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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冬天来得一样迟

你和冬天来得一样迟

沈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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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陆至冬于她而言,也是一生中依恋最短,遗恨最长的一个人

来源:掌文   主角: 沈苒青陆至冬   时间:2022-05-10 08:25:36

小说介绍

沈苒青陆至冬《你和冬天来得一样迟》讲的是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陆至冬于她而言,也是一生中依恋最短,遗恨最长的一个人

第1章

精彩节选


陆至冬起身倒了杯茶,问她要不要喝,沈苒青连忙摇头,说:"这个点就不喝了,怕晚上睡不着。"

陆至冬问道:"失眠?"

岂止是失眠,时气闷热,诸病缠身,老同学聚会酒喝多了还因胃炎住院好些天,不过不想说出来,避免落得个博取同情的疑罪。

沈苒青编了个奇怪的答案:"很严重,喝个奶茶都能失眠。"

说完觉得自己笨到家,又不是高中生,怎么无缘无故怪罪奶茶?幸好陆至冬到窗边吹风,想来是听不大见自己的话。

她手中捏着中性笔的笔帽,摘下来又合上去,眼睛在合同上浏览了两三行,就飘到陆至冬的背影上去了。

人变瘦了,头发剪短了,男士香水也换成另一种,她一进来就闻到了,了,并且想起了A市冬天的凛冽雨雪。

孤身在异乡求学的那四年记忆,像覆了一层毛玻璃似的模糊不清,只有玻璃底下偶尔露出的一两点光惊艳到她,说来也可笑,竟都是与陆至冬有关,他就是那星星点点的萤火,飘浮在她生命里寂静黑暗的山岭,只可惜看得见,却永远抓不着。

"你怎么在发呆,写好了?"

陆至冬转过身来,一只手上还端着纸杯,一只手插在休闲裤裤兜里。

他是个左利手,当年大一新生报道的时候,陆至冬坐在凉棚底下给她登记名字,用的就是左手写字。

沈苒青还记得陆至冬写她的名字写到一半笔芯没水了,她把自己刚买的一支百乐钢笔给他,陆至冬就用那支钢笔给好多新生登记名字,到后来也没有还给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那支笔芯没写完,也应该干涸无用了。

陆至冬把纸杯子搁在会议桌上:"我看看。"他身上的冷淡香调随着微风一起路过她的鼻尖,沈苒青在桌面的玻璃板上看到他的倒影,用了一秒的时间反应过来,陆至冬是直接走到自己手边来拿分析文本的。

沈苒青克制住了自己回头看他的冲动,甚至摘下度数不深的眼镜,把眼镜腿攥在手心里捏了又捏。

平时她都戴隐形眼镜,今天早起眼皮子一直跳,为了节省时间抓了一副复古框眼镜就出门了,没想到正好印证了亦舒小说里的一句话:"再遇见时,我永远蓬头垢面,老情人永远衣着光鲜。"

"写的很不错,条理清晰,格式虽然有几处错误,这些小瑕疵是可以后期训练改善的,"

陆至冬把那张A4纸对折起来,又绕回去自己的座位,从资料盒里找出一张人事录用信息表。

"把这张表签了的话,这一两年内不能去考在职研究生,我们律所实习生的工资并不高,但是升助理之后就会好很多。"

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这不算走后门,沈苒青接过那张表:"好的,谢谢陆律师。"

陆至冬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对这个称呼感到任何不适应,甚至道:"不客气,明天见。"

沈苒青站起身,将要离开会议室,陆至冬忽然又开口问道:"你这周末有空吗?"

沈苒青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愣了愣,回身看他。

坐在会议桌后的陆至冬抬起头,说:"帮我个忙?"

他们的关系已然生分了,可陆至冬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是他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变化。

沈苒青定定神,说:"不凑巧,那天我有事。"

"那就算了。"陆至冬合上文件,把蓝色的文件夹往桌上一扔,"出去的时候帮忙叫一下艾伦,让他到我办公室来,谢谢。"

沈苒青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轻轻应声好,低头走了出去。

助理艾伦在给通过面试的人做登记,看见她拿着人事录用表从会议室出来,吃了一惊:"陆律师直接拿给你的?"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吸引周围的人转过头,沈苒青颇觉尴尬,点头道:"是。"她把那张表交给艾伦过目,顺便告诉他,陆至冬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艾伦和善一笑,拍她的肩头:"陆律师是从法检那边转过来的,可能稍微不那么随和,你以后跟在他身边工作,凡事多留意就好,他不至于专门去为难你的。"说着朝她眨眨眼,是安抚的意思。

沈苒青勉强笑了一下:"多谢。"

走出律所,外面是个阴天,她拿出手机查了查当地的本市未来三天的天气预报,看到周六那天是个雨天。

正看着,母亲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来电人姓名明晃晃地霸占了屏幕。

为了接这个电话,沈苒青放慢了脚步,和搭乘扶梯下地铁口的人潮错开,只是刚走到安静的角落,就听到她母亲不怎么友善的一句质问:"昨天你怎么没有去见你王叔叔的侄子?"

沈苒青颇为无奈,同她好一番讲理:"妈,我又不是换季的水果,你至于这样着急地将我打折促销卖出去?"

纪怡冷笑道:"谁不是新时代男女?谁不是大学毕业、工作稳定?你怎么知道对方条件就不如你?"

不等沈苒青回答,又拖长了调子说:"叫你回来,到也不全因为相亲的事,隔壁蒋老师这两天病了在住院,把她的小儿子放我这儿借住,我暂时负责小朋友每日幼儿园上下学接送以及琐事照顾,但明天下午我要出差去北方,就想让你回家来帮我照看两天。"

沈苒青诧异:"你没糊涂吧?蒋阿姨最讨厌我和他儿子一起玩了,要让她知道你这么安排……"

"所以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周五我把蒋棋送你那边,周日我回来顺便去接他,你只要不给他乱吃东西就行。"

沈苒青说:"你最好能提前回来,我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

"那你前两年为什么课程教学还能评优?"

"难道不是看在你这个副校长的面子上,评委会才给我这个优待?"

纪怡说:"你如果真的有本事,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而不是负气辞职另谋生计。"

"个中原因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沈苒青不欲与她多谈,"好了,这件事就此打住,我今天已经拿到大律所的offer,下周正式上班。"

纪怡道:"薪水并不可观,也无编制福利,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有你受的。"

"至少祝贺一两句吧,妈妈?"

"工作顺利,记得每日早起吃早餐,"纪怡向来吝惜温情,"话说回来,那孩子长得跟蒋杭小时候很像,你别对着他想起伤心事来。"

沈苒青沉默了会儿:"您可真是会给我安排人生的各种历练,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你亲生的。"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纪怡反问,"我把蒋棋小朋友的饮食谱发给你,你可以参考参考。"说罢挂了电话。

沈苒青看到长如流水单的食谱,瞬间头皮发麻,于是在微博上搜了一圈如何做能入口的幼儿辅食,得到的结果五花八门,唯一相同的点就是PO图都加了滤镜。

像学生时代做课堂笔记那样,沈苒青把所有简单可操作的食谱教程截屏保存。

地铁到站,她随着人群下车,岂料迈出车厢的当口就有人从身后凑上来,烟味特别重,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肘向后一拐--正好击中一个中年男人的胸口。


那人"哎哟哎哟"叫唤起来:"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路走得好好的给我一胳膊肘做什么?"

这股烟味跟随了她一路,沈苒青皱眉道:"对不住啊,我手抽筋了,就往后甩了甩,没想到你就站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这么近的距离打到你了,实在抱歉。"

中年男人的目光还在她的面容上流连半晌,这才"嘁"了一声,揉着胸口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出地铁口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她租住的小公寓在这条地铁线的终点站附近,离得还不算太远,因此把手提包挡在头上就冲进了雨幕中。

六月中旬,江南入梅,窗户玻璃和地板总是潮湿,扫地机器人在地板上转来转去,几次栽到沈苒青的脚后跟上,发出一声平淡无奇的"对不起"。

沈苒青把它的电源关掉,踢到沙发底下去,然后继续弯腰在那里吹头发。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每次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来吹干和护理,长久以来成了一种负担,以至于一入夏她就要去剪头发,本来今天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可惜天公不作美,只好将计划延后数日。

家用的吹风机功率大,因此公寓的门铃声都听不大见,沈苒青恍惚间以为是自己耳鸣产生的错觉,可是当她的手指刚要按下吹风机功能开关时,门铃声真真切切又响了起来。

两遍,叮咚--叮咚--

七点已过,走廊上的灯却还没有亮起来,猫眼里看不清来者的面目轮廓,只依稀辨认得出来是个青年男子。

"送外卖的吗?"

对方戴了棒球帽,应道:"是。"

沈苒青心下奇怪,因为她没有下过外卖订单:"那你放门口好了。"

那年轻男人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问道:"请问这里住的是手机尾号为0987的章……先生吗?"

沈苒青的女房东告诉过她,这间单身公寓的前租客是一个女大学生,今年毕业回老家了。

她留了个心眼:"是我男朋友,还有其他事吗?"

门口的人听完,慢慢把打包盒放下,又踌躇片刻才离开。

沈苒青虚惊一场,开始考虑在家门口安装远程监控,可一转身,那可怕的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章毓,"见门铃响了好会儿没人应答,那年轻人开始拍门,"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现在就出来,要不然我把你家的门砸烂!"

沈苒青不得不通过对话门铃再次警告他:"我姓沈,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年轻人愤怒道:"你是不是她朋友?她跟我说回老家了,但是我昨天还在商城看见她跟人逛街,她是不是还躲在这里?为什么撒谎骗我说回老家了?"

沈苒青说:"我不认识你口中的章毓,请你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你开门!"年轻人死活不信,"我要亲自进去找她!"

沈苒青心里翻了个白眼,拨通110电话,和接线警员简单说明情况之后,门外的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这个小区位于经济开发区,比较偏僻,治安也相对不乐观,属于那种"要么不出事,要么出大事"的概率范畴,她抓着抱枕站起来,一边祈祷自己不那么倒霉,一边凑到猫眼上去观察外面的情况。

不甚宽阔的过道上,似乎又传来了脚步声,是隔壁住户回来了,听着脚步声是皮鞋,估摸还是个男户主。

"难怪这人肯消停,"沈苒青嘀咕,"倒也不笨。"

她再凑上去观察,朦胧昏暗的视野霍然亮堂起来--过道的灯被人按亮,那人一只手挽着西装外套,一只手还搭在墙壁的开关按钮上。

灯却坏了,忽明忽灭的,那个人仰着头看了一眼过道灯,下颌线条流畅干净,像宋明时代的工笔画勾勒出来似的细腻。

沈苒青看清他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按在门上的手指下意识抓紧,在发潮的枣红木门上划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她讪讪退后,回到沙发上坐着,门外静得很,门缝挡不住密码锁开锁的声音,她察觉到自己心跳的很快,陡然生出莫名的焦虑。

幸好随着最后那一声关门声,心跳算是平复了一点。

她把抱枕抱在怀里,蹑手蹑脚地靠近大门,门口的"外卖小哥"也不见了踪影,她打开门,只看见门口一碗被踢倒的阳春面,汤汁和面条洒了一地,散发出冷腻的鲜腥味。

附近派出所的警员出警迅速,五分钟后她家门铃又被按响,沈苒青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指着地上那一坨面条说:"物证。"

签了名送走民警,沈苒青打扫了门口,又拿了块抹布蹲在地上擦瓷砖,汤汁黏糊糊的渗进瓷砖缝隙,很不好收拾,她有些苦闷,把抹布一摔,叉着腰站起来休息。

好死不死的,在她站起身的时候,隔壁住户把门打开了。

沈苒青第一反应是闪身进家门,但是迟了那么半秒,只听得陆至冬喊她的名字,带点疑惑的语气:"沈苒青?"

她面痒耳热,暗道今天运气实在不佳。

陆至冬推了个行李箱出来,轮子也不静音,扰人耳根清净。

"你现在住在这里?"他问。

沈苒青点点头,用不经脑子的语言将气氛往更尴尬的境地推去:"你也住这里?"

陆至冬手上还拎着个猫笼子:"我朋友住在这里,我来帮他拿点东西。"

他有个养猫的朋友。

沈苒青因为多瞟的那一眼,得出这个结论,一晚上没睡好。

她越想越生气,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道,当年我养在宿舍的小猫你嫌弃掉毛,如今竟然肯为了朋友特地来拿猫笼子了。

什么人啊这是。

失眠一整夜,她清晨六点才睡着,后来被饿醒,梦游似的走到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麦片。

摸起手机一看,下午两点半了。

沈苒青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回去卧室换好衣服出门,从她的住所到火车站起码要一个小时,而纪怡五分钟前发来的微信里说即将到达C市。

以至于沈苒青在火车站接到两个人的时候,几乎跑断了腿。

蒋棋小朋友背着小书包坐在纪怡的行李箱上喝AD钙奶,左顾右盼,看见沈苒青的身影,叫道:"我们在这里!"


沈苒青走过去,蹲下来跟他握手:"很高兴见到你,蒋先生,我是你这周末的保姆兼导游。"

蒋棋欢呼道:"好耶,那你带我去玩开飞机!"

纪怡把蒋棋交给她后就跟着同事过安检继续出发了,沈苒青牵着他去大商城玩海洋球和飞行器模拟舱,意料之中的,蒋棋和他哥哥蒋杭一样热爱危险又刺激的事物,在飞行器模拟仓里待了好久,沈苒青当他的副飞当的头晕眼花,出来后发誓今年下半年都不要坐飞机。

她带着蒋棋坐观光电梯下楼,在电梯里遇到大学室友李桐予的男朋友樊岭,沈苒青本来想打个招呼,但是樊岭似乎没看见她,一路上都在和身边的一个棕发女孩聊天。

沈苒青背对着他们两人,仔仔细细地帮蒋棋那缠成一团的气球带子解绑。

夜里她拿着吹风机给蒋棋吹头发,蒋阿姨打电话过来,她关掉吹风机,提醒他不要说漏嘴。蒋棋觉得这像是卧底游戏一样刺激,配合着沈苒青的提示词回答,蒋阿姨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蒋棋笑得东歪西倒,拿起沈苒青的手机,叫唤道:"还要玩!再打一个!"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乱划,一边念念有词。

沈苒青劝道:"太晚了,明天再打可以吗?"

蒋棋说好,乖乖地还了手机,躺进被窝里。

"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吗?"沈苒青把小朋友的脚丫子塞进空调被里。

蒋棋说:"我才不听呢,我可以一下子就睡着!"

"那你睡一下给我看看。"

蒋棋说:"看好了哦。"说着闭上眼睛。

沈苒青也不动弹,只坐在床沿看着他,过了两三分钟再叫他的名字,已经是酣睡的状态了,一点反应也无。

沈苒青调暗了床头柜底下的灯,轻轻掩上门,回到书房看卷宗。

她大学在校时专业课学得并不用心,仗着有点小聪明和应试技巧应付过去,可当真正要上手处理时才觉得吃力,只好事事从头学起。

半夜蒋棋梦中叫了一声妈妈,开始认床,哭闹着要回家。

沈苒青抱着他在屋子里走哄他睡觉,但是蒋棋哭脱力后,早晨又开始呕吐发烧,沈苒青慌了神,打车带他去医院。

车上蒋棋哭得眼睛都肿了,吊着她的脖子喊妈妈,出租车司机看不下去,问道:"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丈夫呢?"

沈苒青哑口无言,只是拍着蒋棋的背安抚他。

儿科门诊部有她认识的医生,挂号打针倒也迅速,沈苒青胆战心惊地把这件事告诉纪怡,对方特地打了半小时的电话来骂她。

约莫八点多,她才抱着蒋棋从医院出来。

蒋棋还在打哭嗝,沈苒青安慰他宝贝不要哭了,谁料蒋棋回了一句:"没有哭,就是打嗝儿。"

沈苒青感叹:"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弟俩。"

蒋棋年幼,不懂她在说什么,趴在她肩上抓着她的头发玩,折腾一通后他也有些困倦了,跟沈苒青说明天还要来护士阿姨这里喝南瓜粥。

沈苒青说:"我也会熬粥,回家熬给你吃好不好?"

蒋棋说:"那行吧,那我们回家吧!"

沈苒青笑着亲亲他的额头。

取药和收费窗口并不在一处,沈苒青抱着个半大的小孩来回跑,手臂都酸疼,好容易把所有事情办好,她想上个洗手间,却发现蒋棋已经靠在自己肩头睡熟过去,不由得暗自苦笑。

外头太阳毒辣,她抱着蒋棋坐电梯到地下车库,再从车库走到医院大门口。

一路上她都在用手机软件打车,但是地下车库信号不好,转了半天还无法发送订单。

走到一个停车位时,旁边停着的SUV车灯和防盗喇叭鸣闪了两下,蒋棋惊醒过来,茫然道:"……妈妈?"

沈苒青随口应了一句:"妈妈在,马上就到家了。"

蒋棋扭了扭身体,说:"一张纸掉了。"

沈苒青回过头,看见一张收据单静悄悄落在身后不远处,她折返回去,却有人弯腰伸手替她捡起了那张收据单。

"刚才看着背影像你,没想到真是你。"陆至冬把那张纸递给她。

沈苒青道谢,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至冬说来探望一位病重住院的老师。

交谈间,蒋棋转过头来揉了揉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沈苒青,最后又抱住了沈苒青的脖子。

陆至冬说:"这是你……"

"邻居家的小孩,"沈苒青解释,"我帮忙照顾两天,昨晚发烧了,我带他来打针。"

陆至冬说:"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这个顺路是一直顺到公寓楼下,陆至冬慢悠悠跟着一大一小进电梯,蒋棋发现了他,问道:"叔叔你还送我们啊?"

陆至冬说:"不是,叔叔也住在这栋楼。"

"你昨天不还说那是你朋友的住所……"

"我的房子,借给他住。"

沈苒青一时无语。

蒋棋倒是很喜欢他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叔叔,你也是跟我一样被抓去医院打针的吗?"他伸出白净的小胳膊给陆至冬看,手背上用医用胶布贴了个"X"。

"不是,"陆至冬配合地捏了捏他乱晃的手掌,力度像是在捏小猫爪,"你叫什么名字?"

"蒋棋,你知道怎么写吗?"

陆至冬"嗯"了一声,在他手心里写下两个字--蒋琪。

"是这样吗?"他淡淡地问,语气却仿佛在等待被纠正。

蒋棋果然摇摇头:"是木字旁,不是王字旁啦!下棋的棋!唉,我的名字真难写!"说着又嘻嘻一笑,趴到沈苒青耳朵边说悄悄话:"待会儿家里熬粥,咱们请叔叔来喝行不行?"

沈苒青被他的大嗓门悄悄话震得耳朵发麻,面上强作镇定,内心疯狂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回家只想睡觉,不想做饭。"

见沈苒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蒋棋又撒起娇来:"你是睡着了吗,苒青姐姐?"

沈苒青没有睡着的机会,回到家就认命当起了厨娘,在厨房里给蒋棋熬粥。

这小公寓厨房和客厅隔得很近,她清洗红枣的时候听见蒋棋在客厅里欢呼:"哇,居然没有倒耶!"

沙发和茶几之间放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地毯,陆至冬盘腿坐着,蒋棋则是双手撑在茶几上,好奇地看着他用纸牌叠起一个"金字塔"。

"吹吹会倒吗?"蒋杭蠢蠢欲动。

陆至冬说:"会。"

蒋棋鼓起腮帮子,转头看陆至冬,忽然又抬起手指着他身后:"苒青姐姐她在偷看你。"


陆至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过头,看见厨房门口闪过去一抹淡色衣摆。

"你怎么确定是在看我?"他反问。

蒋棋不假思索:"因为叔叔你是客人呀。"

小孩子的逻辑清奇又好像合情合理,陆至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有什么要我陪你一起玩的?"

蒋棋眼珠子一转,转身跑向卧室,又哒哒哒跑回来,把一个半旧不新的智能手机递给陆至冬,眼巴巴地说:"游戏被删除了,我不知道哪里下载。"

通常小屁孩都喜欢用撒泼耍赖等方式抢大人的手机玩游戏,但是蒋棋显然被家里教育的很好,他一点没打陆至冬手机的主意,只是请陆至冬帮他下载游戏到他自己的旧手机里。

陆至冬给他下了两款益智游戏,陪他完了会儿,蒋棋说困了,想睡觉。

沈苒青还在厨房鼓捣营养粥,陆至冬只好把蒋棋抱起来,小孩子病过一场又耗费精神,说睡就睡,两条胳膊绕过陆至冬脖子,很信赖他似的,将额头也抵在他的胸膛上。

于是沈苒青回身就被吓了一跳--她看见陆至冬抱着小孩站在厨房门口。

这一幕曾经在种种梦像里轮番出现,沈苒青手上捏着一包细盐,惊诧之际不觉脱手,砸到了自己的脚背上。

万幸的是拿袋盐还未剪开口子,免去了撒一地的结局。

陆至冬本来是想问她怎么安置小朋友,此时见了她的神色呆滞,觉察奇怪,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沈苒青如梦初醒,连忙蹲下去收拾:"没事,一时走神。"她接过蒋棋,把睡着的小朋友抱回卧室安置,折返客厅时看见陆至冬拿了外套,是要离开的样子。

"多谢你今天送我们回来。"

"不客气。"

沈苒青点点头:"那我就不送你了。"她以为他要转身,然而并没有。

陆至冬望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我没猜错,他和蒋杭或许有很深的血缘关系?"

毕竟两个人瞳孔颜色和发色相像,面容也太过神似。

沈苒青没想过他会问,愣道:"……是的,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说话期间,她看见陆至冬从烟盒里敲了一根烟出来,那些年他精神压力很大的时候染上烟酒,身体几乎是处于一种亚健康状态,但由于身处职位特殊又有严苛的体质检测,很快他就被勒令戒烟戒酒。

那时两个人住的地方很近,沈苒青买了两大罐薄荷陈皮糖放在他的书房里,时常见他像个小孩一样坐在椅子里安安静静地吃着糖果。

如今也许是顾及家里有小朋友,他没有点燃那支烟。

"所以你现在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去弥补对他哥哥的亏欠与愧疚?"

回忆戛然而止,这句话好似往她脊背上浇了一瓢冷水,沈苒青抬眸瞪着他:"我没有这样想,也不会这样做。"

陆至冬指间夹着那根烟,细长白色的烟卷在食指与中指中间微微被夹得变形,他也不说话,厨房的窗户开着,外面吹来一阵温和的风。

若是沈苒青站在他的位置,就能从他的视角看到干净的流理台和上面摆着的一个炖锅,锅里正是为蒋棋熬的红枣南瓜粥。

"不谈这个了,"他转了话锋,"我下周和同事去S市开会,你跟着艾伦把之前那个课题再熟悉熟悉,月底市里有研讨会,在那之前你必须把报告交上来。"

沈苒青低头:"好。"

陆至冬离开后,她回到厨房把没洗完的菜端到水龙头下继续冲洗,碧绿青翠的叶子被她用力搓破了个口子,她看了许久,最后关掉水龙头,把青菜放进沥水篮里,打算等蒋棋醒来再下锅炒。

蒋棋一觉睡到下午,沈苒青期间叫醒过他,喂他吃了点东西,小朋友生病后格外脆弱爱哭,拿着手机泪眼汪汪地说要找妈妈。

之前沈苒青就联系过纪怡,让她帮忙告知蒋阿姨蒋棋生病一事,果然下午五点不到,门铃就被按响。

沈苒青打开门,蒋玉芹拎着一个手包,脸上犹带病容,劈头就问:"我儿子呢?"

沈苒青让她进屋,蒋玉芹在客厅找了一圈不见人影,直奔卧室,抱起熟睡中的蒋棋,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摇了摇怀里的蒋棋:"小棋醒醒,跟妈妈回家了。"

蒋棋朦胧中认出母亲,倒也没有显出多大的兴奋,困意让他只叫了一声妈妈,又软趴趴地靠在母亲怀中睡去。

蒋玉芹抱着儿子离开,在门口掰开蒋棋手里的玩具飞机,当着沈苒青的面丢进垃圾桶里。

沈苒青知道她是看不惯自己,但是拿小孩心爱的玩具撒气简直蛮横无理,不禁说道:"那是他自己选的玩具,商场里已经断货了,你扔掉的是最后一个。"

亏的蒋玉芹和她母亲同是心理教师,也一副狭隘心肠,只恨不得句句戳沈苒青的心:"害人的东西,哪管它是唯一一个还是最后一个?"

沈苒青无言以对。

夜里她喝着本来是给蒋棋准备的南瓜粥,大学同学李桐予打电话过来,约她一起去喝酒,美言其曰庆祝她找到新工作。

沈苒青坐地铁到江滨区,李桐予掐着腰站在酒吧门口等她,城市霓虹灯五光十色,她染了个与之相辉映的酒红发色,穿着清凉大胆。沈苒青走近,她刚从一个陌生男孩手里借火,点燃了那支女士香烟,笑着和那男孩说再见。

李桐予勾着她的肩膀把她带进酒吧:"说好了来C市第一时间联系我,结果现在才见面,你可真难约,"借着酒吧迷离的灯光摸了一把沈苒青的下巴,"小可怜,瘦了这么多,早让你别去县城当小学老师,你这脸上就差写着清苦两字了!"

沈苒青早见识过她的生活作风,懒怠反抗,在吧台坐下后,李桐予擅作主张给她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沈苒青家族有遗传的心血管病,到她这里遗传效力减弱,周围同学少有知晓的,而李桐予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又爱捉弄人,只骗她是红茶。沈苒青以前从没在酒吧喝过酒,端起那杯酒喝了一口,只觉得灌了满嘴的冰。

李桐予问她在哪里上班,沈苒青说律所,李桐予笑着说:"兜兜转转不还是回到这条路了?"

沈苒青不置可否,从家里出来也没带水,此时神思恍惚就拿酒解渴,喝了大半杯才觉浑身爽利许多。

李桐予却喝的比她还凶,两颊生红晕,趴在桌上看沈苒青,后者垂目端坐,像是在参禅。

"你别睡着了呀!"李桐予推她,"来这里玩的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又年轻又好看,喏,你身后三点钟方向就有一个。"

酒精发作很快,沈苒青感觉到耳根发热,她睁开眼睛道:"明天还要上班,差不多就回去吧。"

李桐予抓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探出半边身子去看那男孩:"唉走了,"转回来盯着她,叹气道,"苒青,你的性格实在太无趣又太保守了,这样容易错过许多东西,刚才那个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可是你连头都不愿意回。"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喜欢的类型?"沈苒青微有醉意,和她抬杠。

"长得好看就让人喜欢,难不成要长得像前男友才能喜欢?"


李桐予意有所指,沈苒青自然想到大学时期参加酒吧聚会遇上的陆至冬。

那是一年深秋,她记得陆至冬来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侧门出口不远处的树下。那里有一排矮矮的靠背椅,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孤单,永远有人愿意贴上去。

站在出口的沈苒青看到了他怀里的女孩子,那最骄傲的恋慕者也心甘情愿半跪在他面前,仰起脸和他接吻,而他连一个虚虚的拥抱都吝于施舍。

秋天夜晚的树下,他抬眼同样看见了沈苒青,却也没有任何动作,等看清楚她怀里属于自己的外套,眼里甚至有淡淡讥讽的笑意掠过。

多年后坐在同一间酒吧的沈苒青自嘲地笑道:"你少挖苦我,我好不容易走出来。"

李桐予才不信她,又给她点了一杯酒:"你端着这杯酒过去找那个漂亮男孩说话,我就信你。"

醉意阑珊的沈苒青端着那杯放了柠檬片的酒,跌跌撞撞走向卡座,那男孩果然坐在沙发上,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神情举止稍显拘谨。

沈苒青喝了一口杯中酒,走过去在男孩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把残酒搁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酒杯底座和茶几表面俱是玻璃所制,碰撞时发出清泠声响。

嫩藕似的一段手臂搭上男孩的肩膀,沈苒青意识到自己真的是醉极了,仿佛随时能睡着。

她朦胧间问那男孩喝不喝酒,语调轻浮又可笑。

男孩睁大眼睛看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又看了看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人。

对面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年纪和男孩相仿,估计也是附近的大学生,另一个则半身浸没在阴影里看不清面貌。

沈苒青摇了摇头,酒意上涌,眼睛有点发干难受。她还挨着男孩坐,为了看对面的男人而微微倾身,那如云长发便拂到了男孩子的肩膀上。

对面坐着的其中一个人早放下了手机,对着沈苒青吹了声口哨,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声音:"哇,美女姐姐!"

见同伴不为所动,伸手就要去端那杯酒,"清明,你不喝我可替你喝了哦。"

男孩只觉得沈苒青离自己这样近,裙子下大腿的肌肤和并拢的双膝不免让人想起"温香软玉"一词,于是更加脸红心跳,不敢再看她,又听到朋友的话,情急之下去夺那杯酒。

"谁……谁说我不喝的?"

朋友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倒是喝啊!"

冰冷的酒杯边沿刚刚触碰到嘴唇,沙发对面的男人忽然按亮了手机屏幕,冷淡的光线照到他的脸上。

那个叫清明的男孩子一直默默注意着沙发对面,此时手一顿,酒也不敢喝了。

沙发另一侧的男人微微抬手,手指尖慢慢从如水的阴影里浮出来,却是自顾自拿了茶几上的手机。

男孩子端着酒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万般为难,到底还是怂怂地叫了他一声:"小表叔……"

手机屏幕的光照着那男人年轻清秀的面容,他神情萧散,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沈苒青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那人是陆至冬。


沈苒青尴尬到了极点,反而产生了冷静的无所谓。

她坐正身子,拿了桌上一瓶果汁,往另一个空杯里倒了一半,然后装模作样地和陆清明碰杯:"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陆清明还没反应过来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见沈苒青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你……"

他有些沮丧,因为沈苒青头也不回,拐个弯就消失在他视线里。

对面的贺鋆见状,早笑得东歪西倒,故意说道:"我真该全程给你录下来,发到朋友圈,简直笑死我了,第一次来酒吧就被女人搭讪,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哈哈哈哈!"

陆清明榆木脑袋菩萨心肠,喃喃道:"可能真的认错人了。"

"傻缺,"贺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忍不住要敲打他,"你别自欺欺人了。"

陆清明瞪他:"不许这样叫我!"

贺鋆挑挑眉:"我偏要叫,傻缺。"

二人吵嘴,一直窝在沙发里得陆至冬忽然说:"清明,你跟贺鋆先回去。"

陆清明抬头:"那小表叔你不回去了吗?贺鋆他开车很恐怖……"话没说完贺鋆扑过来,一胳膊肘锁了他的喉。

陆至冬想了想,说:"那就打车回去。"

陆清明:"……"

"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陆清明:"好的小表叔,谢谢小表叔。"

酒吧的洗手间外面就是一个小空地,对着一面墙,如今空地种了绿化带,貌似是为了阻隔客人们往那面墙上涂鸦。

沈苒青本来是回去找李桐予,但是调酒师说李桐予跟着两位客人走了,沈苒青觉得奇怪,打她电话她也不接,索性自己先去洗了把脸。

洗手间灯光明暗难言,弯腰时沈苒青感到一阵胸闷恶心,她以为是喝太多了,没怎么在意,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扑,洗完脸后在空地边上吹了会儿风,结果那种胸闷与恶心越发强烈,她踉踉跄跄跑回卫生间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胃里一阵泛酸,胸口又有如棉花堵塞,咳了几下,竟然把眼泪都逼出来。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响起来,沈苒青接起电话,李桐予那边不知在做什么,吵嚷得厉害,有女人尖锐的哭叫声和汽车喇叭声。

李桐予说:"苒青,你过来接我一下,我出车祸了……没受重伤,就是脚崴了,疼得走不了路。"

沈苒青眼皮子一跳:"你现在在哪里?"

"十字街口。"

沈苒青忍着难受,说道:"好,我马上过去。"

"苒青,"李桐予还不肯挂电话,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哽咽:"是樊岭被撞了,他为了拉住我,被一辆私家车撞到了,那个女的叫了救护车,现在守着他坐在那里哭……"

沈苒青眉头紧皱,脸色惨白:"樊岭?我马上就到,你不要冲动做傻事。"

她脚步虚软,慌忙往外面走去,在街上拦车,这个点却一辆出租车都拦不到。

于是她小跑过了红绿灯,打算去对面打车。在过马路的时候手机还掉了下来,摔碎了屏幕,但此时顾不得这么多,她捡起来就跑,险些撞到骑自行车的高中生。

沈苒青跑到了对面,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抓着领口喘息,不得不放慢脚步。

前方又是红灯,她喘息咳嗽,整个人凌乱又狼狈,第一次觉得这段路漫长,难以抵达。整个人周遭的空气都像被抽光,头重脚轻,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

李桐予的电话又打进来,恰好绿灯亮起,沈苒青小跑着过斑马线,没有注意到旁边停止线上停着一辆车牌号熟悉的车。

面前是横穿马路的人群,陆至冬随手点开了车载音乐,挡风玻璃前人影幢幢,明明绿灯刚刚亮起,也还是有人心急跑着过马路。

四十秒的等待结束后,他的车子在前方左拐掉头,驶入了老城区。

老城区多是居民区,夜里相对安静些,白日他开车经过时,看见道路两旁的绿树枝头开满了不知名的花,举目望去,繁酣似火霞。

路旁人行道上有个人在跑,影子渐渐从后视镜里缩小。

鬼使神差的,陆至冬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就像刚才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与嘈杂的音乐声里他认出沈苒青一般,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也依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沈苒青。

十八岁的沈苒青和二十五岁的沈苒青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高瘦白皙,一样的莽撞幼稚,他看见她跑近,就按了按喇叭。

沈苒青却没听到似的,一阵小风似的跑过他身边。

夜色里,陆至冬看到她跑起来身后长发飘荡,挎包盖子都飞了起来,风中裙角散得像夏日荷叶,和当年那个赶讲座来不及的女学生的记忆莫名重合。

他驱车靠近,又一次按了按喇叭,沈苒青转头看他,车灯照得她眼睛都看不见,于是抬手挡了挡光。

陆至冬把车窗降下,外面的热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啊:"你要去哪里?"

沈苒青喘息未定,脸色泛红,用手指跟他比了个"十"。

亏的陆至冬聪明,一看就明白:"十字街口?"

沈苒青点点头,哑着声问他:"我的朋友在十字街口出了车祸……这里的道路怎么改了?以前我记得只有一条道。"

陆至冬说:"上车,我送你过去。"

这里根本不能停车,沈苒青不再犹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她手忙脚乱地系安全带,陆至冬默不作声地伸过手,把副驾驶前面的空调出风口往上拨,不让冷风对着她吹。

"有水吗?"沈苒青胸口闷得很,抓了抓自己的衣领子,转头问陆至冬。

陆至冬从收纳盒里拿出一瓶水给她:"只有早上我喝剩的半瓶。"

沈苒青顾不得许多,接过后拧开瓶盖,喝得太急差点被呛到。

十字街口近在眼前,前方没有停车的条件,陆至冬在路边把沈苒青放下,后者道谢后就朝着围观的人群奔去。

陆至冬跟着前方的车辆缓缓开走,副驾驶座已经空了,沈苒青喝完了那半瓶水,却把矿泉水瓶留在座位上,空瓶子内壁凝结着水珠,因为冷热影响开始爬满了白色的水雾。

陆至冬把视线移开,不再去看那个她留下的空矿泉水瓶。


沈苒青赶到的时候,樊岭已经被抬上救护车了,两个交警围在李桐予身边,在做简单的询问笔录。

地上有两个被撞烂的塑料封口杯,奶茶泼了一地。

李桐予脚边有一小滩血,她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中,面对交警的询问,时不时摇头否认。

沈苒青拨开众人,喊了一声她的小名:"小桐!"

李桐予猛然抬头,不等沈苒青走过来,就一瘸一拐地朝她跑去。

沈苒青连忙伸手抱住她:"你怎么样,还好吗?"

李桐予摇摇头,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樊岭他被送到市附属医院去了,他后脑勺磕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打了他一巴掌,我没想到拐弯处会突然开出来一辆车……"

她边说边哭,语无伦次,沈苒青只得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

不远处的交警走过来,让李桐予在询问笔录上签名按手印,正好肇事车主跟着另一个交警从旁边路过,指着李桐予骂道:"就是这个女的,神经病!跟男朋友吵架还到大马路上吵!分明是你们突然冲出来撞到我车上的!呸,真晦气!我这刚买一个月的车!"

负责给李桐予做笔录的交警喝道:"朝小姑娘嚷什么嚷!这么大酒味以为我们闻不到吗,老实去抽血!"

又转头对李桐予说道:"你那男朋友后来不都醒过来,自己爬上救护车了吗?别哭了,赶紧签个字,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李桐予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哽咽道:"谢谢**叔叔。"

那交警把签字笔叼在嘴里,空出手来收拾印泥和执法证件,闻言哼笑一声:"叔叔?行了,快去医院吧。"

围观人群散的差不多,路面很快又恢复交通秩序,李桐予被沈苒青扶着在就近的花坛上坐下,沈苒青帮她脱了鞋子,看见她不仅脚腕扭伤肿胀,脸小腿外侧都有一大片面积的擦伤。

"先去医院吧,樊岭那边,是有人陪着吗?"

李桐予说:"他劈腿对象陪着。"把手机拿给沈苒青看,是那个女孩用樊岭的微信账号发语音来骂她。

沈苒青按住李桐予的手,说:"樊岭的爸妈赶过来最早也要明天下午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过去。"她从挎包里找出纸巾给李桐予擦眼泪,借着路灯却发现她左侧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破了个口子。

"你脸上的伤是哪来的?"沈苒青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谁打你?那个女的?"

李桐予捏着纸巾,语气黯然:"不,是樊岭。"

"他为了那个女的打我。"

沈苒青不由得想起李桐予身上贴的奇奇怪怪的纹身贴,试探地问:"他以前也有打你吗?"

李桐予的眼泪簌簌落下,不肯再多说。

沈苒青站起来把自己的碍事头发随便一扎,拉李桐予起身:"走,先去医院,等樊岭醒来我们去问个清楚。"

李桐予点头,把手臂搭在她脖子上借力站起来,肌肤与肌肤相触,不禁讶然:"苒青,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沈苒青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碰到一手冷腻的细汗:"兴许是跑过来太热了……"

"你你流鼻血了!"李桐予慌了神。

沈苒青耳膜被她高分贝的尖叫声一刺激,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摆摆手示意李桐予不要乱叫,从包里翻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鼻血,怪的是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

她仰着脖子,城市的夜空灰扑扑的像一块专门用来洗颜料的抹布,闭眼又是被声音入侵的黑暗,不知道是跑久了还是精神高度紧张,这样站在平地上都有些脚软。

她伸手在身边的空气里摸了摸,摸到李桐予的手,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抓紧了,说:"我缓一缓,咱们再去医院……你不要怕,我没事的,只是气血虚的老毛病发作了……你把我扶到旁边坐下。"

李桐予没说话,沈苒青说:"好吧,那你自己去那里坐一会儿,先别和我讲话,如果你能打一辆车就更好了……"

话音未落,脚下一空,却是被身后之人打横抱了起来。

沈苒青吓得不轻,但是性格使然,她没有像李桐予那样惊叫,第一反应则是抓紧了那个人的袖子免得自己摔下去,然后才去看那个人的脸。

是去而复返的陆至冬。

沈苒青心里百感交集,身体疲累不堪,再也不想问他任何问题,比如为什么回来,又比如为什么还愿意帮自己,她闭上眼睛,往陆至冬怀里靠去。

陆至冬抱着她往停车点走去,李桐予回过神来,一跳一跳地跟在后面,陆至冬回头对她说:"你在这里等。"

李桐予小学生似的点头:"好的学长。"刚才她看见陆至冬出现也吃了一惊,不过现下看来却非偶然。

她扶着路灯杆,踮脚望陆至冬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当初怎么会觉得樊岭像他,明明一点都不像。"

等到李桐予在医院处理好伤口拿了药,樊岭那边也醒了过来,医生说只是脑震荡,但还需要住院观察,那棕发女孩陪着他,哭得稀里哗啦。

李桐予站在病房门外看了许久,一门之隔,病床上的樊岭还能用微弱的声音和女孩交流,后来喝了点水又呕吐,女孩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李桐予落寞转身,去给樊岭的医保卡里充了几千块门诊费,最后陆至冬开车送她回到租住的地方。

从医院出来沈苒青还清醒着,上车后说了两句话竟然就昏沉沉睡过去,再睁开眼已经躺在沙发上,头顶亮着一盏落地檀木四角台灯,柔和的灯光洒在身上盖着的小毯子上,毯子上趴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见她醒转,好奇地站起来观察她。

沈苒青和它对视三秒,凌空伸来一只手,拎着猫的后颈,将它拎到一旁的空茶几上。

猫在半空中还扑腾了两下,落地后冲主人竖尾巴呲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喝水吗?"陆至冬递了一杯温开水给她。

沈苒青爬起来又捂住额,头疼欲裂,口干舌燥,接过那杯水又听得陆至冬说:"慢慢喝。"

说话时他正在逗猫,那猫咪和他感情好,此时又没脸没皮地来蹭他的裤脚。

沈苒青问道:"你自己养的猫?"

陆至冬说:"朋友送的。"

沈苒青默默看着,心想,长得好像当年我送你的那一只,如果那只小猫还活着,应该比这只还要大一些了。

她掀开毯子下地,陆至冬家里铺了地毯,即使房间里开着空调,赤脚站在上面也没觉得凉。

那猫咪和他玩了一会儿就跑开了,陆至冬问她:"想吃什么?"

刚才她在医院吐的天昏地暗,门诊医生在了解到她饮酒出现不适后又剧烈运动,告诫说心肌供血不足,最好不要饮酒,严重的可能猝死。

沈苒青领了几盒补血的药回来,此时正放在陆至冬家的茶几上。

她看见那些药就头疼:"吃完还要吃药,算了我不想吃,我回家睡觉去了,这次欠你个大人情,下次我再还回来。"

陆至冬却说:"不用下次了,"他指了指那只猫,"我和你说过的吧,我要去S市开会,它没人照顾,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照顾几天。还有,今天太晚了,你就在这里住。"

"这一带深夜是打不到车的,我的车开回来没油了,如果你愿意沿着湖堤走上半个小时出去的话,那随便你。"

沈苒青不信,拉开客厅窗帘,发现外面果然是一片黑漆漆的湖泊。

湖面的风吹到阳台上来,吹动米色的窗帘,陆至冬家的猫咪歪着头在玻璃格门后偷看她,依然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沈苒青郁闷,蹲下来和猫打了个招呼,猫无动于衷,只把小胡子抖了抖。

"可是我连多肉都养不活,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陆至冬这个新家她没有来过,当年两人还在一起时,他住在N市管制区,是单位分配的公寓,可能只有现在面积的三分之一,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种空荡荡的即视感。他的书堆在书房,衣服挂在衣橱,人很少回家。

时隔多年,沈苒青在他家的厨房煮速冻水饺,长柄筷子搅拌着锅里的白胖水饺,雾气腾腾,恍惚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水饺熟得很快,陆至冬家里那只名叫单单的猫咪趴在玻璃推拉门的滑轨之外,眼睛朝上望着沈苒青。

沈苒青对猫的研究不深,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只好装作没看见它,从它的脑袋上方迈了过去。

单单从地上爬起来,甩着尾巴跟在沈苒青身后进餐厅,见沈苒青在椅子上坐下,它就蹲在桌子底下,仰头看她。

正好陆至冬洗完澡从卧室里走出来,沈苒青伸手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对陆至冬说:它吃饺子吗?看它一直跟着我。

洗完澡的陆至冬穿着一件短袖棉质T恤,发梢还未干,看着像个刚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他拉开椅子,在沈苒青对面坐下:它不会吃的,明天你走的时候把猫粮和一个笼子一起带走,笼子里有基本的便利装置,他顿了顿,说,我想你应该不会比它还笨。

它指的自然是小猫单单。

沈苒青追问:你要去多久?

三天两夜。

那我接下来是跟着艾伦修改完初稿,然后……

陆至冬说:你那叫初稿?

沈苒青心道不妙,果然听他用淡然的语气评价道:我之前列了十个要点,你负责三、五、九、十,总共四点,不要求你写的多完美,至少每一个问题都在法律层面上梳理清楚,而不是简单地罗列法条做案例综述。

沈苒青知他在专业素养方面是出了名的严苛,所以主动承认错误:我记下了,我明天去修改。

陆至冬往椅背上靠了靠:不懂可以问。

沈苒青低头扒拉那只饺子:嗯。

接下来半分钟没再交谈,陆至冬坐在对面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思忖何事。

沈苒青在讲台上磨练了两年半的脸皮都被他看得败下阵来,忍不住停箸催促他:你不去睡吗?

我吃东西你也看,难道是想替我洗碗?

陆至冬抬眸看她:初稿修改完,把前期整理好的资料发到小组群里,这期间不要到处乱跑。

沈苒青听着感觉不大对劲,但是一时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能先点头答应下来。

陆至冬又从置物架上拿了张借阅卡给她,方便她周末去附近的政法大学图书馆查资料。

那张借阅卡的建卡日期才两年,卡身却已旧,上面的字印刷字迹都磨花了一半,想必是有段时间被高频率使用。

沈苒青洗漱后盘腿坐在客卧床上,托腮看着那张卡,想起学生时代她为了找陆至冬聊天,故意把自己学得吃力的数据库课程问题拿去问他,结果那个时候在准备司法考试的陆至冬真的陪她在图书馆理了一下午的数据库考试知识与要求,导致现在沈苒青在电脑桌面上看到数据库软件的图标就头皮发麻。

她把卡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要熄灯,床底下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来,正是那只过于活泼的小猫。

沈苒青靠着枕头,朝它勾勾手:明天你就要跟我走了,不去和你的主人告个别吗?还傻乎乎的到处乱跑。

家里有家政人员定时保洁,所以床底下也干净的很,小猫跳上来,踩着被子靠近沈苒青,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

洗澡的时候她用的是陆至冬家里的沐浴乳,小猫蹭了蹭她的头发和脸颊,像是确认领地,做完这一切就轻手轻脚地从门缝挤出去了。

沈苒青觉得好笑,爬下床来关门,刚刚碰到门把手,客厅里的灯又亮了起来。

她看见陆至冬把小猫抱到猫窝里,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回头,果然看见那猫已经从猫窝里爬起来,伸出一只雪白前爪踩在地板上,是随时准备跟上去的架势。

陆至冬无可奈何,蹲下来用双手各抓住猫的两只前爪,跟它说:我明天要早起要出门,所以今晚你自己睡可以吗?

猫睁大眼睛看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陆至冬把猫的身子扳过去,哄小孩似的,从背后拥着它往猫窝走去。

单单明明是一只已经绝育的小公猫,猫窝里的小被子却还有不知是谁送的七彩太阳花玩偶。

陆至冬抬手捂住单单的眼睛:好了,别闹了,快睡吧。

倒是难得见他对小动物如此温柔耐心。

沈苒青轻轻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躺下,湖边的房子夜里静得很,关了灯之后,黑暗浓到化不开。

她将手臂枕在脑后,望着那一团黑暗,渐渐陷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手臂都麻了。

沈苒青苦着脸坐在床边甩手腕,刷牙时差点连牙杯都拿不稳。

她推门出去,看见单单在客厅里玩一只网球,餐桌上摆着一杯水,杯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钢笔字迹清隽,道:「有事联系」。

七点二十分,沈苒青拎着猫笼子走出小区,早高峰坐公交车不方便,地铁同样如此,陆至冬的公寓又是闹中取静,选址遗世而独立,她走出四百米才看见共享单车,于是掏出手机扫了一辆解锁上路。

单单头一回跟着人类上班,一路上都在看城市建筑和过往人群,在等红绿灯时甚至吸引了排队过马路的小学生注意力:好可爱的猫咪啊!

小猫单单一路招摇着进了律所,受到无数关注,最后在沈苒青工位上正式落脚。

律所的女老板自己就经常带着一只茶杯犬上班,所以并不禁止职员们携带宠物,但是沈苒青还是头遭实践者。

同个办公室里,好奇的女同事端着咖啡走过来问道:哪来的猫?

沈苒青总不能说是陆至冬的,就答道:朋友寄养在我这里两天,中午我就带它回去了,它很乖,不会吵的。

女同事倒是喜欢的很,拿小鱼干喂它,单单吃了一条就不肯再吃,梗着脖子朝沈苒青喵了两声,在猫笼子里踱来踱去。

沈苒青只好把它抱出来放在膝上,一边修改文档,一边摸它圆圆绒绒的小脑袋,五指成梳,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它顺毛。

约莫八点艾伦来找她,见到单单愣了一下:这猫好眼熟。

沈苒青连忙把单单塞回笼子里用遮光布盖上,问艾伦找她有什么事。

艾伦说:这是李楠律师最近在跑的案子的部分材料,可能对你负责撰写的内容有帮助,九点十五分我们要开会,你看完后要尽快还给他的助理。

那是一沓厚厚的复印件,为首的是城北区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

沈苒青一目十行,匆匆翻阅了这沓材料,了解到这是个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眼底闪过些许阴霾。

她走出办公室,想把材料还给李楠的助理,不想打开玻璃门就撞到了律所里另一位前辈。

那前辈正和当事人聊天,也没有看路,被沈苒青抱着的厚厚的材料擦到了胳膊,不过前辈并没有因此没有责难于她,倒是他身旁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拦住沈苒青的去路:沈老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上班了?


幸好沈苒青及时刹住脚步,没有撞上他故意伸出来挡路的手臂。

"我听说你辞职了,还以为你是跳槽去了别的学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那男人看了看腕表,"几时下班,我请你喝杯咖啡?"

沈苒青对付他都对付出经验来了,也回以微笑:"不凑巧,今天要出外勤,开完会就走。"

那男人微微一笑,语气并没有惋惜:"那下次再见。"

那副样子像是最近会常常出现在律所,沈苒青心里起疑,但终究没有多问。

小组会议有些散漫,拖拖拉拉开了快一个小时,下班后沈苒青买了份便在茶水间吃。单单吃完了自己的猫粮,又额外得到了她手里的小黄鱼,吃饱喝足趴在她办公桌上呼呼大睡。

沈苒青牺牲午休时间查资料,单单睡得离鼠标很近,沈苒青几次误摸猫咪的脑袋,单单实在受不了,爬起来跳到她膝上,用四只爪子踩了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下了。

午间办公室里静得很,只有一人一猫,膝上的单单打起了小呼噜。

沈苒青听见,笑着摸了摸它圆圆的后脑勺。

电脑界面是一张公开的裁判文书上面,沈苒青抚摸着小猫,在浏览到被告人名字时神情一顿。

她滚动鼠标往下拉页面,确定这是公开的、未化名的刑事判决书,这才又回到第一段的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被告人张芋薇,女,汉族,199X年X月X日出生于……"

庄于薇,庄于薇。

那个留着厚厚的刘海,头发又长又直的女孩子,总是沉默着坐在教师角落里,偶尔课上被点名回答问题,她都是涨红了脸,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转专业后的第一年暑假,沈苒青在A市实验中学实习,正是给她所在的班级代课。

有什么久远的印象跟随这个名字一起鲜活起来,是那间教室那个夏天飘飞的窗帘,还有碎玻璃一样尖锐的争吵,以及站在后门阴影里的少年。

篮球落到地面又弹起来,拍球的少年边走边说:「大学有什么好?」

沈苒青屈起一条手臂趴在了桌面上,额头与手臂的肌肤相贴,她慢慢闭合眼睛,忍过了那一阵泪意,再睁开眼时看见阳光照到脚边,原来是百叶窗没有拉到底,夏日炎炎,穿透玻璃而来。

她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回来时看见单单以一个乖巧的姿势地蹲坐在椅子里,望见她的身影,就跳下椅子跑到她跟前。

沈苒青把猫抱起来:"你怎么这么黏人?"

单单扭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喵呜声。

下班后沈苒青先是将单单送回自己的住处安置妥当,然后才打车去李桐予家。

李桐予请了病假在家里休息,沈苒青敲开门,看见客厅里一地狼藉,电视机连着游戏手柄,屏幕的英文字提示又输了一局。

沈苒青避过地上的障碍物,将装有蟹粉小馄饨的打包盒放在茶几上,对李桐予说:"你该不会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就吃了那些东西吧?"

地上有拆了包装的薯片和牛肉干,茶几脚还堆着两个空酒瓶。

李桐予打开小馄饨,闻了闻香味,感叹道:"这是一种疗伤的法子,你看我现在不就好了么?"她舀起一只馄饨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真好吃,你去大学城那家买的吗?"

沈苒青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嗯。"

"你看你,简直比我男朋友都要贴心。"

沈苒青失笑:"不敢当不敢当,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李桐予往嘴里塞了三只馄饨,脸颊鼓得像进食的小仓鼠,她恶狠狠地说:"我今天白天到医院去,樊岭那王八蛋竟然不愿意见我。"

"他爸妈都来了,把我带过去的水果篮都打翻,后来我拿出八千块钱,他爸才肯转过脸来和我说话。"

李桐予又舀了一勺馄饨,但是嘴巴里都是食物,她不得不保持一个举着勺子的姿势:"你知道他们和我说什么吗?"

沈苒青摇摇头,顺手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淌到下巴的汤汁,然后将纸巾叠着搁在玻璃茶几上。

"他爸妈跟我说,樊岭劈腿的那个对象,上周检查出来怀孕了。"

"他们老两口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应该生下来。"

"至于我,我当街打了樊岭一巴掌,樊岭为了拉住我而被车撞成脑震荡,我已经是个对他们的儿子造成严重伤害的女人了--即使前提是我抓到他劈腿。"

李桐予端起一次性塑料碗,将碗底的汤都喝干净,将碗筷往前一推,身子后仰倒在沙发里,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这件事成了我的错。"

她转过头,望向沈苒青:"你知道吗?我都计划好明年和他结婚了,我知道他总是不安于做正经工作,老是鼓捣一些投机取巧的事情,可是我有稳定的收入啊,我一点都不怕的。"

"说起来好笑,我甚至连买房付首付的钱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以为一切按照计划来,两个人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们这个年纪,周围的同学朋友陆陆续续结婚生子,李桐予这几年玩过瘾了野够了,自然对那种婚姻生活产生憧憬。去年她就向樊岭提起过结婚的事情,可惜樊岭去Q省出差两个月,等他风尘仆仆地回来,李桐予又丧失了下决定的勇气,只给他买了一条领带当周年纪念礼物搪塞过去。

公寓阳台外面挂着一个手工风铃,被风吹丁零当啷响,李桐予抽了抽鼻子,骂道:"混账乌龟王八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你晚上在我这里住吗?"

沈苒青摇摇头,家里还有一只猫,她实在放心不下。

李桐予送她到电梯门口,沈苒青临走前不禁道:"我上周在商场见到过樊岭和那个女孩。"

李桐予愕然。

沈苒青斟酌着开口:"如果我那个时候告诉你……"

"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啊,"李桐予自嘲的笑笑,替她按了电梯,"如果提前知道可以避免这种下场的话,那么不就意味着错误被纵容了吗?"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电梯门缓慢打开,沈苒青猛然看见电梯轿厢内壁映出的自己的倒影,脸色惨白如纸,似是惊吓过度。

李桐予说:"拜拜,路上小心。"

出了小区,沈苒青低头在路上走着,她想起今天看到的庄于薇的判决书,又想起那天台风夜独自跑来找她的蒋杭,逐渐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一开始就被指认错了发展方,所以才会覆水难收。

她心事重重,沿着人行道走出好远,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写字楼下,仅有的几盏路灯坏了,前方树林阴惨渗人。

风吹林声如浪,她情绪低落时胆子格外大,而且走得也累了,就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歇脚。

坐下没多久,手机消息提示音就响了。

陆至冬在微信上问她:「猫呢?」

「在我家里。」

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拍张照片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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