做人也罢，一辈子总得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才精彩，好比是妖，就得像隔壁猴子那样闹腾一番，换做是和尚的话，那也得做猴子他师父那样的。
像这样念经种菜的和尚，怪没劲的。
桃花点点头，啧啧两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立马变换了表情。
——吱呀
木门推开，端着饭菜的和尚进了来。
“饿了吧？”鲜嫩嫩的小青菜炒的油汪汪的可爱，桃花不觉咽了咽口水，就听和尚叹口气：“我这里只有这些，这几天怕是要难为你了，你伤得这种重，还是下山修养的好，至于去处你不必担心，我去跟……”
“不用！”桃花极快的打断他，眼睛不眨的扯谎，“长留哥有所不知，我就爱吃素，从小沾不了荤腥，你做的这些就很好，再说山下大夫哪里比得上长留哥啊，我就留在这里正好跟着长留个修修心。”
她一番话说得利落顺畅，马屁也拍得不着痕迹，这也是她从前在仙流岛时学习的技能，天知道她当年小小一个妖怎么在那岛上活下来，初时还不是靠着甜言蜜语抱了个大腿，老桃说过，成大妖怪者不拘小节。
这不和尚也着了她的道不是？
他本就俊雅的脸笑得越发好看，把饭菜摆好后便扶着桃花起来，桃花眼神微闪，借机软踏踏的靠在他肩膀上，可怜兮兮的举举自己受了伤的爪子，“长留哥，你看……又要麻烦你了……”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
这一招叫转移话题，想必接下来和尚就得顺着她的话题安慰她说没关系，至于她靠在他身上的事，自然就略过去了。
她嘴角微勾了下。
“无妨，你是病号，我照顾你是应当的。”
看吧。
“但小木兆，你这样歪着身子不利于消化，来，我扶你靠在床头。”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托起桃花的小脑袋，在她背后搁了个软垫，把她的身子扶开。
欸？
他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憋得桃花嘴角抽搐了下，露出个难看的笑，“多谢……长留哥。”
“无妨，你年纪小又无人教养，不懂这些也正常。”
你说谁无人教养！
她跟那些也妖怪不一样好伐！她师父当年可是跟猴子拜了把子的兄弟好吧！
“咦，小木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上这样红？莫不是发烧了？”和尚面露担心，抬手用手背贴在她额头。
唔……
桃花很想大吼她是被他气的，可他的手背贴过来的时候，她又被那股醇厚的灵气征服，炸了毛的情绪瞬间被抚平，她甚至舒服得眯了眯眼，在和尚的手要离开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迎着和尚疑惑的目光，她声音弱弱，“那个……我可能有点发热，你手凉凉的，贴着舒服。”
“可是摸着温度并不高。”
“那大概……是内热吧。”
她怎么知道内热是什么玩意，随口就造了个词。
幸而他没再追问，只眯了眯狭长的眼，“可木兆你这般的话，我没法喂你吃饭了。”
“还吃什么饭啊，我只想……”
“小木兆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长留哥你就先给我降降温，饭晚一会再吃就好。”
还吃什么饭，她这会儿想吃他！
桃花从前顶看不起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怪，她觉得人气儿污浊，但这些偏见在遇到和尚之后似乎就慢慢消了不少，就像现在，她感受着自他身上醇厚的灵气，突然就想到那些口唇相渡直接吸取阳气的妖，是不是也如她一般的感觉？
眼神一飘，带了股子迷离的意味，他虽面皮黑，但细看来相貌却是生的很好。
低低的，身侧的和尚笑了声，说：“小木兆现在这模样神情，倒像个女儿家。”
桃花心里一惊，连同攥着他的手也松了开，她直起身子急道：“我才不是！”
见和尚微挑了眉，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轻咳一声忙道：“我是说……我虽然长得瘦弱了点，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长留哥这么说，岂不是说我没有男子气概？”
嗯，这一招，叫倒打一耙。
他摇头：“我原是无意一说，倒让你多心了。”说着拿起碗筷，“男人也好女子也罢，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桃花张开吃了他递到嘴边的饭菜，不觉想起那一日他说自己做了个梦的场景，不由试探：“那就算我是个女子，你也一样这么照料我？”
“照料定还是会照料，我会拜托给山下的陈大娘。”
“你刚不还说男女在你眼里都一样，怎么就不亲自照料了？”
“我眼里一样不代表世人眼里一样，我本佛家人，姑娘却是红尘人，若我用佛门法子看待，反而让姑娘处境难堪了。”
所以，他是为对方着想？
桃花顿了下，他还是温温和和讲话的样子，但她莫名哪里不爽，她开始扮作少年模样就是怕他想起那个晚上见到的她，这会儿却是误打误撞了，这呆板的和尚要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别说让她近身了，就是后院都让她进不来。
饭菜又递到了嘴边，桃花泄愤似的啊呜一口吞下，看着神色不变的和尚忍不住道：“那要是妖怪呢？”
“嗯？”
“我是说，救你的要是妖怪呢？”她咽下口中的小青菜，没有多余的动作，身体却本能的紧绷了下，盯着他的眼，说：“山下的人都说你是顶厉害的大师，会念经会解签还会医术，那……你会收妖吗？”
他摇了下头：“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会收妖。”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家才主收妖。”
是了，那些牛鼻子老道才最爱收妖！那么多和尚里收妖的不也就法海一个？像猴子的师父，明知道他徒弟是大妖怪，不也带着西行了一路？
想通了这些的桃花周身放松起来，又吃了一口饭菜，含糊不清的问：“你还没回答我，要是妖救了你，你怎么办？就算不收妖，也不愿意跟妖有牵扯的吧？”
凡人多愚昧，一面敬鬼神一面又对鬼怪之事三缄其口，是五界里最虚伪的。
这呆和尚想来也不例外吧。
但他闻言，嘴角温润的却是笑意不减，一双狭长清亮的眼看着桃花，说：“就算是妖，既愿意救我，想来也是心肠极好的妖，哪里来的不愿牵扯一说。”
桃花一愣，他……
倒是挺会说话的……
跟她一样不讨人嫌。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三日下来，桃花确信这呆和尚全然没看出她的底细，更确定他跟当年的老法海半点不能比，这厮除了面皮好看些，没半点攻击力，这是桃花每日观察得来的结论。
勤快倒是勤快，浇水松土，但细心照料的都是那几垅小青菜，根本没把她这棵桃树放在眼里。
应该不缺银钱，前院香火没断过，但没见这和尚有什么真本事，凡人愚昧，大概拜错了庙也不自知。
嗯……长得好看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不咋地，桃花咬牙切齿，他到底怎么看出她丑的？！
对，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看那小身板，男人嘛，就得强壮壮的才有气概，就像鸣凤喜欢的那牛妖，长相粗犷了些，但人家有力气有能耐啊。
一番思索下，和尚在这记仇的妖眼里，半点好处也没了。
彼时，夜色渐浓，有微微热的风，浇了水的小青菜，绿油油随风摇摆，扭得风．骚，桃花一脸坏笑冷哼哼两声，掐诀变化了身形飞到了和尚的房门外头。
＃＃＃
老桃不许桃花去人间，桃花问原因，老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乖徒儿，你可知道咱们妖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牛鼻子道士？”
老桃点头：“不错。世间妖、魔、神、人、冥五界，魔界与其他四界均是交集甚少，冥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神界一向高高在上，更是不懈与妖界为难，独独人界，修仙者有之，降妖除魔者更是不少。”
桃花懵懵懂懂，恍惚懂得人间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从未去过人间行走，却不耽误她了解人间。
老桃有许多宝贝，从前他们还住在花果山隔壁的时候，老桃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东海龙宫的蚌姑娘，蚌姑娘搜罗了好些东海的宝贝给他，其中一件便是观天镜。
传说观天镜本是神界之物，后来遗落东海，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老桃手里，老桃说这观天镜在有大道行的手里，可观五界，有大用处，但在桃花手里嘛，她修为不够，只能看到妖界和人界，当然还要除了两界里被加了结界禁制的地方，是以老桃把这东西给了她，说权当个玩物。
此后桃花平日里除了修炼、巡山之外，便多了另一件消遣：听人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从壮志雄心的铁马金戈，到缠缠．绵绵的你侬我侬，她都听得眼冒绿光津津有味。听的多了，渐渐懂了好些人间的道理，比如：男女授受不亲。
而此时的桃花，与面前的俊美和尚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授受不亲！
即便，是男人与女妖。
惊到了桃花连连后退，连她来此的初衷都忘记了。
话说又气又渴的妖，本来打算捉弄一番这呆和尚，顺便找些水来喝，但她来的路上先看到了院里的水缸，没忍住，趴在水缸边喝了个够，打了个饱嗝后，又躺在屋顶晒了会月亮，吃喝喝足的妖，才想起还有捉弄和尚这件事。
彼时和尚房间还亮着，这些天的相处，她认定和尚是个杀伤力不足为惧的凡人，也忘了老桃说过的“好奇心害死妖”，大咧咧的窜到窗外打算偷个窥。
和尚一身月白色亵．衣，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桃花喜欢月亮，也喜欢月白的颜色，连带看着和尚也越发顺眼起来，顺眼的和尚坐姿端正，捧着一卷书认认真真的看，他侧脸轮廓好看，偶尔抬头挑挑灯，抬手翻书的模样，都像极了戏折子里说得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这“书生”桌案上除了书，还放了个青花的小碟子和茶盏，碟子上点点糕点的碎屑，茶杯里也还有半盏的茶。
这“书生”，不寒，也不苦。
呵呵，很滋润嘛。
桃花咬牙，仗着隐身术，一下飘进了屋里。
凡人敬神畏鬼，桃花曾经跟只鬼做过朋友，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吓唬人的伎俩，后来鬼朋友被那俩无常捉去投胎了，她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倒是那些小伎俩一直没忘。
这是间清朴的卧房，素衣的和尚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桃花飘在他身后，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她妖力恢复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隐身术，若是被凡人碰到，法术便不灵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和尚，桃花开始使坏，她先是伸手戳了戳桌上的茶杯，把个杯子戳到晃了几晃，满意的看着那和尚果然目光微顿，但许是动静太小，和尚没再多作反应，她皱皱鼻子，一伸手，茶杯就落了地，“啪”地一声响起，茶杯落了地，和尚旋即抬起了头。
桃花扬起嘴角。
“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啊……”
和尚低声叹一句，俯身捡起茶杯，起身就去关窗，桃花一愣，转头果然见窗户开着的，这笨和尚以为是风吹的？
她眉头一皱，伸手去翻他的书，但刚一搭手就顿了下，因为这书不是她想象中的枯燥经书，却是一本……画册？
画风倒还不错，故事还挺眼熟，桃花眯眼一看，这不是白蛇的故事吗！
这……
是和尚该看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愣怔，和尚已经施施然回来了，他也伸手去翻书，衣袍带起细微的波动，堪堪就要碰到她的手指，桃花惊醒似的一下缩回手，好险！
倒是不怕在和尚面前现了原形，就是怕这呆和尚万一给吓出个好歹，徒增了杀孽她会被老桃打死的！
后怕之后就是懊恼，看着津津有味看画册的和尚，她气得牙痒痒，围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烛台，准备拿灯油烫一烫他。
但她手刚伸过去，和尚却突然就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眼睛比月光还亮似的，就这么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桃花吓了一跳，但旋即他眨了几下眼睛，自语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呀，该歇息了。”
桃花舒口气，吓死妖了，她差点以为这和尚能看的到她呢！
一口气没舒完，眼见着和尚这就乐呵呵睡大觉去了，可她这吓人的本事还一点没使出来呢，桃花只觉得更加难受了，她似乎把妖生几千年里没丢过的人都在这里丢了……
憋屈。
着实憋屈。
气急败坏的妖攸地窜到和尚近前，拎起枕头准备照着他的光脑袋来一下，她已经不想吓唬人了，她只想泄愤。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站到床前，还未伸手拿枕头，和尚就在她跟前大大舒展了双臂，身后是床，桃花退不得，只能看着离她十分近的和尚，胳膊张开又回拢，动作间袍子堪堪略过她耳朵边，那姿势，就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抱住似的……
干！
老桃是这么教桃花的。
“乖徒儿，为师问你，若要有人骂你侮你，你当如何？”
“嘛，说说而已，有什么所谓。”
“那对方动了手呢？”
他乖徒儿就眼睛一亮，脆生生道：“打！”
“打不过呢？”
“搬救兵，叫师父来打！”
老桃点点头满意了，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在老桃这般教育下，桃花打架的本事越来越强，胆子也是越养越肥，妖送外号桃大胆。
桃大胆有个特点，脑子一抽，往往身体不受脑袋控制。比如此时，她看着像要抱她的呆和尚，一下子没忍住拳头就挥了出去的时候脑海中这才浮现：他是无意的，不能伤人，不能伤人，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啊！
但在四分之三个瞬时之后，桃花发现她没有打到对方。
舒展着清瘦身板的和尚扭身做了个活动腰的动作，这一个侧身就把桃花的拳头刚好躲了过去，桃花一愣，只觉今天真不是个吓唬人的好日子，她是妖中俊杰能屈能伸，先放这笨蛋和尚一晚，妖怪报仇，百年不晚！
这么想着，她身形一动就要溜，但和尚的动作跟她同步了似的，她往哪他总能往那处伸个胳膊冒个腿儿，要不是确定这厮只是个普通通的凡人，桃花真要怀疑这厮是在戏耍自己！
窝火！
超级火大啊喂！
桃花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但当下偏偏还存着点子理智，急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也还是没碰到丫一片衣衫，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做完了一套动作，一脸满足的说，“果然睡前还是要适当运动一下，强健身骨也是种修行啊……”
“噗！”
这也叫修行？
“谁？”
桃花蓦地捂住嘴，糟糕，她一不小心真的嘲笑出声了，眼见着和尚瞪大了眼睛，她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但和尚显然是骇到了，他下意识就四处张望着看，好死不死在桃花跑过他身边，他一抬脚就踩住了她的裙角。
桃花力道收不住，不受控制的就往下倒去，她挥着爪子下意识的往一边抓，企图撑住身子，却没想到一把扯在了和尚的亵衣，
——砰！
这是桃花砸在地上的声音。
“唔！”
这是和尚砸在她身上她的闷哼声。
接着是几秒钟的寂静。
桃花再一睁眼的时候，就是与和尚脸对着脸，眼对着眼，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的姿态。
和尚整个人砸在了她身上，不用想也知道她的隐身术指定不灵验了，和尚瞪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子里映着她清秀秀的脸和淡粉色衣衫，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骇，那双唇微动了下，“女施……”
不待他把那个主字说出，桃花反应极快的蓦地一个猛抬头，砰地一声脑门撞了过去，和尚登时眼神迷离飘散，一歪头晕倒了。
桃花落荒而逃。
经此一遭，她连惧怕前院的佛光都忘了，飞身就往外窜，老桃一再说过，妖不能对凡人动手，会坏了修行。
刚才那算什么……
被凡人和尚看到模样还撞晕了他，这……算坏了修行么？
不行，得找老桃问问！
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的妖，几个瞬时窜到了门口，可谁来告诉她，门口这是什么？
月光莹莹下，小庙门口的廊檐上，趴着一只两人高的貔貅，身形威猛，眼如铜铃，看到粉色衣衫的小妖，那貔貅极其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换了个姿势继续趴，鸟都没鸟她，一妖一兽都很清楚，桃花绝对在它爪子下过不了三招。
嗯，深呼吸。
桃花你可以的。
当年猴子那么厉害，不都是有跑不出的五指山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来日再战。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桃花，僵硬着转回身，慢吞吞往后院走，看到角落里放着的水桶，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得水桶滚出去老远，又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大吼两声，后院里才算是消停下来。
月光下，桃花又变回了干巴巴瘦弱弱小桃树的模样，气急败坏过后，那些方才忽略了的事情才慢慢回转。
她想到那和尚与她离得极近的时候，呼吸间气息萦绕，尤其他那一开口，气息泄出的时候……
她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极精纯的阳气。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骗不过自己，她就是被强烈受到吸引的自己骇到了……
好险！
她是清修的妖，一向看不上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没想到自己差点着了道，她拍拍胸口，“看来老桃说得对，和尚果然极危险啊……”
白折腾一晚上的妖，极力忽略被那股阳气勾起的强烈的冲动，她晒着月亮呼吸吐纳，强迫自己忘了那股感觉，心里却又在和尚头上加了一笔账。
……
第二日，和尚是被上山来的香客发现晕倒了的，香客一声惊叫吼醒了闭着眼的和尚。
彼时，桃花正在后院屏气凝神，一旦这和尚察觉出什么她就得应对，她可是知道凡人多愚昧，定会叫嚷着把她绑起来烧掉或是找一堆牛鼻子老道挥着拂尘鬼画符，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要真折在了凡间，她算是把脸面丢到冥界了！老桃估计就是找到冥界也得提着她的耳朵教训她一番才会让她再去投个胎。
一想到自己被老桃当众训得没脸的模样，她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屏气凝神听着前头的动静。
前院乱糟糟声音一片。
这个说，“长留大师，您是不知道啊，昨晚上我们家那口子起夜，刚出了屋门就听到一声尖叫，我听得真真的，那可是女子的声音啊！甚是凄厉甚是骇人！当场就把我们家那口子吓昏了过去……”
长留？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桃花小声呢喃重复一遍。
嗯，得记下，或许改天能诅个咒什么的。
心思微顿便听那边又有个粗犷的声音说，“春杏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师你听俺说，这声儿俺也听到了，听着就是从您这山头上传来的，您说什么人的声音能传那么远啊，俺们寻思着事情不对劲，这不上来一看您就倒地不起了，大师，到底怎么个回事啊？是不是又妖物作祟？”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拔高了声音，“哎哟那可了不得！我祖爷爷小时候啊，进山的时候见过一只成了精的熊瞎子，就在咱们山头呢，站起来得五六人那么高！会说人话！还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爪子比你个头都大！那一爪子招呼下来咱们谁能招架得住！别不是那熊瞎子又出来作恶了？”
穿粉衣裳的熊瞎子？
桃花脑子里极快的出现一个壮硕的身影，她脸色一僵，不会吧……
前院乱哄哄七言八语里，和尚的声音传了来，“阿弥陀佛，众位施主稍安勿躁，可否听我说一句。”
他声音不大，偏有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那些凌乱乱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去，桃花越发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虽不知昨夜声音来自何处，但诸位所说的声音我并没有听到。”
话未说完，就有人小声道，“那大师晕倒在地是……”
和尚笑了下，“昨夜礼佛，心有所感，一时不察竟已早上，让各位担心了。”
围观群众互相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大师这是彻夜礼佛一时累到睡了过去？
所以不是晕倒是睡着？
面面相觑后，山民明白了前因后果，春杏娘头一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师果然虔诚！一心向佛竟然这么辛苦！”
“是啊大师，你这就太累了，对了，俺家种的菜快收了，明个儿上山俺给你带过来，是按大师说得法子种的呢，一定要让您也尝尝才行！”
“还有俺家，俺家的鸡开始下蛋了，大师你……”
七嘴八舌里，终于有人想起重点，说：“不对啊大师，那声女子的尖叫，您在庙里都没听到，我们在山下却听得真切，这岂不是更加妖异？”
话出，众人安静了一瞬。
唯独和尚叹口气，目光微垂里满是温和悲悯，他说：“阿弥陀佛，此处是佛门清净地，便是有妖物，也万不是作恶的邪祟，况山路崎岖，夜里更是难行，保不齐是哪户人家受了惊吓，在场的都未看到那所谓的妖物，我想还是先不要凭空猜测得好，免得山下乡亲平白受了惊扰。”
他语气沉静，调子温温和和，分明是否定了众人，却不让人觉得半分不适，反让听的人频频点头，话音一落就有人附和，“大师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没见着到底是人是妖，再说我可听说张屠户家新娶的小娘子是个极娇气爱闹脾气的，三天两头的闹动静，保不齐就是又离家出走上山了。”
“可不是，你这么说俺也觉得那声音还真有点像呢！咳咳，大师果然比俺们镇定啊，瞧俺们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前院又嘈杂起来，但这次的声音却不再惊疑，反而变成了清一色的夸奖。
桃花在后院瞪大了眼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那和尚失忆了？
什么礼佛，他分明在房间里吃着小点心看画册的好伐？
她也分明是一头撞晕了他的，他分明看到了她的，怎么这般反应？
还有那些个凡人，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带偏了节奏？
桃花瞪大了眼摸不清和尚的套路，前院的和尚听着众人的夸奖，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眯眯。
“贫僧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和尚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这个时辰少有来上香的山民，和尚就站在桃花的秃桃树边上，一手拉了她细细的枝丫，脸上表情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还呢喃着，“不应当，不应当……”
不应当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桃花直觉不爽。
她最清楚昨夜发生过什么，所以和尚嘴里那奇怪的梦定与她有关，混着他微妙的表情，保不准这混和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
她使劲咬了咬牙，笨蛋和尚，你给我松手，再拉我手就废了你啊喂！
可惜了她怒气冲天，偏人家凡人和尚听不着一星半点，饶有兴致的把她看了一个遍，点头说：“不过一夜功夫，瞧着却多开了许多花，看来不浇水的法子的确是对的。”
对你个大头鬼哦！
“说起来，我昨夜梦里似见了位姑娘，一身的衣裳倒与你这花瓣差不多的颜色，阿弥陀佛，想来是我白日里照料你的缘故。”
桃花身子一僵，果然……
果然这厮还记得！
不过，照料？
桃花真想给他一个脑瓜崩，她被打出了妖界不说，偏偏还被挪到这种地方，现在她这么点的妖力，别说回妖界了，就是出这个庙门都是问题！
那厢和尚却是舒口气，“看你缓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放心，我往后再给你少浇点水，九荒山钟灵毓秀，来年保准让你结几个大桃子。”
他眉眼眯眯，笑得温温和和，桃花却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她怎么觉得这个语气……好像在哪听过？
是了，她在观天镜里看到过，哪家的婆子安慰自家几年无所出的小媳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夫人您放心，我这里有个土方子，您按时吃下，来年保准让您添个大胖小子”……
桃花嘴角抽搐，不能待了！
这地方再待下去，不等她妖力恢复，她就得气闷而死！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她不可自抑的想起昨夜……
她与这和尚离得极近的时候，分明的感觉到自他口中流出的气息，那种感觉……
和尚还在说着什么，桃花却有些听不到了，只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她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那么精纯的气息，只是那么一点，她就感觉到身体里七零八落的妖力被极快的汇集填补，若是再多一点……
她不能在人间久待，被那只鸡打到这里已经几日，那只鸡定然会去抢山头，现下桃山上不知是何光景了，她要想法子早些回去才是正经，从这呆和尚这里“借”点灵气，应该……不要紧的吧。
歪点子一动出来，桃花再看优哉游哉择菜的和尚，眼神就像看着饭碗似的亲切了。
而此时的桃山，也并不平静。
桃山众妖的日常：吃饭，睡觉，修修炼。
桃花决斗的当天，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众妖早早摆好了宴席，还张罗着下注，赌老大这次花多长时间得胜归来。
当然该工作的依旧毫不懈怠。
“哮地，你干嘛去？”葵阳眯着眼睛晒太阳，懒得凑热闹，见哮地颠颠的往山下跑，随口问了一句。
哮地是犬妖，还未化形的时候被桃花捡回来的，当初是皱巴巴一只小狗，桃花说得取个霸气的名字带一带，正巧那时候猴子被镇压，当初镇压的一干神仙的八卦也流了出来，听闻天上有个三只眼的神仙，养了只威风凛凛的神犬，神犬号哮天，桃花略一沉吟便给捡回来的小狗取了个哮地的名字，一方面沾沾神气，另一方面也希望他早日修炼得道。
但哮地天资实在算不上聪敏，跟了桃花这么许久也才堪堪化了个人形而已，况人话说得也不利索，一句话里总喜欢加个汪。
“汪，我，我要去巡山了汪。”哮地一本正经的说，因知道葵阳是桃花的好友，腰板挺得格外直，像接受什么检阅似的。
葵阳懒洋洋点点头，随口说，“那你去吧，当心点。”
葵阳原身是朵向阳花，这大中午的只有她最喜出没，此时看着哮地乐滋滋的模样，她清丽的脸上一抹担忧，桃花跟鸣凤斗了几百年，这次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不安。
彼时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谁都没想到自家老大会败了。
雉鸡精胜了，胜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桃山的名字改成了凤头山，强迫山上众妖改拜她为王，桃山众妖在桃花的教导下，深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于是假意称鸣凤为大王，背地里却偷摸聚一起想法子。
“老大怎么还没回来，就算输了也不用躲了吧……”说话的是喜鹊精换换，她年纪小，最沉不住气。
刚一出口哮地就急了，“你不要胡说！”但凡跟桃花有牵扯的事，哮地绝不掉链子，此刻瞪着喜鹊精利利索索的反驳，“大王是输不起的妖吗？我们大王最是厚脸皮，不要小看她！”
众妖一愣，瞬间都点头，他们大王是谁啊，修为高身手好，脸皮更是跟修为成正比的好伐，输了算什么，场子找回来就是了啊。
欢欢撇撇嘴自知失言，一边的墨墨却是扯扯她的袖子：“欢欢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大王，大王才不是那样的妖，她兴许是受了重伤回不来了呢！”
“我擦你个乌鸦嘴！你咒谁呢！”暴脾气的玫瑰上去就要揍他。
“他本来就是乌鸦精……”葵阳急忙扯住她，“他一向这么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他还不如省点力气。”
墨墨躲在欢欢身后，小声说：“那大王为什么还不回来，都这么多天了，半点音讯都没有……”
大家对视一眼，都顿了一下。
其实都知道不能怪墨墨说错话，桃花重伤甚至可能……更严重的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想到了，但这念头随即就被压下……开玩笑，方圆千里的妖，谁不知道桃大胆打架几乎无败绩，大王一定没事的。
“或许，是大王迷路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咱们大王是路痴来着，说不准就是迷路了。”
葵阳看着角落里的哮地，似笑非笑：“哮地，你觉得呢？”
哮地猛地抬起头，眼里慌乱毕现，这时候大家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招架不住，终于还是挠挠头，“我、其实我昨晚找到老桃了汪。”
老桃是桃花的师父，桃花是她是桃山大王，但老桃比她还得高一个级别，按人间的那一套来算，她桃花是桃山皇帝，那老桃就得是太后那级别！
老桃在桃山威望很高，但就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桃花失去消息之后，桃山众妖虽有心寻他商量法子，奈何无力。
“我见过老桃两次，记得他的气味，昨晚在断天崖找到他了汪。”哮地声音闷闷的，“可老桃说，这事他不管。”
“我擦他什么意思，他不是大王的师父吗！”
葵阳却是松了口气：“玫瑰别急，正是因为大王是老桃唯一的徒弟，大王若真的有危险，他才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既然老桃那么说了，想来大王至少性命无忧，大家该修炼的修炼，安心等大王回来就好。”
众妖点头，葵阳没了白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倒让人信服起来。
于是经过三日的惴惴不安后，桃山众妖恢复了吃饭、睡觉、修修炼的生活，当然还开了新的赌局：
赌老大什么时候打回来。
他们并不知，正在人间的桃花，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
和尚不光会念经解签，医术也不错，隔几日便会去山中采药，这一日，他又背了竹篓，轻车熟路的进山采药。
有香客提醒他，山中近日有熊出没，大师须得要小心。
大师是想小心，无奈早早被一只妖怪盯上。
桃花隐在树上，看着和尚的身影缓缓走近，他一身素衣，衣袍略宽大，身形清瘦，只一张脸长得极好，显得那身衣裳也一并顺眼了似的，桃花愣了下，朝一边做了个手势：上！
——砰！
一个壮硕的身形堪堪落在和尚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身形极大，有三人那么高，一身的衣裳粉**嫩，露出来的脖子啊脸啊却是黑黢黢一片，和尚就这么愣了下。
树上暗中观察的桃花勾起嘴角，哼哼，也多亏了那些愚蠢的凡人她才找到了这位熊姑娘，在庙里忍气吞声等到妖力稍好，又用了手段找到了这位熊姑娘，这才一同设下这么个局，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跟这和尚“亲密接触”！
要说熊姑娘，早些年看上了老桃，老桃虽风流，可享受不来这般的身高差，几番婉拒，熊姑娘却一直芳心未死，此次见到桃花，别说让她帮这么个小忙了，就是要她费个百八十年的修为，只要能见老桃一面她都肯干！
桃花并不觉得自己在卖师求荣，此刻她眼里只剩了和尚的影子，在那晚吸了他一星半点的灵气之后，她往后几日的修炼格外不顺，那种感觉就像吃惯了糠咽菜的人，突然尝到甘露美味，再让她吃回糠咽菜就难以下咽了……
她的妖力在叫嚣，叫嚣着让她向和尚靠近。
此刻看着愣住了和尚，她眼里势在必得的光。
熊姑娘大吼一声，寂静山林里格外骇人，桃花眼睁睁看着和尚愣了那么一下，然后躺倒……
装死。
欸？！
谁说遇到熊装死就有用了？
况且这是熊妖啊！不是一般的熊啊喂！
桃花愣了。
熊姑娘也愣了一下，然后恼了，麻麻哒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姑娘大吼着朝和尚冲了过去，试图让这和尚知道这法子不管用，和尚是接受到这个信息了，可他起身却是不紧不慢的，起来后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念有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桃花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念经？！
这呆和尚！
这个时候正常的展开不是应该他惊呼救命，然后自己救他于危机之中，妥妥的出场自带恩人光环吗！
熊姑娘向桃花的方向看，还怎么演？
还能怎么办，自己做的戏，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人家熊姑娘是个好妖怪，顶多吓唬吓唬人，不敢真伤人吃人，桃花只得撸袖子强行出场，她从树上跳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一行明晃晃的大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作自受的桃花举着一把斧头冲到了和尚面前：“爪下留人！孽畜住手！”
她一身短衫打扮，黝黑的皮肤，树下散落一捆柴，举着一把斧头，端的是个农家小子的模样。
身后和尚呼吸顿了一下，在桃花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脸担忧但仍期冀的望着自己！
她没有回头，小腰板挺直，说的话义正言辞：“大师您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救您！”
说完将斧头举在胸前，摆出迎战的姿势，面上却朝着熊姑娘挤眉弄眼。
“小兄弟……”
桃花啊的一声朝熊姑娘冲过去，于是和尚眼睁睁看着那黑瞎子眨眼间扑到跟前，又听一声大喝，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过去的小少年已经被黑瞎子扑到在地，黝黑的脸上溅起朵朵血花。
熊姑娘扑过来的时候，桃花一斧头劈向它的肚子，简单粗暴的结束了战斗，当然伤势不过是障眼法，这是她与熊姑娘早就商量好的，到时她成了和尚的救命恩人，便可以正大光明的靠近这和尚，也好让她早早恢复妖力。
桃花余光里瞥见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妖女救和尚的戏码之后再加上苦肉计，这和尚，应该中招了吧？
桃花偷偷笑了下，正准备找个合适的姿势摔倒，却听到身后和尚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嘿，心软了吧。
桃花眼睛一闭就往一边倒下，同时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眼神担忧的看向和尚，“大师，您不要紧……吧，咳咳……”
她捂了嘴，还是有血丝从指缝渗出，配着清瘦的小身板和朴素的打扮，看起来分外可怜。
快过来扶我吧！
一身僧袍的人却是叹了口气，“小兄弟这是何苦，万物皆有灵，你我皆有命，若我今日本该有此劫，权当舍身成全了这黑熊便是，你如今为了我杀生……”
说话间双手合十，步子缓缓往熊姑娘的“尸体”走去，道一声佛号，眼神悲悯，“我为你念一段往生咒吧。”
桃花躺在地上，眼神里有瞬间的迷茫。
这是……什么情况？
“咳咳，大师果然慈悲为怀啊。”她嘴角抽搐，强行刷存在感，和尚这才回了身朝她走过来，他弯身扶她，“小兄弟不必后悔，你本是为了救我，这一笔该记在我身上才是。”
她没有后悔好伐！
心里大吼一声，面上还得做出虚弱的模样来，由着和尚把她扶起，她顺势往他身上倒，不知是不是她为了出庙门耗费太多妖力的缘故，那一晚只觉得和尚口中的灵气诱人无比，现在只是靠在他身上，只是与他肌肤相触到，她便觉得有暖洋洋的气息钻入体内，让她畅快得恨不得离他再近一些。
“小兄弟，你伤得厉害，必须尽快诊治才是，你家住哪里？我现在送你回去。”
桃花弱弱的摇头：“多谢大师挂念，但我是孤儿一个，爹娘早就死了，我就靠着给人做工过活，大师就是送我回去我也医治不起。”
说着抬眼看下他的神色，她再接再厉：“村子里的人都说大师您是好人，我贱命一条，死了无所谓，能救您，也是值了。”
看，我是孤儿，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现在为救你受重伤了，您看着办吧。
和尚拧拧眉，似乎在烦恼该怎么安置她，桃花攥攥拳头，轻咳一声厚着脸皮提醒道：“听闻大师略懂医术，这里离庙里不远，不如先随大师回去……”
还要她这个恩人自己提出来，和尚你是有多蠢！
“阿弥陀佛，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桃花强迫自己忽略掉这厮语气里那一丝不甘不愿，嘛，目的达到了就行，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啦。
桃花“娇弱”的由和尚扶着自己，如愿以偿正大光明的回到了庙里。
待他们走远后，地上的熊姑娘也慢悠悠站起来，一个转身现了原形，身上那些个血啊土啊什么的瞬间不见，她喜滋滋的笑着，这孩子是老桃的乖徒儿，别说是陪她演这么场戏，就是真让她伤几分，能得到与老桃亲近的机会，也值了！
熊姑娘娇羞一跺脚，大地颤了颤。她颠颠的往隔壁山头跑去，那孩子还让她去给老桃捎个口信，瞧瞧，多上道的孩子……
熊姑娘乐滋滋的去找老桃了。
再说桃花，她虽是妖，皮肉伤也是会痛，为了效果逼真，她的伤口没有全然作假，有三分是真的，此时挂在和尚身上，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感受着自他体内传来的灵气，她也觉得值了。
“这是我的房间，木兆你先躺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和尚把桃花一路扶了回去，花木兆是桃花为自己临时取的名字，这两个字是桃字拆分而来，又想起在观天镜里听到的女中豪杰花木兰的故事，桃花越发觉得这个名字甚妙，听闻和尚的话，她顺从的点头：“长留哥，那就麻烦你了。”
她惯会顺杆爬，这才多远的路程就把和尚的称呼从大师变作称兄道弟了起来。和尚眉眼温和：“无妨。”
桃花身上只两处伤是真的，腿上骨头错了位，虽然疼，但也只有接骨的一瞬。肩头虽没有伤到筋骨，但血肉模糊很是骇人，和尚看起来文弱，提水也提不动多少，但医治的手法倒是娴熟，不过他动作瞧着轻柔，桃花却还是疼得彪了泪，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尚说：“你且忍着些，这药草敷上虽疼，但药效最好，你伤得深，为了恢复得快，只能让你多忍忍了。”
他声音温和，目带担忧，但不知是不是桃花痛得产生了幻觉，她怎么觉得这和尚语气里有点……
幸灾乐祸？
“包扎好了，我去煎些药……”
说着他就起身，桃花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手腕。
“怎么？”
“那个……”桃花眼珠子转了下，“大师，长留哥，你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老实说，刚才打黑熊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却后怕得很……”
不能让他走了，单是这么抓着他的手腕，她就能明显的感觉到灵气的充沛，让他走了她岂不是白糟了疼！
抓着他的手腕更紧了些。
和尚生的面相极好，尤其一双眼，饶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妖娆容颜的桃花，也总在对上他那双眼的时候愣怔一瞬。
也是这个时候，她想起老桃从前与她说的，“乖徒儿，为师不让你去人间是有考虑的，你虽化了人形，可到底原身不是人，凡人啊，是世上最弱小的存在，却也是最复杂的存在，你只有个人形是无法在人间存活的，当年的白蛇比你聪明得多，还不是在凡人伎俩下露了原形？”
那时她不服气，白蛇？那是个傻的，为了个凡人男人就丢了修为，要是她，被那男人和法海老和尚一起算计，她头一个不放过那男人！就是追到冥界也得把这笔账算了不可。
可那时不服气的事，在现在却突然有些明白老桃的话了。
和尚的眼睛，是与他们妖不同的。
说不清到底哪一点不一样，可她知道就是不一样，就像她原以为凡人的气息都是污浊不堪一般，现在她却要百般算计得到这凡人的灵气……
片刻里的愣怔，合同被她攥着手腕也不挣，那双眼看着她片刻，缓缓就带了笑，他说：“好，我在这里陪你，正好刚敷了药，待会再去煎药不迟。”
说着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来。
桃花悄悄松了口气，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却是还没松开，她假装看不到和尚几次的眼神落在她手上，只把自己当做受到惊吓的弱小少年，作出非得抓着他才能安心的模样来。
和尚的灵气于她是尚好的良药，即便身上疼得厉害，她还是抓着他不肯松手，感受着七经八脉里缓缓流动的灵气，她面上一半的疼痛一半的舒爽，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便觉得额上被什么轻轻触碰着，她睁了眼就对上和尚的眼，他手上一方素色帕子，正给她擦额头的薄汗，见她睁眼，说：“好受些了吗？”
声音温润，模样更是温润，桃花有瞬间就愣了下，她自小被老桃带大，老桃养她的方式简单粗暴，她打过的架受过的伤比吃过的饭还多，还是第一次被这么……
细心温柔的对待。
鬼使神差的，她结巴了一下，“嗯……好、好些了。”
和尚笑容扩大，“既然如此，我们来上第二轮药吧。”
嗯？
“你伤的重，频繁换药才能保持最大药效。”
欸？
他笑得越发温和，桃花脸上却是僵硬，这该死的药敷上去很痛的好伐，她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吗？
再次上药的时候，桃花疼得呲牙咧嘴，这次可不敢再拉着和尚不放了，上完了药她出了一身的薄汗，这次的虚弱倒不用装了，和尚出去煎药的时候，她就差一点举手欢送了。
看着关上的门，她长长的叹口气，这人间的药，敷起来都这么疼的吗？
果然还是……妖界更好一些啊。
房间只剩了她一个，顾不得其他，她坐起身子运气，方才吸收的灵气还在体内流转，她需尽快调转才是。
这般受伤的痛觉，让她不觉想起从前的日子来。
自是一棵小桃树时，她就被老桃看护着，说是看护，其实也只是不定时给她浇浇水除除草，老桃说，妖界生存法则简单粗暴，强者为尊，要想活下去，唯有自身强大起来，不能依附任何人。
是以桃花才刚化形的时候，就被老桃扔到了东海中的仙流岛，名字里有仙，岛上却多是有修为却未开化的妖物，以夺取灵气源提升自己，极暴虐血腥少儿不宜。
老桃不许桃花杀生，嗯，他们是文明的妖，讲究清修，将来是要渡劫得道的，老桃扔下她之后，只说几日后来接她，便飘飘然一去不返，从三日，五日，到后来的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等桃花在仙流岛如入无人之境时，老桃才放过她。
桃花每每想起那段“遇妖怪就打，不服继续来战”的修行，都觉得自己打架的本事老桃绝对功不可没。
心里一叹，老桃要是知道她沦落到靠凡人疗伤的地步，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啊。
运气吸收了灵气，她只觉身体里凌落的妖力恢复了那么一些，这才缓口气抬手擦了擦汗，只是这么接触那呆和尚的话，应该算不得坏了清修的规矩吧，现下她只盼着早日恢复妖力早点想法子回桃山，目光看向窗外，听到和尚在小庙里的脚步声，她眼里亮晶晶的光，看来她需要时时粘着那和尚才是了……
彼时已经快傍晚，来上香的人已经不多了，到了时辰和尚按时准备饭食，桃花即便看不到也知道他此刻定是拎着那小半桶水往后院里去，在小菜地里摘半篮子菜，再浇了水，而后提着菜篮子去小厨房。
不过短短几日，桃花便把他一天里的日常记了下来，和尚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枯燥，没有戏折子里来得精彩，她觉得做妖也好做人也罢，一辈子总得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才精彩，好比是妖，就得像隔壁猴子那样闹腾一番，换做是和尚的话，那也得做猴子他师父那样的。
像这样念经种菜的和尚，怪没劲的。
桃花点点头，啧啧两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立马变换了表情。
——吱呀
木门推开，端着饭菜的和尚进了来。
“饿了吧？”鲜嫩嫩的小青菜炒的油汪汪的可爱，桃花不觉咽了咽口水，就听和尚叹口气：“我这里只有这些，这几天怕是要难为你了，你伤得这种重，还是下山修养的好，至于去处你不必担心，我去跟……”
“不用！”桃花极快的打断他，眼睛不眨的扯谎，“长留哥有所不知，我就爱吃素，从小沾不了荤腥，你做的这些就很好，再说山下大夫哪里比得上长留哥啊，我就留在这里正好跟着长留个修修心。”
她一番话说得利落顺畅，马屁也拍得不着痕迹，这也是她从前在仙流岛时学习的技能，天知道她当年小小一个妖怎么在那岛上活下来，初时还不是靠着甜言蜜语抱了个大腿，老桃说过，成大妖怪者不拘小节。
这不和尚也着了她的道不是？
他本就俊雅的脸笑得越发好看，把饭菜摆好后便扶着桃花起来，桃花眼神微闪，借机软踏踏的靠在他肩膀上，可怜兮兮的举举自己受了伤的爪子，“长留哥，你看……又要麻烦你了……”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
这一招叫转移话题，想必接下来和尚就得顺着她的话题安慰她说没关系，至于她靠在他身上的事，自然就略过去了。
她嘴角微勾了下。
“无妨，你是病号，我照顾你是应当的。”
看吧。
“但小木兆，你这样歪着身子不利于消化，来，我扶你靠在床头。”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托起桃花的小脑袋，在她背后搁了个软垫，把她的身子扶开。
欸？
他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憋得桃花嘴角抽搐了下，露出个难看的笑，“多谢……长留哥。”
“无妨，你年纪小又无人教养，不懂这些也正常。”
你说谁无人教养！
她跟那些也妖怪不一样好伐！她师父当年可是跟猴子拜了把子的兄弟好吧！
“咦，小木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上这样红？莫不是发烧了？”和尚面露担心，抬手用手背贴在她额头。
唔……
桃花很想大吼她是被他气的，可他的手背贴过来的时候，她又被那股醇厚的灵气征服，炸了毛的情绪瞬间被抚平，她甚至舒服得眯了眯眼，在和尚的手要离开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迎着和尚疑惑的目光，她声音弱弱，“那个……我可能有点发热，你手凉凉的，贴着舒服。”
“可是摸着温度并不高。”
“那大概……是内热吧。”
她怎么知道内热是什么玩意，随口就造了个词。
幸而他没再追问，只眯了眯狭长的眼，“可木兆你这般的话，我没法喂你吃饭了。”
“还吃什么饭啊，我只想……”
“小木兆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长留哥你就先给我降降温，饭晚一会再吃就好。”
还吃什么饭，她这会儿想吃他！
桃花从前顶看不起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怪，她觉得人气儿污浊，但这些偏见在遇到和尚之后似乎就慢慢消了不少，就像现在，她感受着自他身上醇厚的灵气，突然就想到那些口唇相渡直接吸取阳气的妖，是不是也如她一般的感觉？
眼神一飘，带了股子迷离的意味，他虽面皮黑，但细看来相貌却是生的很好。
低低的，身侧的和尚笑了声，说：“小木兆现在这模样神情，倒像个女儿家。”
桃花心里一惊，连同攥着他的手也松了开，她直起身子急道：“我才不是！”
见和尚微挑了眉，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轻咳一声忙道：“我是说……我虽然长得瘦弱了点，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长留哥这么说，岂不是说我没有男子气概？”
嗯，这一招，叫倒打一耙。
他摇头：“我原是无意一说，倒让你多心了。”说着拿起碗筷，“男人也好女子也罢，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桃花张开吃了他递到嘴边的饭菜，不觉想起那一日他说自己做了个梦的场景，不由试探：“那就算我是个女子，你也一样这么照料我？”
“照料定还是会照料，我会拜托给山下的陈大娘。”
“你刚不还说男女在你眼里都一样，怎么就不亲自照料了？”
“我眼里一样不代表世人眼里一样，我本佛家人，姑娘却是红尘人，若我用佛门法子看待，反而让姑娘处境难堪了。”
所以，他是为对方着想？
桃花顿了下，他还是温温和和讲话的样子，但她莫名哪里不爽，她开始扮作少年模样就是怕他想起那个晚上见到的她，这会儿却是误打误撞了，这呆板的和尚要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别说让她近身了，就是后院都让她进不来。
饭菜又递到了嘴边，桃花泄愤似的啊呜一口吞下，看着神色不变的和尚忍不住道：“那要是妖怪呢？”
“嗯？”
“我是说，救你的要是妖怪呢？”她咽下口中的小青菜，没有多余的动作，身体却本能的紧绷了下，盯着他的眼，说：“山下的人都说你是顶厉害的大师，会念经会解签还会医术，那……你会收妖吗？”
他摇了下头：“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会收妖。”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家才主收妖。”
是了，那些牛鼻子老道才最爱收妖！那么多和尚里收妖的不也就法海一个？像猴子的师父，明知道他徒弟是大妖怪，不也带着西行了一路？
想通了这些的桃花周身放松起来，又吃了一口饭菜，含糊不清的问：“你还没回答我，要是妖救了你，你怎么办？就算不收妖，也不愿意跟妖有牵扯的吧？”
凡人多愚昧，一面敬鬼神一面又对鬼怪之事三缄其口，是五界里最虚伪的。
这呆和尚想来也不例外吧。
但他闻言，嘴角温润的却是笑意不减，一双狭长清亮的眼看着桃花，说：“就算是妖，既愿意救我，想来也是心肠极好的妖，哪里来的不愿牵扯一说。”
桃花一愣，他……
倒是挺会说话的……
跟她一样不讨人嫌。
晚间，桃花扯着和尚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肯放他走，门一关上，她就满脸餍足的躺下，摸着肚子满足非常。
她的妖力恢复得极快，比她晒月亮效果快得多了，一想起几日后她就能打回妖界找回场子，她表情热切眼睛都快发光了，折腾了半晚上才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半夜里却真的发起烧来。
她烧得迷迷糊糊额上一层薄汗，长留探手摸她的额头，桃花声音急促：“不要碰我！”
这妖怪现下这副德行，却是被体内乱窜的灵气冲撞的。
这妖费尽心思要靠近和尚，却不想但长留身上的气息太过精纯，她就好似吃惯了清汤寡水粗茶淡饭的人，乍山珍海味的胡吃海喝，身体反而承受不了。
再通俗点说，就是撑着了。
她难受的哼哼，有苦说不出。
和尚拧眉，“想来是受了凉，你这一身汗更容易寒气入侵，你且等着，我去打水给你擦擦身子。”
擦擦……身子？
桃花立马脑补出一副自己被和尚隔着帕子擦来擦去，最终被灵气反噬，成为妖界笑话流传于世的场景……
“不不不，不用不用！”她一把扯住他，这次却不敢碰他的手腕了，只是扯着他的衣服，她苦着脸，“真的不用了，我……我不习惯……”
和尚看着她，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耐心道：“医者父母心，小木兆不必害羞。”
害羞？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总之，“不擦不擦，我不管，就是不擦！”妖怪一把拉过被子盖到头上，耍赖。
他不恼，只叹口气：“既如此，我打些冷水先给你敷敷额头。”
桃花连连点头，敷额头吧，敷额头好，她已经丢妖到这个地步了，被当做凡人医治算什么，眼下别被这灵气反噬了才是要紧啊！
经此一遭，她饶是想早日恢复，也不敢再过多缠着和尚了，这一耽误之下三日就过去了，她正心急桃山那边的情形，这一日和尚外出采药时，小庙里却闪进一个黑色的影子。
彼时桃花正在运气疗伤，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明显不是和尚，她猛地睁开眼。
门吱呀一声打开，桃花攻击的动作堪堪停住。
“大……大王汪！”
“哮地？！”桃花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正太模样的黑衣少年。
俗语说，妖怪见妖怪，两眼泪汪汪，说得就是他们现在的样子。
这黑衣少年正是哮地所幻化，他这些年修为精进的慢，化成人形一直是副正太的模样，不过一开口总能破功。
时隔数日见到朝思夜想的大王，哮地一个没忍住，脑袋上蹭蹭冒出两个犬耳，毛绒绒的一动一动，“太好了大王！我终于找到你了汪！”
桃花也是激动，伸手自然的揪着哮地的耳朵，声音颤抖：“我的哮地啊，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来找我的嗷嗷，怎么样，是熊姑娘捎信的吗？桃山怎么样了？那只鸡难为你们了没？还有老桃……”
“慢点慢点，大王你听我一个个说给你汪……”哮地抹了把眼角，湿漉漉的眼看着桃花，说：“我没见到熊姑娘，是老桃说的你在这里，他给我施了法术，隐了我的妖气，只是大王，桃山……咱们山头……”
“山头怎么了？！”
哮地吸吸鼻子：“鸣凤她，把我们山头改成凤头山了汪……”
“凤头山？她怎么不干脆改成鸡头山？”
“还有，她还逼我们都喊她大王，不许提起你，她还说……还说……”
“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大王你再也回不到妖界了，说你踏进妖界一次打飞你一次……”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因为桃花的表情已经很危险。
“那只鸡！”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小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哮地毛茸茸的犬耳轻轻动了下，扫过桃花的手背，她才想起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一低头却见她的哮地眼眶湿润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带了颤抖，说：“汪……可是大王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是鸣凤做的还是凡人？他们见不得你长得好所以把你变黑变成男人的？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凡人最狡诈，大王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给你报仇汪！”
哮地对人间的所有了解都来自桃花的描述。
而桃花对人间的了解都来自观天镜，她素来喜欢看的都是谁家的主母怎么害死了老爷喜欢的歌姬，哪个宫里的妃子又被使了手段流了孩子，还有那些个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手段，每每都看得她啧啧称奇。
哮地心思单纯，是万万不能落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所以她一直给他灌输着人间最危险的念头，以致哮地有此一说。
见他义愤填膺就要往外跑，桃花赶紧拉住他，感知了下庙里的动静，知道和尚还没回来，心下微松，和缓了声音说：“别担心，都是皮外伤，不碍事，这模样也是为了行动方便变换的。”
见哮地神情放松些许，她道：“哮地，老桃让你来可是带我回去的？他可还带什么话了？”
一想到山头被占了，她罩着的可爱的妖怪们都屈于鸣凤的**她就忍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妖力在咆哮，拳头在发痒，不行了，要干架！
哮地摇头：“大王，老桃说，现在还不是大王回去的时机汪。”
“这是什么意思？”
“哮地也不知道。”正太模样的犬妖皱着鼻子努力回想，“老桃说，凭鸣凤一个妖，就算有芭蕉扇，也没本事把大王扇出妖界，再说大王失踪后也是妖气全无，没有追踪的法子，想来还有妖跟鸣凤里应外合汪。”
桃花眉心微拧，里应外合？
“老桃说，如果还有另外的妖跟鸣凤合谋算计大王你，在大王附近的可能性很大，老桃说……咳咳……他说……”犬妖正太犹豫了下，说：“老桃说大王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太丢妖，不逮到另只妖不许回去汪……”
说完小心的朝他家大王看，却发现他家大王没有预料中的生气，虽然也是攥着拳头摩拳擦掌，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她说：“怪不得，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异样……”
她跟雉鸡精互做对手大几百年，对彼此的招数早就熟悉，但那天雉鸡精招数里却有反常，转攻为守不说，最后那把她扇出妖界的一扇子，凭着雉鸡精的修为，芭蕉扇发挥不了那么强的威力才是。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想，不是没想到会有别的妖伏击，只是若是有妖气她怎么可能感知不到？斗法时不同哮地这般可以敛了妖气，只要用妖力必定会有所泄露，现在连老桃都这么说，想来其中还有什么端倪。
“大王，大王你在想什么？”
桃花回神，伸手摸摸哮地的脑袋，说：“老桃说的有道理，正好我还觉得在这里清闲呢，呵，那只妖最好祈祷别被我逮到……”
“啊！”哮地却突然大叫，手指颤巍巍指着她的身后，小鼻子不住嗅着，说：“这里有凡人的味儿！大王这是凡人的房间！对了，是和尚！老桃说了是和尚！怎么办，大王你躺和尚床上了汪！授受不亲啊大王！你你你，他他他……”
“你什么你他什么他，你家大王好得很，封建迷信要不得。”桃花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崩，顺便翻个白眼。
果然老桃说得对，在这种方面，草木妖和走兽妖的代沟格外明显，他们草木妖一惯清心寡欲，像哮地，这副涨红了脸，急得话都说利索了的模样，显然是联想到人类繁衍之类伟大的行为上去了……
“人家是和尚，戒色的知道不，要怕也是他怕我才对。”叹口气，她解释：“是这里的灵气适合我养伤，所以大王我略施小计，得以光明正大留下了。”
哮地松了口气，她心里一顿，不知怎的就想到和尚眯着眼笑的模样，呃，就该让哮地瞧瞧他文弱弱的模样。
正想着，她和哮地的耳朵同时一动，两只妖对视一眼：
糟糕！和尚回来了！
哮地的妖气是被老桃施法隐了的，让他可以暂时自由出入小庙，只是不能维持太长时间，现在只见到桃花便现了耳朵露了端倪，难保不在和尚面前露馅。
思及此，桃花顾不得其他，坚决的让哮地从后院赶紧走，“你回去告诉老桃放心，这庙里的和尚没几分力气也不会收妖，告诉他我一定找出算计我的妖，听话，快些走！”
哮地自是舍不得她，但也最听她的话，眼泪汪汪的点点头，又在她手上蹭了蹭这才走了。
和尚敲门的时候，桃花堪堪坐回到床上。
“小木兆，我从山下买了些吃食，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和尚推门进来，一身僧袍也穿得俊雅，他身上带着檀香和药草特有的味道，淡淡的，混合成一股特殊的味道，并不常见，却不让人生厌。
桃花在他醇厚的气息里眩晕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是靠着他恢复了好些妖力，但却越发觉得自己对他的抵抗力……越发差了。
每每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想……
“小木兆，想什么呢出了神？”他温润润的笑着，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篮，不知何时到了桃花跟前。
眼前是他放大的脸，桃花脑子一白，呲溜一下蹿到墙角。
“小木兆？”
她坐在床上，背倚着墙，不知怎的就想起哮地方才指着这床大惊小怪的模样，那会儿她还义正言辞的说戒色什么的，可这会儿她怎么就莫名有点心虚了？
桃花是只妖，在近两千岁的年纪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妖生最大的考验。
这最大的考验事分两桩。
第一桩，她战败了。在她跟雉鸡精立下“五百年为期，每年一战”的战书之后，她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实在是件不长脸的事，她好歹是一山之王，平生最好面儿，顶着战无不胜打遍山头方圆千里无败绩的光环遭此变故，比撅了她满枝的桃花还让她难受。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有这第二桩事……
她被雉鸡精一芭蕉扇从妖界扇了出来，直接扇到了妖界与人间毗邻的九荒山，彼时她被打得落回原形，端的一棵颤巍巍瘦巴巴可怜桃树不说，还好死不死被九荒山上的和尚捡回去栽在了自家小庙后院里……
丢妖。
丢大妖了！
和尚是什么人啊，万八千年那条白蛇，就是被和尚生生镇在了雷峰塔下啊，连累了青蛇，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末了那和尚还得双手合十道一声陀佛，哼，伪善！着实伪善！
桃花把脸鼓成了个包子样，暗道和尚还不如明白白画符捉妖的牛鼻子老道有操行！
气急败坏的桃花试图逃走，但小庙虽不大，却自上方三丈高处堪堪罩下一结界，她除了撞了个脑袋生疼，外加摔了几个屁股墩，一无所获。
前院正殿她是不敢去的，那里供奉着的大佛，可是当年镇了猴子五百年的，单是佛光也压得她心生畏惧。猴子多厉害的妖啊，可不也连他老人家手心都翻不出来，她心里发怵，懊恼又烦躁的在后院转了几个圈，只能回原地变作一株安静的秃桃树。
她懊恼地望望头顶四方天，觉得自己总是选不好邻居。
七百年前，隔壁山头的猴子揭竿起义，自称齐天大圣，天上地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师父老桃觉得花果山的猴子太暴力，不利于桃花的健康成长，千挑万选，带着桃花搬到了桃山。
哦，那时桃山还不叫桃山，叫牛头山。
牛头山大王是只大力气的牛妖，牛妖有个小青梅，是只雉鸡精，叫鸣凤。
这是一个“鸣凤爱慕牛妖，牛妖喜欢鸣凤，但还是移情别恋了火焰山公主，与公主双宿双飞”的老套故事。
老桃与她一样也是个运道的，他带着桃花搬到牛头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赶上鸣凤被那正室公主一扇子扇回了牛头山，那个狼狈那个惨，人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时鸣凤的状态就是拔了毛的鸡……
鸣凤觉得，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哪里掉光了毛丢光了脸面就得从哪里找回场子来。
所以这妖搬到了凤凰山，却每年都会向桃山现任大王桃花挑战一次。
要说牛头山变成桃山，桃花成了老大，又是另一桩阴差阳错的事。
那时因为猴子起义的缘故，众妖被他刺激的各个随时都能红着眼撸袖子干一架，十分好斗。妖界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每日都会有妖在牛头山叫嚣：“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跟他单挑！”
牛头山没有大王，一众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然后一群妖单挑对方一个，完胜。
桃花他们靠着这个法子渡过了战火纷飞的几百年，保住了山头。
等到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妖界渐渐平静的时候，牛头山众妖一下清闲了，这一闲，就想起一桩大事，作为方圆千里战斗力不可小觑的山头，他们还没有大王呢！
没有大王的山头不是个完整的山头，众妖怪一致认为选大王的事刻不容缓。
选举大王的时候，老桃冲桃花使了个眼色：这事你别掺和了。
凭着师徒两个无与伦比的默契，桃花冲他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不想当大王的妖怪不是好妖怪。
于是桃花举起手：“我选我！”
在众妖或推崇或怀疑的目光中，她扬起下巴：“你们忘了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吗？”
众妖面面相觑，是她是她就是她，这寡廉鲜耻的妖！
当初那个群殴对单挑的法子是桃花发起的，虽然其他小妖心里或多或少想过，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带头了，不要以为妖都是那般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好伐……
这么一想，桃花满足当大王最重要的特质：脸皮够厚。
桃花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懂？”
众妖怪摇头，不懂。
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还有！”桃花清清嗓子，举起了拳头……
这下妖怪们立马懂了，这厮虽然才两千岁，在草木妖中年纪还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这就是符合了当大王的另一个重要特质：能干架保山头。
那小拳头迸发着无限的暴力美，闪烁着恍恍惚惚的威胁感，桃花慢吞吞转着她的小拳头：“所以，大家觉得……”
众妖心领神会，振臂高呼：“大王！大王！”
桃花得意的瞥一眼她师父，看吧，你徒弟长脸不？
老桃一脸牙疼的表情，呵呵，大王是吧，你过来，为师跟你聊聊妖生……
不管怎样，桃花成了新的大王，牛头山改成了桃山，桃花罩起了这山头，一罩，就罩了七百年。
＃＃＃
桃花看着对面那几垅青菜，一个个朝气蓬勃绿油油的甚是好看，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蔫了吧唧了。四月的天气，她伸着干巴巴的枝桠，要不是那几朵可怜兮兮的花瓣，看起来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说起来，和尚这院里，灵气好得简直不像话，这也是桃花忍辱负重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她叹口气，正要跳到屋顶多晒点太阳，就听到门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赶紧收了自己的小结界，敛了妖气，老老实实做回小桃树。
——吱呀
木门打开，先露出一截灰色布衣僧袍，许是穿的人清瘦了，显得那僧袍略略宽大，灰色布衣晃动间，终于露出穿着的人的模样。
凡人多污浊，他的气息却澈澈清清，像温和的水，利万物不争，乍一看似缥缈无害，让人不觉亲近之时，却渐察觉这份气息底蕴极深厚。
这气息之外再看他的相貌，便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好皮相的桃花，也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鼻梁高挺薄薄的唇，本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温润润的眼有了不同的感觉来，许也是这种让桃花不生厌的感觉，让本对和尚这类凡人有偏见的桃花，也对他生不出反感来。
有这副好皮相做什么和尚，桃花腹诽着，眼见着他走了进来，微愣怔的神思才回了神，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木桶上亮了几亮。
水！
太好了，这和尚终于想起给她浇水了！
然惊喜不过一瞬就泄了大半，她瞥一眼和尚的水桶，果然，只有半桶。
还是老桃说得对，长得好的不一定中用，好比现在，这个不中用的和尚连桶水都提不动，拎来个半桶还累得跟什么似的！
桃花鄙视的看着他，想当年她刚化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掰腕子掰遍整个山头无敌手了，啧啧。
和尚不知她呲牙咧嘴的鬼脸，提着半桶水径自到了菜地边上，桃花急了，她还在恢复期，每日需要好些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水，还得跟那几垅小青菜分，她可不干！
于是微微风下，秃桃树使劲晃动着枝丫，喂！看看我啊！捡我回来不是栽进土里就完事的啊，呆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养花的啊！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大，和尚似有所感，拿着水瓢堪堪回了身子，目光落在桃花的秃树枝上，桃花一喜，身子摇得更厉害。
和尚眼神似顿了下，抬脚朝她这边走过来。
他手里还半瓢水，也没忘了把水都浇了菜再走，看得桃花牙痒痒。
这和尚走过来，先伸手捏住桃花细细的枝丫，接着皱眉低语：“这几天了，怎么才长出这么几朵花？风一吹就大动，可见内里虚空，莫不是刚挪回来就要死了？”
？
谁虚空？
谁要死了？
还有，你给我松手！你捏的是我手！
桃花纵横桃山几百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被和尚相面似的盯了个浑身不自在不说，末了他自顾做下了结论，“我听人说，刚挪回的花草，不能过多浇水……”
？
多浇？
你快渴死本大王了知道吗！
和尚摸摸下巴，温润润的眼底带着些忧虑，他沉吟：“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还是浇多了？罢了，今天就先不浇了……”
说着拉拉桃花的小枝丫，“阿弥陀佛，你虽然丑了些，好歹也是生灵，要这样再缓不过来，也是你命数尽了。”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模样忧国忧民，又转身回去把最后那点水浇了菜，提起水桶就往前院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停顿了下，累到了似的捶了捶腰，这才施施然离开，留下石化了的桃某妖。
桃花表情僵硬，气到说不出话。
丑？
浇多了？
命数尽了？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来这一遭，她半点水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气，气得跳脚的妖，掐着嗓子无声叫嚷，又不解气的踩了几脚他的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恶狠狠的瞪着那木头门，说我丑是么，呆和尚你给我等着！
小看妖，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三日下来，桃花确信这呆和尚全然没看出她的底细，更确定他跟当年的老法海半点不能比，这厮除了面皮好看些，没半点攻击力，这是桃花每日观察得来的结论。
勤快倒是勤快，浇水松土，但细心照料的都是那几垅小青菜，根本没把她这棵桃树放在眼里。
应该不缺银钱，前院香火没断过，但没见这和尚有什么真本事，凡人愚昧，大概拜错了庙也不自知。
嗯……长得好看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不咋地，桃花咬牙切齿，他到底怎么看出她丑的？！
对，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看那小身板，男人嘛，就得强壮壮的才有气概，就像鸣凤喜欢的那牛妖，长相粗犷了些，但人家有力气有能耐啊。
一番思索下，和尚在这记仇的妖眼里，半点好处也没了。
彼时，夜色渐浓，有微微热的风，浇了水的小青菜，绿油油随风摇摆，扭得风．骚，桃花一脸坏笑冷哼哼两声，掐诀变化了身形飞到了和尚的房门外头。
＃＃＃
老桃不许桃花去人间，桃花问原因，老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乖徒儿，你可知道咱们妖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牛鼻子道士？”
老桃点头：“不错。世间妖、魔、神、人、冥五界，魔界与其他四界均是交集甚少，冥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神界一向高高在上，更是不懈与妖界为难，独独人界，修仙者有之，降妖除魔者更是不少。”
桃花懵懵懂懂，恍惚懂得人间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从未去过人间行走，却不耽误她了解人间。
老桃有许多宝贝，从前他们还住在花果山隔壁的时候，老桃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东海龙宫的蚌姑娘，蚌姑娘搜罗了好些东海的宝贝给他，其中一件便是观天镜。
传说观天镜本是神界之物，后来遗落东海，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老桃手里，老桃说这观天镜在有大道行的手里，可观五界，有大用处，但在桃花手里嘛，她修为不够，只能看到妖界和人界，当然还要除了两界里被加了结界禁制的地方，是以老桃把这东西给了她，说权当个玩物。
此后桃花平日里除了修炼、巡山之外，便多了另一件消遣：听人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从壮志雄心的铁马金戈，到缠缠．绵绵的你侬我侬，她都听得眼冒绿光津津有味。听的多了，渐渐懂了好些人间的道理，比如：男女授受不亲。
而此时的桃花，与面前的俊美和尚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授受不亲！
即便，是男人与女妖。
惊到了桃花连连后退，连她来此的初衷都忘记了。
话说又气又渴的妖，本来打算捉弄一番这呆和尚，顺便找些水来喝，但她来的路上先看到了院里的水缸，没忍住，趴在水缸边喝了个够，打了个饱嗝后，又躺在屋顶晒了会月亮，吃喝喝足的妖，才想起还有捉弄和尚这件事。
彼时和尚房间还亮着，这些天的相处，她认定和尚是个杀伤力不足为惧的凡人，也忘了老桃说过的“好奇心害死妖”，大咧咧的窜到窗外打算偷个窥。
和尚一身月白色亵．衣，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桃花喜欢月亮，也喜欢月白的颜色，连带看着和尚也越发顺眼起来，顺眼的和尚坐姿端正，捧着一卷书认认真真的看，他侧脸轮廓好看，偶尔抬头挑挑灯，抬手翻书的模样，都像极了戏折子里说得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这“书生”桌案上除了书，还放了个青花的小碟子和茶盏，碟子上点点糕点的碎屑，茶杯里也还有半盏的茶。
这“书生”，不寒，也不苦。
呵呵，很滋润嘛。
桃花咬牙，仗着隐身术，一下飘进了屋里。
凡人敬神畏鬼，桃花曾经跟只鬼做过朋友，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吓唬人的伎俩，后来鬼朋友被那俩无常捉去投胎了，她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倒是那些小伎俩一直没忘。
这是间清朴的卧房，素衣的和尚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桃花飘在他身后，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她妖力恢复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隐身术，若是被凡人碰到，法术便不灵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和尚，桃花开始使坏，她先是伸手戳了戳桌上的茶杯，把个杯子戳到晃了几晃，满意的看着那和尚果然目光微顿，但许是动静太小，和尚没再多作反应，她皱皱鼻子，一伸手，茶杯就落了地，“啪”地一声响起，茶杯落了地，和尚旋即抬起了头。
桃花扬起嘴角。
“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啊……”
和尚低声叹一句，俯身捡起茶杯，起身就去关窗，桃花一愣，转头果然见窗户开着的，这笨和尚以为是风吹的？
她眉头一皱，伸手去翻他的书，但刚一搭手就顿了下，因为这书不是她想象中的枯燥经书，却是一本……画册？
画风倒还不错，故事还挺眼熟，桃花眯眼一看，这不是白蛇的故事吗！
这……
是和尚该看的东西？
就是这一个愣怔，和尚已经施施然回来了，他也伸手去翻书，衣袍带起细微的波动，堪堪就要碰到她的手指，桃花惊醒似的一下缩回手，好险！
倒是不怕在和尚面前现了原形，就是怕这呆和尚万一给吓出个好歹，徒增了杀孽她会被老桃打死的！
后怕之后就是懊恼，看着津津有味看画册的和尚，她气得牙痒痒，围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烛台，准备拿灯油烫一烫他。
但她手刚伸过去，和尚却突然就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眼睛比月光还亮似的，就这么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桃花吓了一跳，但旋即他眨了几下眼睛，自语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呀，该歇息了。”
桃花舒口气，吓死妖了，她差点以为这和尚能看的到她呢！
一口气没舒完，眼见着和尚这就乐呵呵睡大觉去了，可她这吓人的本事还一点没使出来呢，桃花只觉得更加难受了，她似乎把妖生几千年里没丢过的人都在这里丢了……
憋屈。
着实憋屈。
气急败坏的妖攸地窜到和尚近前，拎起枕头准备照着他的光脑袋来一下，她已经不想吓唬人了，她只想泄愤。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站到床前，还未伸手拿枕头，和尚就在她跟前大大舒展了双臂，身后是床，桃花退不得，只能看着离她十分近的和尚，胳膊张开又回拢，动作间袍子堪堪略过她耳朵边，那姿势，就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抱住似的……
干！
老桃是这么教桃花的。
“乖徒儿，为师问你，若要有人骂你侮你，你当如何？”
“嘛，说说而已，有什么所谓。”
“那对方动了手呢？”
他乖徒儿就眼睛一亮，脆生生道：“打！”
“打不过呢？”
“搬救兵，叫师父来打！”
老桃点点头满意了，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在老桃这般教育下，桃花打架的本事越来越强，胆子也是越养越肥，妖送外号桃大胆。
桃大胆有个特点，脑子一抽，往往身体不受脑袋控制。比如此时，她看着像要抱她的呆和尚，一下子没忍住拳头就挥了出去的时候脑海中这才浮现：他是无意的，不能伤人，不能伤人，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啊！
但在四分之三个瞬时之后，桃花发现她没有打到对方。
舒展着清瘦身板的和尚扭身做了个活动腰的动作，这一个侧身就把桃花的拳头刚好躲了过去，桃花一愣，只觉今天真不是个吓唬人的好日子，她是妖中俊杰能屈能伸，先放这笨蛋和尚一晚，妖怪报仇，百年不晚！
这么想着，她身形一动就要溜，但和尚的动作跟她同步了似的，她往哪他总能往那处伸个胳膊冒个腿儿，要不是确定这厮只是个普通通的凡人，桃花真要怀疑这厮是在戏耍自己！
窝火！
超级火大啊喂！
桃花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但当下偏偏还存着点子理智，急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也还是没碰到丫一片衣衫，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做完了一套动作，一脸满足的说，“果然睡前还是要适当运动一下，强健身骨也是种修行啊……”
“噗！”
这也叫修行？
“谁？”
桃花蓦地捂住嘴，糟糕，她一不小心真的嘲笑出声了，眼见着和尚瞪大了眼睛，她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但和尚显然是骇到了，他下意识就四处张望着看，好死不死在桃花跑过他身边，他一抬脚就踩住了她的裙角。
桃花力道收不住，不受控制的就往下倒去，她挥着爪子下意识的往一边抓，企图撑住身子，却没想到一把扯在了和尚的亵衣，
——砰！
这是桃花砸在地上的声音。
“唔！”
这是和尚砸在她身上她的闷哼声。
接着是几秒钟的寂静。
桃花再一睁眼的时候，就是与和尚脸对着脸，眼对着眼，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的姿态。
和尚整个人砸在了她身上，不用想也知道她的隐身术指定不灵验了，和尚瞪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子里映着她清秀秀的脸和淡粉色衣衫，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骇，那双唇微动了下，“女施……”
不待他把那个主字说出，桃花反应极快的蓦地一个猛抬头，砰地一声脑门撞了过去，和尚登时眼神迷离飘散，一歪头晕倒了。
桃花落荒而逃。
经此一遭，她连惧怕前院的佛光都忘了，飞身就往外窜，老桃一再说过，妖不能对凡人动手，会坏了修行。
刚才那算什么……
被凡人和尚看到模样还撞晕了他，这……算坏了修行么？
不行，得找老桃问问！
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的妖，几个瞬时窜到了门口，可谁来告诉她，门口这是什么？
月光莹莹下，小庙门口的廊檐上，趴着一只两人高的貔貅，身形威猛，眼如铜铃，看到粉色衣衫的小妖，那貔貅极其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换了个姿势继续趴，鸟都没鸟她，一妖一兽都很清楚，桃花绝对在它爪子下过不了三招。
嗯，深呼吸。
桃花你可以的。
当年猴子那么厉害，不都是有跑不出的五指山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来日再战。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桃花，僵硬着转回身，慢吞吞往后院走，看到角落里放着的水桶，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得水桶滚出去老远，又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大吼两声，后院里才算是消停下来。
月光下，桃花又变回了干巴巴瘦弱弱小桃树的模样，气急败坏过后，那些方才忽略了的事情才慢慢回转。
她想到那和尚与她离得极近的时候，呼吸间气息萦绕，尤其他那一开口，气息泄出的时候……
她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极精纯的阳气。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骗不过自己，她就是被强烈受到吸引的自己骇到了……
好险！
她是清修的妖，一向看不上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没想到自己差点着了道，她拍拍胸口，“看来老桃说得对，和尚果然极危险啊……”
白折腾一晚上的妖，极力忽略被那股阳气勾起的强烈的冲动，她晒着月亮呼吸吐纳，强迫自己忘了那股感觉，心里却又在和尚头上加了一笔账。
……
第二日，和尚是被上山来的香客发现晕倒了的，香客一声惊叫吼醒了闭着眼的和尚。
彼时，桃花正在后院屏气凝神，一旦这和尚察觉出什么她就得应对，她可是知道凡人多愚昧，定会叫嚷着把她绑起来烧掉或是找一堆牛鼻子老道挥着拂尘鬼画符，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要真折在了凡间，她算是把脸面丢到冥界了！老桃估计就是找到冥界也得提着她的耳朵教训她一番才会让她再去投个胎。
一想到自己被老桃当众训得没脸的模样，她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屏气凝神听着前头的动静。
前院乱糟糟声音一片。
这个说，“长留大师，您是不知道啊，昨晚上我们家那口子起夜，刚出了屋门就听到一声尖叫，我听得真真的，那可是女子的声音啊！甚是凄厉甚是骇人！当场就把我们家那口子吓昏了过去……”
长留？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桃花小声呢喃重复一遍。
嗯，得记下，或许改天能诅个咒什么的。
心思微顿便听那边又有个粗犷的声音说，“春杏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师你听俺说，这声儿俺也听到了，听着就是从您这山头上传来的，您说什么人的声音能传那么远啊，俺们寻思着事情不对劲，这不上来一看您就倒地不起了，大师，到底怎么个回事啊？是不是又妖物作祟？”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拔高了声音，“哎哟那可了不得！我祖爷爷小时候啊，进山的时候见过一只成了精的熊瞎子，就在咱们山头呢，站起来得五六人那么高！会说人话！还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爪子比你个头都大！那一爪子招呼下来咱们谁能招架得住！别不是那熊瞎子又出来作恶了？”
穿粉衣裳的熊瞎子？
桃花脑子里极快的出现一个壮硕的身影，她脸色一僵，不会吧……
前院乱哄哄七言八语里，和尚的声音传了来，“阿弥陀佛，众位施主稍安勿躁，可否听我说一句。”
他声音不大，偏有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那些凌乱乱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去，桃花越发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虽不知昨夜声音来自何处，但诸位所说的声音我并没有听到。”
话未说完，就有人小声道，“那大师晕倒在地是……”
和尚笑了下，“昨夜礼佛，心有所感，一时不察竟已早上，让各位担心了。”
围观群众互相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大师这是彻夜礼佛一时累到睡了过去？
所以不是晕倒是睡着？
面面相觑后，山民明白了前因后果，春杏娘头一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师果然虔诚！一心向佛竟然这么辛苦！”
“是啊大师，你这就太累了，对了，俺家种的菜快收了，明个儿上山俺给你带过来，是按大师说得法子种的呢，一定要让您也尝尝才行！”
“还有俺家，俺家的鸡开始下蛋了，大师你……”
七嘴八舌里，终于有人想起重点，说：“不对啊大师，那声女子的尖叫，您在庙里都没听到，我们在山下却听得真切，这岂不是更加妖异？”
话出，众人安静了一瞬。
唯独和尚叹口气，目光微垂里满是温和悲悯，他说：“阿弥陀佛，此处是佛门清净地，便是有妖物，也万不是作恶的邪祟，况山路崎岖，夜里更是难行，保不齐是哪户人家受了惊吓，在场的都未看到那所谓的妖物，我想还是先不要凭空猜测得好，免得山下乡亲平白受了惊扰。”
他语气沉静，调子温温和和，分明是否定了众人，却不让人觉得半分不适，反让听的人频频点头，话音一落就有人附和，“大师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没见着到底是人是妖，再说我可听说张屠户家新娶的小娘子是个极娇气爱闹脾气的，三天两头的闹动静，保不齐就是又离家出走上山了。”
“可不是，你这么说俺也觉得那声音还真有点像呢！咳咳，大师果然比俺们镇定啊，瞧俺们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前院又嘈杂起来，但这次的声音却不再惊疑，反而变成了清一色的夸奖。
桃花在后院瞪大了眼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那和尚失忆了？
什么礼佛，他分明在房间里吃着小点心看画册的好伐？
她也分明是一头撞晕了他的，他分明看到了她的，怎么这般反应？
还有那些个凡人，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带偏了节奏？
桃花瞪大了眼摸不清和尚的套路，前院的和尚听着众人的夸奖，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眯眯。
“贫僧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和尚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这个时辰少有来上香的山民，和尚就站在桃花的秃桃树边上，一手拉了她细细的枝丫，脸上表情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还呢喃着，“不应当，不应当……”
不应当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桃花直觉不爽。
她最清楚昨夜发生过什么，所以和尚嘴里那奇怪的梦定与她有关，混着他微妙的表情，保不准这混和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
她使劲咬了咬牙，笨蛋和尚，你给我松手，再拉我手就废了你啊喂！
可惜了她怒气冲天，偏人家凡人和尚听不着一星半点，饶有兴致的把她看了一个遍，点头说：“不过一夜功夫，瞧着却多开了许多花，看来不浇水的法子的确是对的。”
对你个大头鬼哦！
“说起来，我昨夜梦里似见了位姑娘，一身的衣裳倒与你这花瓣差不多的颜色，阿弥陀佛，想来是我白日里照料你的缘故。”
桃花身子一僵，果然……
果然这厮还记得！
不过，照料？
桃花真想给他一个脑瓜崩，她被打出了妖界不说，偏偏还被挪到这种地方，现在她这么点的妖力，别说回妖界了，就是出这个庙门都是问题！
那厢和尚却是舒口气，“看你缓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放心，我往后再给你少浇点水，九荒山钟灵毓秀，来年保准让你结几个大桃子。”
他眉眼眯眯，笑得温温和和，桃花却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她怎么觉得这个语气……好像在哪听过？
是了，她在观天镜里看到过，哪家的婆子安慰自家几年无所出的小媳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夫人您放心，我这里有个土方子，您按时吃下，来年保准让您添个大胖小子”……
桃花嘴角抽搐，不能待了！
这地方再待下去，不等她妖力恢复，她就得气闷而死！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她不可自抑的想起昨夜……
她与这和尚离得极近的时候，分明的感觉到自他口中流出的气息，那种感觉……
和尚还在说着什么，桃花却有些听不到了，只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她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那么精纯的气息，只是那么一点，她就感觉到身体里七零八落的妖力被极快的汇集填补，若是再多一点……
她不能在人间久待，被那只鸡打到这里已经几日，那只鸡定然会去抢山头，现下桃山上不知是何光景了，她要想法子早些回去才是正经，从这呆和尚这里“借”点灵气，应该……不要紧的吧。
歪点子一动出来，桃花再看优哉游哉择菜的和尚，眼神就像看着饭碗似的亲切了。
而此时的桃山，也并不平静。
桃山众妖的日常：吃饭，睡觉，修修炼。
桃花决斗的当天，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众妖早早摆好了宴席，还张罗着下注，赌老大这次花多长时间得胜归来。
当然该工作的依旧毫不懈怠。
“哮地，你干嘛去？”葵阳眯着眼睛晒太阳，懒得凑热闹，见哮地颠颠的往山下跑，随口问了一句。
哮地是犬妖，还未化形的时候被桃花捡回来的，当初是皱巴巴一只小狗，桃花说得取个霸气的名字带一带，正巧那时候猴子被镇压，当初镇压的一干神仙的八卦也流了出来，听闻天上有个三只眼的神仙，养了只威风凛凛的神犬，神犬号哮天，桃花略一沉吟便给捡回来的小狗取了个哮地的名字，一方面沾沾神气，另一方面也希望他早日修炼得道。
但哮地天资实在算不上聪敏，跟了桃花这么许久也才堪堪化了个人形而已，况人话说得也不利索，一句话里总喜欢加个汪。
“汪，我，我要去巡山了汪。”哮地一本正经的说，因知道葵阳是桃花的好友，腰板挺得格外直，像接受什么检阅似的。
葵阳懒洋洋点点头，随口说，“那你去吧，当心点。”
葵阳原身是朵向阳花，这大中午的只有她最喜出没，此时看着哮地乐滋滋的模样，她清丽的脸上一抹担忧，桃花跟鸣凤斗了几百年，这次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不安。
彼时桃山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谁都没想到自家老大会败了。
雉鸡精胜了，胜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桃山的名字改成了凤头山，强迫山上众妖改拜她为王，桃山众妖在桃花的教导下，深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于是假意称鸣凤为大王，背地里却偷摸聚一起想法子。
“老大怎么还没回来，就算输了也不用躲了吧……”说话的是喜鹊精换换，她年纪小，最沉不住气。
刚一出口哮地就急了，“你不要胡说！”但凡跟桃花有牵扯的事，哮地绝不掉链子，此刻瞪着喜鹊精利利索索的反驳，“大王是输不起的妖吗？我们大王最是厚脸皮，不要小看她！”
众妖一愣，瞬间都点头，他们大王是谁啊，修为高身手好，脸皮更是跟修为成正比的好伐，输了算什么，场子找回来就是了啊。
欢欢撇撇嘴自知失言，一边的墨墨却是扯扯她的袖子：“欢欢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大王，大王才不是那样的妖，她兴许是受了重伤回不来了呢！”
“我擦你个乌鸦嘴！你咒谁呢！”暴脾气的玫瑰上去就要揍他。
“他本来就是乌鸦精……”葵阳急忙扯住她，“他一向这么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他还不如省点力气。”
墨墨躲在欢欢身后，小声说：“那大王为什么还不回来，都这么多天了，半点音讯都没有……”
大家对视一眼，都顿了一下。
其实都知道不能怪墨墨说错话，桃花重伤甚至可能……更严重的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想到了，但这念头随即就被压下……开玩笑，方圆千里的妖，谁不知道桃大胆打架几乎无败绩，大王一定没事的。
“或许，是大王迷路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咱们大王是路痴来着，说不准就是迷路了。”
葵阳看着角落里的哮地，似笑非笑：“哮地，你觉得呢？”
哮地猛地抬起头，眼里慌乱毕现，这时候大家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招架不住，终于还是挠挠头，“我、其实我昨晚找到老桃了汪。”
老桃是桃花的师父，桃花是她是桃山大王，但老桃比她还得高一个级别，按人间的那一套来算，她桃花是桃山皇帝，那老桃就得是太后那级别！
老桃在桃山威望很高，但就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桃花失去消息之后，桃山众妖虽有心寻他商量法子，奈何无力。
“我见过老桃两次，记得他的气味，昨晚在断天崖找到他了汪。”哮地声音闷闷的，“可老桃说，这事他不管。”
“我擦他什么意思，他不是大王的师父吗！”
葵阳却是松了口气：“玫瑰别急，正是因为大王是老桃唯一的徒弟，大王若真的有危险，他才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既然老桃那么说了，想来大王至少性命无忧，大家该修炼的修炼，安心等大王回来就好。”
众妖点头，葵阳没了白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倒让人信服起来。
于是经过三日的惴惴不安后，桃山众妖恢复了吃饭、睡觉、修修炼的生活，当然还开了新的赌局：
赌老大什么时候打回来。
他们并不知，正在人间的桃花，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
和尚不光会念经解签，医术也不错，隔几日便会去山中采药，这一日，他又背了竹篓，轻车熟路的进山采药。
有香客提醒他，山中近日有熊出没，大师须得要小心。
大师是想小心，无奈早早被一只妖怪盯上。
桃花隐在树上，看着和尚的身影缓缓走近，他一身素衣，衣袍略宽大，身形清瘦，只一张脸长得极好，显得那身衣裳也一并顺眼了似的，桃花愣了下，朝一边做了个手势：上！
——砰！
一个壮硕的身形堪堪落在和尚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身形极大，有三人那么高，一身的衣裳粉**嫩，露出来的脖子啊脸啊却是黑黢黢一片，和尚就这么愣了下。
树上暗中观察的桃花勾起嘴角，哼哼，也多亏了那些愚蠢的凡人她才找到了这位熊姑娘，在庙里忍气吞声等到妖力稍好，又用了手段找到了这位熊姑娘，这才一同设下这么个局，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跟这和尚“亲密接触”！
要说熊姑娘，早些年看上了老桃，老桃虽风流，可享受不来这般的身高差，几番婉拒，熊姑娘却一直芳心未死，此次见到桃花，别说让她帮这么个小忙了，就是要她费个百八十年的修为，只要能见老桃一面她都肯干！
桃花并不觉得自己在卖师求荣，此刻她眼里只剩了和尚的影子，在那晚吸了他一星半点的灵气之后，她往后几日的修炼格外不顺，那种感觉就像吃惯了糠咽菜的人，突然尝到甘露美味，再让她吃回糠咽菜就难以下咽了……
她的妖力在叫嚣，叫嚣着让她向和尚靠近。
此刻看着愣住了和尚，她眼里势在必得的光。
熊姑娘大吼一声，寂静山林里格外骇人，桃花眼睁睁看着和尚愣了那么一下，然后躺倒……
装死。
欸？！
谁说遇到熊装死就有用了？
况且这是熊妖啊！不是一般的熊啊喂！
桃花愣了。
熊姑娘也愣了一下，然后恼了，麻麻哒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姑娘大吼着朝和尚冲了过去，试图让这和尚知道这法子不管用，和尚是接受到这个信息了，可他起身却是不紧不慢的，起来后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念有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桃花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念经？！
这呆和尚！
这个时候正常的展开不是应该他惊呼救命，然后自己救他于危机之中，妥妥的出场自带恩人光环吗！
熊姑娘向桃花的方向看，还怎么演？
还能怎么办，自己做的戏，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人家熊姑娘是个好妖怪，顶多吓唬吓唬人，不敢真伤人吃人，桃花只得撸袖子强行出场，她从树上跳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一行明晃晃的大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作自受的桃花举着一把斧头冲到了和尚面前：“爪下留人！孽畜住手！”
她一身短衫打扮，黝黑的皮肤，树下散落一捆柴，举着一把斧头，端的是个农家小子的模样。
身后和尚呼吸顿了一下，在桃花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脸担忧但仍期冀的望着自己！
她没有回头，小腰板挺直，说的话义正言辞：“大师您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救您！”
说完将斧头举在胸前，摆出迎战的姿势，面上却朝着熊姑娘挤眉弄眼。
“小兄弟……”
桃花啊的一声朝熊姑娘冲过去，于是和尚眼睁睁看着那黑瞎子眨眼间扑到跟前，又听一声大喝，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过去的小少年已经被黑瞎子扑到在地，黝黑的脸上溅起朵朵血花。
熊姑娘扑过来的时候，桃花一斧头劈向它的肚子，简单粗暴的结束了战斗，当然伤势不过是障眼法，这是她与熊姑娘早就商量好的，到时她成了和尚的救命恩人，便可以正大光明的靠近这和尚，也好让她早早恢复妖力。
桃花余光里瞥见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妖女救和尚的戏码之后再加上苦肉计，这和尚，应该中招了吧？
桃花偷偷笑了下，正准备找个合适的姿势摔倒，却听到身后和尚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嘿，心软了吧。
桃花眼睛一闭就往一边倒下，同时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眼神担忧的看向和尚，“大师，您不要紧……吧，咳咳……”
她捂了嘴，还是有血丝从指缝渗出，配着清瘦的小身板和朴素的打扮，看起来分外可怜。
快过来扶我吧！
一身僧袍的人却是叹了口气，“小兄弟这是何苦，万物皆有灵，你我皆有命，若我今日本该有此劫，权当舍身成全了这黑熊便是，你如今为了我杀生……”
说话间双手合十，步子缓缓往熊姑娘的“尸体”走去，道一声佛号，眼神悲悯，“我为你念一段往生咒吧。”
桃花躺在地上，眼神里有瞬间的迷茫。
这是……什么情况？
“咳咳，大师果然慈悲为怀啊。”她嘴角抽搐，强行刷存在感，和尚这才回了身朝她走过来，他弯身扶她，“小兄弟不必后悔，你本是为了救我，这一笔该记在我身上才是。”
她没有后悔好伐！
心里大吼一声，面上还得做出虚弱的模样来，由着和尚把她扶起，她顺势往他身上倒，不知是不是她为了出庙门耗费太多妖力的缘故，那一晚只觉得和尚口中的灵气诱人无比，现在只是靠在他身上，只是与他肌肤相触到，她便觉得有暖洋洋的气息钻入体内，让她畅快得恨不得离他再近一些。
“小兄弟，你伤得厉害，必须尽快诊治才是，你家住哪里？我现在送你回去。”
桃花弱弱的摇头：“多谢大师挂念，但我是孤儿一个，爹娘早就死了，我就靠着给人做工过活，大师就是送我回去我也医治不起。”
说着抬眼看下他的神色，她再接再厉：“村子里的人都说大师您是好人，我贱命一条，死了无所谓，能救您，也是值了。”
看，我是孤儿，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现在为救你受重伤了，您看着办吧。
和尚拧拧眉，似乎在烦恼该怎么安置她，桃花攥攥拳头，轻咳一声厚着脸皮提醒道：“听闻大师略懂医术，这里离庙里不远，不如先随大师回去……”
还要她这个恩人自己提出来，和尚你是有多蠢！
“阿弥陀佛，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桃花强迫自己忽略掉这厮语气里那一丝不甘不愿，嘛，目的达到了就行，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啦。
桃花“娇弱”的由和尚扶着自己，如愿以偿正大光明的回到了庙里。
待他们走远后，地上的熊姑娘也慢悠悠站起来，一个转身现了原形，身上那些个血啊土啊什么的瞬间不见，她喜滋滋的笑着，这孩子是老桃的乖徒儿，别说是陪她演这么场戏，就是真让她伤几分，能得到与老桃亲近的机会，也值了！
熊姑娘娇羞一跺脚，大地颤了颤。她颠颠的往隔壁山头跑去，那孩子还让她去给老桃捎个口信，瞧瞧，多上道的孩子……
熊姑娘乐滋滋的去找老桃了。
再说桃花，她虽是妖，皮肉伤也是会痛，为了效果逼真，她的伤口没有全然作假，有三分是真的，此时挂在和尚身上，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感受着自他体内传来的灵气，她也觉得值了。
“这是我的房间，木兆你先躺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和尚把桃花一路扶了回去，花木兆是桃花为自己临时取的名字，这两个字是桃字拆分而来，又想起在观天镜里听到的女中豪杰花木兰的故事，桃花越发觉得这个名字甚妙，听闻和尚的话，她顺从的点头：“长留哥，那就麻烦你了。”
她惯会顺杆爬，这才多远的路程就把和尚的称呼从大师变作称兄道弟了起来。和尚眉眼温和：“无妨。”
桃花身上只两处伤是真的，腿上骨头错了位，虽然疼，但也只有接骨的一瞬。肩头虽没有伤到筋骨，但血肉模糊很是骇人，和尚看起来文弱，提水也提不动多少，但医治的手法倒是娴熟，不过他动作瞧着轻柔，桃花却还是疼得彪了泪，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尚说：“你且忍着些，这药草敷上虽疼，但药效最好，你伤得深，为了恢复得快，只能让你多忍忍了。”
他声音温和，目带担忧，但不知是不是桃花痛得产生了幻觉，她怎么觉得这和尚语气里有点……
幸灾乐祸？
“包扎好了，我去煎些药……”
说着他就起身，桃花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手腕。
“怎么？”
“那个……”桃花眼珠子转了下，“大师，长留哥，你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老实说，刚才打黑熊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却后怕得很……”
不能让他走了，单是这么抓着他的手腕，她就能明显的感觉到灵气的充沛，让他走了她岂不是白糟了疼！
抓着他的手腕更紧了些。
和尚生的面相极好，尤其一双眼，饶是在妖界见惯了各色妖娆容颜的桃花，也总在对上他那双眼的时候愣怔一瞬。
也是这个时候，她想起老桃从前与她说的，“乖徒儿，为师不让你去人间是有考虑的，你虽化了人形，可到底原身不是人，凡人啊，是世上最弱小的存在，却也是最复杂的存在，你只有个人形是无法在人间存活的，当年的白蛇比你聪明得多，还不是在凡人伎俩下露了原形？”
那时她不服气，白蛇？那是个傻的，为了个凡人男人就丢了修为，要是她，被那男人和法海老和尚一起算计，她头一个不放过那男人！就是追到冥界也得把这笔账算了不可。
可那时不服气的事，在现在却突然有些明白老桃的话了。
和尚的眼睛，是与他们妖不同的。
说不清到底哪一点不一样，可她知道就是不一样，就像她原以为凡人的气息都是污浊不堪一般，现在她却要百般算计得到这凡人的灵气……
片刻里的愣怔，合同被她攥着手腕也不挣，那双眼看着她片刻，缓缓就带了笑，他说：“好，我在这里陪你，正好刚敷了药，待会再去煎药不迟。”
说着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来。
桃花悄悄松了口气，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却是还没松开，她假装看不到和尚几次的眼神落在她手上，只把自己当做受到惊吓的弱小少年，作出非得抓着他才能安心的模样来。
和尚的灵气于她是尚好的良药，即便身上疼得厉害，她还是抓着他不肯松手，感受着七经八脉里缓缓流动的灵气，她面上一半的疼痛一半的舒爽，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便觉得额上被什么轻轻触碰着，她睁了眼就对上和尚的眼，他手上一方素色帕子，正给她擦额头的薄汗，见她睁眼，说：“好受些了吗？”
声音温润，模样更是温润，桃花有瞬间就愣了下，她自小被老桃带大，老桃养她的方式简单粗暴，她打过的架受过的伤比吃过的饭还多，还是第一次被这么……
细心温柔的对待。
鬼使神差的，她结巴了一下，“嗯……好、好些了。”
和尚笑容扩大，“既然如此，我们来上第二轮药吧。”
嗯？
“你伤的重，频繁换药才能保持最大药效。”
欸？
他笑得越发温和，桃花脸上却是僵硬，这该死的药敷上去很痛的好伐，她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吗？
再次上药的时候，桃花疼得呲牙咧嘴，这次可不敢再拉着和尚不放了，上完了药她出了一身的薄汗，这次的虚弱倒不用装了，和尚出去煎药的时候，她就差一点举手欢送了。
看着关上的门，她长长的叹口气，这人间的药，敷起来都这么疼的吗？
果然还是……妖界更好一些啊。
房间只剩了她一个，顾不得其他，她坐起身子运气，方才吸收的灵气还在体内流转，她需尽快调转才是。
这般受伤的痛觉，让她不觉想起从前的日子来。
自是一棵小桃树时，她就被老桃看护着，说是看护，其实也只是不定时给她浇浇水除除草，老桃说，妖界生存法则简单粗暴，强者为尊，要想活下去，唯有自身强大起来，不能依附任何人。
是以桃花才刚化形的时候，就被老桃扔到了东海中的仙流岛，名字里有仙，岛上却多是有修为却未开化的妖物，以夺取灵气源提升自己，极暴虐血腥少儿不宜。
老桃不许桃花杀生，嗯，他们是文明的妖，讲究清修，将来是要渡劫得道的，老桃扔下她之后，只说几日后来接她，便飘飘然一去不返，从三日，五日，到后来的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等桃花在仙流岛如入无人之境时，老桃才放过她。
桃花每每想起那段“遇妖怪就打，不服继续来战”的修行，都觉得自己打架的本事老桃绝对功不可没。
心里一叹，老桃要是知道她沦落到靠凡人疗伤的地步，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啊。
运气吸收了灵气，她只觉身体里凌落的妖力恢复了那么一些，这才缓口气抬手擦了擦汗，只是这么接触那呆和尚的话，应该算不得坏了清修的规矩吧，现下她只盼着早日恢复妖力早点想法子回桃山，目光看向窗外，听到和尚在小庙里的脚步声，她眼里亮晶晶的光，看来她需要时时粘着那和尚才是了……
彼时已经快傍晚，来上香的人已经不多了，到了时辰和尚按时准备饭食，桃花即便看不到也知道他此刻定是拎着那小半桶水往后院里去，在小菜地里摘半篮子菜，再浇了水，而后提着菜篮子去小厨房。
不过短短几日，桃花便把他一天里的日常记了下来，和尚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枯燥，没有戏折子里来得精彩，她觉得做妖也好做人也罢，一辈子总得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才精彩，好比是妖，就得像隔壁猴子那样闹腾一番，换做是和尚的话，那也得做猴子他师父那样的。
像这样念经种菜的和尚，怪没劲的。
桃花点点头，啧啧两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立马变换了表情。
——吱呀
木门推开，端着饭菜的和尚进了来。
“饿了吧？”鲜嫩嫩的小青菜炒的油汪汪的可爱，桃花不觉咽了咽口水，就听和尚叹口气：“我这里只有这些，这几天怕是要难为你了，你伤得这种重，还是下山修养的好，至于去处你不必担心，我去跟……”
“不用！”桃花极快的打断他，眼睛不眨的扯谎，“长留哥有所不知，我就爱吃素，从小沾不了荤腥，你做的这些就很好，再说山下大夫哪里比得上长留哥啊，我就留在这里正好跟着长留个修修心。”
她一番话说得利落顺畅，马屁也拍得不着痕迹，这也是她从前在仙流岛时学习的技能，天知道她当年小小一个妖怎么在那岛上活下来，初时还不是靠着甜言蜜语抱了个大腿，老桃说过，成大妖怪者不拘小节。
这不和尚也着了她的道不是？
他本就俊雅的脸笑得越发好看，把饭菜摆好后便扶着桃花起来，桃花眼神微闪，借机软踏踏的靠在他肩膀上，可怜兮兮的举举自己受了伤的爪子，“长留哥，你看……又要麻烦你了……”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
这一招叫转移话题，想必接下来和尚就得顺着她的话题安慰她说没关系，至于她靠在他身上的事，自然就略过去了。
她嘴角微勾了下。
“无妨，你是病号，我照顾你是应当的。”
看吧。
“但小木兆，你这样歪着身子不利于消化，来，我扶你靠在床头。”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托起桃花的小脑袋，在她背后搁了个软垫，把她的身子扶开。
欸？
他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憋得桃花嘴角抽搐了下，露出个难看的笑，“多谢……长留哥。”
“无妨，你年纪小又无人教养，不懂这些也正常。”
你说谁无人教养！
她跟那些也妖怪不一样好伐！她师父当年可是跟猴子拜了把子的兄弟好吧！
“咦，小木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上这样红？莫不是发烧了？”和尚面露担心，抬手用手背贴在她额头。
唔……
桃花很想大吼她是被他气的，可他的手背贴过来的时候，她又被那股醇厚的灵气征服，炸了毛的情绪瞬间被抚平，她甚至舒服得眯了眯眼，在和尚的手要离开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迎着和尚疑惑的目光，她声音弱弱，“那个……我可能有点发热，你手凉凉的，贴着舒服。”
“可是摸着温度并不高。”
“那大概……是内热吧。”
她怎么知道内热是什么玩意，随口就造了个词。
幸而他没再追问，只眯了眯狭长的眼，“可木兆你这般的话，我没法喂你吃饭了。”
“还吃什么饭啊，我只想……”
“小木兆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长留哥你就先给我降降温，饭晚一会再吃就好。”
还吃什么饭，她这会儿想吃他！
桃花从前顶看不起靠吸人阳气修炼的妖怪，她觉得人气儿污浊，但这些偏见在遇到和尚之后似乎就慢慢消了不少，就像现在，她感受着自他身上醇厚的灵气，突然就想到那些口唇相渡直接吸取阳气的妖，是不是也如她一般的感觉？
眼神一飘，带了股子迷离的意味，他虽面皮黑，但细看来相貌却是生的很好。
低低的，身侧的和尚笑了声，说：“小木兆现在这模样神情，倒像个女儿家。”
桃花心里一惊，连同攥着他的手也松了开，她直起身子急道：“我才不是！”
见和尚微挑了眉，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轻咳一声忙道：“我是说……我虽然长得瘦弱了点，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长留哥这么说，岂不是说我没有男子气概？”
嗯，这一招，叫倒打一耙。
他摇头：“我原是无意一说，倒让你多心了。”说着拿起碗筷，“男人也好女子也罢，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桃花张开吃了他递到嘴边的饭菜，不觉想起那一日他说自己做了个梦的场景，不由试探：“那就算我是个女子，你也一样这么照料我？”
“照料定还是会照料，我会拜托给山下的陈大娘。”
“你刚不还说男女在你眼里都一样，怎么就不亲自照料了？”
“我眼里一样不代表世人眼里一样，我本佛家人，姑娘却是红尘人，若我用佛门法子看待，反而让姑娘处境难堪了。”
所以，他是为对方着想？
桃花顿了下，他还是温温和和讲话的样子，但她莫名哪里不爽，她开始扮作少年模样就是怕他想起那个晚上见到的她，这会儿却是误打误撞了，这呆板的和尚要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别说让她近身了，就是后院都让她进不来。
饭菜又递到了嘴边，桃花泄愤似的啊呜一口吞下，看着神色不变的和尚忍不住道：“那要是妖怪呢？”
“嗯？”
“我是说，救你的要是妖怪呢？”她咽下口中的小青菜，没有多余的动作，身体却本能的紧绷了下，盯着他的眼，说：“山下的人都说你是顶厉害的大师，会念经会解签还会医术，那……你会收妖吗？”
他摇了下头：“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会收妖。”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家才主收妖。”
是了，那些牛鼻子老道才最爱收妖！那么多和尚里收妖的不也就法海一个？像猴子的师父，明知道他徒弟是大妖怪，不也带着西行了一路？
想通了这些的桃花周身放松起来，又吃了一口饭菜，含糊不清的问：“你还没回答我，要是妖救了你，你怎么办？就算不收妖，也不愿意跟妖有牵扯的吧？”
凡人多愚昧，一面敬鬼神一面又对鬼怪之事三缄其口，是五界里最虚伪的。
这呆和尚想来也不例外吧。
但他闻言，嘴角温润的却是笑意不减，一双狭长清亮的眼看着桃花，说：“就算是妖，既愿意救我，想来也是心肠极好的妖，哪里来的不愿牵扯一说。”
桃花一愣，他……
倒是挺会说话的……
跟她一样不讨人嫌。
晚间，桃花扯着和尚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肯放他走，门一关上，她就满脸餍足的躺下，摸着肚子满足非常。
她的妖力恢复得极快，比她晒月亮效果快得多了，一想起几日后她就能打回妖界找回场子，她表情热切眼睛都快发光了，折腾了半晚上才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半夜里却真的发起烧来。
她烧得迷迷糊糊额上一层薄汗，长留探手摸她的额头，桃花声音急促：“不要碰我！”
这妖怪现下这副德行，却是被体内乱窜的灵气冲撞的。
这妖费尽心思要靠近和尚，却不想但长留身上的气息太过精纯，她就好似吃惯了清汤寡水粗茶淡饭的人，乍山珍海味的胡吃海喝，身体反而承受不了。
再通俗点说，就是撑着了。
她难受的哼哼，有苦说不出。
和尚拧眉，“想来是受了凉，你这一身汗更容易寒气入侵，你且等着，我去打水给你擦擦身子。”
擦擦……身子？
桃花立马脑补出一副自己被和尚隔着帕子擦来擦去，最终被灵气反噬，成为妖界笑话流传于世的场景……
“不不不，不用不用！”她一把扯住他，这次却不敢碰他的手腕了，只是扯着他的衣服，她苦着脸，“真的不用了，我……我不习惯……”
和尚看着她，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耐心道：“医者父母心，小木兆不必害羞。”
害羞？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总之，“不擦不擦，我不管，就是不擦！”妖怪一把拉过被子盖到头上，耍赖。
他不恼，只叹口气：“既如此，我打些冷水先给你敷敷额头。”
桃花连连点头，敷额头吧，敷额头好，她已经丢妖到这个地步了，被当做凡人医治算什么，眼下别被这灵气反噬了才是要紧啊！
经此一遭，她饶是想早日恢复，也不敢再过多缠着和尚了，这一耽误之下三日就过去了，她正心急桃山那边的情形，这一日和尚外出采药时，小庙里却闪进一个黑色的影子。
彼时桃花正在运气疗伤，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明显不是和尚，她猛地睁开眼。
门吱呀一声打开，桃花攻击的动作堪堪停住。
“大……大王汪！”
“哮地？！”桃花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正太模样的黑衣少年。
俗语说，妖怪见妖怪，两眼泪汪汪，说得就是他们现在的样子。
这黑衣少年正是哮地所幻化，他这些年修为精进的慢，化成人形一直是副正太的模样，不过一开口总能破功。
时隔数日见到朝思夜想的大王，哮地一个没忍住，脑袋上蹭蹭冒出两个犬耳，毛绒绒的一动一动，“太好了大王！我终于找到你了汪！”
桃花也是激动，伸手自然的揪着哮地的耳朵，声音颤抖：“我的哮地啊，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来找我的嗷嗷，怎么样，是熊姑娘捎信的吗？桃山怎么样了？那只鸡难为你们了没？还有老桃……”
“慢点慢点，大王你听我一个个说给你汪……”哮地抹了把眼角，湿漉漉的眼看着桃花，说：“我没见到熊姑娘，是老桃说的你在这里，他给我施了法术，隐了我的妖气，只是大王，桃山……咱们山头……”
“山头怎么了？！”
哮地吸吸鼻子：“鸣凤她，把我们山头改成凤头山了汪……”
“凤头山？她怎么不干脆改成鸡头山？”
“还有，她还逼我们都喊她大王，不许提起你，她还说……还说……”
“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大王你再也回不到妖界了，说你踏进妖界一次打飞你一次……”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因为桃花的表情已经很危险。
“那只鸡！”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小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哮地毛茸茸的犬耳轻轻动了下，扫过桃花的手背，她才想起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一低头却见她的哮地眼眶湿润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带了颤抖，说：“汪……可是大王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是鸣凤做的还是凡人？他们见不得你长得好所以把你变黑变成男人的？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凡人最狡诈，大王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给你报仇汪！”
哮地对人间的所有了解都来自桃花的描述。
而桃花对人间的了解都来自观天镜，她素来喜欢看的都是谁家的主母怎么害死了老爷喜欢的歌姬，哪个宫里的妃子又被使了手段流了孩子，还有那些个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手段，每每都看得她啧啧称奇。
哮地心思单纯，是万万不能落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所以她一直给他灌输着人间最危险的念头，以致哮地有此一说。
见他义愤填膺就要往外跑，桃花赶紧拉住他，感知了下庙里的动静，知道和尚还没回来，心下微松，和缓了声音说：“别担心，都是皮外伤，不碍事，这模样也是为了行动方便变换的。”
见哮地神情放松些许，她道：“哮地，老桃让你来可是带我回去的？他可还带什么话了？”
一想到山头被占了，她罩着的可爱的妖怪们都屈于鸣凤的**她就忍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妖力在咆哮，拳头在发痒，不行了，要干架！
哮地摇头：“大王，老桃说，现在还不是大王回去的时机汪。”
“这是什么意思？”
“哮地也不知道。”正太模样的犬妖皱着鼻子努力回想，“老桃说，凭鸣凤一个妖，就算有芭蕉扇，也没本事把大王扇出妖界，再说大王失踪后也是妖气全无，没有追踪的法子，想来还有妖跟鸣凤里应外合汪。”
桃花眉心微拧，里应外合？
“老桃说，如果还有另外的妖跟鸣凤合谋算计大王你，在大王附近的可能性很大，老桃说……咳咳……他说……”犬妖正太犹豫了下，说：“老桃说大王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太丢妖，不逮到另只妖不许回去汪……”
说完小心的朝他家大王看，却发现他家大王没有预料中的生气，虽然也是攥着拳头摩拳擦掌，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她说：“怪不得，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异样……”
她跟雉鸡精互做对手大几百年，对彼此的招数早就熟悉，但那天雉鸡精招数里却有反常，转攻为守不说，最后那把她扇出妖界的一扇子，凭着雉鸡精的修为，芭蕉扇发挥不了那么强的威力才是。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想，不是没想到会有别的妖伏击，只是若是有妖气她怎么可能感知不到？斗法时不同哮地这般可以敛了妖气，只要用妖力必定会有所泄露，现在连老桃都这么说，想来其中还有什么端倪。
“大王，大王你在想什么？”
桃花回神，伸手摸摸哮地的脑袋，说：“老桃说的有道理，正好我还觉得在这里清闲呢，呵，那只妖最好祈祷别被我逮到……”
“啊！”哮地却突然大叫，手指颤巍巍指着她的身后，小鼻子不住嗅着，说：“这里有凡人的味儿！大王这是凡人的房间！对了，是和尚！老桃说了是和尚！怎么办，大王你躺和尚床上了汪！授受不亲啊大王！你你你，他他他……”
“你什么你他什么他，你家大王好得很，封建迷信要不得。”桃花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崩，顺便翻个白眼。
果然老桃说得对，在这种方面，草木妖和走兽妖的代沟格外明显，他们草木妖一惯清心寡欲，像哮地，这副涨红了脸，急得话都说利索了的模样，显然是联想到人类繁衍之类伟大的行为上去了……
“人家是和尚，戒色的知道不，要怕也是他怕我才对。”叹口气，她解释：“是这里的灵气适合我养伤，所以大王我略施小计，得以光明正大留下了。”
哮地松了口气，她心里一顿，不知怎的就想到和尚眯着眼笑的模样，呃，就该让哮地瞧瞧他文弱弱的模样。
正想着，她和哮地的耳朵同时一动，两只妖对视一眼：
糟糕！和尚回来了！
哮地的妖气是被老桃施法隐了的，让他可以暂时自由出入小庙，只是不能维持太长时间，现在只见到桃花便现了耳朵露了端倪，难保不在和尚面前露馅。
思及此，桃花顾不得其他，坚决的让哮地从后院赶紧走，“你回去告诉老桃放心，这庙里的和尚没几分力气也不会收妖，告诉他我一定找出算计我的妖，听话，快些走！”
哮地自是舍不得她，但也最听她的话，眼泪汪汪的点点头，又在她手上蹭了蹭这才走了。
和尚敲门的时候，桃花堪堪坐回到床上。
“小木兆，我从山下买了些吃食，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和尚推门进来，一身僧袍也穿得俊雅，他身上带着檀香和药草特有的味道，淡淡的，混合成一股特殊的味道，并不常见，却不让人生厌。
桃花在他醇厚的气息里眩晕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是靠着他恢复了好些妖力，但却越发觉得自己对他的抵抗力……越发差了。
每每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想……
“小木兆，想什么呢出了神？”他温润润的笑着，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篮，不知何时到了桃花跟前。
眼前是他放大的脸，桃花脑子一白，呲溜一下蹿到墙角。
“小木兆？”
她坐在床上，背倚着墙，不知怎的就想起哮地方才指着这床大惊小怪的模样，那会儿她还义正言辞的说戒色什么的，可这会儿她怎么就莫名有点心虚了？
“怎么了？”和尚面上担忧。
“没！没什么！”桃花声音大得像欲盖弥彰，说：“我就是想事情……想事情出了神！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和尚一面把食篮里的小点心一一拿出来，一面说：“回来的路上天气突变，便没有去后山采药。”
说话间食篮已经空了大半，桃花的目光顺着就转到了小碟子上，几样点心并没有太过精致的模样，却也粗朴得可爱，和尚见她的模样笑了，说：“我挑拣着买了几样，你尝尝可喜欢。”
话音刚落桃花伸手就吞了一个，“慢些吃。”和尚递过茶水，她看也不看拿过就喝，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好吃……果然好吃，我早就想吃了，老桃那厮非说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不利修炼……唔……你那天晚上吃的就是这个……”
吗。
最后一个字噎住，她蓦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眼果然看到和尚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咳……咳咳！”她掐着脖子，“水……快……水！”
端的一副噎住了的模样。
果见和尚一下移开了目光慌不迭去倒水，果然是顾不得方才那点子的疑惑了。
桃花装模作样咳了好一会，约莫着和尚将刚才的疑惑丢到脑后了，这才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说：“让长留哥见笑了，我爹妈死得早，我从小总看旁人吃这些，自己哪里买得起，有点银钱也换粮食衣裳了……”
说着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珠子，红着眼的看着和尚，“长留哥，谢谢你。”
和尚忙道：“你就是不是因我受的伤，我佛慈悲，我照料你也是应当，这些吃食点心，你要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买，喏，吃吧，这次慢些，不要再噎着了。”
说着他把小碟子都推到桃花跟前，本就温润的目光越发柔软。
桃花轻咳一声，低头作专心吃点心状。
幸好，这和尚很好糊弄。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一碟子点心吃个差不多，外头越发阴沉，果然像和尚说得变了天，并不下雨，只是阴沉得厉害，和尚点了灯，不大的屋子里充盈着暖黄的光，“嗝。”桃花打了个饱嗝，算着这个时候哮地应该到了妖界了，她眼神微动，拍拍一边的凳子，“长留哥，你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吧，外头天阴得厉害，我有些怕。”
有些事，她得抓紧时间了。
和尚不疑有他，收拾了盘子碟子，说：“那日你敢从黑熊爪下救我，我原以为你是个大胆的，这几日看来，倒像个小姑娘似的胆子小。”
桃花嘿嘿的笑着装愣，她那哪里是胆子小，就是找借口多接近他罢了。
当下也不反驳，反而腆着脸皮顺水推舟，“我本来胆子就不大，你们不都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那会儿看你危险，我哪里还顾得上害怕啊，只一心想救你，不过后怕倒是真的。”
和尚在床边凳子上坐下，说：“小木兆生性善良，如此，我便更不知如何感谢你了。”
“哎呀说这些就见外了，不如这样吧，长留哥你给我讲讲附近的趣事如何？越猎奇古怪的越好，最好……最好是跟妖怪有关的怎样？”说着见和尚微挑的眉，她极快的补充：“这个天色，倒让我想起从前了，我记得小时候遇到这样的天气，大人们不能出去做活，便难得的给我们几个小的讲故事，长留哥，你也给我讲讲好嘛？”
小庙每日香客不断，那些个山野村民最喜把怪力乱神的事说给和尚，以期从他这里得到解法，虽然都知道和尚不是道士，不会收妖，但也阻碍不了她们自欺欺人的念头。
那日她便是从那些人的话里得知熊姑娘在此地的线索，既要找藏在这附近的妖，还是问日日住在这里的和尚最为妥当。
和尚沉吟片刻，说：“怪奇的事不多，九荒山地界就这么大，想来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不过近来确实有件不寻常的事。”
“是什么？”
“西边的摩云山，你可知道？”
摩云山？
她连出这个庙都困难的妖，哪里知道西边还有什么山，当下只顺着往下说，“好像听过，那座山怎么了吗？”
和尚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清浅了些，微皱了眉，说：“摩云山原本与这里差不许多，近日山上草木却相继枯死，鸟兽也迁徙别处，我昨日经过那里，整座山与往日断然不同了，本想今日去看个究竟，倒不想天气不好。”
桃花心跳得厉害，凡间这种异象，多少跟妖魔之事脱不了干系，人间便是有身手凌厉的大侠，但就是那什么华山论剑也造不成草木全部枯死的景象吧，她攥了拳，极力抑制自己的表情，压着嗓子问：“这么奇怪？莫不是有人下毒？”
和尚笑了下，摇头：“不会。这里民风淳朴，退一万步当真有人下毒，摩云山本就无人居住，在那里下毒是为什么？二来，偌大一座山，若真是毒药，想来需要的分量不是一星半点，那人费时费事的又是图什么。”
桃花点头，心里已经肯定了一半，想起和尚方才的话，道：“长留哥方才说本打算今日去，是有人找你去帮忙查探吗？”
“并无。”
桃花抬眼看去，晕黄的光线打在和尚的侧脸，他眼眸微垂，狭长的眸子里的情绪看不大清，桃花有点想看清他表情的冲动，她身子微倾，就见他抬了头，面上是她熟悉的温润润的笑，他说：“到底是住在附近，邻里邻居的，去看一下也无妨，能帮上的就帮一些。”
桃花眨眨眼，还是她看惯了的那模样，刚才她怎么就觉得他有些深沉？
看着和尚傻呵呵笑着的模样，她心里叹口气，就这么个呆和尚，深沉个毛线球球，想来是她的错觉罢。
这个念头落下，她说：“既然如此，我也一同去。”
“你身上的伤……”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似的，她一下从床上蹦下来，连连跳了好几下，“你看，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啥毛病没有！”
她伤得最重的地方在胳膊，跑跑颠颠倒真的问题不大，和尚见此，赶紧阻了她的乱跑，无奈答应下，“带你去也好，我想着去看看山上的草木可还有存活的，到时可以移到旁处栽种，说不定可以活过来。”
什么？！
和尚不知她心里的震惊，顾自说：“后院里的那棵桃树你可见着了？那就是我从摩云山那边挪回来的，初见时濒死的模样，我只当是那树招了虫害，挪回来养了几天就缓过来了，昨日还多开了两朵花。”
摩云山？
摩云山！
桃花心脏咚咚狂跳，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狂喜让她小拳头攥得卡卡作响，仿佛已经看到她打得那妖怪连连求饶喊大王的场景。
当时她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并不知和尚是从何处把她带回来的，没想到……
和尚微摇头：“现在想来却是不大对劲，很可能摩云山那会儿就不甚正常了，那棵桃树太弱，想来是第一批遭害的，阿弥陀佛，若是我当时可以察觉……”
“长留哥！”
桃花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她呼吸不稳，黢黑的面庞隐了激动得涨红了的脸色，她说：“明天！我们明天就去！”
“去……哪儿？”
“摩云山啊！”
“可是……”
“哎呀没什么可是！我们去为民除害，去查探真相，去解救众生！”
这妖怪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连日来的委曲求全和忍辱负重让她迫不及待要一雪前耻，拉着和尚恨不得现在就出发，见和尚安抚的神色才稍加收敛起来，她倒不是真的收敛了，就是好歹还记着这长得好模好样的和尚，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她的阶级敌人，她得淡定，要是露出了马脚就功亏一篑了。
这么想着，她总算是做出了一番表面功夫。
再一看和尚，没半点怀疑她的模样，果然是个呆和尚啊，窗外天色阴沉得越发厉害，给夜色更加了厚厚的凝重，桃花借着累了要休息的借口把和尚赶了出去，在屋子里转悠思索，仔细听着和尚呼吸渐渐的绵长沉稳了起来，她站在门口顿了下，还是朝他的房间走去。
摩云山还不知是什么情形，那躲在暗处的妖说不定什么来路，她拖着七零八落的妖力怕是没有胜算，虽然这几日有所恢复，可到底才恢复五成，这可不行啊……
站在和尚门外头的时候，她顿了那么几个瞬时，这几日里，光是与他肌肤相触得来的灵气虽助她恢复，可越往后收效却越少，她越来越觉得单是这样无法满足她，就还差那么一点点。
无论是她拉他的手也好，靠着他肩膀也罢，怎么都补不全那一点。
似乎马上就能碰到，可始终差的那么一点点。
触手可及，欲罢不能。
她试过整夜的晒月亮，却还是够不到。
或许……
不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闪进了和尚房间，片刻里就站到了他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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