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琰传

《琬琰传》是作者 "良人如晦"的倾心著作，纳兰琬琰富察傅恒是小说中的主角，内容概括：乳白色的圈圈氤氲从湘妃竹纹纯银掐丝珐琅彩烟斗儿逐步攀升后，经过极为短暂的成形，复又销弥殆尽好似沧海一粟，从未来过一般微渺凌驾在红酸枝镌刻的佛莲木席之上的纳兰府当家主母苏完瓜尔佳氏关思柏，通体一套绿缎绣花卉纹月色锦袍极尽荣华，那绿色八纹三飞经缎面儿，粉红盈盈的素纺绸里衬出她端雅静肃的气态领口皆石青色缎，片金缘袍面绣牡丹，月季，海棠，白菊，红梅等四季花卉纹，间饰花蝶纹，蝴蝶身上花纹细部多以笔晕......

第9章 帝欲选秀充实后庭 朦胧意志此身难为

琬琰走得快又急，好似想把什么东西远远地抛诸身后，可不管她怎样用尽全力，三千烦恼丝此刻也变成无数缠丝一般紧紧地束缚住她的步伐，东踅西倒。她无奈叹了口气，只得镇定心神，维持住表面的端庄肃穆。她穿过耸长的宅邸长街，顺着一条幽深静谧的逼冗甬道直通照月风满楼，转过照壁，即见满庭花木扶疏，青竹流泉的自然氛围，颇有山高水远的古意盎然之味。因着是白日，斑驳的日光零零洒洒地打落在檀木雕花推窗之上，衬着推窗上迤逦绵延的金丝边水波纹，惊心眩目。琬琰见无人守在门外心下本颇为怀疑，转念一想，已然了然。

琬琰随着天光所向，不再游离院落之外，径直推开虎皮樟推门，步入殿内。只见，鹤游莲池田园山水云母屏风后略有喘呼之声，不禁撇嘴作笑，心知必是哪个丫头等自己，见其迟迟不归竟先睡着了。于是蹀躞而过，绕到屏风之后，见是已然酣睡淋漓的云潇，没由得噗嗤大笑，伸手便却轻掐她饱满的面庞，口中笑骂道:“你这妮子，越发刁滑偷懒了。云潇猛地惊醒，见是琬琰，赶紧墩身请安，语气颇为急切：“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您不让奴才跟随，只说自己去潇湘榭看望一番，可在您去了没多久后，夫人院里的淮筝便奉了夫人之名，把咱们满院的姐妹们都叫走了，连丹蓉都没能留下。只留了奴才一人候着您。如此这般到底所谓为何啊，小姐，是不是您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惹夫人不悦了？琬琰瞥了她一眼，不觉发笑，倒也先未言语，直直往偏殿走，云潇乖觉紧随其后。琬琰顺着琉璃榻坐下，抻了抻酸软的腰肢，方才在云潇不解紧蹙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反问：“在你的眼里，你的小姐便是如此不堪之人么?云潇当了真一样连忙急急摇头，口中念叨不是急急赔罪。琬琰见她如此不禁逗，不禁失笑，拉着她让其坐在另一侧的塌上，柳暗花明：“不过，今日倒真做了一件不大不小之事，算是逞了半个恶人的样子了。云潇已然急切不堪，念着丹蓉等一众丫头们，忙道：“小姐，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发生了何事？琬琰本想继续逗逗她，可见其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儿，不再打趣，肃然道：“我把绰云打了，打的皮开肉绽的，别的不敢说，她最在意的那张脸，怕是彻底废了。

说罢不顾云潇惊地花容失色的脸，继续朗声道：“所以大约，不对是指定，颠颠儿地跑去向母亲告状了罢，母亲对她有些事再不满都能容得下她这么多年。且我冷眼瞧着，到底也没有过分苛责过她。且她到底是母亲房里出来的，我打了她便是动了母亲的颜面，母亲自然不会轻易放了我了。云潇诧异万分，瞠目结舌地问道：“究竟所谓为何啊！这绰云虽然平素里风骚妩媚地惹人嫌恶，但到底是积年的老嬷嬷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说您，便是奴才也知道她得了老爷临终前的遗托，便是夫人也不会轻易动她，您贸然打了他这般狠，恐怕......琬琰不屑，急急打断她，恨声朗朗：“她敢污蔑琇哥儿，肆意欺侮主上，我已然是轻饶了她，若再敢空口白舌地造次，本小姐定要拔了她的舌头，再用火钳塞满烧炭，彻底烧了她那张臭嘴才算完！

说罢纤纤玉手也不顾阵痛，赫然拍向案几之上，那上品檀木极佳，顷刻发出其清脆的响声，没由地给云潇吓了一跳，她皱了皱眉，叹气道：“绰云虽然该死，可眼下不是探讨她的时候，小姐，丹蓉她们说不定已经被扣在日夜乾坤斋里边了，说不好可能已经动了刑法了，您得想个法子啊小姐她说罢已然双目纵泪，紧紧拉着琬琰的臂膀，琬琰被她拉的不觉吃痛，也深知宅邸里的规矩，若犯下大错，多半由贴身家奴代罚，那样狠的刑法别说女子便是男子遭受一圈儿下来，非死也得大伤，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儿。从前宁琇屋里的一个丫头就是因着纵着琇哥儿肆意贪酒便是被活活打断了腿，成了残废，还遣送回了其母家，好不可怜。念此，她轻轻握了握云潇冰冷黏腻的手，无奈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即刻去见母亲，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丹蓉她们受苦，自己受过就是了！大不了让母亲把我也打成个残缺，她也好了费心思！

旋即不顾云潇的拽托，径直冲向门外，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院落外大门处迤逦而来一众家奴，为首的是安三，话说这安三身世也实在可怜。只因在家中排行老三，便被其父随意指了个名字。据说来宅邸时因家境贫困，因着是青楼烟花所珠胎暗结所生，向来不受重视。为着他的两个嫡出哥哥治病寻医，三十两银子便卖给了永宅，还记得那衣衫褴褛的安父曾言：“这厮皮糙肉厚，天生的贱命，您只道当牲口使唤便是。后数着银两现钞，笑嘻嘻离去的场景，令一向以慈悲为怀待下人的母亲思柏都不禁感到恶寒。可这安三却从未因家事而自轻自贱，在宋执事掌管大务之时也从未过分谄媚，安于职务。因他有算账的天赋，母亲关氏也会识人，命其管理房中账务，外人称道是“安账房。他一直不卑不亢地做着母亲房中账务的活计，去岁除夕之时因其妙思足足为母亲省下了数百两银子而颇得母亲欢欣，调转为掌管整座永宅大大小小的财银进出，算是难得的体面了。

现下，他带领一众队伍疾步而来，琬琰目之所及那服色也越发清晰，橘黄的袍角，定是丹蓉无异，心下似送下了偌大的一块儿磐石，和云潇相视一笑。只见，安三儿走得急，在进入正殿之际，险些被门口的红檀门限所绊住，颠簸踉跄地挺直了身子，颇为讪讪地赔笑着鞠躬抱拳，道：“见过二小姐，仆有件大喜事要告知二小姐。这话没头没脑，但必然是母亲关氏的意思。原本以为要免不了一顿摧残的琬琰，此刻却得到了态度一百八十大旋转的回馈，不禁有点目眩，她盯着身后的丹蓉以及一众其他小丫头皆是满面春风面面相觑，口中也道恭贺之词。不禁哑然道：“安账房，您言下何意？只见安三儿也眉眼含笑，掬了一掬，粲然朗声道：恭喜二小姐，贺喜二小姐，夫人已经决定，明年二月的内廷选秀，定了您参选，五小姐指配给傅第的傅九爷，在您明年二月入宫觐见时五小姐的礼聘相必就会一同寄出了。您姊妹二人此番都要有大喜呢。

琬琰只觉得整座内阁中的所有人都在言笑晏晏，笑眯眯地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盯出个洞来，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面颊已然泛酸，想起那一日在宅院中他对自己的慷慨解囊，竟心下有些微动，某种复杂的念想才下眉头，已上心头。她心知安三儿不易且是个实诚人儿，只得假意微笑：“那便谢过母亲美意了，待晚些，我自会亲自过去谢恩。安三儿闻言，慨然领诺，却在低身告退之时，轻轻地朝琬琰说道：“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琬琰一时不知为何，见丹蓉，萃竹，素莲，映梅等一众丫头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便稍作安心，睇了睇云潇和丹蓉示意其安抚好众人，便跟着去了。

殿外正中早已干涸的黄铜莲池中铜制的藕荷仍春华正茂，矗立着作势欲飞的仙鹤扑闪着翅膀，它的羽翅极大，可以荫蔽一方小小天地，眼下秋风正劲，翅下阴影的地域曾是很多豢养的猫狗儿正午烈阳时最爱的避难所，现下却冷清幽寂。琬琰先开了口：“安账房，可有什么指教？安三连称数句不敢，后眼含善意地打量了琬琰一下，见她同自己年岁仿佛，已经出落得极为出挑。虽交集不多，却是彼此看着长大的，即便身份云泥之别，但到底别有一番感触，柔声道：“仆哪里敢指教二小姐，只是，有句话别人不会对二小姐说，仆却不忍心不言。琬琰颇为好奇道：“哦？是何事情，大人尽可畅所欲言，不必拘束。安三略自思忖，手势却作揖般更加恭敬谦卑，沉吟道：“仆知道二小姐一向对夫人的严苛御下颇为不满她见琬琰修长的睫毛微垂，知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继续道：“可夫人的一片苦心真真儿是天地可鉴的，就这次琇主子的事儿来说，仆敢拿自己的性命和此生的清明担保，夫人绝对不是那辣手无情的狠毒之人，相必二小姐定然是误会了夫人了。不说别的，就在您冒雨被抬回来的那天夜里，夫人遣散了所有仆从，在雨中的长廊里跪了半夜，眼泪早已经流干了。您是琇主子的妹妹自然心疼他，可夫人是他的嫡母啊怎么可能不锥心之痛呢？

他说罢显然已经被自己感动到，用那粗糙的袖口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看着面色无痕无甚表情的琬琰继续道：“有句犯上不敬的话，今天仆就冒死进言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夫人一路拉扯仆这是卑贱之身的再造之恩，仆也不能看着夫人被亲闺女不解。他说罢重重地跪在地上，那是上好的大理石砖块，每块都极为规矩地排列好，雕刻上密密麻麻的五蝠捧寿纹，案寓意万寿不到头的吉祥。此刻肉体凡身跪在上边，却是硌到心底都生疼，安三不顾这些，俯首跪拜行大礼三次，复又作揖道：“今日一言，奴才不敢有半点虚言，若有半句虚妄，死后就坠入修罗地狱，不得往生。

他言辞太过温吞严谨，琬琰一向知道他如此，此刻闻临大事却不免觉得他太肉做事墨迹，已然有些不耐烦：“安大人有话尽快说吧，多说旁的也是无益。安三闻言乖觉，知道琬琰的急性子，只得道：“琇二爷的事儿，仆没有亲身参与，不敢多说别的，但琇二爷惨死外城，多半是.......老爷当年的遗托。琬琰本抠着手间的倒刺颇为闲散，闻此言不禁趔趄了半步，瞪大了双眸，有些微怒，穷追不舍道：“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了，若是有半点虚假之事攀扯到父亲，便是母亲也保不住你！安三哪里敢抬头，拼命磕头谢罪，口中却大声道：“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且不说旁的，奴才幼时您尚且还是咿呀儿童自然是不记事的，可奴才已然替师父伺候起老爷和夫人了，偶有一次在交递秋冬的棉衣后退出殿内之际，在门下的廊檐下听到老爷和夫人说道如果琇主子再一而再再而三惹得满身风流债，甚至.....和诸多纨绔弟子传出了龙阳之癖.....如果教导不循，便行家规处死他，权当没有这个儿子了，来堵住京中各府邸中的悠悠众口。他见琬琰又惊又急：“可夫人哪里舍得！夫人那般连杀鸡宰羊都不忍心的活菩萨，怎么可能会指派那宋瑞文宋执事去用那般残忍手段杀害自己的儿子呢！虽说琇主子不是夫人亲生的儿子，但夫人视如己出，作为纳兰家唯一的一丝血脉，不到万不得已，定是被供起来的主儿啊！可琇主子他自己也实在做的过头了些，不说这次的事儿，便是平素何时少积怨过，不过是夫人慈悲不忍心一直责罚他罢了。否则按照老爷定下的家规处刑，他哪里还能囫囵个儿地到今日啊，此次与幸得傅家爷们儿得力，否则传出去，不必说流言纷纷，若是圣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吃罪得起！

他见琬琰脸色几近灰败，似院落中随处可见的枯瘠落叶，不免心酸，可嘴上仍继续念叨，好似想让琬琰知晓事态全部的本相：“您若疑心不信，大可以换一个角度细想，奴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您一向最为不屑夫人崇尚那孔孟之道，三纲五常的意念早已被夫人所铭记到骨血中一般，作为深闺妇人，她一生谦卑谨慎，老爷在世时与其琴瑟和鸣自不必说，但老爷的指令她没有一件不从不愿的，即便是老爷仙逝后对他曾教诲叮嘱过的事，她也没有一日敢忘怀，日日如履薄冰，兢兢切切，生怕辜负了老爷的意愿。为了拉扯你们姐妹六人更是耗费了毕生心血，连她最爱的作诗弄墨花费的精力也早大不如前，但她却甘之如饴，您说她所求为何？

他没再继续看琬琰的眼色，又重重磕了个响头，磕在大理石繁密的纹路上已然微微破皮泛红，却毫不在意：“奴才今日所言，句句属实，也别无他意，只想让您知道，夫人，真的是被您冤枉了他复又话锋一转：“仆知道您极爱戴老爷，与他情谊极深厚非旁人能比，所以想说…可能事情也未必坏到那个地步，有可能也并非是老爷的遗托，说不准是宋睿文儿那个小人所为，琇主子生前与他颇为不合，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仆今日言语太多，您听过也便忘了，只是请您别忘记了，夫人是这世间最难得的大善人，您姊妹几位遇到这般的额娘，也大可以知足享福了。说罢又嘱咐了其去谢恩的事宜，叹了口气后，恭敬地退去了。

只留下琬琰在寂寞空庭的寒风扑扑中簌簌落泪，好似那颗已然暗黄枯死的梧桐树，再难重回盎然。那梧桐树原本是父亲和自己幼时所植，现下早已经长成耸入云天的大树，且它的树根粗壮深深地扎根在黄泥之中，无可动摇分毫。枝干又极为繁复，夏季之时，枝繁叶茂的一片碧色好似琼枝玉林一般令人心向往之。此刻却干秃凋零，只留下密密麻麻的枝干，随着疾风吹过，伺机而动。她回忆起一丝从前，那是盛夏时节，父亲高捧着年幼的她，在漫天的碧玉妆成下嬉笑逗乐，那树干极为茂盛，树影婆娑，日光从每片梧桐树叶的间隙投射下来，在他们的脸上倒映成幸福的剪影。

她蹒跚向前，用纤嫩如婴儿般的手指触摸那粗粝的树皮，冰冷和毛躁瞬间把她拉回现实的泥沼，眼前的梧桐早已不再昌茂如玉林，而是好似极速蔓延的荆棘，紧紧地把她包裹住，用尖锐的刺扎进她的血肉和心脏中，直到毫无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