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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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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尽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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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大劫,天地破碎,散成三千界巫妖之战,涿鹿之战……人族正式开始成为天地间的主角万年前,天魔教一夕魔君君临天下,横扫六合八荒千年前,峨眉祖师得通天圣人传承,一剑光寒十四洲,创峨眉派,独孤求败两百年前,峨眉夕一剑败天魔教六寐魔君,威压天下,群雄束手一百年前,夕一离奇陨落!东海之皇,西域境主青帝不言,峨眉通天!整个天下开始进入四帝傲立的时代一百年后,夕夜重返峨眉,踏上复仇之路东皇钟,昆仑镜,六天神兵……六大龙王,凤王凰后……女娲补天,四极封印……无数远古秘辛纷纷呈现随着真相一步一步靠近,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也随着夕夜的脚步缓缓展开

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夕夜,秦霜   时间:2022-06-09 12:14:14

小说介绍

夕夜,秦霜《皇天》讲的是龙凤大劫,天地破碎,散成三千界巫妖之战,涿鹿之战……人族正式开始成为天地间的主角万年前,天魔教一夕魔君君临天下,横扫六合八荒千年前,峨眉祖师得通天圣人传承,一剑光寒十四洲,创峨眉派,独孤求败两百年前,峨眉夕一剑败天魔教六寐魔君,威压天下,群雄束手一百年前,夕一离奇陨落!东海之皇,西域境主青帝不言,峨眉通天!整个天下开始进入四帝傲立的时代一百年后,夕夜重返峨眉,踏上复仇之路东皇钟,昆仑镜,六天神兵……六大龙王,凤王凰后……女娲补天,四极封印……无数远古秘辛纷纷呈现随着真相一步一步靠近,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也随着夕夜的脚步缓缓展开

第1章

精彩节选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除此之外,房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饶是外面春光明媚,一走进房中,他仍感到了一股冰冷的寒意扑面而来,飞快地在全身蔓延。一种冷到骨髓里的冰寒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慢慢走到墙角,然后蹲下身来,双手抱住膝头,紧紧缩成一团,肩膀轻轻的抖动。

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黑暗紧紧包裹住了他,令他几乎要窒息。

卸下了冰冷的外表,此刻的他才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所有的高傲和冷酷都慢慢退去,露出里面婴儿般的脆弱。十六年,教会了他怎样保护自己,却没有教会他怎样战胜自己。每当一个人躲在冷冷清清的房中的时候,无尽的孤独就像一团阴影笼罩着他,始终挥之不去。

“吱呀。”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进来,阳光笼罩在那人身上,白衣反射的阳光让他一阵不适,忍不住眯起眼来。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夕师兄!”

夕师兄,夕师兄……

那个身影慢慢变淡,他惶恐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眼前的画面却突然一转,一个全身染血的男子站在他身前,嘴中鲜血不断涌出,双眼两道血泪缓缓流下。那男子的头倾向了一侧,缓缓向着他伸出右手,嘴角含着一丝解脱的笑意,轻轻喊道:“夕师弟……”

随即,天地一片鲜红,铺天盖地的鲜血向他涌来……

“啊!”夕夜霍然起身,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第几次了?

第几次有这样的噩梦了?

自从百年之前,他就再也没能好好睡过一觉。无尽的梦魇夜夜笼罩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安眠。

眉心的魔纹慢慢退去,夕夜一手压住眉心,只觉头疼欲裂。

越来越短了……

每次昏迷之间相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自从第一次开始之后,他就经常会这样突然的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呵呵,其实,如果就这样死去就好了。

为什么每次都要醒过来呢?

他厌恶地甩了甩手,目光转向峨眉山的方向。

不,我还不能死!

对,我还不能死!最起码,现在不能死……

峨眉,峨眉……

夕夜冷笑一声,朝着峨眉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一如这一百年来一样……

……

方怀玉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

落日的余晖斜照在陈旧的雕花木窗上,斑驳着昏黄的光影。

房间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陈旧,却颇为干净。

方怀玉的手下意识地摸去,在他右手不远处,冰寒的触觉传来,顿时让他松了一口气。

还在。

自己九死一生才在琅琊仙府中夺来的仙剑,就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

方怀玉探手将仙剑连鞘拿起,平放在自己眼前,左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拉,剑锋弹出半尺,顿时清啸四野,良久方歇。雪白的剑身上氤氲着淡淡的白光,体内法力稍一流转,整个房间里顿时光明大放,久久不息。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手中的这把仙剑,正是千年前天魔之战中陨落的烛日真人的佩剑——白虹。

如此一来,自己此次琅琊仙府之行的目的,总算全部达成了。

方怀玉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方师弟,醒了么?”屋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一人推门走了进来。金黄的霞光笼罩着他的周身,灿然若仙。

方怀玉下意识地将头偏去一边,双眼微眯。

“干嘛每次见到我都偏过头去?我长的就真的这么难看么?”一双大手用力地在他头上揉来揉去,弄得他满头黑发一团糟。

“大师兄……”方怀玉无奈地低叹一声,顿时换来对方的一阵大笑。

来人一袭白衣胜雪,英挺俊朗,满头黑发胡乱的散在肩上,唇上留着一层淡淡的胡茬,看面容在三十岁许,正是大师兄怀空。怀空师兄没有姓,听其他师兄说,大师兄是师父自小带大的孤儿,本欲随师父姓苏,无奈师父不肯,只得作罢。

“昨日我已经给你服下了寒琼碧玉丸,估摸着这会你也该醒了,果不其然。既然如此,一会你整理下,我们就回峨眉去吧。”说到这里,怀空话语一顿,脸色也转为严肃,“方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身为我峨眉山天峰之主苏真人座下首席弟子我——的师弟,天资卓绝,自当奋发努力,为门争光,怎能在琅琊仙府中如此不爱惜自己,爱惜师兄,爱惜我大峨眉……”

方怀玉伸手抚额,无语问苍天。

眼见怀空仍在喋喋不休,大有“你不说话我就一直说下去”的趋势,方怀玉连忙坐起身来,脸色严肃,拱手向怀空说道:“师兄说的是,师弟知错了!师兄,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真的知道……我们这就走吧!”说罢便翻身下床,手提仙剑,头也不回地向房外走去。怀空愕然而止,随即脸色一松,伸手一摸唇上那淡淡的胡茬,一脸欣慰地说道:“师弟你果然长大了,我们这就回……哎……哎!师弟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

天山。

无数梅花挂满枝头,天地似乎都是一片雪白,清香四溢。一株株一人多高的梅树枝繁叶茂,盛开着朵朵娇嫩的白花,凌寒独放,清绝人间。其间更有无数冰蝶在枝叶间翩翩起舞,煞是好看。日光透过层层枝叶透射下来,照在树下的白衣女子脸上。那女子闭着眼睛,雪玉的肌肤好似透明一般,乌黑的长发云水般披散在她窄窄的肩膀上。几只冰蝶环绕着她轻盈飞舞,更有一只落在她的秀发上,轻轻震动着翅膀,越发显得她如花树堆雪,新月生晕一般。

清丽绝世。

只是,为什么让人觉得,那么的,孤单……

林若水就这么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秦霜站在那一片白色之中。

一百年了。

百年一次的论道之会,即将再次举行。

而上次的那次论道大会……

所有在之后影响了整整一百年的恩怨纠葛,都要从那次论道之会说起。

而这次论道之会,究竟会是百年之前爱恨的结束,还是百年之后情仇的开始?

天地俱寂,默然无声。


万年之前,一夕魔君创天魔教,横扫六合,整个人间都在魔教的魔威之下苟延残喘。

不断有正道之人站出来反抗,却都不是天魔教历代魔君的对手,成为其彰显威名的垫脚石。

直到一千年前,峨眉祖师横空出世,与天魔教四傲魔君激战七日而胜之。正道趁机联合发动反攻,天魔教亦有人心怀不臣,诺大魔教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散成大大小小十几个宗门。还有一小部分魔教中人被迫远走蛮荒。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魔道毕竟高手辈出,一时之间正魔两道竟成势均力敌之势,混战不休。峨眉祖师深感一人之力的局限,始创峨眉山一脉,广收门徒,传其道法。

正道各宗山门之间彼此盟约,合力对抗魔道。并约定每隔百年,举行一次论道大会。

时间回到百年之前。

这一次的论道大会,将于一个月后在昆仑山举行。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说起。

……

峨眉山。

住在山下附近小镇的人们都说,峨眉山是仙山,上面住着仙人呢。那一脸的庄重肃穆,每每让刚到这里的人们将信将疑。

峨眉山四周常年萦绕着一层云雾。即使偶得晴日,它也会让人不可理解地飘来一团团洁白的云絮,遮得山上的景物似隐似现,一眼看不透它的深奥,内心油然生起一种飘渺之感来。

仙凡有别,世俗凡人和修道之人之间的差距,就像这座巍峨的高山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咚!咚!咚……”随着三声悠扬的钟声响起,一时之间无数道剑光从峨眉山的群峰之中冲天而起,如同漫天的流星般齐齐向金顶汇聚而去。

三声钟响!只有门派中有极其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才会鸣钟三声!三声钟响以后,所有在山上的峨眉弟子必须在一刻钟之内赶到金顶的大殿内。

夕夜走进大殿的时候,刚好是一刻钟时间。大殿之上,所有的峨眉弟子按照所属之峰分列站成数排,却无一人说话,寂静肃然。

大殿正上方的玉座上端坐的,正是峨眉掌教清阳真人。清阳真人身穿掌教绛衣,须发皆白。在宽大的玉座衬托下,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凡间瘦弱苍老的老人,此刻双目似闭非闭,昏昏欲睡。

从掌教玉座左手边起。

第一位便是掌管山上所有功法典籍的天峰之主,掌教真人大弟子苏无涯。他身形修长,透着几分儒雅的书生气质。见到夕夜走了过来,冲着夕夜温和一笑。

第二位是主管刑罚的邢峰之主成无欢,掌教真人第四弟子。三代弟子中,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笑容。他仿佛真的无欢无乐,幽暗的眸子中透着凌厉的光芒,让人望而生畏。

往后分别是七弟子江城和八弟子惊风。由于未曾开峰收徒的缘故,二人并未担任门内任何职位,平日里也只是在后山各自的洞府之内潜心修行。

从掌教玉座右手边起。

第一位是掌教三弟子碧空道人,同时也是尘峰之主。所有刚入门的弟子,都要先在尘峰修行,同时负责栽种灵药、驯养灵兽,以及置办物资等与世俗打交道的一切事宜。不同于成无欢的威严庄重,碧空道人胖乎乎的圆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说不出的和蔼可亲。

第二位是主管山下战斗,斩妖降魔的斗峰之主,掌教真人五弟子赤明子。他身材魁梧,苍髯如戟,坐在那里就像一头人形凶兽,不怒自威。

最后一位是玉女峰之主,掌教真人六弟子素雪仙子,她也是二代弟子中唯一的一位女弟子。玉女峰司掌情报、秘谍、飞剑传讯之事,除了素雪仙子带在身边培养的几个年幼弟子,其余所属弟子尽皆散落在外,身份莫测,行踪不定,诡秘无比。平日里其余各峰弟子也严禁擅自登峰,因此玉女峰在年轻弟子们口中又有“暗峰”之称。

掌教玉座后排分散在两侧座位上的,还有阵法长老、传功长老等峨眉的一众长老们。

“天山掌门九天玄女携门下弟子,前来拜会峨眉掌教清阳真人!”

随着唱客道人的声音响起,几个风姿绰约,冰蝶绕身的女子走了进来。风中平添了一股清冽的幽香,如冰雪般清冷,如梅花般幽淡。

《云笈七签》云:九天玄女者,黄帝之师圣母元君弟子也。九天为乾金之象,性刚好动。九天之方,可以扬兵布阵。有《九天玄女治心消孽真经》等经书传世,以教化世人。

天山便是九天玄女的嫡脉传世,是故历代天山掌门,都要废弃自己的道号,尊称为九天玄女。

“见过清阳师叔!”

“呵呵,玄女有礼了!”

清阳真人睁开双目,笑呵呵地说道。

九天玄女微微一笑,站在了一侧,目光瞥了下身后。

在她身后的天山弟子们,领先一个淡雅端庄的女子见机上前一步,微一屈膝,侧身行礼道:“天山派门下弟子林若水,见过清阳师祖。”

“弟子绯雪然,见过清阳师祖。”

“弟子苏樱,见过清阳师祖。”

“弟子……”

“弟子秦霜,见过清阳师祖!”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目光落到那个年龄最小的弟子身上,齐齐发出一声赞叹。彷如异花初绽,明月当空,那少女的美丽一瞬间就让殿中所有的年轻弟子们涨红了脸,飞快地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看她一眼。

右肩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一个低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师弟师弟,怎么样,漂亮不?”

夕夜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向怀空。

“笨蛋!别转头!”怀空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一转头,不就让人发现我们俩在说悄悄话了吗?”

夕夜僵硬地转回脖子,瞥了一眼秦霜,冷淡地回道:“小孩子,有什么漂不漂亮的。”

“神念传音,传音!别说出来……哦对,你不能传音,我一时忘记了……哈,哈哈……”怀空干笑了几声,随即愕然问道,“小孩子?林师妹怎么会是小孩子?她也就比我小两岁而已……”

夕夜沉默了。

怀空突然反应了过来,坏笑声再次传音过来:“你说的是秦霜师妹?哈哈,也是,你们俩看起来年龄倒是相仿。果然,只有小孩子才会去看另一个小孩子。像师兄我就不同了,我看的是林若水师妹!你看她那身姿,那气质……”

“怀空,你收敛一点……”苏无涯无奈的声音突兀地在两人脑海之中响起,“还是说你觉得,你的神念传音,我们会察觉不到?”

怀空瞬间张大了嘴巴。

环顾四周,果然峨眉长老和好几位二代弟子脸上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连清阳真人嘴角都挂上一丝宽慰的微笑。

怀空傻眼了。

战战兢兢地往九天玄女看了一眼,立即看到了她那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吓得怀空连忙低下了头。

“怀空失言,玄女勿怪。”苏无涯站起身来,冲九天玄女躬身致歉。

九天玄女含笑摇头,清澈的目光看向苏无涯,温柔地说道:“苏师兄言重了。两派年轻弟子们多交流交流,玄女乐见其成。”

“少年慕艾,多美好啊。”清阳真人含笑赞叹了一声,然后狠狠瞪了苏无涯一眼,“年轻人还是活泼一点的好,难道非要像你一样,这般迂腐古板吗?到现在都没给我领个徒媳回来看看!”

苏无涯无奈苦笑。

九天玄女轻笑了一声,再次看了一眼怀空,然后目光转向了夕夜,待得看清他的脸庞后,突然身子轻震了一下!

“这位是……”

“这是我门下三弟子,”苏无涯温和的目光落在夕夜的身上,声音中带着七分慈爱,三分黯然,“是夕一师弟的儿子……”

“夕师兄的儿子?”九天玄女失声叫道,眼中有一抹奇异的光芒闪过,低声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听到九天玄女的惊叫声,所有天山弟子诧异地将目光看向了她,然后顺着她的目光,便看见了夕夜的存在。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犹带稚气,却苍白清俊的脸庞。剑眉入鬓,薄薄的嘴唇倔强地抿着,显得有些孤傲。

不知是不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那个少年的脸苍白的有些吓人。

秦霜好奇的眼神一直在夕夜身上打转,见他隐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握起,青筋毕露,不禁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躲在了大师姐林若水的身后。

“百年论道大会将近,玄女和门下弟子不妨在峨眉多住一段时日,正好和峨眉弟子一同前往昆仑,”清阳真人的话语打断了众人的目光,“我峨眉山的景色还算秀丽,小辈们可以顺便领略一番。”

说到这里,清阳真人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见怀空一副挺胸抬头,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咳嗽一声道:“不如就让怀空……和夕夜一起,带小女娃们到处走走。”

夕夜诧异地抬头看着清阳真人,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清阳师叔了。”

九天玄女福了一礼,含笑应下。

……

荒峰。

峰如其名,荒峰之上处处杂草丛生,走兽隐现,显然早已荒废多年。几只老鸦在一株枯树上呀呀叫着,更为这片山色添了几许颓然荒凉之色。

半山腰处有间木屋,墙外、屋顶上藤蔓缠绕,门口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

夕夜便是独自一人居住于此。

回到自己的房间,夕夜蜷缩在床脚,默然无声。

夕一……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别人提起父亲的名号了。

自他记事起,便从未见过父母的样子——是的,他是一个孤儿。

听师父说,父亲是掌教师祖的二弟子,惊才绝艳,旷古烁今。

峨眉修行,分为六个境界:红尘妙微境,华光知微境,北斗耀微境,洞天化微境,太一紫微境,太上玄微境!

如今整个峨眉山,身处太一紫微境的,唯有一人,那便是掌教师祖清阳真人。

东海之皇,西域镜主。青帝不言,峨眉通天!

东海海皇,昆仑掌教孤鸿子,魔道东天青帝,峨眉清阳真人。

当今天下公认的四大帝级高人。

四帝并立,威凌天下!

然而在此之前的一百年,却是夕一的时代!一人威压天下,群雄束手!

夕一入门不过十年,便踏入北斗耀微境。百年之后,便已是太一紫微境!峨眉众人都说,三百年之内,夕一有望踏入除祖师爷外,至今尚无人可达的无上之境——太上玄微境。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夕夜出生之后不久,离奇陨落。

夕夜从第一次听说父亲的事情以后,便一直苦苦追寻着父亲的过往,想要查出他的死因。可任凭他翻遍了天峰的所有典籍,居然都没有找到关于父亲的丝毫记载!

师父说,父亲生前杀戮不断,魔道中人对他恨之入骨。为了保护夕夜,峨眉不得已将夕一列为门中禁忌,有关于他的记载也被尽数毁去,以防心怀叵测之人从中得到有关夕夜的线索。

保护?

夕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冷笑一声。

如果,这也算保护的话……


峨眉天下秀。

峨眉山山势雄伟,飞瀑如帘,云海翻涌,气象万千,素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之妙喻。

进入山中,重峦叠嶂,古木参天;峰回路转,云断桥连;涧深谷幽,天光一线;万壑飞流,水声潺潺;仙雀吟唱,彩蝶翩翩;灵猴嬉戏,鸣蝉奏弹;奇花铺径,别有洞天。

正道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清晨时分。

怀空喋喋不休地在前面给天山弟子——准确的说,是给林若水介绍着峨眉的景色,神采飞扬。说到兴奋的时候,手舞足蹈。

真像一只大马猴!

夕夜恶狠狠地想着。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的轻笑声。夕夜愕然转头,正好碰上秦霜的眼神。四目相对,秦霜一手捂住嘴巴,眼睛带笑,脸上却飞起两片红晕。

“你笑什么?”

“啊……对不起夕师兄,我不是笑你。我只是觉得,怀空师兄……好像一只猴子哎……哈哈哈哈……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的……哈哈哈……”

“……没事,你可以笑,我也觉得他像一只大马猴。”

“真的吗?哈哈哈哈哈……”

看着秦霜明媚爽朗的笑脸,夕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碰!”肩头被人从后面重重撞了一下,夕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呀!这不是夕师兄吗?”身后一个夸张的声音传来,“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想跟你打个招呼的,真的,我就轻轻拍了一下……”

顿时哄笑之声大作。

夕夜皱了一下眉头,冰冷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他头也不回,脚步继续往前。

秦霜愕然回头,看向身后一群幸灾乐祸的峨眉弟子。

见夕夜看也不往自己这边看一眼,一个身材消瘦,背负仙剑的峨眉弟子脸上挂着讥讽的表情,猛然抬高了声音,大声说道:“哎呀……我忘记了,夕师兄是个不能修习峨眉功法的废物啊!怪我怪我……我总以为大师伯门下都是修道天才呢。”

夕夜的身形停顿了一下,双拳紧紧握住,指甲都要掐到肉里。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又慢慢松开手掌,还是不回头,想要继续向前走。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夕夜浑身一震,僵硬地停下脚步。

“没有修习峨眉功法,就是废物吗?”秦霜清脆中带着一丝冷硬的声音响起,“那峨眉派所有刚入门的弟子,都没有修习峨眉功法,他们全都是废物喽?”

陈怀炎看着秦霜拉住夕夜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嫉妒愤恨。听到秦霜的问话,他脸上带着笑,温柔地回道:“秦师妹,不一样的。你第一次来我们峨眉,可能不太清楚,有些事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刚入门的弟子,没有功法在身,这是正常的,可夕师兄……”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这才大声继续说道:“夕师兄自小在峨眉长大,我刚入门之时,夕师兄就是华光知微境初期。如今我华光知微境中期,夕师兄还是初期……”

“红尘、华光两境可是我们峨眉修行的基础之境啊!想来夕师兄的根基,一定打的很牢固了!大家要多向夕师兄学习学习才是啊!”

他身后的众人哄然大笑,高声称是。

每个峨眉弟子从懂事开始,便要在师门长辈的带领下游历人世,观人间百态,体万千红尘,方可正式开始修炼,这便是峨眉第一重境界——红尘妙微境。

学修行之万法,知法术之诸妙,初识人体之玄秘,方是第二重境界——华光知微境。这前两境乃是基础之境,入门甚易。入得华光知微境,才算正式踏上修行之阶梯。

夕夜在刚踏入华光知微境之时,曾经展现出无与伦比的修道天赋:任何剑诀术法在他这里,都能迅速领悟,进展神速。一众年轻弟子们围绕在他的周围,追随他,崇拜他,视他为榜样。然而还不等他来得及高兴,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不能修习任何一种峨眉功法。

没有法力,任你剑术再高,剑诀再深,又有何用?

夕夜的修行之路被硬生生截断,戛然而止。

为了他的修行,整个峨眉不惜一切资源,全都倾斜到了他的身上,可都毫无作用。多少人垂涎无比的仙丹、灵药,尽数喂到了他的嘴里!甚至有位大限将至,临近陨落的太上长老,不惜在临死之前对他进行灌顶大法!

那足以将任何一个年轻弟子硬生生推到北斗耀微境的法力灌输到他的体内,在运转一个周天之后,却仿佛没有丝毫留恋,纷纷溢出他的体外,化为了一缕缕精纯的天地元气,就此消散。

他就像一个漏风的房子,留不住任何的温暖火光。

这如何不让其他弟子们心生嫉妒怨恨?!

如果换做是我,那我如今已经修行到什么境界了?能够斩杀多少魔教妖人?

这是所有年轻一代弟子们心里普遍的想法。

甚至不少长老们也颇有怨言。谁门下还没几个受宠爱的弟子?谁不想自家晚辈能在幼年时期打牢基础?本来应该分给自己的资源被硬生生夺走,谁又能心平气和毫无怨气?

于是,在往后的时光中,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师兄师姐们恼怒于门派的偏心和夕夜的不堪造就。曾经落在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一个一个追上甚至超越了他。而那些曾经谄媚地跟在他身边的弟子们羞愧于自己不堪的过往,转而仇视他,诋毁他,憎恨他——甚至比其他人更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以前只是受到了夕夜的蒙蔽,并不是自己趋炎附势……

就这样吧,做一个凡人,在峨眉山老死。在经历过痛苦,**,挣扎,麻木过后,他曾这样自嘲地想过。

直到有一天,一条不知从谁开始散播的消息在整个门派之中广为流传,他的母亲原来竟是魔道中人!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四师叔成无欢眼中冰冷的杀意……

清阳师祖常年闭关,对此不闻不问。其他几位师叔和长老们在劝阻过几次之后,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师父……

“不能修行峨眉功法,就是夕师兄的问题吗?为什么不能是峨眉功法有问题?!”

一个气呼呼的声音打断了夕夜的回忆。他心中震动,猛然抬头看向了秦霜。

“师妹!不得胡说!”

前面的怀空和天山弟子终于注意到了身后的喧嚣。林若水和怀空刚急匆匆赶到,便听到了秦霜的话语,顿时脸色一变!

“峨眉功法名震天下,举世皆知,岂是你一个小孩子可以诋毁质疑的?!”

秦霜犹自愤愤不平,大声说道:“我不是小孩……唔……”

绯雪然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林若水脸色苍白,冲着怀空施了一礼,颤声道:“怀空师兄,和众位峨眉师兄师弟们,我师妹年幼无知,口不择言,请诸位看在两派千年的交情上,原谅她这次。林若水代天山派,给诸位峨眉真人赔罪了!稍后便禀明家师,对师妹严加惩罚!”

“没事,没事……”怀空打了个哈哈,连忙扶起林若水,“秦霜师妹天真烂漫,童言无忌……对,童言无忌,哈哈,大风吹去……”

“童言无忌,就可以胡说八道吗?”陈怀炎冷笑一声,却不作罢,“在我峨眉山上,诋毁我峨眉功法,这可是……”

一只脚突兀地重重踹在了陈怀炎后背上。猝不及防之下,他一下子就被踹得趴在了地上,摔了个嘴啃地。

“是你老母……”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一看,一个身躯修长,卓然挺拔的年轻男子正在慢慢收回伸出去的右腿,英俊的面容上带着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淡淡笑容。漆黑如墨的长发简单束起,双手交叉,贴在脑后。

“凡间小孩子打架吗?吃亏了就哭啼啼的回家找大人告状?陈怀炎,你是不是还没断奶?”

“怀藏师兄!”

“是怀藏师兄!”

“怀藏师兄回来了!”

一众年轻弟子们七嘴八舌地欢呼着,围绕在了那年轻男子周围,谁也没去看趴在地上的陈怀炎一眼。

陈怀炎僵硬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怀藏从人群中走出来,瞪了怀空一眼,怀空一脸陪笑。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到夕夜身前,看向夕夜的手,表情严肃,一言未发。

夕夜这才察觉到,他和秦霜的手此刻竟是紧紧握在一起,一直都没有分开过!他触电般松开了手掌。

秦霜羞红了脸。

怀藏眼中笑意盈动,他先是看了羞涩不堪的秦霜一眼,然后笑着伸手揉了揉夕夜的头顶。

“二师兄回来了,没人敢再欺负你了。我不像大师兄那么窝囊,谁再敢说你一句坏话,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怀空尴尬地笑了一下,也不生气,伸手捅了捅怀藏的腰侧,弱弱的低声埋怨道:“大家都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怀藏也不理他,冲着捂嘴偷笑的天山弟子们点了下头,淡淡地说道:“天峰弟子怀藏,见过天山派诸位师妹。我今日刚刚回山,还有事要禀告师尊,就不打扰你们了。”

“告辞。”

怀藏走出去三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冲着夕夜招了招手,“你也来。”

夕夜连忙跟上。


怀空找到夕夜的时候,他正坐在荒峰峰顶的草地之上,背靠山石,听着怀藏给他讲述山下的见闻,双目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怀空一屁股坐在了二人身边,伸手搂住了夕夜的肩膀。夕夜不自在地扭动了几下,见无法摆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还在生大师兄的气?怪师兄不帮你出头?”

“没有。”夕夜嗡声回道。

“大师兄毕竟是三代首席弟子,师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师兄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你要理解。”怀藏沉声说道,“他毕竟年纪大了,不好意思跟一帮小孩子计较。我不一样,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有事找我。受了委屈别憋着,师兄给你讨回来!”

“谁年纪大了?谁年纪大了!”怀空气急败坏,“我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怎么就年纪大了?!”

“你今年三十了。”

“……修道之人,寿元悠长!十年之内的,都算同龄!”

“你今年三十了。”

“我三十怎么了?我三十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青年,青年!”

“你今年三十了。”

……

不管怀空说什么,怀藏都是这么一句。加上他脸上懒洋洋的表情,气得怀空咬牙切齿,扑上去跟他扭打成了一团。

夕夜忍不住笑出了声。

阴郁的心情,一瞬间就明媚起来。

两人打闹了一会,便以怀藏的告饶认输声结束。三人坐在一起,肩膀互相挨着,心中一片平和宁静。

怀藏转头看了夕夜一眼,突然压低声音,哑声说道:“你的问题,我考虑了很久。我觉得,可能真的是峨眉功法不适合你。这次下山,我奉命铲除了千鸩山的一干魔道妖人,从他们的库房中翻到了一本魔教功法……”

“二师弟!”

一贯嬉皮笑脸的怀空这时却是勃然变色,表情森冷肃重,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怀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我更知道身为峨眉弟子,修行魔教功法的下场!可是,可是……”

怀藏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了狰狞的扭曲,“可是,师弟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受了多少欺负**?前年那一次,你忘了吗?师弟被他们打的重伤垂死!结果呢?结果就是邢峰不痛不痒的几句责罚!这样的惩罚,是惩罚吗?那是变相鼓励!四师叔看他的眼神,你没注意到吗?他想杀了夕师弟!”

怀空沉默了。

两年前的那一次冲突,他当然还记得!一群斗峰弟子有备而来,将夕夜堵在天峰脚下,故意侮辱夕夜是魔道孽种,甚至说魔教中人妖冶放荡,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夕一的儿子……

以前的挑衅辱骂也常有发生,夕夜也已经习惯麻木了。可是当他听到有人说他不是夕一的儿子,顿时触到了他的逆鳞!

父亲,是他心里仅剩的骄傲和自尊!

被激怒的夕夜果然上当,悍然出手。一个毫无法力的普通人,对着一群修道有成的斗峰弟子扑了过去,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当时修为最弱的陈怀炎猝不及防之下,被夕夜一拳打断了鼻梁,涕泪横流。这也彻底惹恼了那群斗峰弟子,一群人一拥而上,也不用法力,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的冲着夕夜不断下狠手,肆意羞辱。

当时邢峰的一队巡逻弟子从那里经过,结果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去阻拦,反而抱臂站在一旁围观,调笑指点,好不快意。

等到怀空怀藏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夕夜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重伤垂死。怀藏暴怒之下,将一群斗峰弟子打得筋断骨折,连那队邢峰弟子也一个都没放过。

整个峨眉掀起了轩然**!

清阳真人闭关不出,苏无涯不知所踪。邢峰之主成无欢在简单了解情况后,直接宣布了惩罚结果:夕夜出手在先,引起两峰弟子之间的内斗,咎由自取,罚迁出天峰居所,独居荒峰。怀藏无故殴打斗峰、邢峰弟子在后,罚打魂鞭百鞭,中断门派资源三年,面壁思过一年。其余斗、邢两峰弟子,禁足三个月……

罪魁祸首,禁足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正好是被怀藏打伤的他们,躺在床上休养恢复的时间!

何等的可笑,何等的不公!

苏无涯姗姗来迟,顾不得其他,抱着浑身鲜血的夕夜,低声下气地跪在炼丹长老门口哀求了一夜,这才求得草药,救回了夕夜。怀藏挨了打魂鞭百鞭,识海神念受创严重,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怀空在天峰荒峰两峰之间来回奔走,照顾着两位重伤的师弟。

也是那次他们才知道,师父苏无涯在百年之前正魔之战中曾经受过重伤,修为大退,浑身法力一天一天不受控制的溢散,已经所剩无几,比夕夜强不了多少。在门派中的地位也是每况愈下——掌教真人的大弟子,峨眉昔日的英杰,天峰之主,竟然要跪在炼丹长老的房门前一夜,才能求来一枚救命丹药!

何等的落魄,何等的悲凉……

“我不管为什么成师叔会突然开始仇恨师弟,我也不管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更不管师父是不是另有安排!我只要夕师弟安全!”

“我拜入师父门下之前,曾经有个弟弟,后来不幸夭折了,这件事情你们都是知道的。如今在我眼里,夕师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拿他当亲弟弟一般看待!”

“我宁愿他修行魔道功法,也不愿意看着他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怀空沉默不语。只是额头冒起的青筋,显露出他同样不平静的心情。

夕夜有些感动,又有些惧怕地拉了拉怀藏的衣角。

怀藏全身一震,仿佛回过神来,脸上狰狞的神情慢慢退去。

“我只要他活着……”怀藏深呼吸了一下,平复自己的心情。轻轻,却冷冷的说道,“我只要他活着!没有人可以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他必须自保!”

四野俱寂,草木无声。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良久,怀空才涩声说道:“我们,要相信师父……”

远方,夕阳斜挂,余晖沉沉。

……

“夕师兄,你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有用吗?”

“怎么会没有用?你越是退缩,他们就越是变本加厉……”

“然后呢,他们打死我?”夕夜讥诮地冷笑道。

“你……”秦霜的眼睛中闪过失望地神色,“就算你反抗不了,为什么不上禀师门?”

“你才来峨眉几天?跟我很熟吗?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禀报过?”

秦霜愕然睁大了双眼。

“峨眉……不管吗?”

“你知道长老们怎么说吗?”夕夜冰冷地脸庞上带着嘲讽的不屑,“大家都是同门,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有点小摩擦也是在所难免的。师门长辈们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提升修为,对抗魔道上。些许小事,就不要总是烦他们了。”

“峨眉那么多弟子,为什么别的师兄弟都友爱恭悌,和谐无比,偏偏我经常受辱?难道不是应该反思一下我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吗?”

“不是这样的!”

秦霜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光,“不是这样的!这样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了?那怎么样才是对的?”

秦霜涨红了脸,呐呐说不出话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天真烂漫,平日里也是受尽师父和诸位师姐的宠爱。虽然本能地觉得夕夜的话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反正……这样就是不对的,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她鼓起嘴巴气呼呼地说道。

夕夜看着这个义愤填膺的漂亮小姑娘,雪玉般白皙嫩滑的脸庞上犹自带着一点婴儿肥,涨红一片。长长的睫毛不停眨动,鼓起的嘴巴圆滚滚的,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包子。看到她为自己鸣不平的样子,夕夜冰冷的脸庞上寒意稍解。

“这样当然是不对的……”夕夜轻轻吐出胸口的一口浊气,平静地说道,“可我又能怎样,我毕竟是一个不能修习峨眉功法的废物。”

秦霜怔怔地看着他苍白清俊的面容,心里忽然一动,“那……其他门派的功法呢?”

“各个门派的功法都是不传之秘,严禁外泄。若有泄露者,废除修为,逐出师门!私自修炼者,也必将被追杀到底。”夕夜闭上了眼睛,梦呓般说着,“何况我也不能下山,又从哪里得到一本其他门派的功法试一试?一个峨眉还不够,还要再加上一个门派吗?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一个本该一肩担着向阳花木,一肩担着草长莺飞的少年,嘴里却轻易的说着自己的生死。那种平淡凄凉,那种无可奈何,那种绝望悲伤,深深刺痛了秦霜的心。

“我会帮你的。”

少女握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夕夜睁开眼睛看着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师父,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林若水带着一众师妹们跪在九天玄女面前,低声说道。

九天玄女沉默了许久。

秦霜低着头跪在林若水身侧,雪白的小脸上带着一股愤愤不平之意,以及这时才姗姗来迟的后怕。在峨眉山上公然侮辱峨眉功法,一旦传开,引起峨眉众位高人的不满不说,闹得不好,甚至有可能会致使两派交恶,断了千年的交情!

眼见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她暗一咬牙,准备站起身来,独自承担处罚。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九天玄女淡淡地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秦霜讶然抬头,睁大了双眼,欲言又止。

林若水连忙使劲拽了拽她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示意众人赶紧出去。

“怎么了?”九天玄女发现了秦霜异样的神情,平和问道。

“您……不惩罚我吗?”

“没有必要。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提,我会处理的。”

众弟子们长出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多谢师父,弟子们领命。”

秦霜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不住回头看看九天玄女,最后迟疑地闭上了房门。

“无法修行峨眉功法吗?不知道其他门派的功法如何……”

一丝若有若无的低沉声音轻轻飘入了耳中。

秦霜的眼睛亮了一下。

……

入夜。

天山掌门的房间。

九天玄女临窗闭目,盘膝而坐,正在运功修炼。一道莹润的月华从九天之上飘荡而下,从敞开的窗口飘了进来,慢慢没入她的身体之中。

房门突然无声地开了一道缝,一个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九天玄女的眼皮动了一下,却未睁开。

那个娇小身影慢慢踱步到了她的床前,伸手在她枕头底下摸索了一番,不知道摸到了什么,警惕地看了九天玄女一眼,然后又一步一步悄悄地挪了出去。

房门缓缓关上,无声无息。

寂静的房间之中,九天玄女睁开眼睛,紧紧注视着关闭的房门。

有风自起。

……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击之声从夕夜房间外传来。

夕夜霍然睁眼,从床上翻身坐起,沉声问道:“谁?”

“夕师兄,是我!你睡了吗?我进来啦!”

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下一刻,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进来。

月光笼罩在那人身上,莹润柔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如不属于人间的月宫仙子。

“夕师兄!”

秦霜双手负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夕夜,脸上有掩藏不住的得意神情。

“什么事?”夕夜下意识地冷冷说道,“我有点不舒服,明天就不陪你们了,你去找怀空师兄吧。”

秦霜愣了一下,愕然说道:“我找怀空师兄干什么?他不是刚刚和大师姐出去了吗?”

随即,她猛然反应过来,愤愤地看着夕夜,“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干嘛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夕夜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低下头,轻轻回答:“因为,除了师父和师兄们,没人会来找我……”

秦霜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满腔的不满突然就烟消云散,化为了柔软。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缓步上前,学着怀藏的样子,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抚摸着夕夜头顶的黑发。

“没事的,没事的……以后,我也会天天来找你的。”

夕夜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一阵酸涩。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说不出的委屈压抑。他张了张嘴巴,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诉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夕师兄,你看,我有东西送给你。”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夕夜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部厚厚的玉简。

《九天玄女治心消孽真经》!

夕夜震惊地看向秦霜!

“峨眉功法你不能修行,你试试看这本功法。”秦霜眉眼飞舞,得意洋洋,“这是我从师父那偷……借,借来的!你试试看,看看能不能修行。”

夕夜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他以为白天秦霜对他说的话,也只过是像其他人一样敷衍的安慰,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何况,私自偷盗门中功法是什么处罚,他分明清清楚楚的跟秦霜说过!

只是看着秦霜笑弯成了两道月牙,充满了欢喜和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事的,你赶紧试一下。要是不行,我再偷偷还给师父,不会被她发现的。”秦霜自顾自地说道,“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你私自修炼的事。”

夕夜垂下眼帘,长长的黑发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呢喃轻轻响起:“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觉得,夕师兄你人很好呀。我很喜欢的……”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秦霜立即羞得满脸通红,双手连摆,急急说道,“我的意思是,夕师兄你对我很好,这几天带着我和师姐到处游玩,也没喊累,也没有不耐烦。我,我对你,很感激的……对,很感激!”

夕夜心神激荡,抬头看着窘迫的秦霜,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在秦霜疑惑的目光中,夕夜颤抖着伸出手来,握住了她垂在身前的一缕黑发。

紧紧握住……

夜凉如水,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漫天的星光洒遍大地,照得一片莹白。

夕夜和秦霜的身影出现在荒峰峰顶之上。

在秦霜期待的目光中,夕夜盘膝而坐,身前地面上展开一卷玉简,正是《九天玄女治心消孽真经》。

抱一归元,缓缓运功。

一道细细的白线从九天皓月之上牵引而来,从夕夜头顶缓缓没入。

秦霜还来不及欢喜,下一刻便看到在夕夜的身体周围,突然溢散出了淡淡的月辉。地面上的野草在这光辉笼罩之下,绿意大盛,翠绿欲滴!

秦霜的眼眶中慢慢盈起两道水光,然后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流下,滴落在她胸前衣襟上。她紧紧咬住嘴唇,牙齿咬进了肉里都恍若未觉,鲜血直流。

一个大周天之后,夕夜竭力感受着体内的紫府之地,一片空荡,毫无波澜。被牵引汇聚的月华像脱笼的小鸟一样,又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留恋。他失望地睁开了双眼,便看见了泪流满面的秦霜,和她嘴唇上刺目的鲜红。

心脏重重地抽动了一下。

夕夜站起身来,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抹掉秦霜嘴上的鲜血,柔声说道:“没事……别哭,我早就习惯了……”

秦霜再也忍耐不住,猛然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夕夜身体一僵,然后试探着张开双臂,迟疑地抱住了她,慢慢收紧。他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拍打着秦霜的后背,嘴里温柔地不断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影隐在树后,低低叹息了一声。

“果然……还是不行么……”

……

以往活泼调皮,灵动可爱的秦霜,这几天反常的沉默寡言了起来。外出游玩之时也时不时的走神,精神恍惚。

“秦师妹,秦师妹?”

绯雪然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秦霜恍若未闻。

绯雪然撇了撇嘴,无语地回头看向林若水。

林若水看了看秦霜,又将目光转向绯雪然,眼角朝着秦霜的方向挑了挑。

她怎么了?

绯雪然耸了耸肩,双手一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哪里知道。

你——!

林若水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笑眯眯的走到秦霜身边坐下……

“师父来啦!”

“啊!”秦霜猛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脸的惊恐!

“哈哈……”看着她夸张的样子,绯雪然笑得肚子都疼了。林若水轻柔一笑,伸手揽住秦霜的肩头,温柔地说道:“师妹,你怎么了?动也不动都坐了半天了。”感受到师姐身上的体温,秦霜依恋地靠在了她的怀里,眉头紧皱,低声道:“师姐……”

“我总是觉得,好不甘心啊……”

林若水与绯雪然交换了一个眼神,揽着秦霜的手臂紧了紧,“什么不甘心?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秦霜连忙说道,双手直摇,“没有人欺负我。就是,就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可还是不行……”

“什么事情不行?”林若水握住秦霜冰冷的小手,怜惜地说道,“不行也没关系的。只要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至少你试过了,这样就不会留下遗憾,你说是不是?”

“……恩……大师姐你说的对!好像好有道理的样子……”

“那当然!”林若水眉开眼笑,得意地冲着绯雪然挑了下眉毛。

这傻丫头,真好骗……绯雪然撇了撇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怀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苏无涯的房间里。

“师父,夕师弟的身体……我检查过了,异于常人!恐怕所有的正道功法,他都不能修行!”怀藏试探地说道,“为今之计,也许只有魔道……”

苏无涯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怀藏。

怀藏看着苏无涯的眼睛,突然说不下去了,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苏无涯脸上浮现起愤怒凄凉交织的神情。他看着自己的二弟子,看了很久很久,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怀藏……你今年,二十四了吧?我记得刚把你带回峨眉的时候,你才只有十岁,头发枯黄,瘦瘦小小的,才这么高……”苏无涯伸手比划了一下,“一眨眼,已经过去十四年了,你长大了……”

“十四年三个月零五天。”怀藏眼眶泛红,低沉说道,“当年要不是师父,我早已经淹死在沧澜江里了……是师父救了我,收留我,教养我……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永不敢忘!”

苏无涯再次叹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疼惜失望之色。

“十几年了,你还是不相信师父吗?”

怀藏全身剧震,猛然跪了下去,重重叩首,颤声道:“弟子……不敢!”

苏无涯的手往前伸了一下,似乎想要抚摸他的头顶,却又不知为何,硬生生停住,缓缓收了回来。

怀藏的心,也慢慢地冷了……

门外有一道人影闪过,九天玄女站在门口,愕然看向两人。

苏无涯冲九天玄女微笑了一下,终于伸手拍了拍怀藏的肩膀,轻声道:“你……好自为之。下去吧……”

……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怀空和夕夜带着天山弟子们到处游览,欣赏峨眉的景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藏回山的缘故,其他各峰的弟子们都远远避开他们一群人,不再肆意上前挑衅。是以这几天,夕夜也难得的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唯一的不同之处,可能就是在一天游览结束以后,林若水经常偷偷和怀空单独外出,很晚才回来。而秦霜,则是每天一大早就雷打不动地跑到夕夜的房门前大声敲门……

怀藏自那天荒峰之上三人谈话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样清淡如水,平静宁和的日子,以前曾是夕夜无比渴望和憧憬的奢望,如今似乎化为了现实。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更加美好的人生呢?多年后的夕夜午夜梦回,曾经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可世间的一切事务,最怕的就是这个如果……

这天夜里,夕夜躺在床上,回想着和秦霜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有种异常的欢喜,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若失……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睁开了双眼,盯着房顶的横梁,眼神飘忽。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不知从何处袭来,夕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心里突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一道璀璨的剑光穿破房顶,从天而降!

夕夜仿佛吓傻了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大胆!”

一道饱含怒意的冷喝声从峨眉后山舍身崖的方向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峨眉!紧接着,两道剑光矫若游龙,如惊天长虹般朝着夕夜的房间位置直射而来!

一个身穿黑衣,脸戴面具的身影从屋顶穿了进来,手中长剑光芒大作,直刺夕夜心脏。

剑光未至,一抹森然的剑意已经侵入体内!夕夜只觉胸口一凉,一股筋肉撕裂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冷汗在一瞬间就流了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夕夜仿佛被无形之中的一股力量禁锢住了,只有他的双手,在无比缓慢却精准地结印!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金光神咒!

那黑衣身影似乎愣了一下,手中的长剑下意识缓了一缓。

下一刻……

什么也没有发生!

黑衣人猛然醒悟过来!

夕夜体内,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力!他的咒语,他的结印,没有丝毫问题。但是,毫无法力的他,根本发挥不出金光神咒的丝毫神威!

夕夜等的就是这一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猛然翻身往地上滚去!

两道森寒凌厉的惊天剑光穿破墙壁,将黑衣人影瞬间斩为两截!

那黑衣人影似乎轻笑了一声,在消散之前,猛然掷出了手中的长剑!

长剑从背后穿心而过,将他牢牢钉在了地面上。夕夜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随即陷入了黑暗之中……

无数剑光落在了他的房间之前。

整个峨眉一片大乱!

……

清阳真人左手抵在夕夜后背上,浑厚温醇的法力不断涌入夕夜体内,维持着他的生机。在他身前,夕夜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心口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阴神!”

惊风低声说道:“是阴神出体!那阴神已经被师尊剑光搅碎,灰飞烟灭,查不出什么线索来……”

“还用查吗?”

怀藏愤怒的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成无欢脸上,恨声说道,“四师叔,你好狠的心,好厉害的修为!居然对一个……”

“啪!”

一个耳光重重落在了怀藏的脸上,又急又狠,将他剩下的话语尽数打落。

“放肆!”

怀空怒吼一声,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无凭无据,信口污蔑邢峰之主,挑起门派内斗,你想被打入刑狱吗?!!”

怀藏被打得踉跄了一下。他脸色苍白地站定身体,一言不发。带着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仇恨的光芒,紧紧盯着成无欢,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不,还是有线索的。”素雪仙子看着屋顶的破洞,突然插话道。

“什么线索?”惊风愕然问道。

“从刚进入这个房间开始,有件事情我就一直比较在意,”素雪仙子看向碧空道人,“三师兄,阴神出体……是什么境界?”

碧空道人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成无欢也轻轻点了点头,“师妹说的不错,这就是最大的线索。”

惊风看看碧空道人,又看看素雪仙子,再看看成无欢,急得抓耳挠腮,“到底是什么线索啊?你们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蠢货!”赤明子闷声说了一句,脸上挂着森冷的笑容,“一个能阴神出体的刺客,至少也是洞天化微境!”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惊风一脸的茫然,“然后呢?”

赤明子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惊风将目光移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江城,“七师兄,你明白了吗?”

“一个洞天化微境的高手,刺杀一个毫无法力的普通人,为什么要阴神出体,提着一柄剑进屋来杀?御剑术驾驭飞剑而来,不是更快更隐秘吗?还不用损失一具阴神,”江城看着惊风,无奈地说道,“就算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防止剑光被拦截,非要近身刺杀也不是不行。但是,洞天化微境啊,这等高手,一剑之下,夕夜居然没有当场死去……你也是洞天化微境,你觉得合理吗?”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惊风恍然大悟,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这也不算什么线索啊……”

这下不止赤明子,所有人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

怀空有些奇怪的看了惊风一眼,心里有些纳闷,脸上却是不动神色。

“来之前我已经查探过了,护山大阵一直是开启着的,外人绝无可能无声无息地闯进来,”素雪仙子索性不理会惊风,目光静静地看着成无欢,“凶手,就在峨眉山上!只要探查所有洞天化微境以上的长老弟子们的阴神,就能确定凶手是谁,把他揪出来。”

“这些事以后再说。”清阳真人摆了一下右手,眉头紧锁,“当务之急,是先救夕夜的命。”

“惊风,去取九叶轮回草来。”

“师父!”

所有二代弟子们震惊地抬起了头,江城忍不住说道:“九叶轮回草,可是师父您突破太上玄微境的时候……”

清阳真人疲倦地摇了摇头,眼睛扫过一众长老和弟子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去!”

惊风一咬牙,瞬间化光而去。

“无涯,去找九天玄女,求天山派千年雪莲膏来……无涯呢?”

没有人回答。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从出事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人看到苏无涯的身影出现在这里。

“还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本来是洞天化微境,却因为某种原因修为跌落,已经不能驭使仙剑杀人了呢?”成无欢幽幽地说道,“或者,他根本也没想杀人,只是想让夕夜引起门派的重视保护?”

怀空脸色一白,浑身冰冷。看着同样浑身轻震的怀藏,突然明白了惊风之前为何要故意装傻。

恐怕,八师叔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修为跌落,不想杀人……

成无欢好像没有指明是谁,又好像直接点明了是谁。除了年轻一代弟子们一脸的茫然,所有的二代弟子和长老们都是心中微动,若有所思。

而苏无涯,此刻又在哪里呢?


苏无涯站在九天玄女的房门前,已经站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仿佛心里下定了什么决断,他突然伸出手,坚定地推开了九天玄女的房门。

“苏师兄?有什么事吗?”

九天玄女诧异地问道,右手状似无意的往身后一藏,依稀有暗红之色一闪而过。

苏无涯瞳孔一阵收缩。

“玄女……好像受伤了?”

“唉……天山派的情况,苏师兄也是知道的。正魔常年乱战,门中长辈们多数已经战死,所剩无几的寥寥数人,也是修为半废……如今维护天山威名的担子全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而我的修为又迟迟不能有所突破,心思不免急躁了些,差点走火入魔。好在方才清阳师叔一声怒斥犹如当头棒喝,这才让我及时醒悟了过来,受到了些许法力反击罢了,已经不碍事了,”九天玄女平静地说道,“我方才心神全部用在了镇压心魔之上,没注意外面的情况。清阳师叔为何发怒?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苏无涯深深看了九天玄女一眼,轻轻说道:“夕夜遇刺,重伤垂死。”

“什么?!”

九天玄女大吃一惊,急急上前两步,“怎会如此……夕夜可曾救回来?清阳师叔已经过去了吗?丹药长老有没有赶去?”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身匆忙的从床头拿起一个玉盒,递向苏无涯。

“我这里有一朵万年天山雪莲花,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苏师兄快快拿去给夕夜服下。”

苏无涯却并未马上接过,而是有些奇怪的感慨道:“这种世所罕见的仙草奇珍,玄女居然随身携带?”

“魔道到处肆虐,门下弟子修为又低微。万一遇上了魔道妖人,我一人毕竟分身乏术,恐有闪失,所以这次下山就带在了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玄女果然心思细腻,准备充分。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啊。”

“苏师兄过奖了。”

“夕夜只是一介凡人,贵派的千年雪莲膏功效足够了。”

“还是万年雪莲花效果更好一些,还有延年益寿的奇效。”

对话至此暂时告一段落,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久久无言。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吓人,仿佛有看不见的暗流缓缓涌动。

“夕夜是夕师弟唯一的血脉,我发过誓,一定会护他周全,”苏无涯紧盯着九天玄女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夕师弟生前毕竟也算有恩于玄女,希望玄女,今后能对夕夜多加照拂。”

“苏师兄客气了,这是玄女应该做的。救命之恩,岂敢相忘?”

苏无涯意味深长地再次看了九天玄女一眼,伸手接过玉盒,低声致谢,然后转身告辞离去。

九天玄女站在原地看着苏无涯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她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伸手捂住嘴巴,指缝间有鲜血涌出。

……

九叶轮回草不愧是九天仙草,功效非凡。刚一服下,夕夜破碎的心脏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聚合,修复。清阳真人持续输送着法力,帮他化开药劲。等大半的药力化开,夕夜的心脏也终于重新长了出来,胸口的血肉肌肤也全部复原,看不出一丝痕迹。只有衣服上的破洞,和他身上的血迹,还在证明着之前那场刺杀的凶险。

清阳真人头顶白雾蒸腾,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回了自己抵在夕夜后背上的手掌。经过他的这番全力救治,终于是把夕夜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法力浑厚如他,这时也感觉到了阵阵的疲倦。在叮嘱怀空好生照顾夕夜之后,他便起身离开了。众位长老和弟子们也跟着纷纷离去。

众人刚离开不久,苏无涯便推门而入,手里托着一个玉盒。怀空怀藏二人连忙躬身行礼。苏无涯顾不上回应,快步走到夕夜床前坐下,仔细检查着夕夜的伤势。

怀空走上前来,低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苏无涯的神色,连诸位师叔的推断也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

苏无涯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平静如常。等他检查完夕夜的身体,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道:“这次幸亏有师尊及时出手,夕夜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九叶轮回草剩余的药力还在慢慢渗透到他的体内,扩宽他的经脉,开拓他的识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将手中的玉盒递给了怀空,继续说道:“九叶轮回草虽然救回了夕夜的命,但它的功效主要还是在于提升修道之人的识海神念上。夕夜毕竟只是一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之前是师尊的法力护住了他的身体,现在他自己本身却不足以承受九叶轮回草霸道的药力。”

“这里面是万年天山雪莲花,你先给夕夜服下一瓣,用法力慢慢化开,可以增强他的肉身。”

“万年天山雪莲花?!”

怀空吃了一惊,“师父您从哪里得来的这种旷世奇珍?”

“九天玄女听说了今夜的刺杀之事,特意给夕夜疗伤用的。”

怀空沉默一下,忽然低声说道:“要不……我来用法力帮夕师弟慢慢抵抗九叶轮回草的药力。这万年天山雪莲花,您……您自己服下吧,您的肉身也在不断崩溃,服下以后,或许对您的伤势……”

“一刻不停息地用法力温养肉身,你又有多少法力可以耗费,你以为你是太上玄微境吗?”苏无涯摇了摇头,道“师尊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就不必逞强了。况且我的伤势早已非药石可医,就算服下这朵雪莲花也是毫无用处。当年师尊也提过将九叶轮回草赐予我,也是被我拒绝了。”

他伸手拍了拍怀空的肩膀,“你的心意师父领了,不过还是给夕夜服下吧,他比我更需要。”

怀空点了点头。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怀藏咬了咬牙,猛的抬起头来,死死地看着苏无涯,颤声问道:“刺杀夕师弟这件事……是师父您做的吗?”

整个房间一瞬间就静了下来。一股沉郁的气息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连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

怀空脸色苍白,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又松开。就在他觉得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苏无涯平淡的声音:

“不是。”

怀空大口大口的喘息,仿佛垂死的鱼重新回到了水里,彻底放松了下来。

怀藏低下头去,不敢去看苏无涯的眼睛。然后他猛然跪了下去,以头抢地,浑身颤抖着说道:“夕师弟这次遭遇刺杀,运气好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弟子斗胆……千鸩山魔道功法一事,求师父重新考虑一下!”他闭上双眼,额头抵在地面上,准备承受苏无涯的怒火。

意想之中的责骂和叹息并未传来,怀藏身体僵硬,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光彩。

苏无涯双目凝视着半空,眼神飘忽。许久,他才轻轻叹息道:“不行……”

“夕夜修炼的事,为师自有计较。”

怀藏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最底处……

……

夕夜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身下的被褥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阳光的味道,一如趴在床前沉沉睡去的那个女孩,让他整个心都明亮起来。

秦霜还在沉睡,脸上犹自带着未干的泪痕。呼吸间散落在她鼻前的几缕发丝调皮地飞舞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微蹙。似乎就算在睡梦中,她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夕夜艰难地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她的眉心,似乎想将她的忧愁也一并抚去。

“醒了?”一个疲倦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夕夜转过头去,看见了大师兄汗水津津的苍白脸庞,带着关切和欣喜。

夕夜不动声色地收回右手,怀空嘴角扯动了一下,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大师兄。”

“嗯?”

“我昏迷了多久了?”

“半个月了。”

怀空咧嘴笑了一下,“再过几天就是百年论道大会的日子了,明天怀藏他们和天山弟子们就要动身赶往昆仑了。你醒的正是时候,还能在他们出发之前见上一面。”

说完,怀空站起身来,脚下却突然一软,差点摔倒。

夕夜脸色一变。

“没事,没事……哈哈,坐的久了,腿麻了而已,”怀空干笑了几声,轻轻晃动了一下肩膀,顿时全身骨骼噼啪作响,“师兄可是北斗耀微境的大高手,没事没事……”

一个北斗耀微境的“大”高手,要保持一个姿势坐多久,才会像普通人一样坐得腿都麻了?

夕夜侧下头去,将面容隐藏在了那一片暮色之中。

“师兄……”

他又低低喊了一声。

“在呢。”

“……谢谢。”

“嗯。”

“你醒了就好了。师父和师祖都很担心你,我这就去跟他们说一声,好让他们安心。”

怀空背对着夕夜挥了挥手,潇洒的离去。

夕夜没有回头,将视线落在了秦霜的小脸上,眼底一片温柔。


月凉如水。

夕夜独自一人,来到了荒峰峰顶的悬崖边上。他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怔怔地看着那片静谧的星空。

先前的时候,苏无涯、怀藏和林若水都来看望过他。清阳真人据说正在闭关之中,却是并未前来。至于未曾出现其他人,夕夜也从来没有期待过。几人简单宽慰了夕夜几句,便让他好好休息,就此离去。顺便带走了一直在此的秦霜。

“在想什么?”

一个平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夕夜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竟是去而复返的苏无涯。

“没什么……”夕夜转过头去,低头看着地上的野草,闷闷说道。

苏无涯笑了一下,走到夕夜的身后站定,双手负后,抬头望天。

“还在想之前刺杀的事情吧?你也觉得,是你四师叔吗?”

“弟子不敢。”

“是不敢想,还是不敢说?”苏无涯的脸上有着洞察一切的笑意,“你四师叔看你的眼神……你觉得是他要杀你,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不是他。”

夕夜愕然抬头,紧张地看着苏无涯。

苏无涯似有所察,轻声道:“是谁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此事另有隐情。刺杀之人对你并无恶意,也没想过真的要杀你。就算你师祖没有出手,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

夕夜欲言又止。

苏无涯低头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道:“我的阴神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自行消散了。”

夕夜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苏无涯看着夕夜那张稚嫩地脸庞,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了另外一张脸,清俊出尘,孤寂绝傲。渐渐的,两张脸慢慢重合,直到完全重叠到一起,却又变为了另外一张娇媚艳丽的女子的脸,怯怯娇弱。

苏无涯闭上了眼睛。

幻象消散,天地清明。

“夕夜……你,想活吗?”苏无涯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味道。

夕夜瞳孔剧烈地收缩,死死盯着苏无涯双目轻闭,看不出一丝表情的脸庞。

许久,他才梦呓般说道:“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脑海中闪过怀藏和秦霜的身影,夕夜接着说道:“可是现在……我不想死。”

仿佛为了确定心里的想法,他郑重而又坚定的又说了一遍。

“我不想死。”

苏无涯霍然睁开了双眼!

“你的母亲,的确是魔道中人。已经很多年没人见过她了,也许是被囚禁在了什么地方,也许……早就已经死了。”

夕夜震惊地站了起来,转身热切的看着苏无涯,双目亮如闪电!

“你母亲的事情我所知亦是不多,此事暂且按下不提。我再跟你讲件陈年往事吧,”苏无涯继续说道,“一件关于你父亲的往事。”

“两百年前,有一位魔道至尊强者横空出世,自称是魔道正宗,天魔教六代之主六寐魔君。他手下高手辈出,横行一时。”

“那六寐魔君文武双全,心智过人。他为了要一统魔道,于是抓走了天山当时尚且年幼的掌门九天玄女,想凭此挑起正邪之战,借正道之势压迫魔门各宗联合,便于他暗中排除异己,整合魔道各宗!”

“天山迫不得已,求助于天下正道。”

“三位正道宿老恰逢外出,就在那天魔教宗门附近,于是便跑到天魔教打探情况,却被魔教擒获,赤身**吊在了山旗之上示威。”

“正道受此奇耻大辱,颜面尽失。数位掌教驾临天魔教要人,却不敌四大圣使,齐齐受创。更有崆峒掌教被六寐魔君打得神魂俱灭,当场陨落!天下正道齐聚魔教,但也是投鼠忌器,不敢出手,怕真的引起正邪大战。”

“你父亲闻听此事后,当场便冲进众掌教的休息之所,对着一干正道权势最重的掌教们横眉怒骂!是夜,你父亲便与另一人齐齐闯入了天魔教。天亮时,怀抱虚弱的天山九天玄女而出,身上的血将衣服都染红了!”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后来过了没多久,魔道就传出了六寐魔君陨落的消息!”

“什么?!”夕夜心神剧震,失声惊呼。

天魔教历代魔君,向来便是魔道第一人!

父亲……当年居然能打得六寐魔君重伤陨落?!!

夕夜遥想着父亲当时的神威,一时心神激荡,说不出话来。

“我跟你说这件事,不是要告诉你你父亲有多厉害。我是想告诉你,九天玄女——你可以信任她。”

苏无涯轻轻拍了拍夕夜的头顶,脸上挂着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

“啊……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

苏无涯面对悬崖,往前走了几步。

后面的声音低不可闻。夕夜诧异的转身,急急往悬崖前苏无涯的背影走了几步。

下一刻,一股无可抵御的大力从背后袭来,夕夜重伤未愈的虚弱身体高高飞了起来,直直向着前方的悬崖外飞去!

夕夜惊骇欲绝,扭头一脸不可置信地往悬崖上的苏无涯望去。

在苏无涯的身侧,竟然出现了另外一个苏无涯的身影!两个苏无涯一个一脸平静,一个脸上挂着诡异阴暗的笑容,两张嘴同时开口说道:“我只说我的阴神已经自行消散,可没说过阳神也消散了……”

夕夜的身体开始坠落,瞬间就落到了峰顶之下。他竭力仰望,看到两个苏无涯慢慢站在了悬崖边上,异口同声的笑道:“不敢相信?不甘心吗?怨恨吗?那就尽管恨吧……为了让你的恨更彻底一点,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父亲,我亲爱的二师弟,也是我杀的……”

夕夜目眦欲裂!凄厉的怒吼!

层层云雾笼罩着夕夜的身影,飞快地坠落,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悬崖之上,两个苏无涯看着弥漫的云雾,脸色瞬间平静了下来,一言不发。

那个诡异阴暗的苏无涯突然一阵扭曲,慢慢变为了一个女子身影。

竟然是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侧头看着苏无涯的侧脸,轻轻说道:“你确定他能发现下面的秘境吗?”

“不确定。”

“那他如果真的摔死了怎么办?”

“……如果真死了,那也是他的命。”

九天玄女叹了一口气,“先是提起他的母亲,激起他的求生渴望;再告诉他夕师兄当年救我的事,让他可以依靠我……你真的想好了,要让他叛出峨眉了吗?”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下面的那处秘境,你觉得他留在峨眉会是什么下场?”

“……”

“那,为何骗他说夕师兄死在了你的手里?”

“如果他不肯修炼怎么办?我总要替他找个理由。”苏无涯疲倦地闭上双眼,轻轻笑着说道,“怀藏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护他,他必须自保!”

九天玄女苦涩的笑了一下,道:“值得吗?”

“你为了假装刺杀他,连阴神都舍弃了。”苏无涯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九天玄女,“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吗……

四目相对,两个人一时沉默了下去。

……

风声在耳边呼啸,强大的风压将夕夜徒劳的呼喊声生生压了回去。无比强烈的愤怒恐惧和悔恨不甘充斥着他的内心,夕夜泪流满面,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

冷静,冷静!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夕夜的内心疯狂的呐喊咆哮。

要复仇,要为自己复仇!要为父亲报仇!

母亲……对了,我要去寻找我的母亲!

我不能死!

他竭力伸出双手,试图抓住悬崖边上的藤蔓。可细细的藤蔓根本承受不住他下坠的力量,瞬间断裂。一个不小心,夕夜的眉心被一块锋利的山石割了一下,瞬间鲜血直流。

鲜血模糊了双眼,夕夜看着下方深不可测的悬崖,几乎要绝望了。

忽然,月光下一道红褐色的反光映入了他的眼帘。来不及多想,夕夜冲着那道反光奋力一抓!

一根锈迹斑斑的粗大铁索被他抓在了手中。原来他看到的红褐色,正是铁索上铁锈的反光。夕夜狂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地握紧铁索,剧烈摩擦之下的双手血肉模糊!

再次下坠十丈左右后,夕夜的身形猛得一滞,手中的铁索咔咔作响,拉得笔直一线!

震荡之下,他的身体冲着山壁重重撞了过去!他咬牙闭眼,准备接受撞击。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袭来。那冷硬冰寒的山壁上泛起一阵涟漪,竟然将他的身影瞬间吞没!

这处山壁,居然不是实物!

夕夜的身体重重摔在地面上,全身骨骼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的爆裂脆响。

他痛苦地**了一声。体内残留的些许万年天山雪莲花的药力慢慢滋润着他的骨骼,修复他的肉身。血肉模糊的双手慢慢复原,眉心的鲜血缓缓停止流淌,而万年天山雪莲花的药力也在此时终于全部耗尽,徒自留下他眉心的伤痕,狰狞恐怖,好像一只睁开的血眼。

夕夜大口大口的喘息,心里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生命的无限渴望。他伸手探入怀里,掏出一个玉盒打开。那朵万年天山雪莲花之前已经尽数入了他的腹中,此刻只留一颗雪白的莲子静静躺在盒底,大如龙眼,散发着一股清香。

夕夜伸手摸了摸眉心,摸到那道血红的竖痕。这样也好,就让这道伤痕,时刻提醒自己今日遭遇的一切!

夕夜重新扣上了玉盒收入怀中,这才抬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一颗硕大的不知名宝石嵌在这片空间的顶部,散发着仿佛月光一般莹白温润的光芒。

一株一人多粗的老树,蜿蜒遒劲,枝干已经枯败腐朽,看不到一片叶子。树下放着两张青竹编织而成的躺椅,依旧翠绿如新。躺椅中间是一张石桌,上面歪倒着两个青铜酒杯,已经长出了铜绿。

老树前是一条山泉汇聚而成的溪流,汩汩流淌,清澈见底。

老树后,有一面宽大的玉璧,上面似乎刻满了字。

夕夜缓步上前,终于看清了最大的三个字:

天魔策!

夕夜全身剧震,僵硬地站在原地。

《天魔策》,魔道至尊功法之一,与《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和《搜魂摄魄大法》合称魔道三大无上魔功!

魔道的至尊功法,为何会出现在峨眉山上?

夕夜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老树下的那两张不知过了多少年,依旧未改本色的青竹躺椅,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里,恐怕就是他父母曾经的故居……

他缓缓走到树下,颤抖着手轻轻抚摸那两张青竹躺椅,然后在一张躺椅上慢慢躺了下来,闭上双眼,身心俱疲,仿佛就此睡去……

在夕夜进入荒峰秘境的一瞬间,距离峨眉不知道多少里的地方,一个长发披肩,手持竹杖的青衣男子霍然遥望,洒然失笑道:“原来如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说罢,他轻轻晃动了一下竹杖,竹杖顶端挂着的一枚小小铜钟微微震动,一股无形的波浪层层扩散,飞快地向着整个天地蔓延。

魔道圣地,天魔渊下,一个浑浑噩噩的血色人影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双目之中猩红血海不断翻腾,仰天咆哮。

北海之地,一个身穿紫色的女子静静地沉睡在一块万年玄冰之中,手指突然微不可查的动了一动。

东海之上,一个满头蓝发,**着上半身的男子闭着双眼盘膝坐在海面之上,身下墨蓝的海水中一道恐怖的黑影缓缓游动。下一刻,男子猛然睁开了双眼。

在夕夜不知道的同一时间,数道人影遥望峨眉,口中轻轻吐出同一个名字:

“夕一……”

……

不知过了多久,夕夜从幽幽睡梦中醒来,脸上仍有两道浅浅的泪痕。他睁眼躺在青竹躺椅上,仿佛还在眷恋着某种残存的气息。

怀藏曾经说过的话语依稀回荡在耳边,苏无涯诡秘的笑容在眼前浮现……夕夜眼中闪过仇恨的怒火,坚定地站起身来,重新来到那面玉璧之前,细细查看。

《天魔策》,魔道至尊功法,共分<天魔夺魄>,<天魔复生>……<天魔斩尸>十三策,阴毒诡异,血腥霸道,每一策都有鬼神莫测之威。

莹润的白光笼罩着夕夜的背影,无人可见的脸色阴暗不定……

……

一大早,秦霜就匆匆跑到了夕夜的房间门前,愕然发现房门竟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人。

秦霜找遍了荒峰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夕夜的踪迹。眼见出发的时间将近,她只能颓然回到了金顶之上。

大殿里站满了人,一如她初到峨眉那天一样。秦霜满含期待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断搜索夕夜的身影,最终的结果却是只能失望地低下头去。

又等了一会,碧空道人微笑着站了起来,先是对着上方昏昏欲睡的清阳真人和对面的苏无涯行了一礼,这才朗声说道:“时间已到,贫道最后确认一下参加百年论道之会的人员名单。”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大声念道:

“天峰弟子,怀空。”

“斗峰弟子,高怀离。”

“天峰弟子,怀藏。”

“玉女峰弟子,王怀月。”

……

“尘峰弟子,赵怀璧。”

“天峰弟子,夕……”

碧空道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眉头一皱,后面的一个字没有说出来。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名字,分明是夕夜!

秦霜震惊地抬起了头!

大殿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肃静!”成无欢冷喝一声,森严的目光转了一圈,所有和他对视的人全都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惊风嘿嘿笑了几声,向碧空道人问道:“三师兄,之前的名单上没有夕夜的名字吧?这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碧空道人点了点头,道:“是没有。我也是拿到这份名单才发现的。大师兄,名单之前一直是存放在天峰上的,此事你怎么看?”

苏无涯眉头微蹙,不悦地道:“三师弟是怀疑,夕夜的名字是我加上去的?”

“碧空不敢!”碧空道人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沉吟了一下,道:“夕夜只是一介凡人,按理说是不能参加论道大会的……”

“我不同意三师兄的看法。”赤明子咧嘴一笑,雄壮的身体站了起来,“峨眉哪条门规说过,凡人不能参加论道大会了?我只记得说是所有峨眉弟子,都可自愿参加。你说是不是,四师兄?”

成无欢深深看了一眼赤明子,沉声说道:“的确没有规定凡人不可以参加论道之会。”

“我不同意!”

苏无涯脸上闪过一丝怒火,“夕夜毫无法力在身,又刚刚经历过刺杀之事。此时让他外出,是要让他送死吗?”

“凶手尚未抓到,夕夜的名字又无故出现在名单之上,这说不定本来就是一个阴谋……”

“夕夜的名字,是我加上去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上方玉座传来。

众人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清阳真人。

清阳真人轻轻颔首,然后冲着九天玄女温和一笑,道:“些许家务事,让玄女见笑了,玄女稍等一下。”

九天玄女低头行礼,口称无妨。

碧空道人再次朝着清阳真人行礼,沉声道:“既然是师尊的意思,那就五峰表决吧。”

“尘峰之主碧空,赞成夕夜参加百年论道之会。”

“玉女峰之主素雪,赞成。”

“天峰之主苏无涯,反对!”

“斗峰之主赤明子,弃权。”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成无欢的脸上。成无欢看向苏无涯,冷冷一笑。

“邢峰之主成无欢,反对。”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成无欢,居然选择了反对!

二对二,持平!

江城一言不发,惊风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不置可否。

“峨眉掌教清阳,赞成。”

“师父!”苏无涯怒吼一声。

清阳真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无涯,眼中有阅尽世事的智慧和沧桑,“无涯……你,真的反对吗?”

苏无涯瞳孔收缩,随即恢复平静。他冲着清阳真人躬身行礼,涩声道:“弟子……谨遵师命!”

“既然如此,天峰弟子,夕夜,参加百年论道大会。”碧空道人大声说道,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怀空,“通知夕夜,让他来大殿集合,等下一起下山。”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一个疲倦的声音从大殿门外传入耳中。

苏无涯的身体僵住了。他没有回头,眼中却似乎有泪光闪动。

秦霜霍然转身,一脸惊喜地看向门外。

夕夜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外,然后一步迈了进来。他脸色有些苍白,双目之中布满了血丝,眉心一道浅红的血痕,衣服上沾满了灰尘,还有几处撕裂的痕迹。

怀藏快步迎了上去,低声焦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搞成这样的?你的伤……”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了碎石上。”夕夜冲着怀藏勉强笑了一下,然后目光死死盯住了苏无涯的背影,脸上却是一脸的平静,“弟子愿意前往昆仑,多谢师父成全。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至死不忘!”

怀空愣了一下,本能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苏无涯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夕夜的脸上,眼睛眯了眯,幽幽说道:“你可想好了?下山之后,万一再有人刺杀你,可如何是好?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留在峨眉,就没人要杀我了吗?”

“不一样的。峨眉山上有师尊坐镇,必定护你周全。下山以后可就难说了,魔道肆虐,万一不小心碰上了魔教妖人……”

“还请苏师兄放心,”九天玄女站在夕夜身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苏无涯的视线,“当年夕师兄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就算拼得一死,也定会守护夕夜的安全!”

苏无涯微微一笑,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这次参会,由江城和惊风两人带队。其他的人全都留在峨眉山上,接受邢峰的调查。”清阳真人饱含深意的目光分别落在了一干弟子和长老们身上,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勃然而发,森然说道,“敢有私自下山者,即视为刺杀真凶!到时候休怪我剑出无情!”

感受到这股仿佛充斥整个天地的森冷剑意,在场所有人只觉全身一冷,浑身肌体仿佛都被割裂!

峨眉通天!清阳真人!

众人心生怖惧,骇然躬身:

“谨遵掌教真人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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