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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引九泽

君引九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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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腾文小说   主角: 陆世安陆夫人   更新: 2022-03-31 05:5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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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陆世安陆夫人《君引九泽》讲的是  传闻东海之上,瀛洲之渊有一神族,凡为君者,生三骨,世人得之可捏骨造魂,续之执念  绾兮三百岁那年相中了一个长相极好看的男人,那个男人曾赠她十里韶华,百日花红,她一直以为,也许所谓爱情便是这般,两双眼睛一对,便能动了心  但她不晓得,那个男人的心中,藏了个人  他四处求药,却不知,这世上唯有她才是最好的药  她削骨为引,为成全他,也为成全自己后来她才恍然明白,这一切似乎从头到尾,都是个局  他为心上人断肠忘情,驱散三魂六魄,她便为他,剔骨捏魂再造新魄  如此痴缠了六万年,终在那一日,凡间繁花开遍,她隔着花影重重与他遥遥相望,他嘴角的笑意一如六万年前那般盎然——

第1章

精彩节选


  那日的雨,好大……

  最后一次见到陆世安,是在陆府前院那棵桃花树下,彼时风抖着花叶,恣意洒下两片花瓣,擦过他纹了竹叶的青衣,场面颇为壮观,他便站在花雨摇曳下,同我温和道:等我。

  陆世安是京城中少有的美男子,若非是因他生着一张令本君挪不开眼睛的皮囊,本君大也不会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随他入了这陆府大院……甚至为他削了自己的骨头。

  洛子枫要我继承瀛洲君主之位,诚然,我并不稀罕什么储君之位,但奈何这是本君那早早去了的父母大人遗愿,洛子枫便半分情面也不讲的将本君从瀛洲神宫一脚踹来了凡间。

  我喜欢陆世安,起先或许只是被他这张生得天人共愤的容颜给迷了心窍,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喜欢他,不单单是喜欢他那张好看的容颜。

  可他的心上人,并非是我……

  “夫人。”柴房外传来家丁浑厚的嗓音,我从昏昏欲睡之中被惊醒,雨落油纸伞的声音吧嗒吧嗒回荡在耳畔, 我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连日来的囚禁已让我彻底颓废,寒风透着破旧的窗瑟瑟吹来,忍不住的吸了吸鼻涕。

  衣摆绫罗曳地声扫过淅沥雨境,影绰间只见一把绘了春日桃花的伞面下露出女人的白皙下颌,她是陆世安的娘亲,也是这陆府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旁人都怕她,但我不怕,本君乃瀛洲帝姬,岂会畏惧一凡间妇人——纵然便是她做主,将本君堂堂帝姬关进了这个破得漏风的柴房……

  我搭拢着眼皮,两只手僵硬的揉着胳膊,余光瞥见她抬起玉手示意丫鬟家丁下去的动作。我未拿正眼瞧她,这个陆家能值得我认真瞧上一眼的,唯有陆世安。

  少顷,她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施施然的行至我眼前,滚了金云边的鞋面映入眼帘。头顶上传来她冷然的声音:“打你来到陆府,我便觉得,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无家可归也好,救世安性命也好,你想要留在陆府,我允了。但你该知道,陆家不会娶一个来历不明不白的女子做媳妇,更何况,安儿的心中,已经有了沈家姑娘。”长裙委地,缀满玉石的禁步叮当作响,她抬起冰凉的手,指腹扼住我的下巴,逼我去与她目光交汇,风华依旧的容颜上挑起了抹讽笑:“你是个聪明人,若说实话,我也不信你会去偷那根金步摇,但为了陆家,为了世安,你还需受些委屈为好。”

  朱唇贴近我的耳垂,她淡淡道:“若你想好,要离开陆家,我随时都可放你走。”

  我嗤之以鼻,抬眸瞧她:“世安说,要我等他回来,我会等他回来,给我一个答复。”

  她勾唇半眯着明眸,收回冰凉的手道:“你太天真了,你不会等到结果的。”

  我默然,她转身欲要离去,临行前同我道:“今日前来,是要告诉你,安儿与沈家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本月十五,安儿在信上说,十五月圆,久别重逢,是个大好之日。”

  也许,我早便该放弃了,可为何,我又放不下。明知道这是场必输的赌局,我为何还要等下去,我究竟在等什么。

  是夜风雨大作,狂风吹灭了悬挂在柴房外的两盏纸灯笼,空落的柴房中,只能靠着东天雷电落下时的影子看清楚些许轮廓。

  我额上堆满了汗珠子,肩上的旧伤又犯了,每稍稍一动,便是刺骨的疼。我妄图提起身上残余下的灵力来压制痛楚,可最后都无济于事,我捂住被血染透的衣衫,咬牙起身,闭紧眼心下一狠,往着墙上撞去……

  将自己撞晕后,我做了个梦,梦里又是三个月前,我将血淋淋的他从大泽山带回时的场景。


  彼时桃花初绽,他惯爱穿那身纹了竹叶的青袍子,因他说过,锦瑟最喜他穿青色。

  他喜欢锦瑟,是在我犯浑爱上他之后才晓得的问题。我是他从荒山中捡来的野丫头,那时候我只晓得,他在寻一种药,那药对心痛之症有奇效。我自幼在瀛洲长大,见过数种仙草神药,自也识得些,便被他的美色所诱,神使鬼差的带他去采药。

  那段时日,他待我体贴入微,我喜他温文尔雅,长相也俊美无双,便日久天长,爱上了他。这是我神生三百年来,第一次动心。

  后来,他带我回陆家,我才晓得,他采药是为了给心上人治病。彼时那名唤锦瑟的姑娘已经病入膏肓,他带回去的药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便在她家人给她准备棺材板子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个道士,那道士同他说,大泽山有株血莲,凡人若是能采到血莲,便可生魂回阳,起死还生。

  他信了,要亲自去大泽山寻血莲。

  我还记得那夜,他端坐在我的对面,烛火摇曳的厉害,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眼中的温情一发不可收拾:“便是刀山火海,丢掉我的性命,我也会为她试一试,小绾,你还小,或许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我看着他,沉笑一声:“世安,你当真以为,我不懂么……”

  他怔了怔,良久都沉默着,我喜欢他的事情,也许他早便知道,只是,他宁愿当做什么都不晓得,只一如既往 的温柔待我,可看着我的眼神,却和看锦瑟时,不大一样。

  我捞住了他的手,蝇声祈求:“别去,好不好?”大泽山虽有血莲可替人起死回生,但凡人入大泽山,必死无疑,我不想要他死,我想他活着,就如当日他将我从山崖下救起时所说,他是最想要我活着的人。而我,亦如此。

  他眼中光芒微黯,推开我的手,凉声道:“小绾,听话。”

  我有些怒不可遏,扬袖便扫倒了桌上的一盏烛火,橘光渐弱,直至缥缈。我哽着声颤抖道:“陆世安,你的心中,难道就只有她么,为了她你可以去死,你明明晓得,我,我也喜欢你啊!”

  “小绾!”他提声呵斥我,我眼角升起潮湿,便那般浑身颤抖的看着他,他大抵是晓得自己语气太冷了些,软下嗓音,蹙眉看我,道:“小绾,这是我欠下她的。”

  陆夫人说,锦瑟的病是思念世安才会愈来愈重,他口中的欠,也许便是这个意思吧。

  他要去大泽山,我便跟着他一起去,我亲眼见到他为了采血莲而被凶兽撕咬,青色袍子被血染成了朱色,而他明知道只要放弃,自己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可他依旧牢牢握着那株血莲,不愿放手。

  我在那头撕心裂肺的唤着他的名字,他浑然听不见。

  我终是忍不下心,提起身上仅有的两分灵力与凶兽斗个你死我活,后来,我终于将他抢了回来。那时月明星稀,我扑在他的胸前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名字,我怕他就此沉睡不醒,怕他死了。

  皇天好在是有些良心,我拥着满身是血的他哭得肝肠寸断时,他醒了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血莲……救锦瑟。

  我又喜又恼,喜的是他终于醒了,恼的却是,他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心念念的,还是锦瑟。

  与凶兽打架的时候我只想将他抢回来,至于那株血莲也在打斗之时被毁得半片花瓣不剩,当下,我又该怎么同他说。

  他在我怀中呕了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我不忍断了他的念想,为了让他安心,我只好谎称找到了比血莲更好的药。

  许是他并不知道,这个良药,便是我。

  瀛洲神族的骨头,便是起死回生的良药。


  我为了他,削掉了自己的一片骨头,神骨入药,锦瑟的病果真就好了,而我也因此落下后遗症,每逢阴雨连绵的天,便会浑身奇痛无比,洛子枫曾说过,这便是代价。

  还未替他养好伤,我便倒下了,陆世安只好暂且放一放锦瑟,腾出些空闲来照顾我。离开神宫时那个没心没肺的洛子枫封了我八成功力,最后的两成也在大泽山消耗殆尽,现下的我,比普通凡人还要虚弱两分。

  他来给我喂药,不知为何,瞧见了他,我的伤便不那样痛了。他悉心舀起一勺药汤,先在唇边吹了吹,再喂给我。我看着他,不禁扯了扯唇角,攒了身上的两缕力打趣道:“我若是锦瑟,该多好……”

  他僵住了手上动作,墨发被玉冠束起,姿容俊美,一身清华。半晌后才问道:“为何?”

  我阖目,像是同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动了动唇道:“她可以日日这般由你护着,日日看着你,大抵会很开心。”

  他未说话,一阵静谧后传来药碗落案的声音,床边陷下,他从椅子上挪至我身畔,抬指撩开我耳廊前的碎发, 柔下眸光,浅浅道:“要怎样做,你才能明白。”

  其实我早已明白,只是,不愿与你咫尺天涯。陆世安,你可知,我想日日瞧着你,哪怕只远远瞧上一眼便好。

  那日,他陪了我整夜,我便靠在他的肩上,彻底未眠。

  他临行之前,我曾问过他一个问题,我说:“陆世安,假如没有锦瑟,假如你我相识更早些,你会不会,对我动心?”

  他犹豫了,桃花洋洋洒洒的从他肩上擦过,他青衣墨发,握着玉笛的手骨节泛白。稍久后,他避开我灼热的眸光,沉声道:“等我。”

  说来可笑,为了他说的两个字,我苦苦熬了三个月。

  三日前,我初见锦瑟,脑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她生的好美,假若没有我,他们或许真的可称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她要我去给她房中送药,我便依了,到晚间的时候,忽然有家丁声势颇大的来捆我。

  他们说是我偷了锦瑟的步摇,要将我赶出陆府,我自是拼死不愿意,陆夫人便下令将我关入了柴房,三日来滴水未进,饭食也都是府中拿来喂狗的残羹。我晓得是她要逼走我,可我没有等到世安,我不甘心。

  大梦初醒时,柴房外的雨已停歇,雨滴顺着檐角坠下,滴滴答答。

  我乏力的窝在墙角,抬袖拂掉额边血迹,三日来的折磨,饥寒交迫。我想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了,我要继续等下去,只要他回来了,一定会救我出去。

  那夜,他当真就回来了。

  浑浑噩噩中,有人踹开了柴房的门,大步流星朝着我走了过来,来不及褪下肩上的墨色披风,抬起那只携着暖意的手抚过我眉眼。我艰难的睁开眼睛,瞧着他满脸风霜的模样,虚虚一笑。

  这一笑,他滞住了。

  方要启唇,他便将我拢进了的怀中,解下披风遮在我身上,温声道:“不必说话,我带你离开。”

  我打量着他的容颜,和我脑海中的那副画像,一模一样。忍住肩上的痛,我忽然腾身圈住了他的脖子,将唇印在他的脸颊上,他如墨的眉陡然紧蹙。

  “陆世安,总归,你也不吃亏。”我瞧着他莞尔浅笑,气若悬丝的伏在他怀中,道:“你终究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陆世安,若不喜欢我,你为何要这样着急赶来救我?”

  他脚下恢复了急促的步伐,匆忙抱着我离开了柴房,一路上不曾与我多言半个字,只低声同他身畔的下人道:“去请济世堂的郑大夫,越快越好。”


  我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胸膛内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很心安。毁人姻缘也好,辣手催花也罢,我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罢了,何错之有。

  郑大夫是京城中有名的神医,连夜赶来为我治病,待把了脉之后,却是眯眼捋着胡子连连摇头。

  陆世安见他摇头,紧着眉心凝声问道:“小绾的病?”

  郑大夫辑手叹道:“从脉象上看,小绾姑娘身子已是气血两亏了,加之几日不曾饮水吃东西,又受了风寒,所以至少得喝上两个月的药,好生照料。只是……”他欲言又止,瞄了我几眼后动了动唇。

  陆世安急道:“只是什么?”

  他又捋了捋胡子,沉着脸色问我:“小绾姑娘可是受过什么重些的内伤,方才在下给姑娘把脉,发现姑娘的脉象之虚弱,倒像是受过什么重伤。”

  “重伤……”陆世安喃喃重复了句,抬起一双皎月般的眸子,瞳仁中雾气氤氲。

  我别过脸,硬着嗓门冷冷道:“没有。”

  郑大夫未同我争辩,只意味深长的叹息了声,大步迈至书案前,提笔写下药方来。

  “这上面的药,一日煎服三次,饮下两个月便会见效,但姑娘的身体,日后还是好生照顾着,切不可再多染痛疾。”

  他的话,我怎能不明白,当日在大泽山我发了疯般和凶兽撕斗,只为了能将他抢回来,耗尽了洛子枫给我留下的两成护体灵力,之后又为了给锦瑟治病而削了自己一片骨头,我虽神族,但没了灵力后,削骨之伤便无法愈合。如此耽搁了三个月之久,能撑到如今,实属幸运。

  陆世安接过药方,打量了几遍,遣下人送走了大夫,顺便前去药房抓药。

  深夜中的风很大,飒飒吹着案上烛火,他俯身在我床前坐下,欲要抬手过来抚我的容颜,却在半道儿顿住。我半眯着眼睛,目光落在绣了芙蓉花的帘幔上。他收回手,搭在膝上,静了会儿后道:“什么时候落下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我苦笑,咽了口冷气:“什么伤?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平静道:“你知道。”

  我一抬眸,便对上了他那双恍若星辰般的眸子,仙容不改,英气不凡。

  “在山崖下救了你后,你说你忘记了家在哪,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叫小绾。我将你带回陆家,就是想让你在这里安心生活下来,只要你愿意,你可在这里住一辈子。可大泽山的那日,是你将我从山上带了回来。小绾,你不过是个弱女子,那山间的猛兽,你又如何能与之匹敌。”他说得风轻云淡,而我却留意到,他那只搭在膝上的手,五指渐拢,骨节泛白。

  我抑制住心尖的颤抖,昂首瞧他,“你,可曾看见了什么?”

  他道:“看见了一白衣女子执剑与凶兽打斗,凶兽咬伤了她的胳膊,鲜血染红了她的肩膀,她明明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可还是冒死击退了凶兽,我那时在想,究竟是什么支撑了她,她这样美好的女子,不该承受这些。后来,我昏迷了过去,怎样被带下山的已经不记得了,醒来之后,便见到你在我怀中哭。小绾……你是谁,我从不在意。”玉指撂在我眉心,轻揉着,“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小绾。”

  我酸了眼睛,有冰凉的东西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低声嗫嚅:“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他眼中的光明媚,伸手给我拭掉面皮上的冰凉,握住我的手,沉沉道:“是我对不起你,小绾,好好养身子,勿要再让我担心了。”

  房中烛火颤抖,徒添满室橘光,华然温存。


  说来也巧,他回来的第二日,锦瑟便病倒了。陆夫人将我关入柴房的缘由,陆世安只字未提,从我房中离开后便去见了陆夫人,一个时辰后方去陪了锦瑟。

  小桃奉了陆世安的命来给我送药,整个陆府的下人都瞧不起我,唯有小桃不计较流言蜚语,和我亲近。滚烫的汤药咽下喉头,我差些呕了出来,小桃连忙给我递了盏茶来,怯怯道:“刚刚路过了夫人的房前,听伺候夫人的姐姐们说,少爷已经赶去了沈府提亲了,不日府内便要张灯结彩,迎娶锦瑟小姐了……”

  早在前日,陆夫人便亲自前去告知了我这个消息,陆世安喜欢锦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会娶锦瑟,也是水到渠成。陆家声名显赫,沈家又是书香世家,这门当户对的亲事,也可堪称府中的一喜。

  但我的心,却犹坠入冰窟,迟早须得万劫不复一次。

  我握着茶盏,痴迷了会子,淡淡道:“也好。”

  小桃被我这句简单的答复给惊得半晌子没有再说话,府中人都晓得少爷喜欢锦瑟小姐,也都晓得,我喜欢陆世安。他们都以为,我若知道这个消息,必得翻天覆地的闹上一会,诚然,我并未那样做。

  不知何时,我也学会了去酒巷子里买醉。

  同我一道儿厮混的,还有只鲤鱼小妖,彼时她歪着脑袋瓜子边给我斟酒,边同我讨教京城有名的食坊。我连连灌了十几盏酒,倒是连半分忧愁都没驱散,鲤鱼小妖巴巴的晃了晃手边酒壶,大声同酒坊老板吼了句:“再来一壶,要最好的。”

  老板捏着讪笑送酒过来,一见支着额发愣的我,不由抖了抖唇角。

  鲤鱼小妖给我添满酒,颇为疑惑道:“世间的情爱,当真有这般苦涩么,我见你灌了这样多的酒,眼眶子都红了。想必你的心上人,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我斜睨了她一眼,拿袖子抹掉嘴角酒水,无力道:“我的心上人……他要成亲了。”

  鲤鱼小妖眨着双水灵灵的眸子,顿悟道:“唔,原是你心上人有了别的姑娘,所以不要你了么?”

  我揉着发昏的头:“大抵是这样。”

  小妖摸着下巴假装老成:“你可是神仙耶,即便他有了心上人,你只需稍稍用一用法术,不就能轻而易举的将他给抢回来了么。”

  我摇头,颇是大度的点拨她:“男欢女爱这种事,是抢不来的。”见她一脸茫然的模样,我又灌了盏酒,囫囵补了句:“来人间的时候,我哥封了我八成法术,剩下的两成术法护身,也耗尽了。”

  小妖恍然大悟,甚为同情的看着我:“我虽是妖怪,但也见过不少神仙,不过当下最落魄的神仙,你还是头一个。”

  我嗤笑,不再说话。

  从酒馆子里爬出来时,已是明月高悬,我出来时身上没带银子,便随手扯了腰间一只玉佩,抵给了酒坊老板,也许是喝的糊涂了,我全然忘记了那只玉佩,是陆世安送给我的。

  我站在无人空巷,遥望漫天星辰,眼角忽然便潮湿了,下一瞬便是泪流满面。我忘记了回去的路,孤独无助的窝在路边抱着膝盖哭,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陆世安的名字。

  倒未想我的哭声竟引来了两个逛花楼子的登徒子,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晓得他们握住了我的手,将我逼至墙角,甚至想撕扯我的衣衫,我嗅着他们身上刺鼻的香粉味,眼泪添了一层又一层。有男人的声音附在我耳畔,暧昧道:“小娘子喝的不省人事,倒不如让我兄弟送小娘子回家,不过小娘子须得拿你这身子,报答我们兄弟俩。”长满茧子的手游走在我容颜上,我想要反抗,可全身寻不到半点力气。


  便在那人妄图想要撕破我衣襟的那瞬,忽有一道力强行扯开了扒在我身上的两个男人,紧接着便是哎呦两声,那两个恶棍被打倒在地。我也一个眼黑,倒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是陆世安,他来救我了。

  他抱住我旋身蹲下,大手有条不紊的给我拢了衣衫,沉重的呼吸声漫进耳廓,他轻轻唤着我:“小绾,小绾,别怕。”

  我痛苦的呻吟出声,拧紧眉心,朦胧间同他说了几句话。

  “世安,我疼,我的骨头好疼。”

  他揽着我,唇在我的额角摩挲,嗓音低得诱人:“乖,我都知道。”

  “世安,我想家了,我想娘亲,想爹爹……”

  “你的家,在哪?”他问。

  我摇头,有滴泪埋在眼角,“我的家,在瀛洲,瀛洲神……”宫字还未说出口,我便感应到唇上一软,有团暖暖的东西推开束缚,游走在唇齿之间……

  “——陆世安,你晓不晓得,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你。”

  醒过来的时候,小桃守在我身畔,捧了两碗醒酒汤给我喂下,脑袋依旧疼的要命,我忘记了从酒馆中出来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从小桃的口中得知,是陆世安将我寻回来的,只不过那时候,我已经不省人事了,陆世安命小桃给我熬了醒酒汤,说是待我醒过来后,便给我灌下去。

  喝罢了醒酒汤,小桃便收拾东西退出了厢房,我听见了门外有丫鬟窃窃私语的声音,便索性开了门,谁料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摊摊触目的朱红。我怔了怔,许久没回过神来。

  为首的那个丫鬟面色怪异,偷瞄了我两眼后道:“少爷吩咐奴婢将府内挂满红绸缎,奴婢等听说姑娘在睡着,不敢来打扰,惊动了姑娘,实属该死,不过还请问姑娘……可否允奴婢们将这红绸灯笼挂上?”

  是了,他要成亲了。

  我背过身,逆光站在门前,瞧着房内一副绘了祥云神者的画卷,恍恍道:“挂吧,让我也沾一沾喜气。”

  丫鬟们的面色变了又变,但碍于我身份太过特殊,不敢多动声色。

  晚间陆夫人身畔的丫鬟传了话说,夫人想要见我。

  彼时我便站在她的窗外,一动不动的看着房内烛火勾勒出的两抹身影。

  “你若喜欢她,大可将她留在身边,为娘瞧的出来,她喜欢你,你也待她不薄,何苦要费尽心思,借锦瑟的手,赶她走呢。”

  “陆府不是她该留的地方,我若是想娶锦瑟,只有赶走她一个办法。但,我下不去手,也只有借锦瑟,帮我一把了。”

  “你是担心,朝廷那边……”

  “我只担心锦瑟,锦瑟本就体弱多病,待她嫁入陆府之后,我想好好照顾她。”

  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的漫入耳廓,我的泪水决堤而出,打湿了绣了梨花的衣襟。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真正想赶我走的,不是旁人,是陆世安。他想要好好对待锦瑟,所以他不能容我来与锦瑟瓜分他的爱。

  只是陆世安,你可是清楚,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你要我走,不必这般大费周折。

  我同鲤鱼小妖在人间厮混了八日,这八日间,我当了之前陆世安给我的那些金簪子玉镯子,得了几百两银子,与小妖怪四下挥霍。

  他成亲的那日,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我一改往日素衣装扮,换了身纹了神鸟的蓝色衣裙,又摸出了一颗压袖管子的夜明珠做贺礼,前去贺他的新婚之喜。

  小妖双眼泛着光,扯了我的袖子翻了一遍又一遍,奇道:“你这颗珠子可有兄弟姐妹还被你携着?往日来只见你当了簪子镯子便觉得阔气,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成色好的夜明珠,和咱们东海的珠子有得一比。”


  我恹恹道:“这是我过百岁生辰那年,我那抠门的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连你都夸它成色不错,想必送给他做贺礼,也不会丢了脸面。”

  小妖惋惜叹道:“你也忒傻了些,将这等东西去白白送给那负心人,若我说,你便该搅了他的喜宴,让他瞧瞧你的厉害。”

  我两手一摊,无奈道:“若我如今还有半分灵力,倒有搅了他喜宴的心。”

  小妖闻声哑了,摸了我的夜明珠欣赏,再不理我。

  陆府门外鞭炮齐鸣,鼓乐之声响彻天地,漫天飞花铺出了十里繁华,而陆世安便立在陆府朱色大门外,身着朱色锦袍,眉眼里是一汪淡漠。新娘花轿落轿,喜娘从轿子中扶出了纤瘦的新娘,满脸笑出了褶皱,扯了红绸一端递给新娘,另一端,牢牢的攥在陆世安手中。

  我与小妖站在人海中,她兴高采烈的要去看人娶媳妇,我默然失神,望着高高在上的他,心头途生一抹酸。

  离开陆府的时候,他曾派人去寻了我两日,许是因我留书同他说过要回家,他当了真,就在两日后作罢,再未寻过我。其实他若真的有心,又怎会找不到,我们二人,从始至终,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请新娘入门,宾客入席。”老管家抬高了音量,四下哗然一片,他二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陆府。转身的那瞬,他的眸无意掠过我,手上力度倏然一紧,目光拢共在我身上停歇了不足一口茶功夫,便再无留念,扬长而去。

  小妖惶然扯了扯我的广袖,引我回神:“他方才,在看你呢。”

  我牵强的扯开唇角,心尖五味杂陈:“是么?”

  前来贺喜的人皆是世族大家,陆府向来门楣高,若非是有身份的宾客,是万不可能进这陆府大门的。

  我从袖中取出锦盒,撂在了记账的家丁桌案上,他顾不得抬头瞧我,只掂了锦盒的重量,打开盒子瞧了眼好入账,却是在瞧清楚那物件的时候,脸上惊恐万分,昂头瞧我,又是一愣。

  “姑娘,是你!”

  小妖探过头来,装作老成道:“今日是陆家少爷新婚之喜,我家小姐曾蒙陆少爷救命之恩,今日特送来府上珍宝做贺礼,也算是了了这段恩情,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这再无瓜葛四个字,入了耳,竟觉有如重石压在心坎。

  家丁瞠目结舌,一时间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我抿了抿干涩的唇,送了贺礼便再未停留,携着鲤鱼小妖离开陆府。

  我不晓得,他与我再见之时,可否有半分心动。

  鲤鱼小妖同我约好,待送完贺礼后,我便请她去瀛洲做客,瀛洲乃神境,立于东海之上。她素来便对东海之上 的瀛洲神宫心之向往,如此也算是沾了我的光。

  便在我俩准备启程回瀛洲神宫时,竟听见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陆府少爷大婚之日,朝廷以陆府勾结外邦意图造反的名义,将陆府上下一百多口全部收押在天牢,不日便要满门抄斩。

  我才不信陆世安会造反,他平日里看个账目都会心烦,又怎会意图造反,对那一国之君的位置虎视眈眈。

  我扔下了小妖孑然跑去了大牢,想要见他,可狱卒却以陆家乃是天牢重犯不允我进去,任凭我给他塞多少金银珠宝,他都不愿让我进去瞧上一眼。

  无计可施之下,我竟在大街上撞见了沈锦瑟,我发了疯般扣住她双肩,凝声质问道:“为何,陆家满门被压进天牢,你却无事!”

  随行的丫鬟一把推开了我,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我家小姐可和陆家没有关系,你这野女人,既然那么喜欢那个逆贼,为何不敢去大牢陪他,陪他一起死。”

  我怒火中烧,咬牙瞪着她:“你可知道,陆世安为了给你采药,差点丢了性命!”


  锦瑟抬了抬下巴,傲然清冷的捋着广袖,不以为然:“那是他活该,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自幼体弱多病,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每日对他笑颜相依,你可知道,我如今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才好!”

  我有些颤抖,哑了声音:“你怎可,如此狠毒?”

  “我狠毒?”她不怒反笑,走近我逼问道:“到底是我狠毒,还是他狠毒?为了保护你,他不惜让我成为你的替身,甚至想要让我替你去死!”

  脚下不由踉跄了步,我从未想过,他费尽心机将我赶出陆府,竟是为了保护我。“怎么可能……”

  “你大抵不知道吧,陆世安他可不单单是陆家的大少爷,其实,他真实身份是先帝江夫人遗落凡间的皇子, 可惜,先帝已经死了,如今做皇帝的,正是他同父异母的皇兄。”她扬着唇,凑近我些,压低声道:“你以为,皇帝,会放过他么?无论怎样,他都必死无疑。”

  “你这个小人!”我红了眼眶,抬手欲要照着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扇下去,可惜我重伤未愈,尚不是她的对手,她扬手扼住了我的手腕,反手赏了我一巴掌,厉声道:“若非因为你,他或许不会死的这样快,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逼得!”

  或许,她说的对,若不是我一心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他也不会这样着急迎娶锦瑟过府,他从一开始便知道,大婚之日,便是陆府满门遇难的日子。只有将我逼走,抄家的时候,我才不会受到牵连。他没变过,他一直都是那个疼爱我的陆世安。

  小妖前去沈府打探,回来之时连灌了两盏茶,扯住我的袖子欣喜道:“我从沈府管家的口中终于套出了实情,原来沈家的小姐自幼便和陆世安青梅竹马,沈家小姐之所以体弱多病,便是因为她两岁那年,与陆少爷在河边嬉戏,不小心坠入了河中,那时候陆世安也跳了下去,不过那时候他们还是娃娃,差一些便双双淹死了,后来是陆世安他老爹将二人捞起来的。他们受了风寒,皆是命在旦夕,那时候沈家老爷将救命的草药给了陆世安,救回了陆世安的性命,可沈家小姐却因病重时没有及时用药,而落下了病根。沈家对陆世安有恩,他俩也打小就定下了娃娃亲,关系也好的要命,要说为何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还得从陆世安从大泽山回来后说起。”

  她掂着茶盏板板正正道:“你也许不记得,你将陆世安从大泽山拖回来后,昏迷了三天三夜,恰逢这三日也是沈家小姐病入膏肓之时,陆世安为了你衣不解带在你床前照顾了整整三日,握着你给他的神骨看了三日,硬生生等到你苏醒后,才将神骨送去沈家,沈家小姐也是打那时候才恨上陆世安的。”

  这些事,我确然不知道,那时候我削了自己的骨头,痛的昏迷了过去,昏着的时候脑袋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他曾照料了我三日。

  陆家满门被推去刑场斩首示众的那日,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我撑了把桃红伞面的油纸伞,伫立在围观者的中间,伞面遮住了半张容颜,稍稍抬起伞沿,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名蓬头垢面却不消半分英姿的男人身上,几日未见,他消瘦了这样多……

  陆夫人再不复往日容光,长发拢在胸前,眼眸中淡漠似冰,一身囚衣添了不少道血迹,大抵是在牢中用了刑,才会被折磨成如今这副不堪模样。

  “当年后宫争斗,江夫人产下皇子后,由贴身的女官将皇子悄然带去人间。后来那名女官在民间销声匿迹,改名换姓,嫁给了陆老爷,陆老爷对其宠爱无比,待皇子如己出。六年前,陆老爷身患重病而亡,陆家由陆夫人一手掌管。”


  陆世安离开了京城三个月,实则是去见了先帝生前留下的几位肱骨之臣,他不求能恢复皇室身份,也不想当储君,他已经放弃了,却不想,这个消息还是被皇帝知晓,皇帝竟下旨,已勾结逆臣叛国为由,下令斩了陆家上下一百多口。这一百多条生命,都不过是帝王手心的玩物,只要他一声令下,世间将再无陆家。

  我紧咬着唇角,冷风扑面掀起了我肩上墨发,我握紧伞柄,目光凝在台上那一处。陆夫人昂起憔悴的容颜,与我目光相对,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两瓣唇微动,我瞧见了她的口型,她在同我说:救世安。

  “时辰已到,行刑!”监斩官一道令下,刽子手口含生酒,喷在了嗜血的大刀之上,天上的云,在那一刻凝作一团,遮天蔽日。

  手中伞被风吹落,我白衣上纹满了梨花,凝起灵力祭出神剑,飞身朝着法场冲了去,双脚落地,神剑挡开了刽子手的大刀,人群顿时乱做一团,百姓纷纷逃命,监斩官自乱阵脚的抖着声道:“来人啊,杀了她,杀了她!”

  官兵蜂拥而上,我单手握着剑,蹲下身,手颤抖的拂开他额前乱发,抚过他侧容,他璀璨若星辰的眸中泛起涟漪,蹙眉看我,生硬道:“小绾……”

  我冲着他笑,笑出了眼泪,“是我,我来救你了,我来了。”

  “呀!”一道银光落下,我掌心用力,极快的推开了陆世安,刀刃擦过我的袖口,我旋身便将神剑没入了那人的腹中,那人顿了一顿,齿缝涌上一团鲜血。

  我将陆世安护在了身后,提剑与敌人撕斗,神剑上的血越发刺目,雨打湿了我的衣衫,骨头又开始泛疼。我没了灵力,只有靠着内功与这些人硬拼,也许终会寡不敌众,我一味的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猝不及防间,有剑刺入了我的腰,拔出时像是生抽了我一根骨头似得。

  “小绾!”陆世安嘶声唤我,我握紧了剑柄,痛感传遍了全身,无力的半跪下去。血顺着腰间蔓延至裙下,他们便趁着我虚弱之时,又提剑用力刺了我两刀,一刀在胸前,一刀在背后。

  我艰难的抬起血色眸子,抬手擒住了那柄剑刃,任凭他用力,剑刃刺破我的掌心。

  雨水顺着我的下颌滴落,混着血,蜿蜒生出一朵迤逦梅花来。

  “绾儿!”陆世安欲要冲过来,好在陆夫人及时制止,强行抓住陆世安的肩膀,含泪摇头,道:“世安,不要过去。”

  我回首,唯见他一双明眸含着深意温情,眼底波涛汹涌,他这是第一次,唤我绾儿……

  我闭上眼睛,恍然间觉得,这样便足够了。

  九天之上忽降下一道银光,雷声赫赫,天昏地暗,银光落在了我的身躯上,只消片刻的功夫,我便现出了原形,瀛洲一脉,乃是上古龙族之后,我的原形,亦是一条龙,只不过,彼时的我只有三百岁,尚不如洛子枫现出原形时来的威武,但吓一吓这些凡人,倒是有些作用。

  龙尾一摆,重重击在了那些人的胸膛上,那些人不堪重击,倒在地上无力起身,我仰天长啸一声,天雷滚滚,龙吟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陆世安在下面怔怔的看着我,他会怕我么?我离他有几十步之遥,眨了眨眼睛,坠下两滴泪水。

  那泪水伴着雨水滴落,他遥遥看着我,许久,才温润如玉的朝着我伸出一只大手,沉沉道:“绾儿,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连日来的委屈在那瞬释然,我止不住的又流下两滴泪水,小心翼翼的凑近他几分,将脑袋探了过去,欢喜的用额角蹭一蹭他,他嘴角抿起一抹温存,大手揉了揉我的眉心,满是怜爱的启唇道:“原来,你是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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