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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事

阴事

罗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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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头,满街流生人亡,子孙葬儿下跪,女浮屠我爸是村里仅有的看事儿先生讲述我接过他的衣钵之后,见识过的世间奇闻异事!

来源:迈步书城   主角: 杨木匠杨水儿   时间:2022-05-11 13:22:24

小说介绍

杨木匠杨水儿《阴事》讲的是孝子头,满街流生人亡,子孙葬儿下跪,女浮屠我爸是村里仅有的看事儿先生讲述我接过他的衣钵之后,见识过的世间奇闻异事!

第1章

精彩节选


  我们村里头有个奔丧的习俗,叫做孝子头,满街流。
  讲究的是老人去世之后,儿子挨家挨户磕头报丧。
  长辈跟着后面敲锣,长喊:“孝子磕头!”
  养儿送终,求得就是这一天能走的光鲜亮丽!
  若养儿不孝,不磕头,那老人就会死不瞑目!
  自我爷爷死了之后,我爸成了村里头唯一一个看事儿先生。
  他本来金盆洗手二十多年,发誓不再看事,却因我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还不起助学贷款,重新端起来香碗,还贷款的同时帮我赚老婆本。
  我也兴致勃勃的跟着他学这门稀缺的手艺!
  现在不比往年,以前穷人只能裹草席下葬,混得好的有一口薄棺。
  如今不但讲究公墓,阴宅。
农村里头也把丧事办的越来越“体面”!
  一套丧事办下来,酬金红包少说是三五千块。
  我寻摸着干上几年,攒个首付和老婆本,就学我爸金盆洗手。
  却不曾想,第一幢事儿就犯了忌讳!
  事情要从那天晌午,村花上门说起……  打我爸端起香碗,过了一整月的时间,也没人上门找他看事。
  我心里头愁的不行, 打算想个法子宣传宣传的时候。
  杨水儿梨花带雨的进了我院子。
  一过门槛,她噗通一下就跪在院子里。
  哭哭啼啼的求我爸去她家里操持丧事。
  她爹杨木匠,三天前出意外没了。
  我爸脸色微变,把她搀扶起来,让她先别着急哭,先说清楚状况。
  杨木匠不过六十岁出头,身体健壮的很,咋说没就没了?
  杨水儿一边抽噎,一边说了原因。
  他爹切割木材的时候,木架子倒了,硬生生给压死了。
  她找尽了十里八乡的先生,都没人愿意上门。
  甚至邻村的葛白事先生,还说谁敢给她爹操持丧事,谁就是不要命了!
  我爸皱眉道:“葛白事?
他一个跑白事堂子的还自称先生了?
丧事需操办,杨木匠也没得罪他,凭什么说这样的恶毒话?”
  杨水儿就哭的更厉害了,她生着一头秀丽的黑色长发,柳叶眉,桃花眼,皮肤白皙,五官也格外精致,让人看了毫不怜惜,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对她有点儿想法。
  杨水儿哽咽着,才说道:“也不怪其它先生说话难听,我三个哥都在城里头不愿意回来,他们不想给我爹磕头。”
  “说什么厚养薄葬,丧事丧事办完了通知他们就行。”
  当时我爸就面色大变,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九子不葬父,一女打荆棺。”
  这话的意思,就是生了多少个儿子,都不能给老爹办丧事。
  只有一个女儿,就算是穷的只能用山里头荆棘编棺材,也要安葬老爹。
  我听着也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替杨木匠不值。
  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三个儿子,还不如一个女儿管用!
  杨水儿抿着嘴,眼中都是慌乱和祈求。
  “罗看事儿,我走投无路了,才听说你重新端了香碗。”
  “这里是八千八百的定钱,你先收下。
只要你愿意去,还有三万八千八的谢礼。
“  杨水儿摸出来一个厚实的红包,递到了我爸的面前。
  我爸眉头依旧紧皱,眼皮也跳动了两下。
  此刻,我的心跳也到了嗓子眼儿,直勾勾的盯着那红包。
  定钱八千八!
谢礼还有三万八千八?
  还大学贷款都绰绰有余!
  说真的,我和我爸很穷,都快穷疯了,家里头半个大子儿都没有。
  这会儿我都恨不得赶紧答应下来。
  只不过,我也很清楚。
  这钱,不好拿啊!
  孝子不磕头,事主就不肯走,这是犯忌讳的白丧。
  手段不够硬的先生,有几个搭进去几个!
  杨木匠三个儿子,个个不孝,他还是横死的,天知道有多凶!
  有钱赚,也要有命花才行。
  正当我心里头惶惶然的时候,我爸却忽然接过了红包。
  “杨家幺女,这定钱,我罗定书收下来了。”
  “养儿不孝,闹鬼化煞,你爸多半不愿意走,我可以去试试看。”
  “毕竟都是同村,我也不忍心看着他成了游魂野鬼,若是能下葬,谢礼你再给不迟。”
  话音落下,我爸就冲着我喊了一声:“初九,去把家伙事儿都拿出来!
去杨家走一趟!”
  我脸色也变了变,不自然的说了句:“爸……犯忌讳……”  他却瞪了我一眼,道:“让你拿东西就拿。
不要多说话。”
  我才进屋提出来一个青麻布的大包裹。
  里头装着我爸看事的家当,还是爷爷辈儿传下来的。
  此刻,我爸也郑重的和杨水儿说道:“杨家幺女,想送你爸走,还得做件事。”
  杨水儿脸上已经是喜色,她连连点头:“罗看事儿你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我爸点点头,瞅了一眼杨水儿的头发。
  “女儿三千青丝,儿子一头短寸,你得换上男装,剃了头发。”
  “再披上孝服,代替你三个哥哥,给你爹磕头报丧。”
  “到时候还莫要说话,漏了你女儿身的怯!”
  我一听,心都砰砰的跳到嗓子眼了。
  我爸竟然要杨水儿假装孝子去磕头?
再送杨木匠走?

  这倒不是不行,我爸的手段硬!
  只要出丧的流程走到了,杨木匠不走都不行!
  可万一被杨木匠先发现了,出点儿什么问题,那麻烦就大了。
  这犯忌讳的事儿,稍不注意就会有人丧命。
  我思索之间,杨水儿也重重的点点头。
  “罗看事儿你放心,头发我回家就剪掉。
再换男装披孝服,去磕头报丧。”
  我爸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领头往院外走去。
  杨水儿冲着我善意的笑了笑。
  我却笑不出来,连招呼都没和她打,心里头悬吊吊的。
  总觉得我爸这都二十年没出手了,  办头一桩丧事就要犯忌讳,这怕是不太吉利……
  我家距离杨木匠家不远。
  约莫七八分钟,就到了一个大院儿外头。
  青砖的院墙,墙头上放了防盗的铁丝扎网。
  院头门是上着红漆,院檐是实木雕刻的瑞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一进院子,就看见正中心摆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木,用三张长木凳架起来。
  前头是灵堂,摆着香烛供果,以及杨木匠的遗照牌位。
  照片里头杨木匠眼皮耷拉着,眼眸没有丝毫神采。
  面色僵硬也毫无表情,一看就是死人脸。
  一般情况下,农村的老人会在屋檐下头摆上一副棺木,预防自己丧命了,能及时入棺。
  也会觉得身体不太好的时候,提前拍上遗照,方便以后使用。
  正常情况下,遗照都会带着些许微笑,至少不会那么死板。
  杨木匠死于意外,多半拍的是死人脸,才会那么无神。
  我们走到灵堂前头。
  杨家里有不少人。
  堂屋摆着四四方方的大木桌,十个正值壮年,三四十岁的汉子坐着喝茶聊天。
  他们带着红白相间的圆帽,腰上缠着浴巾,穿着麻布的衣裤,白底儿的黑布鞋!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们村里头的八仙儿!
  八仙儿又叫做抬棺匠,虽然村里头没有白事儿先生,但外来办丧事的先生,都会遵循规矩,在本村找人抬棺。
  看来杨家虽然没找到先生来办丧事,但也先请来了八仙儿做准备,杨水儿的确孝顺。
  堂屋旁边的偏屋开着门,拉了一张白布孝帷。
  里头是杨家的女眷,都在低头悲哭,声音虽小,但也靡靡不断。
  我爸半闭着眼,说了句:“杨家幺女,去剃头换孝服吧。”

杨水儿点了点头,赶紧进了一间屋子。
  我爸打开了青麻布的包裹,拿出一个黑红色的坛子。
  砰的一下趸在了灵堂木桌上头!
  这一声响,惊得孝帷后头的女眷不哭了。
  堂屋里头的八仙也纷纷抬起头来。
  只不过,他们看到我爸的时候,脸色都是一变!
  下一刻,我爸便沉声喊道:“罗家看事儿,八仙抬棺!”
  “请八仙歃血酒!”
  他声音中气十足,更是格外洪亮。
  孝帷后头的女眷都站了起来,分明脸上都有了喜色,高兴的捏拳跺脚。
  从无人来办丧的绝望,到看见我爸的那种喜悦,才让她们有这种动作。
  堂屋里头的十人走了出来,他们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罗看事儿,你竟然都端香碗了?
!”
  “杨木匠的丧事,你也要管么。”

当头的是八仙的领事,他个子不高,约莫一米六出头,眼睛带点儿褐色,额头上还有一道疤。
  他阴沉的说完,又瞥了一眼酒坛子,却没别的动作。
  领事掌彩抬龙杠,六仙两侧,一仙抬棺尾,出丧棺材不能落地,万一八仙没了力气,替补好上去顶替,所以才是十个人。
  而此刻僵硬的氛围,却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尤其领事问我爸那句话……  我爸面色不变,平静的回答道:“杨木匠横死,已经停尸三天,今天送不走就得闹鬼,八仙儿来这里,不也是抬棺的么?”
  “今天是我罗定书重端香碗第一天,杨木匠的丧事无人办,我来办!”

“还请几位歃血酒吧,我罗家的狗骨酒,壮阳破煞!”

我爸摸出来了一把匕首,放在了灵堂木桌上。
  可八仙儿还是没动,反倒是有几分威胁的目光看着我爸。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八仙来杨家,是白蹭定钱的啊!
  杨木匠无孝子磕头,没有先生肯办丧事。
  过了今天,他们就能拿着钱走人,也不犯忌讳。
  这下我爸来了,他们的好算盘就落空了……  必须得抬棺!
  若是不抬,还走了,那就是冲煞!
  钱是杨木匠的血汗钱,他们敢骗了这钱。
  夜里头,杨木匠是会爬起来,去他们家敲门的!
  要是抬棺的话,杨木匠这养儿不孝,无子磕头,也犯忌讳!
  可以说,他们的如意算盘之前打的啪啪响。
  我爸这半路一来,直接让他们骑虎难下……  “抬棺虽然犯忌讳,但有我罗定书顶在前头,八仙儿要是拿钱走人,招了鬼祟又坏了名声,就不太值当。”
我爸又说了一句话。
  领事这才一声不吭的排开了酒坛子,拿起来匕首,在掌心划了一刀。
  嗤的一道血,飙进了坛子里头,其余九人也逐个上前歃血。
  我爸最后端起来酒坛子,晃了晃摇匀。
  才吆喝了一句:“上客仙席!
八仙用宴,吃好喝好!”
  这也是出丧之前的流程!
  看事儿先生要做准备,跳神拜事主。
  而八仙抬棺之前,只需要吃上一顿客仙宴。
  要吃大鱼大肉,喝烈酒,吃饱喝足,好有力气抬棺上路!
  孝帷被拉开,一个妇女匆匆走出来,她脸上竟有两分喜色:“客仙宴早就备好了,这就上来!”
  这妇女五十岁出头,是杨木匠的老婆,王翠婶儿。
  她家男人去世,本来不应该笑,可这几天都找不到来操办丧事的先生,都愁死了人,王翠婶儿才会有喜悦的表情。
  我爸嗯了一声,又将酒递给她:“给八仙倒狗骨酒,壮阳破煞!”
  领事瞥了我爸一眼,一甩袖子进了堂屋,其余九人也没什么好神色。
  我心里头觉得挺气。
  他们这样可不仁义,白嫖定钱不成,还记恨我爸?
  哪有这样的道理。
  八仙进了堂屋,王翠婶儿挨个倒了狗骨酒,后院厨房又有做丧宴的厨子一个个上菜。
  他们大鱼大肉的吃着,院子里满是喷香。
  而我爸则是拿出来了一应物事,匆匆坐着出丧前的准备。
  丧者有丧时,一般在家里头停尸三,五,七日不等。
  横死三日丧,病死意外死五日丧,寿终七日丧。
  要是没按照丧时,抬棺在半路就得出事。
  杨木匠属于横死,今天必须得送走。
  送不走就得闹鬼化煞。
  我估摸着,这也是杨水儿愿意拿出来八千八的定钱,还要给三万八谢礼的原因……  这八仙肯定也没少拿定钱,说不定谢礼都在兜里头了。
  我爸拿出来的有招魂幡,老黄历,大白纸,毛笔砚台,铜锣,以及一根白凄凄的哭丧棒。
  这当口,杨水儿换好了衣服,从后院里头出来了。
  一身干爽的白布衣,束腰,扎紧了裤腿,穿着黑布白底儿鞋子。
  她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连鬓角都给包了进去,又披着一块粗麻布的孝服。
  本来胸前是鼓鼓囊囊的一团,竟然这会儿都平下去了!
多半是裹了胸。
  乍一眼看去,还真像是个清秀的小伙子!
  我爸神色一动,他对着杨水儿招了招手,喊道:“孝子,过来!”
  杨水儿一声不吭,快步走到了灵堂跟前。
  “杨家里头资格最老的长辈,也出来一下!”
我爸接着喊道。
  孝帷后头,颤巍巍走出来了个老太太,起码得八十多岁。
  我认出来,这是杨木匠的老娘,的确是杨家辈分最大的了。
  紧跟着,我爸将铜锣递到了她手里头,又侧耳说了几句话。
  接着他走到棺材旁边,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
  一本正经的抬起头,拉长了脖子喊道:“事主不幸,横死家中,孝子跪拜,磕头送终!”
  杨水儿冲着棺材跪了下去,端端的磕了三个响头!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是一片微红。
  杨木匠老娘铛的一声敲响了锣,她声音颤巍巍的,还有点儿尖锐:“孝子磕头!”
  这声音,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堂屋里头吃喝的八仙儿,也都扭头看了出来。
  他们眼中惊愕。
  就像是没猜到,我爸竟然弄了一个孝子出来似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更有几分得意!
  这算啥?
  我爸的手段,多了去了!
  他只要端起来香碗,怕是这十里八乡的看事儿先生,都得丢了饭碗!
  “孝子挨家挨户磕头,需无一遗漏。”
  “这会儿是未时正刻,也就是两点钟,你申时正刻前要回来,得起棺送你老爹上山!
听明白了么?
!”
我爸郑重的对着杨水儿说道。
  杨水儿重重的点点头,这才朝着院外走去,杨木匠他老娘也提着铜锣跟着。
  这会儿,我却突然觉得院子里头有点儿冷飕飕的。
  乍一看,我才发现不对劲……  棺材旁边,怎么杵着个老汉?
  他伛偻着背,脸色蜡黄惨白,怔怔的看着院门杨水儿她们离开的背影。
  耷拉的眼皮下头,竟然有浑浊的泪水。
  下一刻,我身上的汗毛都乍起来了!
  这杨木匠,啥时候从棺材里头跑出来了啊?


  我吓得腿都软了,喊了一声爸。
  结果棺材旁边儿的老汉却扭过头,瞅了我一眼。
  那眼神别提有多渗人了,阴森无比!
  “咋的了初九?”
我爸也看向我,皱眉道。
  我猛的抬起手来,指着棺材旁边。
  可让我愣住了的是,杨木匠竟然没影儿了?
  “我……我刚看见……那啥……”我不敢直接说看到杨木匠。
  这可是在他家里头,还没出丧呢。
  万一吓得八仙真跑了咋办?
我爸和我也得有麻烦。
  我爸面色一沉,冷声道:“别像个婆娘似的,支支吾吾的,过来磨墨!”

接着,我爸就翻开了老黄历,开始数起来了日子。
  我到灵堂前头拿过砚台磨墨,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棺材。
  棺盖好端端的盖着,四角也没出啥异样。
  我也在寻摸,刚才是眼花了?
不然,我爸咋没看见杨木匠 ?
  我学看事儿不过是半灌水,他才是老先生。
  这样一想,心里头就放松不少。
  几分钟后,我爸翻完了老黄历,取了毛笔沾了墨,在白纸上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顷刻间,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
  这叫做出丧表!
送杨木匠出门之前要念的。
  不念出丧表,棺材就抬不起来。
  接下来,我爸又把杨家所有的亲戚都招呼到了灵堂前头来。
  安排女眷去孝帷后面继续哭丧,哭的越伤心越好!
  连哭丧棒也交到了王翠婶儿手里头。
  杨木匠侄孙辈儿的小孩儿,则是跪在棺材前头烧纸。
  要烧的火光窜起两米高,才代表事主家业兴旺,让他安心去下葬。
  招魂幡则是交给了杨木匠的一个堂侄儿,让他扛着站在灵堂旁边。
  一应安排下来,院子里头哭丧声一大片,配合着放起来的哀乐。
  悲怆的氛围瞬间充斥了整个院子!
  呛鼻的烧纸味道混杂其中,也没有刚才那么静谧的阴森可怕了。
  我爸则是拿起来了白纸,锤了锤胸口,清了清嗓子。
  咳了一声道:“事主杨开泰,享年六十有三。”

“生于饥荒度日年,猝于风调雨顺日。”
  “两儿一女在外谋生难归,一子磕头送终!
共三儿一女,儿女孝顺,人生圆满!”
  “今日乃庚子年,丁亥月,乙卯日,柔日出丧,大吉大利。”
  哗啦!
  他有甩了甩白纸,最后将出丧表按在了棺材顶头上,用一叠纸钱压住!
  我紧张的看着那张白纸。
  火光掠过,映射的纸张橘黄。
  没有其他异样发生,我才松了口气。
  明显,我爸的额头上也有几颗汗水。
  他擦了擦汗水,冲我点了点头。
  我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出事的话,这会儿就应该出事了。
  出丧表会被火点燃,要么就浸透血,或者掉在地上,代表事主对这出丧不满意!
  杨水儿已经假扮孝子去磕头报丧,出丧表也念完了,就算是走完了流程。
  剩下的就是八仙穿龙杠,抬棺出门!
  此刻,我爸也没说话。
  堂屋里头的八仙儿齐刷刷的就站了起来。
  领事红光满面,中气十足的喊了句:“请龙杠!”

几人麻溜的从堂屋里头扛出来一根四四方方的粗壮木梁,其上还上着红漆!
  除此之外,还有几根穿绑在里头的木扁挑。
  八仙手脚麻利的将龙杠架在了棺材上头。
  这一晃眼,时间也过得飞速!
  我也瞅见院子外头,杨水儿和杨木匠她婆婆,匆匆的往回走。
  我爸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他沉声喊道:“吉时已到,八仙归位!
领事掌彩,起棺勒!”
  “嗬!”
  领事在前头抬龙杠,尾巴有一人,棺材两侧共六人,一声号子喊出来,棺材就离了长凳!
  左右三晃摆龙尾之后,朝着院外走去!
  杨水儿进了院子,我爸就匆匆的将遗照拿起来,让杨水儿抱在怀里头,跟在棺材右边往前走!
  孝帷后头的女眷哭的顿时更大声,小孩儿也哭了起来,在后面跟着。
  我爸则是背负着双手,走在最前头领路。
  看事儿先生最重要的就是出丧点表,安排一应事务。
  除此之外,就要上山点墓。
  一般情况下,墓穴是提前点,只是现在没那个时间。
  就只能到地方现选,不过凭借我爸的本事,没任何问题。
  我既不是八仙,也不是亲戚,更不是看事先生,就不能走在棺材前头了,只能在旁边跟着队伍。
  村路两头也有不少人来看热闹,还有人上前头来拦路的。
  要红包,要物件儿。
  这叫做拦路客,平时和杨木匠有矛盾的,这会儿就能出来挡路。
  要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不让开,棺材就走不了!
  这是习俗,即便是做了,以后也没人讨麻烦。
  反倒是让死人了却了生前恩怨,下了阴曹地府,好直接去投胎!
  很快,出丧的队伍就走到了村外头的三岔口。
  眼瞅着过了三岔路,就到后山,这丧就算是出完了!
  可好巧不巧,走到路中间的时候,忽然龙杠就发出了咔嚓一声,似乎是不堪重负,要断掉的响声!
  领事变了脸色,其余七仙也慌了神,不安的看我爸。
  我面色也是巨变……  临到后山前头了,杨木匠这是不肯走了?

也没出啥纰漏啊?
  我爸额头上也冒了汗,不过他神色没慌,沉声喊了一句:“事主眷阳,头重身重,棺抬不动!”

“请孝子背棺!”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这就是我们罗家看事的独门法子了!
  正常的棺材出了家门,落地在哪儿,就必须葬在什么地方,不能走了!
  可这里是三岔路,三路冲煞,怎么可能葬人?
  到时候杨木匠天天在路边闹鬼害人。
  让孝子背棺,就能止住棺材落地。
  孝子顶着棺材底儿一直走,八仙才抬得动!
  杨水儿也慌了神,在我爸的指点下,钻到了棺材下头,背弓起来,像是撑着棺材一样。
  也就在这时,龙杠竟然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好似即将断裂。
  八仙吓得脸都白了!
  我爸也是面色铁青。
  他嘶哑的低吼了一句:“孝子心要诚!”
  “三岔路冲三煞,老爹不能落葬!
顶着棺材去后山!”
  我心里头格外不安,也闹不明白哪儿出了问题。
  按道理,啥流程都走完了,杨木匠没必要想不开,在三岔路落棺啊!
  鬼使神差的,我看了一眼棺材下头的杨水儿。
  当时,我心就凉了半截。

  因为刚才的仓促,她帽子掀开了半截……  黑漆漆的长发露出来了大半札,她慌张的去整理帽子,把头发塞了回去!
  杨水儿,竟然没剃头!
  这要出大事!
  她假扮孝子,才能走完流程。
  现在帽子掉了,头发还露出来。
  这不就是告诉杨木匠,我们在蒙鬼吗?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匆匆朝着我爸走去,得赶紧和他说这个问题!
  同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忽然响起!
  人群陡然被惊散不少。
  三岔路口的另一侧,一辆失控了的厢式货车冲过来。
  摇摇摆摆,眼瞅着就要撞到路中间了!
  八仙儿也被吓掉了魂,几乎同时撒手,惊慌失措的朝着路边躲去。
  可杨水儿还在棺材下头呢!
  她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更来不及逃出来。
  一声惨叫就被棺材死死的压在了地上!
  更诡异的是,棺材四平八稳,一个角都不带落地的!
  这一切都是转瞬之间,我也大吼了一声:“爸!
小心车!”
  我爸正对着棺材,刚好就是背对着那辆货车!
  此刻他脸色也很焦急,喊人回来把棺材抬起来,要压死人了!
  厢式货车却猛地一下撞在了他的背上。
  一声闷响,我爸直接被撞飞了好几米!
  就像是个滚瓜葫芦似的,滚到了路埂旁边……  那厢式货车这才停了下来。
  司机探头看了一眼,面色惶恐无比,却调转了车头,朝着另一个路口直接就跑了。
  我都要被急疯了,在后头大喊他别跑,又赶紧跑去看我爸。
  路埂边,我爸身体不停的痉挛,嘴巴鼻子都在往外头冒血!
  我被吓傻了,眼睛都瞪得通红。
  这是冲路煞了啊!
  肯定是杨木匠发现我爸和杨水儿骗他,才冲了路煞。
  我爸伤的这么重,杨水儿被压那么一下,怕是半条命也要没了。
  “爸……你撑住,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摸出来手机,我赶紧打了120,仓皇的说完位置。
  我爸却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棺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断断续续的喊道:“你顶上……去出丧……人都……叫回来……”
我哭丧着脸说这丧出不了了。
  我刚都瞅见了,杨水儿没剃头,这是杨木匠冲的煞!
  要不然哪儿能在三岔路口出事?
  这是杨木匠气不过我们蒙他,给我们的教训!
  这事儿我们再不敢管,再管命都要没了!
  我爸嘴角一直溢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不是杨木匠。
  棺材四平八稳,杨木匠是愿意走的,有人不想杨木匠上路!
  他说完这句话,手咣当一下就摔下来了。
  呼吸都变的格外微弱,眼瞅着出气儿容易进气儿难了……  我也不敢碰他,生怕造成什么二次伤害。
  站起身,我匆匆的回到了棺材前头,大喊了一声让所有人都回来!
  赶紧把棺材抬起来!
  杨水儿被压着,要闹出人命了!
  王翠婶儿和杨家其它人也跑了过来,哭天喊地的让八仙儿赶紧来抬棺材。
  八仙儿这才回到路中间。
  几人把棺材抬了起来。
  这会儿见了鬼,棺材轻巧无比的起来,龙杠也不弯了……  我脸色变了,也信了我爸说的话。
  这路煞还不是杨木匠冲的。
  要真是杨木匠的话,棺材肯定落地,绝不会四平八稳……  更重要的是,八仙,也绝对抬不起来!
  那又是谁,不想杨木匠上路?
  让我爸和杨水儿倒了血霉?
  棺材抬起来之后,领事就赶紧往前挪了几步。
  杨水儿也吐了不少血,此刻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给压死了,还是昏迷。
  王翠婶儿瘫坐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喊着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送个丧,都闹出人命了!
  杨家其他人也都是神色惶恐不止。
  眼瞅着事儿要乱,我硬着头皮喊了句:“都别慌!
先送事主上山!
否则的话,今晚上事主闹祟化煞,都得倒霉!”
  我吼得很大声,几乎都快破音了。
  这一下子,也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领事也脸色铁青,他声音带着几分微颤,沙哑道:“罗看事儿都被冲煞冲的快没命了……这山还咋上?”
  “谁点墓看穴?
谁让事主入土?

照我看,还是把棺材送回去,再想办法吧!”
  “这事儿犯忌讳,咱们谁都门儿清!
遭鬼敲门,莫过于死在路上好啊!”
  八仙儿的其他几人,也七嘴八舌的开口了。
  当然,谁都不敢直接说,孝子是假装的!
  我额头上汗水一直冒,心里也有点儿后怕。
  刚才是别人不想杨木匠上路,杨木匠怕是没发现孝子的问题,不然的话,这会儿杨木匠也闹起来,才真的是半点儿法子都没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道:“我爸受伤了,还有我呢。
况且棺材不落地,代表杨木匠还是愿意走的!
留一个照顾我爸和“孝子”!
等救护车来,其他人跟上,招魂幡归位!”
  我又冲着路边散开的杨家家属喊道,同时我匆匆走到了杨水儿近前,将灵位遗照给拿了起来。
  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八仙儿看我将信将疑,可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没人再说别的。
  我将灵位和遗照给了抱着招魂幡的杨木匠堂侄儿。
  队伍齐了,哭丧的几乎哭起来,号子也继续响。
  这会儿哭声要比之前凄惨多了,分明都被是吓出来的。
  站在棺材最前头,我却开始觉得冷飕飕的。
  搓了两下胳膊,勉强压抑住惧怕。
  我学着我爸的语调,拉长了嗓子喊到:“上墈下岭,切莫慌张,跨沟过路,难免碰撞,棺不落地,八仙同心!
起步嘞!”
  出丧送丧,路上难免出现些许问题。
  看事儿先生就得解决这些问题,安安稳稳的让棺材送到牛眠处。
  也就是葬地!
  我话音落下之后,领事儿八仙,眼中也对我有了几分正色。
  又是齐声嗬了一嗓子,抬着杠子往前走了。
  顷刻间,我们就过了三岔路。
  虽说我此刻还是担心我爸的状况,但是送杨木匠入土更重要,否则闹起鬼祟来,能要了我爸的命!
  他是看事儿先生,杨木匠想走走不了,就会最恨他!
  三岔路之后,再朝着西走了五六百米,眼前出现一座矮山,旁边还有一些小山丘。
  我们沥口村家家户户出丧,几乎都葬在这小栗山上。
  我正要走上山道,忽而一下就僵住了。
  喃喃道:“庚子亡命,这小栗山是丁山……不能葬啊……”  我停下来,八仙儿和送葬队伍就一起停了。
  领事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声音略有几分沙哑:“罗初九,咋地又停了?
这棺材越来越重了,眼瞅着要天黑了,别闹幺蛾子,赶紧上山点墓吧!”

  八仙儿只能抬棺,对于看事儿,就是一窍不通。
  他们大部分都是村里头的壮劳力,特点就是一个字,命硬胆子大!
  看事儿,源于风水之中的阴宅葬法和阳宅相法,精通两种,就是阴阳先生。
  只会一种,才叫做“看事儿”!
  敢将看事儿的字眼加在姓氏后头,也是对自身实力的拿捏。
  我爸精通阴宅葬法,加上我爷爷那一代往上,都叫做罗看事儿!
这称谓就传承了下来。
  其他村子的人,都不敢自称看事儿先生,就是实力不到位。
  十里八乡最厉害的那个葛白事,在我爸面前,还真就只是一个跑白事儿堂子的。
  领事催我赶紧上山,我却没动。
  因为他半窍都不通里头的门道!
  出丧有丧时,落葬有墓处,其中事主又有亡命年。
  今年是庚子年,杨木匠就属于庚子亡命,有忌葬六山,宜葬六山。
  这丁山,就是忌葬山之一!
  要是将杨木匠埋在里头,他子孙必定败了家业,又瞎又跛!
男儿无用,女儿还要淫乱!
  且不说葬宜山,至少要择一块平静的牛眠地。
  思索之间,我也扭头左右四看。
  学看事儿这一个月,我爸教我的第一件,就是要分辨山向走势。
  很快,我就分辨出来,在小栗山左侧的小山包,在二十四山向之中属于巽山!
  巽山属于宜山!
  杨木匠葬在这里,就利于子孙后代,富贵荣华!
  我正准备喊众人抬棺过去……可我又犹豫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我没有指旁侧的那座小山包,反倒是指向了更远一点儿的一座荒山。
  之后我才沉声说道:“小栗山不适合葬杨木匠,会让家业落魄,去葬那一座山吧,就不会祸及家小,平平安安。”
  领事本来面色都急躁了,听我这样一说,也愣了。
  他的神色,似乎对我有了两分刮目一般。
  丧葬队伍里头的杨家人,之前或多或少对我有些怀疑不安的目光,现在也已经打消!
  一直走到了那座荒山下,我才在山脚点了一个位置,让八仙停棺挖土。
  这当口,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酉时。
  酉时是五点到七点之间。
  天逐渐地昏暗,也到了日落时分。
  很快,一个两米深的土坑被挖了出来。
  杨木匠的棺材落进去,迅速地填上了土,堆起来了一个坟土包。
  我这才松了口气,将招魂幡拿过来,插在了坟土包之上,又将灵位立在了坟堆最前方。
  “事主落葬,家属作揖,大吉大利!”
  我拉长了嗓子,沉声喊了一句。
  哭丧的声音停了下来,送葬队伍里的人挨个上前扣头。
  八仙也收拾好了龙杠,他们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有了几分松口气的笑容。
  所有人磕头作揖之后,天也快黑了。
  我悬着的心,也才稍微落下来一些。
  杨木匠的堂侄儿小心翼翼地凑到我跟前问我:“罗初九,没事儿了吗?”
  我点点头,重重地吐了口气:“没事儿了,可以打道回府,如果有准备的话,就可以开白席了,不过杨木匠属于横死,七七四十九天断阴之前,都最好不要再来祭拜。
过了断阴日,将灵位换成墓碑吧。”
  杨家人脸上都有了松口气的笑容。
  当然,也怪不得他们笑。
  杨木匠横死,都三天整了!
都因为孝子不磕头,没人敢来操办丧事。
  要不是我爸,杨木匠今晚上就在家里闹祟化煞了!
  刚才又出了撞路煞的事儿,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笑一笑,也就无伤大雅。
  领事听完我说的话,直接带着八仙匆匆地回村,杨家人也返程,我心里头的石头,却只落下来一半!
  急匆匆地朝着三岔路那边走去。
  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怎么样了,救护车来了没有!
  五六百米,不过一里地,很快就回到了三岔路上。
  让我心里头发慌的是,我爸已经不在了,杨水儿和刚才留在这里的王翠婶儿也没了影子。
  救护车来过了?

  也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喊我名字的声音。
  我很不安地回过头,跑到我近前的,却是杨木匠的堂侄儿。
  他捂着胸口直喘气儿:“罗初九,你走得太快了!
刚才我姑妈打电话了,说你爸罗看事儿,还有我妹都给接到镇上的医院抢救了。”
  “你爸没大碍,好像就是骨折了。”
  “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骑摩托车,载你去镇上?”
  我赶紧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约莫过了半小时,我才赶到镇上的医院,这会儿天都已经黑透彻了。
  月亮刚出来,就蒙上了一层雾色。
  等我找到病房进去的时候,我爸靠在床头坐着。
  略有陈旧的病房里头,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药水味。
  他这会儿已经醒了,他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胳膊和腿都打了石膏,皮肤还很苍白,看上去格外地凄惨。
  “爸!”
  我喊了一声,忍不住眼泪,想要哭。
  白天我爸还是好端端的,就因为杨木匠这档子事儿,断手断脚。
  要不是为了给我赚钱,他也不至于这么拼。
  “大男人,流血不流泪,哭什么哭?
收回去。”
我爸声音很疲惫,神态也是如此,不过他的态度却没变化。
  我擦了擦眼角,强行憋了回去那股哭劲儿,眼睛和心里头都酸得不行。
  “安稳落葬了?
没事儿吧?”
我爸喘了口气问我。
  我点点头,道:“葬了,没出任何纰漏。”
  “没葬小栗山吧?
葬哪座山了?”
我爸的声音微弱了几分,不过眼中却有急切。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马上就说道:“您放心,我把他葬在旁边的一座荒山了,是乙山,没葬小栗山。”
  “乙山?
小栗山旁边的不是巽山吗?
巽山葬,福泽后代,家业兴旺。”
我爸明显有点儿急,都咳嗽了起来。
  我赶紧给他拍了拍背,就小声地解释,说我觉得杨木匠养子不孝,三个儿子都不给他送葬,他们又凭啥享受杨木匠尸骨落葬带去的福泽?
葬一个普通的山,也没有破坏我们罗家看事儿的规矩。
  我爸怔怔地看了我几秒钟,他轻叹了一口气。
  “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些想法。”
  还没等我说话,我爸就让我去找找看杨水儿在什么病房,她怎么样了,有大碍没有。
  我正准备起身,病房门就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他低着头拿着一张表,到了我跟前说了句:“你是病人家属?”
  “去交一下费吧,手术和抢救两万块钱,再预交两千的住院费。”
  他将表递到我手里头就走了。
  我心跳落了半拍,低头看着表,打出来的正是在医院的费用明细。
  “爸,我这就去看杨水儿,顺便问问王翠婶儿谢礼的事儿。”
  我心里面叹气。
  果然,这忌讳还是不能乱犯。
  虽然出这事儿是因为有人不想让杨木匠安稳落葬,但是我爸也受了这么重的伤,算是遭了报应。
  赚来的钱,眼瞅着一半要进医院的账房。
  在走廊里头找了一个护士,问到了杨水儿的病房,我匆匆地走过去。
  刚到病房门口,我就愣住了。
  病房门是打开的,杨水儿躺在病床上很虚弱。
  在床边不只是王翠婶儿,还有两个人。
  那两个我都认得。
  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是杨木匠的大儿子杨永利。
  另一个,竟然是隔壁村的葛白事!

  王翠婶儿脸色不太好看。
  杨永利神色也有点儿激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隐约听到了我爸和我的名字……  莫名的我有点儿心慌,同时还觉得有几分不忿。
  这算哪门子事儿?
杨木匠下葬了,他大儿子就回来了?
我就不觉得那么巧合。
  还有这葛白事来这里,又是啥原因?
  将思绪压下去,我也不想多管那么多事儿,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人视线都同时落到了我的身上。
  “罗初九,你来做什么?”
杨永利语气并不好听,神色还有几分愠怒。
  “我来看看杨水儿。”
我先看了一眼病床才问道:“王翠婶儿,水儿没事吧?”
  王翠婶儿点点头,此刻她的神色也冷淡了不少。
  我那种心慌的感觉强了几分,犹豫道:“杨木匠已经安安稳稳地落葬了,按照之前说的,还有一笔谢礼……”  我话音未落,葛白事却笑了,冷冰冰地说道。
  “罗初九,谢礼?
你和你爸闹出来这么大的事端,你是怎么腆着脸,能来要谢礼的?”
  “女扮男装顶替孝子!
不但犯忌讳,更是对事主大不敬!”
  “得亏现在人安稳落葬,你还想要钱,未免有点儿道德败坏吧?
好歹罗看事儿这名号也是你罗家祖辈传下来的,怎么到你爸和你这一代,成了坑蒙拐骗?
!”
  我脸色当时就变了:“葛白事,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今天是杨木匠停丧的第三天,横死必须出丧,不然就会闹祟。”
  “要不是孝子不磕头,我爸也不至于冒险,况且三岔路冲煞,是有人不想他安稳落葬,怎么会是我爸闹出来的事端?”
  “呵呵,事实胜于雄辩,若非你爸犯忌讳,他不至于断手断脚,还连累了杨家幺女险些丧命,要是你爷爷知道了,怕是会从棺材里跳出来。”
葛白事依旧是冷笑鄙夷的表情。
  此刻杨永利也开口了,他直接说道:“罗初九,我妹这事,我没找你们赔偿就算好的了。”
  “你爸装什么看事儿先生!
半吊子都不如,险些害了我们杨家。”
  “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要谢礼?
赶紧滚出去,不要碍眼!”
  我脸都烧红了,完全是被杨永利和葛白事给气的。
  看向了王翠婶儿,我强忍着恼意说道:“婶儿,这事儿你和水儿都知道,孝子不磕头,葛白事也说谁来杨家看事谁就是找死,我爸顶着忌讳,也就是看在同村的份儿上,要搁平时,这谢礼我就不要了。”
  “这会儿我爸刚做完手术,手术费也没着落,婶儿你明事理……”  我话没说完,王翠婶儿的脸却黑了。
  她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道:“要不是你爸眼红我家的谢礼,再等一会儿永利就带着葛白事回来了!
哪儿至于让水儿躺床上?
闹那么大的事端?”
  “也得亏是老杨安稳落葬,水儿也没大碍,不然我跟你们罗家没完!”
  “凭啥你爸的手术费,让我们给?
别在这里耍无赖,不好使!”
  王翠婶儿话音一落,我心里头就凉了半截,同时,心头却升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气愤。
  也就在这时,杨永利忽然搡了我一把!
  他瞪了我一眼:“让你滚,听不见吗?
!”
  我一个不留神,咣当一下就被推翻在地上。
  接着,他还朝着我胸口踹了一脚,我气急,反手要推他。
  结果他直接连踢带踹,杨永利是个大个子,我哪儿是他的对手。
  加上还摔翻了,最后只能是捂住了头脸,几乎是被踹出了病房的。
  砰的一声房门关闭,临头杨永利还朝着我吐了口痰!
  也得亏我往后滚了一下,躲得及时,不然就吐我脸上了。
  从地上爬起来,我耳朵根都是烧红的,心里头难受得针扎似的,却有口难言。
  我爸是真的拼了命看这桩事。
  好不容易送走杨木匠,结果杨家这副态度?
  本来就是因为孝子不磕头,整得杨家走投无路,现在杨永利一回来,他们就将我爸做的视若无睹?
  尤其是葛白事那番话,说我爸坑蒙拐骗,能把我肺都气炸。
  要他们真能来,怎么可能恰好在出三岔路的时候回来?
早就耽误时辰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头激灵一下,死死地瞪着病房门,身体都在发抖!
  猛地上前两步,我砰砰砰地砸门!
  马上房门就开了,来开门的是杨永利,他皱着眉头黑着脸。
  “罗初九,你是没完没了了对吧?
还没被踹够?”
  我没看杨永利,抬手指着床边的葛白事,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在搞鬼!
你在三岔路,故意整来冲煞,坑我爸对不对!”
  葛白事瞥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学艺不精,还要来栽赃了?
也不臊得慌?”
  “肯定就是你!
不然平白无故,怎么可能……”  砰!
  这一拳头,实实在在地砸到了我眼眶上,我脑袋登时就发懵了,眼前一黑,蹬蹬蹬地后退了好几步。
  “有多远滚多远,别来这里胡搅蛮缠!”
  杨永利的话仿佛都形成了回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缓了好半晌,我才勉强回过神来。
  我没敢再去敲门了,我心里头憋屈啊,指定是这葛白事下的黑手!
  多半是杨永利想通了,回去找他,他看我爸已经出丧了,才使的坏。
  此刻浑身都是刺疼,尤其是眼眶都肿得拱了起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扶着墙,艰难地回到了我爸的病房里头。
  本来我爸在打盹儿,我进去他也醒了。
  看到我这副样子,当时我爸脸色就变了变。
  “初九,你眼睛这是咋了?”
  我艰难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时我气得牙痒痒,把葛白事的事儿也说了。
  我爸却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摇摇头:“没事,不给就不给,人在做天在看,咱们不去争。”
  “可爸,这事儿咱们占理啊。”
我不甘道。
  我爸摇摇头:“没钱,打不过别人,那就不占理。”
  “那钱咋办……定钱只有八千八……一半的手术费都不够……”我心里头慌得一批。
  我爸却没回答我,而是摸出来了手机,打了个电话。

  他也就说了几句话,我没听明白,电话就挂断了。
  “杨家的钱你别去要了,爸会解决。”
  “等会儿你去办件事儿。”
我爸放下手机对我说道。
  我疑惑不解,多问了我爸一句啥事儿,他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病房里头气氛很逼仄。
  我去洗了把脸,镜子里头半张脸肿得猪头一样,浑身上下这会儿更疼。
  回到病床旁边坐下,我才发现床底下放着那个青麻布的大包裹。
  我爸恰逢其时地说了句:“初九,爸再叮嘱你一句,这青麻布包是祖师爷一代代传下来的,里头都是我们罗家看事用的家伙事,是饭碗。”
  “命能丢,这东西不能丢,把它背上。”
  我老老实实地按照我爸的话,将它背在背上。
  也不知道我爸从哪儿摸索出来半盒烟和打火机,叼了一根在嘴里,啪嗒一声点着了火。
  “爸……你刚做完手术,还是别抽了吧?”
我劝诫了我爸一嘴。
  他却没搭理我,吧嗒吧嗒抽完了半根烟。
  忽而,病房门被推开了。
  我心里头一慌,本以为是医院的大夫或者护士来催缴手术费的。
  没想到进屋的,反倒是个和我爸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西装,剃着寸头,戴了副银色边框的眼镜儿,看起来就很斯文。
  肩头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气度不凡。
  瞅见我爸的时候,他脸色明显微变了一下,才说道:“老罗,怎么折腾成这样子了?”
  “初九,这是爸的老朋友,徐文申,叫叔。”
我爸瞥了我一眼。
  “文申叔。”
我打了个招呼,伸手去握。
  徐文申却并没有和我握手,他忽然冲我爸说了句:“你答应我出手看事儿,肯定不是躺在病床上,我让人抬你去吧?”
  “你要你儿子去?
老罗你伤糊涂了?”
  登时,我才明白过来我爸叫这人来的原因,他竟然是让我去看事儿?

  我爸开口道:“青麻布包换了人背,这一代的罗看事就换了人做,我犯忌讳断了手脚,没办法在走阴路了。”
  “还有一些腌臜事上门,我无暇顾及初九,让他跟着你我放心。”
  “初九本事不小,孝子不磕头的丧我都没送出去,还是他让事主落的葬。”
  徐文申微眯着眼睛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沉思。
  我更是觉得惊愕,我爸的意思,以后他把看事的饭碗就交给我了?
  可对我来说,这不过个把月的时间。
  很多东西我都知道,可都没见识过。
  本来我想说话反对,却一下子偃旗息鼓。
  此刻我爸这副样子,又怎么再看事?
  那么大一笔手术费得掏出来,只能我去做事赚钱。
  他也是帮我赚钱,才落得这个下场。
  以后我总不能指着我爸,再去干这么危险的营生了吧?
  “什么样的腌臜事,让你连儿子都送出来了,老罗,遇到麻烦就开口,我还是能帮上一点儿忙的。”
徐文申的关注点却完全和我不一样,他沉声问道。
  我听得懵懵懂懂。
  不过却想得到,我爸指的是葛白事来找麻烦?
顿时,我心里头有了几分担忧。
  “帮我把手术费交了,再让初九跟着你一段时间就行,腌臜事就只是腌臜事,还不用别人帮忙。”
  我爸的眸子里有几分神光,这才让我松口气。
  也对!
  葛白事在我爸的面前,不过是个跑白事堂子的。
  要不是下阴招,哪儿是我爸的对手?
  “行,我去缴费,回来就带罗初九走。”
徐文申倒是干脆,匆匆又从病房离开了。
  没等我开口问,我爸就告诉我,徐文申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缝尸匠。
  在他手里头有许多白事先生不敢接的活计,几乎送的都是凶尸。
  他本身也联系了徐文申,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徐文申在忙着,刚好今天才回来。
  再加上杨水儿来得赶巧,杨木匠又是同村人,他才带着我上了门犯忌讳。
  现在他没办法下床,也就只能让我提前出师。
  我不想我爸担心,点头道:“爸,你放心就行,我肯定不给你丢脸。”
  他脸上才有了笑容,继续道:“最近别回家,什么时候赚够还完贷款的钱,再存点儿老婆本,再回家来让爸高兴高兴。”
  “成。”
我心里头也有点儿紧张。
  而此刻,我爸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眼睛都放光了!
  “对了,跟着徐文申去送凶尸能赚不少钱,每趟起码都是五位数。”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打盹儿了。
  砰砰地,我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起码五位数,一趟就是上万。
  就算送的是凶尸,又有多少可怕的?
  杨木匠不也是凶尸么,只是被葛白事使了绊子,不然我爸也不至于躺在这里。
  更何况,徐文申看上去也像是个有本事的人,我反倒是不怕了,更是有几分期待!
  约莫过了多半个小时,徐文申才回到病房里。
  跟在他身后头的,还有个小护士。
  小护士到了床边,帮我爸整理起来了东西,徐文申也拍了拍我肩膀,笑着说了句:“放心,你爸命硬,比这严重的伤都受了不知道多少。”
  “有护士照顾他,走吧,还有一桩着急事等着我们上门呢!”
  徐文申的声音略有几分厚重,给我稳重的感觉。
  我又瞅了我爸一眼,他似乎是睡着了。
  我也没那么婆婆妈妈的,就跟着徐文申往医院外走去。
  很快,到了镇医院外头,徐文申示意我上路边的车。
  我刚上了副驾驶,就看见医院大门口,葛白事和杨永利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的。
  心里头就格外地来气。
  同时我也打定了注意,要是我爸真不收拾葛白事,等我把罗家的手艺摸索清楚了,也会找他算账。
  车窗开着一半,杨永利忽然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
  他却挑衅地瞪了我一眼,又挥了挥拳头。
  徐文申发动了油门,车朝着镇外行驶而去。
  咣当,徐文申忽然丢了一样东西到我手里头,是个檀木的小盒子。
  “消肿的药,擦擦眼睛,大半夜的,到时候怕吓到鬼。”
  我下意识就擦了,眼角顿时一阵清凉。
  徐文申才说道:“刚才出来那两人我见了,一个跑白事堂子的,和你爸有过节,另一个,就是今天你们犯忌讳的主家?”
  “你葬了他爹,他却连你都揍,回头必定遭报应。”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徐文申,说了句谢谢。
  徐文申却笑了笑,说让我先别急着道谢。
  这会儿先憋憋胆子,等会儿他带我去办正事,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丢了罗看事的名头!

  我心里头悬吊吊的,不过却还是憋足了气,说了句不露怯的话。
  “文申叔,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我就是熊心豹子胆!”
  “别说凶尸了,就算是血煞,我都去送。”
  徐文申却不说话了,一边开车,又给我递了根烟。
  约莫一个多小时,车进了新江市的郊区,又过了几分钟,我们停在了一条老式的街道外。
  街头是个牌楼,其上有葬茔街三个字。
两旁的路灯晦暗,几乎大部分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只剩下街头的一家还亮着灯。
  门口放着一些花圈,纸扎。
风吹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冷寂无比。
  徐文申走进了当头那家殡仪馆,门口还杵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
  “这么晚才来,老徐,怎么带个孩子?
你不是去接看事儿先生了吗?”
妇女脸跟大圆盘子似的,塌鼻梁,小眼睛,诧异地看着徐文申,她声音尖细。
  “呵呵,他就是先生,罗看事。”
徐文申说道。
  “这么小的先生?”
妇女的目光都惊诧了不少。
  我挺起腰背,不想丢了我爸的人。
  “别耽误时间了,先看看事主,电话里头你说头掉了?”
徐文申眉头拧起,语气也郑重起来。
  我听得心头却咯噔一下。
  头掉了?
这算哪门子凶尸?
  想到缝尸匠这三个字,我额头上冒了汗。
  妇女一边带着我们进里屋,一边叹气点头:“对啊,头掉了,铲车铲的。”
  “事主是工地上头建工的管事儿,大户人家,只要能将尸体复原,再送丧安葬,别让他闹鬼祟,他们家里头给二十万。”
  里屋比较压抑,房间虽然不小,但是四面墙上都竖起来靠着棺材。
  正中间有一口冰棺,还亮着灯。
  冰棺并不是真的冰,而是能降温保证尸体不腐。
  走至冰棺之前,饶是有所准备,我还是被吓得不轻。
  棺材里头躺着个男人,身上穿的血呼啦差的施工服,脖子的位置是伤痕可怖狰狞的断口,约莫间隔一厘米多一点儿,头虽然在脖子上,却歪在了一边。
  头断了,自然无法平放。
  “这断口可不平整,要缝好了不容易,而且尸体有化白煞的征兆,你去问问那家人,缝尸十万,看事儿先生送丧要二十万,拢共三十万,愿不愿意。”
  一边说话,徐文申打开了冰棺,盖子翻开到一旁。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尸体死的时间应该不长,还没有尸臭。
  接着,他又从皮包里头摸出来一双手套,一排针,以及一卷接近肤色的细麻线。
  徐文申瞅了我一眼,点头道:“不亏是老罗的儿子,他让你背青麻布包,果然胆子不小,断头尸都不带发憷的。”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接话。
  说真的,刚才我的确是怕了。
  断头尸,还有化白煞的征兆,这可是真正的凶尸,不知道比杨木匠那种未化的横死客凶煞了多少倍。
  就算是丧事规矩一应俱全,有儿送终,有女叠塔,那都必定会出事!
  为啥不怕了,就是因为听到徐文申说的,缝尸十万,看事先生送丧要二十万!
  我爸和我说五位数打底,徐文申开口就给要了二十万啊!
  这钱,我拿定了。
  这当口,妇女也打完了电话,点了点头:“三十万妥了。”
  徐文申才带上了手套,打开排针的布囊,取出来一根细长的银针,穿上了细麻线,又别在了袖口。
  紧跟着佝着腰,几乎埋进了冰棺里头,我在旁边目不转睛。
  虽然害怕,还有点儿恶心,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徐文申将断头端了起来,细细端详。
  “初九,帮我把尸体扶坐起来。”
徐文申说道。
  我心里头激灵一下,硬着头皮去扶起来尸体。
  这尸死的的确不久,还没有尸僵,轻易地就坐了起来,脖子的断茬在灯光下更清晰,就更渗人了。
  徐文申将断头缓慢地放了上来,他的动作很稳,一只手提着头发慢慢下放,另一只手取下来了针,如同游龙一般来回窜动。
  几分钟之后,尸体的头竟然就被缝了上去!
只剩下一道细密的线痕!
  与此同时,自伤口的位置却开始长出来一些白色的绒毛。
  我眼皮狂跳,脊梁骨都窜起来了冷汗。
  “化煞了!”
压低了声音,我提醒徐文申。
  徐文申眯着眼睛,忽然说了句:“我给你缝尸,让你尸首全乎,不至于断头下葬。”
  “扶着你的是看事先生,要给你点墓送丧,现在你化煞,就没人能送你下地,你不想入土为安了?”
  徐文申这冷不丁的一番话,让我心都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还带和化煞的凶尸讲道理的?

  白色的绒毛,忽而停了下来。
  只不过我一口气还没松下来,陡然那绒毛滋生,瞬间整个脖子都是白毛了。
  并且侧眼能看见,这尸体的眼睛猛地也睁开了,一双充血的眼珠子,愣是死不瞑目。
  徐文申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他飞速地摘下手套,从兜里头一摸,便朝着尸体头顶拍了一下!
  嗤,就像是手指头钻进泡沫似的声响,一根桃木钉刺入了头颅。
  白毛不再滋生,尸体闭上了眼睛。
  我眼皮狂跳,徐文申才接过手,让尸体躺倒进入了冰棺中。
  “尸暂时镇住了,老板娘你手脚快点,随便化化妆就换棺材,他应该死了已经两天了?
明天就得出丧吧?”
  那妇女赶紧点点头,她明显也有几分胆怯畏惧。
  不过她却没停下来,从一侧的柜子里头拿出来了寿衣,还有一个盒子,分明是要给这死尸换衣服。
  徐文申去旁边的水池洗了手,我也赶紧跟着去。
  接着,他又带着我到了铺子外头的街道上。
  出去了之后,他第一句话就说,罗初九,你的确胆子很大,这一行就是撑死胆大的。
现在你知道,为啥我不和你握手了吧?
  可不是我徐文申摆谱,瞧不上你年纪。
  我心头却是一凛,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艰难地笑了笑,点头说了句明白了。

  徐文申点了根烟,又给我递了一根,然后才说道:“等会儿这殡仪馆老板娘给尸体换好衣服,直接入殓,估摸着能给你省下来一个流程。”
  “你要是困了,先去车上迷瞪一会儿,今晚上去事主家里头就得准备,你刚才也听到了,明天就是三日丧期,他得入土为安。”
  “等会儿送尸开路,你就没得休息了。”
  徐文申的语速很快。
  我的确有些累,在杨木匠的家里,前半天看我爸办事,后半天就是我精神紧绷。
  还加上被人揍了一顿,要发愁医药费的事情,可谓是身心俱疲。
  可徐文申说得还真没错,送尸开路,是必须要有先生的。
  普通的白事儿先生不敢接凶尸的原因,就是基本上都开不了路。
  不管是出丧下葬,还是说先接凶尸回家入殓,都离不了这一条。
  若是没有先生开路,半夜托着尸体走,就会处处冲煞!
  活人和死人走的路不一样,活人走阳关,死人走阴死。
  没闹鬼祟的死人走上阴死路,就会有东西上来,拉死人闹祟化煞。
  看事先生送尸开路,就能辟邪祟,免得出事。
  “那文申叔,我迷瞪一会儿,你等会儿喊我。”
  上了车,我就蜷缩在后排座上头睡觉。
  我太累,几乎一闭眼就睡着了,不但睡得很死,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我赚足了票子,上百万!
  还找了个水灵灵的城里女朋友,我爸高兴得合不拢嘴!
  至于葛白事,则是点头哈腰地给我爸赔礼道歉。
  杨永利还跪在我家门外扇自己耳光。
  正当我兴奋不已的时候,耳边却听到人喊我名字。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车门已经被拉开了,直灌冷风进来。
  徐文申对我招了招手,询问我:“初九,殡仪馆的车准备好了,开路?”
  我深吸了一口气,爬起身下了车。
  在我们车前头,果然多了一辆黑漆漆的金杯车。
  从车窗往里看,其中椅子被拆掉,放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棺分五色,横死葬黑棺,这也是基本的丧葬规矩。
  驾驶座上坐着那妇女老板娘,我有点儿意外,没想到是她开车。
  把青麻布包拉到身前,我摸索了一下,取出来了一块罗盘。
  阴宅葬法之中,罗盘就是看事先生最重要的家当!
  纂刻阴阳二界,六十仙命,天干地支,八卦五行。
  不光是可以辨方位,寻龙穴,甚至还能化煞镇物,真正的罗盘,也是一道极为强力的符!
  我没去看罗盘的指针,而是直接将其顶在了头上。
然后我才借力爬上了金杯车的车顶上头!
  我稳稳站立之后,摸出来手机瞅了一眼时间。
  令我心头微跳的是,此刻竟然是午夜零点!
  子时在23到1点之间,零点又是子时正刻,属于唯一的阴阳交替之时。
  世间万物,物极必反,正午时刻至阴,子时正刻至阳。
  这时刻还不能开阴路,否则就是死鬼走阳关,那是要出大事的!
  我耐心地等过了这一分钟,然后才清了清嗓子。
  背着手仰着头,拉长了嗓子喊了一句:“坟茔送丧,看事送阴。”
  “子时过半,百鬼夜行!”
  “罗盘镇物,诸邪莫侵!”
  “开阴路,送横死客归家勒!”
  喊出来那一嗓子的时候,我觉得浑身都泛起来了鸡皮疙瘩。
  月光似乎变得更凄冷了一些,有那珠子似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就像是在瞪着我似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盘膝坐在了车顶上头。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开阴路,但是我已经严格按照我爸教我的规矩,确保无一遗漏!
  其实单纯开阴路,都没必要顶着定罗盘!
  就是我怕出纰漏,选用的更稳妥的方式。
  我顶着一张镇煞的大符坐在车上,还有什么邪祟敢上来?
  明显,徐文申经验老道,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招手示意开车。
  金杯车颤动了一下,就发动油门上了路。
  这辆车走在前头,我能听到后面还有发动机的声音,分明是徐文申跟在后面。
  我静心凝神,并没有回头。
  夜里头走路的禁忌就是随意回头,尤其是在开阴路的时候。
  出了葬茔街,车速快了不少。
  本来之前安静的路边,竟然有不少行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鬼鬼祟祟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我们开车而过。
  “小兄弟,能捎我一程不?
车上的大侄子说,他要去山垭口,老婆子走不动路,找不清方向,好些年没回家咯。”
  冷不丁地, 我耳边忽然出现了一个老妪的声音。
  此刻,金杯车竟然都停了下来!
  我眼皮狂跳,侧眼瞅了一眼,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车旁边站着个老太太,年纪大得牙都快掉没了,脑袋上也没几根头发,头皮光秃秃的,她苦着脸瞅着我,两只手还扒拉在车门上头。
  似乎是用力在推门,想要上车!
  “罗家看事,送丧开路,鬼东西,滚开!”
我眼中一厉,喝了一句。
  老太太的苦脸,顿时就变得尖锐愤怒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歇斯底里。
  “你说谁是死人?
好个没良心的年轻人,被猪油蒙了心!
胡乱咒人死!”
那老太太气急了,骂声不止,又要大力推门。
  我深吸了一口气,动作更为凌厉直接,从青麻布包里头抽出来一根哭丧棒,当头朝着老太太砸了一下。
  她哎呦一声,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瘫坐在了地上。
  我一个激灵,只觉得周身冷风直吹。
  回过神来的瞬间,耳边更是风声呼啸。
  车哪儿停过?
就仿佛刚才是一个幻觉,只不过我手里头,确确实实的拿着哭丧棒。
  我心头捏了一把汗,不过也松了半口气。
  开阴路就会遇到很多邪祟,人不人鬼不鬼,也未必真的只有鬼。
  阴路之上有禁忌,不能顺着搭话,不能答应别人的任何要求,更不能让人上车!
  至于还有诸多要谨慎的事情,只能够自己去体悟。
  好歹我爸教得详细,更是把后果说得严重。
  招惹上阴路上头的脏东西,那可是要被缠着索命的。
  同时我也愣了一下。
  刚才那老太太说车上的大侄子说,要去山垭口?
  一来,山垭口不就是我们沥口村旁边的村子么?
  二来,徐文申不是镇了尸,难道出啥问题了?
  我下意识地,就想要喊停车。
  不过登时,我却觉得,身后一阵幽幽的凉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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