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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指阴师

左耳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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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常读   主角: 娟子王小铺   更新: 2022-04-06 05: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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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读书简介

娟子王小铺《九指阴师》讲的是我天生残疾,都说我是催命鬼,转世投胎只为索阴债我妈要掐死我我爹要拿刀砍死我只有她不嫌弃我,夜深人静,温暖的被窝,冰冷的人……

第1章

精彩节选


我叫何江夏,是个残疾。

说残疾,其实也并不是特别严重的残疾,我左手少一截小拇指。

二十三年前,我爹和我娘成了亲,夫妻恩爱,男耕女织,原本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儿,不到一年的功夫,我娘就有了,听村里老人说,我爹高兴的逢人就笑,兜里随时揣着一把糖,看见漂亮的小孩,就给几颗,想给孩子许个好样貌。

然而,十个月之后,我娘却生出一个死胎,剥皮猫似的干瘪瘪,青中带紫,只能勉强算是有个人形。

我们那有规矩,不成活的孩子不能入土,我爹用破草帘子卷着,连夜把那东西扔进了山里。

转年,我娘的肚子又鼓了起来,我爹四处烧香拜佛,然而没用,最后生出来的,还是一具死胎。

到这时候,村里那些迷信的人就有话说了,说我爹我娘是上辈子欠了人的债,这东西阻着下辈人的生路哩,就是要让他们俩断子绝孙来还债。

我娘气的直哭,恨得牙痒痒,当时就捏起死婴的左手,嘎嘣,咬下了一截小拇指,骂道:“挨千刀的东西,再敢来我家,挖你的眼,吃你的心!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把第二个孩子扔了一年多,我娘怀上了老三,也就是我。

据说我出生那天半个村的人都聚在我家门口,想看看这次生出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生出来,能哭能动,终于是个活的,不过左手少却了一截小拇指。

我爹当时都红了眼,说这债主不肯放过咱们夫妻,这次可是真投过胎来了,我弄死他。

说完,他直接背了柴刀,提着我的脚就上了山。

也许是我命不该绝,在山上,我爹碰见了一个老头,非僧非道,一个从头到脚穿都穿成黑色的怪老头。

问明白怎么回事之后,老头许给我爹每年十袋大米,换我的命。

条件很简单,每年十袋大米,说是等十二岁那年接我走,这之前,让我爹先养着。

十袋大米,那个年头,在我们那个不产大米的村里算是不小的收入了,我爹犹豫了一阵子,便狐疑着答应了。

回去以后他能不琢磨吗?我爹整宿都没睡好,怕被人骗了,结果没想到第二天,老头很守信用的让人把大米送到了家里,这事在全村都传开了,我彻底成了名人。

这种名人效应一直维持到我八岁,八岁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我,每年都有人往我们家送大米。

后来我慢慢懂了点,才知道这不是好事,我爹这是把我给卖了。

生出我以后,我娘像是彻底清除了阻塞的大坝,一发而不可收拾,以每两年一个的频率产出着弟弟妹妹,等我九岁时,家里已经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不用说,他们都更得宠,我是没人理没人爱的那个。

我爹说了,我早晚是要送人,跟人家姓的,吃穿没必要那么好,饿不死冻不死就对得起良心了。

等到了十岁,我算是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地位,打那时起,我每天尽可能的在外面玩,天不黑不回家,不想听他们的冷嘲热讽,也懒得看他们的白眼。

不料转年夏天,我就差点玩出了事。

我们村头有条河,叫狗碾子河,名字怎么来的不知道,反正几辈人都这么叫,每年夏天,河水又宽又深,村里的孩子都爱在河里练游泳。

我不记得自己特意学过游泳,好像天生就会,不是我吹,除了隔壁村的二柱子,我还没见过谁比我游得更好。

那天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太阳毒辣辣的,我刚脱了衣服钻进水里,就听有人喊:“九指儿,九指儿!投胎不死吃烧纸儿!”

九指儿是村里人背地里给我取的外号,一般来说,身体残缺在的人在村里都会有外号的,什么张秃子、刘瘸子、孙瞎子、赵傻子……这都是常见外号。

我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我的死对头王小铺,抬头一看,果然是这孙子,他和他表哥王大头正蹲在河边拿着根树杈子摆弄我的衣服呢。

“你他妈才吃烧纸呢,你们全家都吃烧纸!别碰我衣服!”我拿水泼他俩,这俩王八蛋嘿嘿直乐,也不躲,直接拿树杈子把我衣服挑了起来。

“小逼,叫爷爷,要不让你光着腚回家!”王小铺掐着腰,牛哄哄的朝我冷笑。

我怎么可能叫,当时就破口大骂,把我会的骂人话全用上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俩孙子骂不过我,气的也顾不得我的衣服了,嘁哩喀喳下了水,仗着他们是俩人,要揍我。

我又不傻,不可能尝试一打二,好在我水性比他们好,刺溜一下就游开了,他俩一时追不上我,气的在后面龇牙咧嘴。

我回头准备再整点难听的骂人话骂他俩,结果发现他俩都站住不动了,双眼直勾勾看着我身后,张着大嘴,抬着手,好像在指着什么东西。

我顺着他们的手指扭过头去,差点一口水呛死,只见几十米外的上游,飘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足有两个磨盘那么大,半个磨盘高,似乎是趴在水面上,身子像是由一团又粗又大、蛇一样的无数条黑蛆组成,每一寸都盘根错节,不断扭动翻滚着,老远瞅着都让人头皮发麻,尖尖的脑袋上,两只血红血红的大眼睛像两个血窟窿似的,正昂着脖子往这边看呢。

“我草!”我惊呼一声,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赶紧往后退。

那玩意见我动了,发出声沙哑的怪叫,脖子往下一探,身子随之下沉,咕隆一声钻进了水里。

我吓得心差点没蹦出来,赶紧回头往岸上游。

王小铺和他哥也吓傻了,这时哪还有心思揍我,赶忙跟着我一起往回游,不过他俩水性没我好,一眨眼就被我甩在了后面。

“鬼啊,闹水鬼了!”俩人越急越慌,游得手忙脚乱,就更影响速度了,我手碰到岸边时,只听后面一声尖叫,再看水里,只见水面上鼓起一个大包,泛着水花,下面的东西离王小铺就两三米不到了!

我一把抓住了王大头,往岸上拽,人还没拽上来,就听噗嗤一声,我都没看见怎么回事,水面上一片红,王小铺直接就没影了。

王大头被我连滚带爬的拽上了岸,脸色煞白,话都不会说了。

水面波光粼粼,一大片鲜红散开,别的啥也没有,连个气泡都没浮起来。

“弟!”王大头这才意识到发生了啥,从地上抓了一块大石头,扔进了水里。

我想拦着他,可已经晚了。

哗的一声,水里钻出一个水缸粗细的东西,正是那玩意的脑袋,嘴里还叼着半截胳膊,王小铺的胳膊。

“妈呀!”王大头吓得往后一仰,人直接栽倒。

那玩意动作极快,啪嚓一口,叼住了他的腿,直接把他往水里拽。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朝那玩意挥了一拳,那感觉,就像打在一团蛇身上似的,又滑又恶心。

呲溜一声,那玩意身上冒出七八根蠕动的触角,往我手腕子上缠,碰到皮肤上,火辣辣的疼,幸亏我抽手快,才侥幸没被它缠住。

但王大头可没我这么幸运了,噗通一声,被那东西拽进了水里。

我不记得我后来怎么回的家,反正打那以后我就连发了三天高烧,等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躺在一个陌生的被窝里。

“你醒了?”忽然,枕边有人说话,我定睛一看差点没吓死,被窝里躺着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小姑娘,细皮嫩肉,大眼睛眨啊眨的,那叫一个漂亮,那叫一个好看。

只是,这女孩的皮肤过于苍白,跟白纸似的,惨白惨白的小脸蛋上,只有一张嘴唇鲜红。

仔细一看,哪是什么鲜红,是血。

不光她嘴上有血,枕头上,被子上,都有血。

我吓的大叫一声,想赶紧掀开被子跑路,奈何胳膊上没有力气,只掀了一下,就又不得不放下了。

但这一下,就够我受用的了,被窝里那白花花的身子,差点没把我给晃瞎了。

这女孩,没穿衣服!

“哎呀,你干啥啊!”女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去按被子,也许是动作用力过猛,她按完被子大口喘着气,一顿咳嗽,居然咳出了几口血来。

我吓得瞪大了眼睛,虽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人咳血,但最起码知道这是个活人,我心里多少平静了点,颤声问道:“妹妹,这咋回事啊,你是谁啊?”

“我……我是你媳妇儿。”小姑娘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红着脸道。

“啊?媳妇?”我彻底懵逼了。

问了半天,我这才明白,这姑娘是隔壁村张屠户的女儿,叫娟子,天生有痨病,大夫说她活不过今年,我爹见我高烧不退,连续三天昏迷不醒,觉得我也死定了,就把我卖给她家做女婿了。

“我爹说了,趁你还有气,跟我一被窝睡过觉,咱俩就算是活着入过洞房了,到时候就不算阴亲了,去了阎王爷那边能有个正经的户口。”

小姑娘一本正经的道,我抬头观瞧,可不是嘛,这房间里布置着花镜红烛,果然是一间结婚用的洞房。

“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天,哥,到了那边,你会好好跟我过日子吗?”娟子眨动着大眼睛问我。

我被她的话吓得不轻,哆嗦了好一阵,这才想到王小铺和他表哥王大头,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你听说了吗?王小铺和王大头怎么样了?”


“咋能没听说呢……”娟子又咳嗽了几声,“他俩都没了,爹说,你们碰见河妖了,昨天三个村集资摆香案来着,供了猪头,还请了人做法事,花了好些钱呢。”

我听了点点头,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吓得又流了不少冷汗,这时,我身子稍微恢复了点知觉,只觉得右手疼的厉害,从被子里掏出来一看,手背上一大块黑,皮已经没了,一碰直淌血。

这块伤的位置,正是我被那东西触手碰到的地方,好像在溃烂。

“哎呀,怎么伤的这么厉害,昨天看还没这么严重呢。”娟子看了我的手,扑棱一下坐了起来,用被子遮住瘦弱的小身子,心疼的差点没哭出来,小模样楚楚可怜。

我心里一阵暖和,心道这丫头是真把我当自己男人了,从小到大,还没有谁对我这么好过呢。

可惜,这丫头活不了多久,不然的话,就冲她这心疼我的劲儿,我还真愿意娶她。

找了件衣服披上,我费力的坐了起来,用没受伤的左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硬撑着下了地,试着开了一下门。

门推不开,看来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我下面没穿东西,娟子扭过头,红着脸不敢看我。

“娟子,咱们这是在哪啊?你家吗?”我问。

“不是。”娟子摇摇头,“咱们在我家祖坟边上的小屋里呢,我这半年就在这住,我娘说我的病会传染,不能回家。”

“啊?”一听住在坟圈子边上,我不由得咧嘴,“谁把门锁上了?”

“我爹,他不让我乱跑,每天送完吃喝就把门锁上,明天晌午他就来了,你别怕。”娟子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我心说这小丫头也够胆大的,小小年纪在坟圈子住了半年,换别人只怕早就吓死了。

既然门锁上了,我也就放弃了逃跑的打算,在桌上找到几块饼,就着茶缸子里的凉水吃了,总算恢复了点体力,又回到了炕上。

见我回来了,而且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娟子又躺下了,把被子拽到了鼻子底下,瓮声瓮气的说:“快进来吧,被窝外面冷。”

“哎。”我点点头,红着脸拽起被窝一角,钻了进去。

被窝里那叫一个暖和啊,我刚钻进去,忽然身上一紧,被娟子给抱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病体寒,她身上又凉又滑,那种感觉,实在是奇妙非凡。

“哥,你身上真热乎,我能抱着你睡吗?”娟子在我脖子上哈着气,问道。

我能说啥?我他妈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默默点头,任由她这么抱着,心怦怦乱跳。

借着蜡烛的光亮,能看到她的长睫毛抖动不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结果摸到了几滴眼泪。

“哥,我想跟你过日子,给你生孩子,我不想死。”娟子轻声道,身子微微颤抖。

“不死不死,咱们谁都不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乱的应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哐!

就在这时,门忽然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板。

“谁?”我吓得赶紧抬头。

半天,没动静了。

“可能是野狗吧,这块野狗可多了。”娟子也有点怕,本就苍白的脸这会儿看起来更没血色了,不过她还是在安慰我。

我正想说话,忽然,哐!门又响了一声。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大的多,如果真是野狗撞的,那非得撞得头破血流不可,野狗哪有这么傻?

“谁在外面?”我顾不得穿衣服,抄了根扫帚就站在了炕沿下面。

哐!哐!哐!哐!

回答我的,是四声节奏分明的用力敲击,动静虽然没有第二声大,但绝对不是野狗用头撞的,狗没这么聪明,撞不出这样的声音。

“是不是你爹?”我赶紧问娟子。

娟子惨然摇头,“不能,我爹从不晚上来。”

我想想也是,今天名义上是我和娟子“洞房”的日子,我们这有老讲究,新人进了房,当天晚上就算是亲爹亲娘也不能来打扰,不然祖宗会挑理。

既然不是她爹,那会是谁?

想到这,我不禁汗毛倒竖,我可没忘了这地方是在坟圈子边上!

这事要是放在之前,我虽然年纪小,却也未必会这么怕,但我现在可是见过“河妖”的人,如果这世上连那玩意都存在,鬼存不存在还用问吗?

终于,那声音停了下来。

我长出一口气,靠近了窗户,农村本来就穷,再加上这小房子根本不是正经住宅,所以窗户上没玻璃,是用厚浆纸糊的,并不怎么隔音。

侧耳倾听,能听到风声,和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音,再仔细听,那声音清晰了不少,是敲击地面的声音。

那声音不快不慢,嘭……嘭……嘭……

就好像有东西在地上蹦。

我壮着胆子,指尖沾了下吐沫,把窗户纸点了个窟窿,小心翼翼的往外面看了过去。

啥也没有,外面一片红。

就在我还没明白咋回事的时候,那红色忽然动了,我这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红色,是一只血红的眼睛,正透过窟窿,往屋里看呢。

见我大叫一声,那东西后退了几步,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人影,一个不高的人影,在地上蹦着,好像双腿不会打弯似的,蹦的十分诡异!

“啊……啊……啊……何……江……夏……快……来……玩……啊!”

那人影一字一顿,压着嗓子喊出了我的名字,我一听,头皮更加发炸了,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王小铺他哥,王大头的声音!

只不过,他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生气,就好像什么东西在假借他的嘴说话一样。

“闹鬼了,闹鬼了!”我哇哇大叫,直接蹦回了炕上,娟子也顾不得衣服了,吓得直接钻进了我怀里。

“来……来……玩……水……啊……来……游……泳……啊!”

那声音又一次怪叫道,窗户被拍的噼啪乱响,转眼就被他掏了个大窟窿,晚上本就风大,还没等我看清那玩意的样子,烛台上的两根红蜡烛就被风熄灭了,我和娟子顿时陷入了黑暗。

扑棱,只见那两个通红的眼珠子一高,转瞬又矮了下来,却是已经进入了屋里。

我吓得浑身突突,本能的捂住了娟子的嘴,示意她千万别出声。

王大头在屋里蹦来蹦去,碰翻了脸盆,碰倒了凳子,气喘如牛,呼哧呼哧的在找着什么。

还能找什么?当然是在找我!

那玩意在地上蹦了一宿,好在最终也没上炕,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醒过来,天光大亮,王大头已经没了,窗户呼呼的往里面透风,我这么一动弹,怀里的娟子也醒了,啊了一声,看向屋里,发现鬼没了,这才红了脸。

我俩可是坦诚相见抱了一晚上啊,我也羞的不行,赶紧背过身穿衣服。

这鬼地方多待一秒我都嫌多,穿好了衣服,我带着娟子直接从窗户钻了出来,一路小跑回到了何家村的家里。

我娘还以为我已经死了,一看见我带着娟子回来,当时就哭了,拉着我的手,说没事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爹的反应和我娘截然相反,他拎了柴刀往门口一站,死活不让我和娟子进门。

我娘哭着求他,说这是你亲儿子啊,你咋能不让他进门呢,非要把孩子逼死吗?

我爹说,卖都卖了,现在他不但自己回来,还拐了人家张家的闺女回来,等张屠夫找上门,我咋跟人家交代?

我说爹,张家我是肯定不去了,他家闹鬼,我和娟子都看见了。

娟子点点头,说没脸子在屋里蹦了一宿,叔儿,求求你,就让我们在你家住几天吧,我已经跟江夏哥洞过房了,怎么说也是何家的人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不知是因为听说我和娟子洞了房,还是因为听说我又见了鬼,我爹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眼珠子在我脸上扫了半天,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嫌弃我不争气,最后冷哼了一声,说愿意住也行,家里没你们的地方,那你俩就住柴房吧。

见他松了口,我高兴的不得了,我爹又说,从现在开始你俩别出门,不然张屠夫找过来,我没法交代。

我和娟子连连点头,一句不字也没敢说。

我们俩也是确实出不了门,娟子八成是让没脸子给吓着了,住进柴房就开始发烧,咳出来的血暗黑暗黑的,半夜老说胡话。

眼瞅着两天过去,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柴房,娟子病的越来越厉害,整个人都要脱相了。

我想给娟子请大夫,我爹用一个大嘴巴作为回应,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俩想活命就继续给我藏着,村里人都不敢让你们见,还见大夫呢,想得倒美。

第三天,我终于明白我爹为啥让我藏着了,张屠夫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找我爹算账的,在柴房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没想到他们是来报丧的,张屠夫说我和娟子都死了,人已经埋张家祖坟里了。


我心道不对啊,我和娟子都活的好好的啊,这是咋回事?

蹲在柴房门口听了半天,这才明白我爹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张家也觉得把人给弄没了,没法跟我家交代,所以干脆就谎称我和娟子都死了,反正在他们眼里,我和娟子都是活不了几天的人,本来年纪就小,这大冷天的跑出去,在荒郊野外肯定是活不成的。

等张屠夫走了,我爹打发我娘带着我弟弟妹妹回娘家住一阵子,说是儿子死了,她没点反应的话容易让张家起疑心。

我娘也就信了,临走进柴房看我一眼,叹了口气,这才去了。

等她一走,我爹马上就把我喊到了他的屋里。

“咋了爹?”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他叼着个大烟袋锅子,眼珠子乱转,问我,回来那天,早晨碰见了什么人没有。

我想了一下,说没有,天一亮我就带着娟子回来了,村里人还没起呢。

确定谁也没看见?我爹又问。

我说确定,老孙头家里的羊可能看见了,人肯定是没看见。

我爹点点头,又开始问我在张家坟圈子的小屋撞鬼的细节,我回来三天了,他还是第一次开口问我这些事。

我不敢隐瞒,也没觉得有隐瞒的必要,就把前前后后的经过都说了。

听完,我爹的脸越发严肃,抓过我受伤的右手看了一眼,还用手扒了一下我的伤口。

我疼的叫了一声,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好像自己查看的不是自己儿子的手,而是大黄的爪子。

大黄是我家养的一条土狗,我爹最喜欢它,说点夸张的,我觉得他对狗都比对我好。

“行了,没啥事,这几天我想办法偷偷请个大夫来,给娟子看病的时候顺手把你的手也治了,锅里炖了肉汤,你端过去喝吧,你和娟子都补补。”我爹放开我的手,抽着烟袋道。

我受宠若惊,心道到底是自己亲爹啊,他还是在乎我的,不但要给我和娟子看病,还特意炖了肉汤给我们喝。

肉汤就一小锅,说白了,也就两碗的量,别看少,我已经很知足了,端到柴房里,直接就放在了炕头上。

“娟子,娟子,我爹给炖了肉汤,喝点吧。”我试图扶着娟子坐起来,可她的身子太弱了,整个人没坐稳,险些从炕上栽下来,我赶忙上前去扶,结果失手把身后的肉汤给踹翻了。

我心疼的差点没哭出来,那可是香喷喷,飘着肉花的一锅好汤啊,我都没舍得先尝一口,还想着让娟子喝了补一补呢,这下可好,全糟瞎了。

娟子很懂事的安慰我说,没事,感觉自己都好多了,不喝也没事。

我知道她说这话是想让我宽心,别看她家是杀猪的,但张屠夫对她怎么样那都不用说,肯定是舍不得给她吃肉的,说不定,她也像我一样,半年都没沾到肉星了。

我正想蹲下来捡点肉块什么的,忽然一个黄影窜了进来,是大黄。

这货见肉没命,任凭我怎么打骂都没用,几分钟的功夫就把地上的肉汤和肉块舔了个干净。

把狗踹出门,我心里更窝火了。

万万没想到,等到晌午,大黄死了。

我正在柴房里给炉子添火,就听院子里有狗的惨叫,等开门一看,大黄已经七窍流血,躺在地上蹬腿了。

“爹!爹你快出来,快看看大黄这是咋地了?”我赶紧跑进我爹的屋子里去喊他。

我正爹坐在太师椅上抽烟袋呢,见我进来,人一哆嗦,烟袋掉在了地上。

“娟子咋地了?”我爹顾不得捡烟袋,人站了起来,问的是娟子,眼睛却盯在我身上,似乎很紧张。

“不是娟子,是大黄……七孔窜血,你快看看去吧。”我急道。

我爹沉着脸跟我出来了,在死狗身边站了半天,一言不发。

“爹?”我有点不明白怎么回事,我爹平时最喜欢这条狗,狗小的时候,甚至还抱着它睡过觉呢,怎么见狗死了却这么平静?

“看来它到寿了,找个铁锹去后院挖个坑吧,咱把它埋了。”我爹说。

到寿了?这狗才养了不到五年,这么快就到寿了?

而且,到寿都是老死的吧?大黄七窍流血的,根本也不是老死的啊!

我满心狐疑,不过对上我爹冷冰冰的一张脸,啥也没敢问,拿起铁锹,去后院挖坑了。

后院都是软土,挖起坑来并不麻烦,对于农村长大的孩子,铁锹我也是早就使惯了的,也就十分钟的功夫,就挖好了一个足够埋下大黄的坑。

我累得一身臭汗,正杵着铁锹擦汗,只见脚下地面猛地过来一个大黑影。

我吓得赶紧回头,发现是我爹站在了我身后。

见我回头,他站住了,不看我,而是去看那个坑,看完直摇头,“不行,太小了。”

“小吗?”我挠挠头,心说这个坑,埋大黄足够了啊。

说完,我敏感的发现了一件事,我爹的腰间,平时别烟袋的地方,别了一把刀子!

“小,再挖长点,再深点。”我爹指着坑,像是故意不去看我。

我年纪虽小,但一点都不傻,马上察觉到了我爹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先是狗死了一点都不心疼,现在又别着刀子忽然出现在我身后……

等等!

我这才想到了那锅汤,我和娟子都没喝成,全都被大黄给舔了,而大黄七窍流血的死状,不正像是中毒的样子吗?

难不成,我爹给那锅汤下了毒?

我猛的一个激灵,立即联想到了我爹要我挖的这个坑,要是再深一点,再长一点,我躺进去,岂不是正好?

我爹要杀我?

想到这,我浑身突突,可他就在这看着我,我又不敢不挖,只好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他,照他说的挖。

他指指点点,假装在看坑,其实却在往我身后绕!

等他快绕过来,我赶紧假装直直腰,换了个角度,又正对着他。

没多一会儿,我发现他又偷偷的往我身后走。

“不行了,我累了,爹,剩下的你来吧。”我赶紧找借口,不干了。

一丝失望的表情在他脸上闪过,接着他骂了我两句,不情愿的接过了铁锹。

我不敢背对着他,倒退着到了后院门边上,说爹,我有点迷糊,去躺一会儿。

我爹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摆摆手,放我走了。

我几乎是跑着回了柴房,一路上不住回头,心惊胆战。

回到柴房,第一件事,是往空锅里兑了点水,倒在了墙脚的蚂蚁窝上。

“哥,你干啥呢?”娟子好奇的问我。

“嘘,你躺着,没事。”我没敢说出自己的猜测,怕娟子害怕,她这身子,实在是经不起更多的恐惧了。

结果,真让我猜着了,吃了锅底水的蚂蚁转眼就死了一片!汤里真的有毒!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砰砰的猛跳,我爹要杀我,千真万确!

更恐怖的是,现在全村的人都以为我和娟子死了,我爹假戏真唱真把我杀了的话,谁也不会知道的!

“哥,你咋坐地上了,多凉啊!”见我坐在地上,娟子急了,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结果却没成功,又咳出了几口血。

我赶紧跑过去将她扶住,眼泪已经不知不觉的模糊了我的视线,“娟子,你准备准备,咱俩不能在这住了,我爹……没安好心。”

“咳咳……哥,你啥……啥意思?”娟子一脸不解。

我没敢跟她说细节,摆手道:“别管啥意思了,总之,咱俩得赶紧跑,等晚上天黑了,咱俩趁夜走!你能走不?”

“我……尽量吧。”娟子虚弱的点点头。

“到时候我扶着你走,你快睡会儿,攒一攒体力。”我不由分说扶着她躺下,想了想,又把柴房的门在里面反锁上了。


等到天色一擦黑,我知道要跑就得趁现在了,把娟子叫起来,披上衣服,搀着她出了门,谁知走了没两步,就被我爹给叫住了。

“大晚上的,干啥去?”我爹从葡萄架后面走出来,冷冷的问道。

我赶紧说:“没事爹,我怕娟子老躺着不行,扶着她走走。”

“哦。”我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信没信,大手一挥道:“那就院子里转转吧,现在天虽然黑了,可时候还早,你们要是出了门,万一被邻居看见了,可就麻烦了。”

“叔儿你放心吧,我们就在这转转,不出去。”娟子见状赶忙道,装的十分乖巧。

我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简单转转就得了,转完过来端饭,晚上吃粥,他都做好了。

我是一万个不敢再吃他做的饭,不过表面上却不敢声张,点头应下。

晚饭是稀粥咸菜,我盛粥的时候假装尝了一下,其实舌头都没碰到,然后说爹,不对吧,这粥怎么有点酸呢?

“净瞎扯,刚做的怎么可能酸呢?”我爹不高兴的反问。

“真的酸,不信你尝尝。”我赶紧把盛粥的勺子递了过去,我爹二话没说,就舔了一口,说酸个屁,你小子嘴有毛病吧?

我说那可能是吧,我这几天上火,吃东西没味儿,没事,我端过去和娟子吃了。

我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回到柴房,我赶紧把咸菜给倒了,没把握的东西我现在可不敢吃,接着我指着粥跟娟子说,“粥肯定没毒,吃吧,我骗我爹尝过了。”

娟子很听话的把粥分成了两碗,只吃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哥,我想不明白,你爹他……他为啥要弄死你呢?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

我收回往门缝外窥视的眼珠子,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他们都说我是我爹上辈子的仇人,托生到何家是来催命要债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吧……咱们今天恐怕走不成了,我爹在院子里面溜达呢,估计是在监视咱们。”

一听我爹在院子里溜达,娟子眼泪流的更凶了,不过却只是无声的哭,什么都没说。

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心里难受,因为有痨病,原本在家里就不招待见,如今跟我嫁过来,又碰上个憋着劲要害人的公公,换谁能不哭啊。

我没了吃饭的心思,一屁股坐到炕上,搂着娟子,自己也差点哭出来。

居然连这种事都能摊上,我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再找机会吧,咱俩这几天必须当心,一有机会,咱们就跑。”我定定的道。

然而话刚说完,一只小手就摸上了我的脸,接着顺着脖子往下一摸,把领口的扣子给解开了。

“娟子,你要干啥?”我惊讶的抓住了她的手。

“哥,你……你要了我吧。”娟子的回答简单干脆。

那个年头,农村孩子结婚早,先上车后买票,十三四岁就成家,等到十八岁再补结婚证的简直太普遍,娟子因为是女孩,所以那方面开窍比我早,反倒是我傻乎乎,呆了半天,才明白她指的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这事并不龌龊,娟子觉得自己有今天没明天,想趁自己活着,把我们的夫妻名分坐实而已。

我羞的要命,可要说一点想法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人虽然小,但毕竟是人啊,异性相吸这是万古不变的定律,再加上从小在这种没人待见的环境里长大,导致我的思想也比较早熟,胆子也比同龄人大不少。

想来想去,我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谁知思想难关好过,身体难关却过不去,毕竟是年纪太小了,折腾了半天,白白出了一身臭汗,到头来也没能成功。

娟子倒是很体贴,抱着我说不急,改天再试好了。

我不免灰心丧气,睁着眼睛长叹一声,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还不等我起床,我爹就已经开始敲门了,说要让我上山去放羊。

我说爹,你不是不让我出门,怕让人看见传到张屠夫耳朵里去吗?

我爹说那好办,你拿手巾把脸蒙了,村里半大小子这么多,谁知道是你啊,我告诉你个僻静地方,你悄悄的去,再悄悄的回来,遇到人躲着点,没事的。

我心说这事有点不太对劲儿,我爹别是又憋了什么坏,想搞死我吧?

我家养了三头羊,平时在我爹眼里比什么都金贵,都是他亲自去放,今天偏偏要冒着我被人看到的风险撵着我去,我不多想才怪。

我爹说赶紧的,等下天亮透了,你再出门肯定要碰见人。说着,他递给我一条手巾,又塞给我两个窝头,把我撵出了门。

“天黑没人了再回来,尽量躲着人。”我爹把门一划,嘱咐我道。

我点点头,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注意到一件事,他的鞋上有泥巴。

晚上山间有露水,露水大的地方就会形成泥泞地,白天让日头一晒,泥巴就又干了,周而复始。

作为山里的孩子,我一眼就看出我爹鞋上的泥巴是新泥,还软着呢。

难道,我爹刚才偷偷上过山?他干什么去了?

带着满腹疑问与不解,我忐忑的赶着羊出了村子。

不得不说,我爹选的时间真准,正是早晨四点多,村里人都还没起来,一路上我谁也没撞见。

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找到了我爹说的那个僻静的山坡,把羊一散,我找了棵树靠着坐了下来,不由得替娟子担心,也不知道就她和我爹在家,会不会出什么事。

想了一下,我又觉得不能,我爹想弄死的是我,不干旁人的事,他应该不会对娟子怎么样,况且,如果我回来发现娟子不在,马上就会跑的,他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整整一天一宿我都提防着我爹,一直没睡好,这会儿眼皮沉的厉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是真沉,等我醒过来,天色居然已经擦黑了,看光景,大约是晚上七点来钟。

我暗恨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赶紧一骨碌坐起来,老远看到对面的山坡上有三个小黑影。

我急匆匆的往羊那边走,这三头羊家里都养了好几年了,跟我也熟,平时喊一下也就过来了,我边走边喊,可这回,这仨羊就是不动地方。

“嘿?咋地了这是!”我好奇的走了到近前,正要进一步查看,忽然,脚下一滑,地面忽然陷了进去。

幸好我反应快,赶紧抓住了旁边的草,这才没掉下去,回头一瞅,吓得我直突突,只见脚下一片漆黑,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给挖了个坑!

那坑足有两米,恰好能掉下去个人,上面还用草盖住特意做了伪装,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踩下来。

我半个身子都悬在坑边上,急的大喊,可哪有人啊,回应我的只有咩咩的羊叫。

使上了吃奶的力气,费了半天劲我才爬上来,心有余悸的往坑下一瞅,我更傻眼了。

坑里头,幽幽的反着光,像是有铁器!

趴在坑边上瞅了半天,我才看清楚,那是四个耙子头,农村耙地用的那种,是八齿的,只有头没有把儿,四个耙子头像被人特意摆好了似的,均匀的散布在坑底下,尖头朝上,森森的冒着寒光。

我刚才要是真掉下去了,非得被这些东西扎出一身窟窿不可!

我不由得后怕,大晚上的,这山坡又没有人,估计等有人发现,我早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我惊魂未定,再看那三头羊,怪不得喊都不过来,地上有一堆沙果,羊正吃沙果呢!


我们村产沙果,确实是不当好东西,但就算这样,也没人舍得拿沙果喂牲口啊,不用问,沙果是被人故意扔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羊引过来。

循着羊的脚印往回找,一路都是沙果残渣,这分明是个人为设下的陷阱!就是要把我引到这个布满利刃的坑里!

我立即联想到了我爹鞋上的泥巴,这陷阱,肯定是他设下的!

骗我来放羊,其实是还想要我的命啊!

我想不害怕都不行,这已经是我爹第二次要害死我了,绝对不是我的错觉,绝对是来真的!

我有心干脆一跑了之,可想到了娟子,我又推翻了自己的念头,没办法,我总不能自己跑了,把娟子扔下啊。

我硬着头皮找了些干草,重新把那个坑口给盖上,做出没被人踩过的样子,这才把羊赶到树底下等着天彻底黑下来。

不得不等,我怕我爹弄死我是不假,可我同样也怕张屠夫知道我和娟子还活着,那样的话,不仅是我,娟子也会有大麻烦。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我爹不注意带着娟子一起跑,没别的招。

又等了半个钟头,天总算彻底黑了,我赶着羊往家走,谁知一个小时不到的路程,我却走了将近一个半点都还没到家。

我把羊拽住,我找了个土坡子往四周观瞧。

这一瞧不要紧,我看见了那棵被我靠着睡了一天的歪脖子树!

走了这么久,想不到居然又绕回来了!

我在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按理说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这不应该啊。

琢磨了一下,我想起了村里人讲过的“鬼打墙”的故事,心说惨了,我八成是碰见“鬼打墙”了。

住在山里的人碰见鬼打墙不稀奇,老人们讲,遇到这种情况,首先别慌,大力的咳嗽一声,或者大声唱歌啥的,然后撒泡尿,喊一句滚开老子要回家,骂些脏话,一般就能破除。

我想了半天,想起了学校里教过的国际歌,立即扯着嗓子唱了起来,我心里害怕,唱的不成调,但好歹动静挺大,半个山头都能听见。

唱了半首歌,后面的歌词我实在记不住了,但这么一唱,我的胆气倒是回来了不少,褪下了裤子,直接在土坡上尿了一泡。

尿到一半,我想起要骂几句,于是喊道:“马勒戈壁的,哪个不要脸的拦着老子回家,赶紧给我滚开!再不滚,拿尿呲你,拿屎糊你!”

“唉!”

话音落地,还不等我提上裤子,就听林子里发出了非常清晰的一声叹息!

我吓得汗毛倒竖,心道这特么是真的有东西拦着我不让我回家啊,别是王大头、王小铺什么的吧?

这么一想,王大头王小铺俩人的死状就好像出现在眼前似的,我顾不得系好腰带,拽着三头羊飞一般的跑了起来。

这三头倔羊,此时却也没了脾气,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似的,跟着我一路狂跑,半个小时不到,就进了村子。

进了村口,我惊魂未定的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好像有一个高瘦的人影在动!

“我滴妈呀!”我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一路冲回了家里。

见我牵着羊慌里慌张的回来,我爹的脸色很不好,不过什么都没问,既没问我为什么跑,也没问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从我手里接过牵羊的绳子,转身就走了。

我惦记娟子的安危,赶紧回到了柴房,却发现娟子正靠着墙补被子呢,见我慌里慌张的冲进来,针尖把手指都给扎了。

“你哪来的针?”我板着脸问。

“跟你爹要的。”娟子弱弱的道。

“不是跟你说了,他没安好心,尤其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要离他远点吗?”我气急败坏,一把将被子给抢了过来,“咱们还能活几天都不知道,还缝被子干啥?”

被我这么一凶,娟子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说哥,你别生气,我是觉得这被子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才跟叔儿开的口,他挺随和的,也没像你说的那么吓人啊,会不会他要害你的事都是你自己想多了?

“狗屁想多了!大黄的死也是我想多了?剩肉汤毒死蚂蚁你可是亲眼看见的,那也是我想多了吗?你知不知道,今天他为啥让我去放羊?他在山上挖了一个陷阱,险些就把我害死了!”

我真是气坏了,说话也没注意语气,娟子彻底蔫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哥,我知道了,是我错了……你……你别生气。”她边哭边说。

见她哭成这样,我又于心不忍了,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不敢跟我爹名刀明枪的干,只敢跟人家小姑娘耍威风,真是差劲。

“哥,我怕。”

“不怕,是哥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叹气道。

娟子又默默的哭了一会儿,瘦小的身子在我怀里抖啊抖的,抖的我的心都要碎了。

好半天才把娟子哄好,我见院子里黑了,就悄悄摸了出去,想去放农具的仓子里看看。

平时都不上锁的仓子今天居然上了锁,不过我知道我娘在门边的墙缝里放了把备用的,我手脚麻利的将其掏出来,把门给打开了。

仓子里全是灰,幸亏我早有准备,用手捂着嘴,不然非得呛的咳嗽出声不可。

摸着黑,我找到了四根光溜溜的棍子,是耙子杆儿,耙子头都不见了。

铁证如山,我已经百分之一万能确定,我爹就是要搞死我没跑了。

小心翼翼的放回了东西,我正要出去,结果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借着门缝的月光,我低头一看,发现是一盆脏水。

脏水的边上,还放着一块磨损很厉害的长条形石头。

是磨刀石!

摸了摸石头表面,还是湿的。

我爹躲在仓子里,偷偷的磨过刀!

我赶紧起身,仔细的找了一下,发现墙上原本挂着柴刀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挂东西的铁钩子了。

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柴刀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一年前,村里两个泼皮打架用的就是这种刀,一刀下去,据说把对方的胳膊都给卸下来了,我虽然没亲眼见到打架场面,可我见过战后的血迹,好大一摊,我当时还好奇来着: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我爹,居然要用这么凶的家伙对付我?这是非要我的命不可啊!

我不由得后悔,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应该让村里人看见我才对,就算谎言被张屠夫给拆穿,起码大家都知道我和娟子还活着,我们就没生命危险了啊,简直糊涂啊!

干脆,现在就冲出去带着娟子硬往外跑?边跑边喊人?

不行,我家住在村子边上,我带着一个走路都成问题的娟子,怎么可能跑的过我爹?只怕前脚出门,后脚就被他一刀撂倒了,根本没机会喊人。

可我也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啊!

这么想着,赶紧看看仓子里有什么能防身的家伙。

结果,我绝望了,我爹似乎早有提防,仓子里镰刀之内的小铁器,全部都不见了,只剩一些我抡不动的铁锹、镐头什么的,这些东西,要说拿着干活,我没问题,可用它打人的话,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锁上仓子的门,把钥匙放回原处,我蹑手蹑脚的回到了柴房里,娟子见我回来,水灵灵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了过来。

我把门轻轻关上,“娟子,无论如何咱俩都得赶紧跑,我估计我爹等不了了,马上就要来硬的了。”


“哥,我都听你的。”娟子惨然笑了一下,朝我定定的点了点头。

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把娟子背到了身上——其实娟子没多少肉,身子不沉,只是她手脚无力,抱不住我,非得我紧紧箍住她的双腿,才能将她勉强背住。

我嘱咐她别出声,轻手轻脚的拨开了门栓,用力一推。

结果,很让我意外,门纹丝未动。

我倒抽一口凉气,又推了一下,这次用的力度比之前还要大,可门还是没有开。

趴着门缝往外面一看,只见一根绳子系在了门上,把门给拴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烧东西的焦味。

不好!我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爹几次害我都没成功,这回是想放火把我烧死!

娟子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哥,这可咋办。

我说别出声,我爹八成就在外面守着呢,他可有刀子,柴房东北角有个洞,去年夏天我看到大黄刨的,咱俩应该能钻出去!

说完,我赶紧跑过去把柴火扒开,等把那个洞露出来,屋里已经全是烟了。

“你先出去!”我抱起娟子,就要往那个洞里塞。

“哥,我怕!还是你先吧。”娟子一把抓住我的领子,死活都不肯放手。

我急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你推我让的?

眼见事态紧迫,我顾不得那么多,心说我先出去,再从外面拽娟子也是一样的,就没想太多,一矮身往外面爬,谁知洞口有根钉子划破了我的肩膀,钻心的疼了一下,肩头马上就殷红了一大片。

我倒是咬着牙没出声,却听屋里面娟子“哎呀”了一声。

我心说完了,准是这丫头见我受伤了,没忍住喊出了声。

她这边一叫,房子边上立即有动静,脚步声又重又快,不用看我都知道,准是我爹听见了动静,拎着刀过来了。

“快啊!娟子,往外面钻!”见已经暴露了,我赶紧大喊一声,往洞里伸手。

谁知手心一轻,伸过来的却不是娟子的手,而是一根红头绳,就是娟子一直扎在头上的那根。

“娟子你干啥?”我急了。

“哥,你走吧,背着我是个累赘,有我在,咱们谁也跑不了!”娟子的话从墙那头传过来,语气坚决,根本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我脑子忽悠一声,这才明白,娟子根本不是怕,而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自己,好让我有机会活命!

“娟子!你别闹,快!快出来!”我急的差点没哭出来,再扭头一看,火光中,一个快步走来的大黑影已经映在了地上,不是我爹又能是谁?

黑影手里的刀影被拉的细长,我看着在眼里,惊在心上。

“哥,别忘了我,我叫张晓娟,是你媳妇儿!走,快走!”

娟子的一声尖叫让我回过了神,再不走,别说娟子,我也走不成了!

危难之时抛弃自己的女人跑路,这叫懦夫。

没错,我做了懦夫。

十几岁的孩子,又能怎么办呢?面对我那个又高又壮的爹,我根本不是对手。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翻的墙,又是怎么跑出村子的,我一路跑一路跑,后面我爹拎着刀狂追,我绕着村外没有灯的地方跑,跑的肺都快炸了,等我停下来,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河边。

确定我爹没追过来,我大喘了几口气,这才一时哽咽,哭了出来。

正哭着,忽然有人踹了我一脚。

我就地一滚,赶紧坐起身,心道完了,我爹追上来了。

结果抬眼一看,我傻了,不是我爹,而是一个瘦高的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几岁年纪,长得挺精神,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就跟古装电视剧里的人物似的,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四周,发现居然不只他一个,四周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磨肩擦袖,居然像是一个集市,来来往往的人穿什么年代衣服的都有,十分热闹。

我懵了,我不是在河边吗?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而且,我小时候跟我娘是赶过集的,一般到了下午也就收了,怎么这么晚还有集?夜集?我怎么没听人说过啊。

“你小子,怎么跑这地方来了?”男人一把拽过我,板着脸问道。

我被他拽的生疼,顿时慌了,“我爹,我爹他……追……”

“别说了!”男人粗暴的打断了我的话,从袖子上扯下一块布,蒙在了我的嘴上,“这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你拿这块布捂着嘴,顺着这条路往东走,出集市之前千万别回头,更不能把布拿下来,听见了没?”

“啥?”我彻底慌了,什么叫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啊!

听他的意思,这些人,包括他,都不是活人?

我吓得心里咯噔一声。

见我表情有异,男人冷哼一声:“不是想喂我吃屎喝尿吗?刚才的脾气哪去了?”

吃屎喝尿?我猛然惊觉,莫非,这人就是我之前鬼打墙时碰到的……

正思索着,忽然,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喊了他一句。

“哎,主家,在这呢,碰见个故人,马上就来。”男人赶紧用身子挡着我,不由分说的将那块布在我脑后系紧了。

“到底什么人啊?”刚系好,那说话的声音就耳边传了过来,我一扭头,差点没吓得喊出来。

说话的哪是人啊,是只大癞蛤蟆!

一只足有两米高的大癞蛤蟆,全身鼓泡,穿着一件花袍子,两个黄橙橙的大眼珠子像两盏大灯,嘴赶上缸口大小了,还涂着鲜艳的红嘴唇,说话的时候,嘴里喷出阵阵恶臭。

这味道我闻过,老孙家以前有头羊死在了山坡上,好几天才被发现,那死羊的味道,就是这种臭!

尸臭。

正是这股尸臭味,吓得我紧紧闭上了嘴,没敢喊出来。

“我还当是什么人物呢,一个小死鬼,滚边去!”大蛤蟆嫌弃的看了看我,将我推到了旁边。

男人没敢说什么,警告般的瞪了我一眼,搀扶着大蛤蟆走了。

我双腿都软了,足足过了得有七八分钟,才明白这鬼地方不能久留,硬着头皮站起来往外面走。

到了集市上,我算明白那男人为啥说这地方活人不能来了,集市里的行人一个个脸色铁青,还有缺胳膊少腿的,甚至有人脑袋缺一块,脑浆子都翻在外面,每走一步,都噼里啪啦往地上滴血。

这些人都是鬼!

这里根本就是个鬼集!

明白了这个,赶紧跑了起来,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一手捂着嘴上的布片,一边朝东边狂奔。

不少商贩朝我伸手招呼,说的话我却听不懂,我也不敢看,两只眼睛只顾瞅着地,双腿紧着倒腾,兔子都是我孙子!

然而眼看就要跑到集市的尽头了,我却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摊子,被卖货的鬼一把给抓住了胳膊。

抓住我的是个没了半边脸的壮汉,半个黏糊糊的脑袋里能看到有蛆在钻。

他闷声闷气的说着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只见他说话的时候,嘴里直流黑血,看得我头皮发麻。

“叔儿!叔你别急,我赔你,要多少钱?”我生怕他发飙,赶紧接过话茬,想骗他把手松开。

壮汉听了我的话,顿时瞪圆了眼珠子,那样子,就好像恶狗看见了骨头!

我心说不妙,那人只告诉我不要摘下布不要回头了,会不会连话也不能说啊?

这下可麻烦了!

壮汉嗷的怪叫了一声,抬手扯下了我嘴上的布,我吓得一哆嗦,也跟着叫了一声。

再一看,半个集市的死人都看向了这边!

一阵叽里咕噜的叫嚷过后,所有鬼都指着我,呲牙咧嘴,朝这边跑了过来。

“有人味儿!”就在这时,一团黑雾迅速凝结,形成道人影出现壮汉背后,竟是个背着黑色龟壳子的老头,两眼通红,拄着一根龙头拐杖。

老头不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孩,王小铺和王大头!


我心说毁了,这下撞这怪物手里了,自己哪还有活路啊。

老头分明就是那只我见过的河妖啊!

“谁敢跟本尊抢人?”老头咆哮了一嗓子,整个集市都听得见。

话音落地,那些鬼嘁哩喀喳的跪倒了一片,朝老头磕头如捣蒜,嘴里说的话,我还是听不懂,但听语气,应该是在乞求着什么。

连那抓着我手的半脸壮汉,此时也松开了我的手,跪在地上呯呯磕头。

老头双眼血红,扫视了一下集市,确定所有人都在磕头,这才转头看向我,低声道:“赶紧跑,我最多能骗过他们半炷香的时间,再久就不行了,跑!”

我闻言一怔,再看老头身边的两个小孩,确实是小孩不假,不过,并不是王大头和王小铺,只是穿的像,那年头,农村小孩没什么别的衣服穿,款式和样子基本都很像,我是吓坏了,才把他俩认成王大头和王小铺。

“到十八里铺找糊纸人儿的汤家,门口一颗大槐树!”老头沉声,推了我一把。

我回过神来,撒腿就跑,转眼就出了集市,等再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集市,我正站在黑咕隆咚的河沿上,冷风呼呼的刮,目力所及,一片漆黑荒凉。

缓了半天,我决定听老头的,去十八里铺。

如若不然,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地方可去了,老头既然能救我一命,那就应该不是坏人,要害我的话,刚刚在鬼集里不管我就可以了,犯不着冒险相救。

此时的我,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但凡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都绝对不会撒手。

十八里铺,顾名思义,与县城的距离是十八里地,不过离我们村子也就十里地左右,我有个表亲就住在十八里铺,小时候,我娘带我串亲戚去过一次,路我还记得。

夜路漫长,我走着走着,想起了为我而死的娟子,心里酸楚,又流了不少眼泪。

等我到了十八里铺,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十八里铺是个镇子,比村子繁华不少,我们这的人都叫它“小县城”,最明显的标志是柏油马路和路灯多,彻夜通明,不像村里,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

我撞见一个倒尿壶的老太太,赶紧问她知不知道糊纸人儿的汤家在什么地方。

老太太吧唧了一下没牙的嘴,定定的看了我好一阵,才问,这么晚了,你找“纸人儿汤”有啥事啊?

我一听她说的这么明白,那肯定是知道,立即说家里要急着买东西,你要是知道就帮帮忙吧。

老太太没问什么事,在她看来,这么晚了找糊纸人的那肯定是家里死人了,很同情的看了我一眼,说往南边走,过三条胡同,右拐直走,看见公共厕所左拐,门口有大槐树的那家就是。

谢过了老太太,我按照她指的路找了过去,拐了最后一个弯,果然老远就看到一棵大槐树,树上还挂着个纸糊的绿灯笼。

等我走上前,地上忽然有团黑影站了起来,把我给吓了一跳。

“来了?”说话的人往灯笼地下走了一步,我这才看清楚,是我在鬼集见过的那个老头!

此时老头背上没有乌龟壳子,身边也没跟着小孩,双眼也不红了,而是像个平常老头一样,虽然没笑,但脸上隐约带着几分慈祥。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明明比老头早离开鬼集,可他反倒在等我,为什么他比我还快?从何家村到十八里铺只有一条路,可我走过来的时候,并没碰见人啊。

“老爷爷,谢谢……谢谢你刚才救我!”虽然心有疑问,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我发自肺腑的感激人家,一拱手,就要给老头磕头。

人家年纪在这摆着,又出手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我磕头也是应该的。

“头是要磕的,但不是现在。”老头一抬手,拦住了我矮下的身段,反手一抄,竟然将我的残疾的左手给抓在了手里,看了大概两秒,忽然目光一闪,从我肩头摘下了一个什么东西,这才抬头道:“我问你,你可是叫何江夏?”

我惊了一下,这才看清他从我肩头摘下来的东西,是一个人形的剪纸片,“老爷爷,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老头抬头看天,叹了一口气,这才又对我道:“刚才在鬼集,我就猜到了八成是你,果不其然……来吧,进屋说话。”

老头住的是个三进的小院,外院是工坊,二道院是正房,三道院是花园,领着我进屋二道院的一间屋子,老头点上灯,却没跟我一起进来。

我坐在屋子里,心里不禁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要干啥。

不到十分钟,老头端着一碗面回来了,原来是下面条去了,面碗往我面前一摆,说先垫垫肚子再说话。

我是真饿了,虽然只一碗简简单单的炝锅挂面,我却吃的狼吞虎咽,恨不得连汤碗都舔个干净。

老头见我吃的急,不由得皱了眉毛,“哎,你这孩子,看样子是受苦了,枉我每年往你家送十袋大米,何汉山看来对你不好。”

一听何汉山这个名字,我赶紧放下了碗,“你认识我爹?等等……十袋大米……你……你是?”

老头点点头,“没错,我就是那个跟你爹买你活命的人。”

我闻言一激动,最后一口面条顿时就卡在了嗓子里,差点没把我噎死,当时就涕泪横流,老头拍了半天,我才缓过来,可眼泪却是止不住了。

“爷爷,你既然买了我,你一定得救救我啊……我爹……我爹他要杀我!”我哭着跪在了地上,这回老头没来得及扶。

“哦?怎么回事,你娃慢慢说。”老头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我赶紧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包括怎么撞上的河妖,怎么又卖给了张屠夫家,怎么撞见的闹鬼,包括大黄和娟子的死,都跟他说了。

听我哭诉完,老头的表情更严肃了,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好几圈,这才叹气道:“哎,孩儿啊,这事说起来得怪我,我寻思着我一个老头拉扯孩子实在是不方便,这才告诉你爹等你十二岁再去接你……谁知道你爹他……哎!我应该早点把你接过来的,是我失算了。”

我:“爷爷,你是不是知道我爹为啥要非弄死我?能不能告诉我?”

老头摆了摆手,“都说你是你爹娘的仇人转世,其实,那是乡野村夫的无稽之谈,我原本没当回事,以为你爹只是迷信,一年十袋大米总能换来他不害你才对,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说着,他拿起那从我肩头摘下来的人形小纸片,“这是童子追生术,你爹给你下了这个,用来追踪你的,他不是普通人啊!”

“我爹,不是普通人?”我惊讶的合不拢嘴。

老头点点头,抬手将纸人捏住,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纸人竟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虽然声音不大,但我确实听到了,惨叫过后,纸人顿时燃烧了起来,化作纸灰落地。

“你爹有这种本事,却隐姓埋名藏在村子里装普通人,还千方百计想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这里面的水,恐怕很深……可惜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参不透。”

“连爷爷你也不不知道?”我想了一下,“那你保住我的命,用大米换我总是有原因的吧?”

老头点点头,“确实有。”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三件东西来。

东西都不大,像三个小核桃似的,我往他手心里一看,发现那是两个小小的纸人和一个纸糊的乌龟壳子,三件东西都很精致,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来是纸糊的。

我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在鬼集里,老头伪装成河妖用的“道具”!

“我听说咱们这儿的‘头煞’新收了两个童男,就特意带了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真派上用场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俩童男和你还有渊源,看来,是老天有意让我提前收你这个徒弟啊。”老头摸着下巴道。

“爷爷……你要收我为徒?”我震惊了。

老头:“你阴年阴月阴时生,属阴小拇指更是天生缺一截,行话叫‘天阴’,是天生吃我这碗饭的命,不然我当初怎么会从你爹手里把你保下来?”

说着,老头伸出了他的左手,我一看,更傻眼了,老头的左手小拇指,居然和我一样,也少一截手指头!


“你天生体质异于常人,和我一样,等到十二岁,天眼自开,到那时候,满世界的没脸子你想不看见都不行,若没有个师父指导,断然活不到十八岁!我觉得你是个好苗子,所以才跟你爹商量把你的命留下,没想到啊,你爹隐藏的太深了,这一次,我可能摊上事儿了,何汉山肯定会到我这来打探消息的。”老头面无表情的道。

一提到我爹,我恨得牙痒痒,说爷爷,不怕,他烧死了娟子,杀人偿命,我们去报官,把他抓起来!

老头摇了摇头,“你呀,到底是个孩子,你爹这人,在村子里声誉相当的好,而且照你说的话,这事他早就铺垫好了,你说他杀了人,全村人、甚至连张屠夫都不会信!假如他倒打一耙,把屎盆子扣在你脑袋上,说人是你害死的,你解释的清吗?毕竟,从张屠夫家里拐出人家闺女,一下子没了影子的人是你啊。”

我急的差点没哭出来,“那爷爷,照你的说法,我这辈子都没办法给娟子报仇了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头顿了一下,又道:“小子,也别太难过,阴阳一层纸,给我当了徒弟,我保证你还能见到娟子。”

“真的?”我一听老头这么说,激动的差点没跳起来。

“当然是真的,别说见了,如果你好好学,到了我师爷的水平,甚至能让娟子重新活过来!”老头自信满满的道。

能让娟子再活过来?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不切实际、但却又最美好的话了!

“爷爷,我要给你当徒弟!”我赶紧抓住老头的袖子。

“好小子,磕头吧,三个响头落地,你就是我徒弟了,以后跟我改姓汤,图个平安,你就叫汤平安吧。”老头扶手而立,威严的道。

我:“连名字也要改?”

老头:“必须改,你记住,何江夏已经和娟子一起死了,以后到哪都不要提到你的真名字,你爹这人有古怪,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得知他要我改名字是为了保护我,我当下也没再犹豫,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正经拜过了师。

“好徒弟,起来吧。”老头扶我起来,“我叫汤德业,诨名汤老七,认识的都叫我一声七爷,你以后要叫我师父。”

“是,师父。”我拱手,可手却放错了位置,右手放在了左手的前面,七爷笑着给我纠正了一下,这才摸了摸我的头。

“事不宜迟,你爹肯定会找过来,我知道镇上有你家亲戚,我这里不是久留之处,我等下写一纸书信,你拿到县城去找我三徒弟,先在他那住一阵子。”

我说不,师父,我要跟着你,我哪也不去。

七爷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放弃了,我以为他肯定会拒绝。

过了几秒,他重重叹了口气,说也罢,那你就先在这里吧,我这次回来,有个老人情要还,为了以防万一,你得画画。

“画画?画啥?”

“画画妆。”七爷起身摸出只黑箱子,掏出了毛笔和一张黄纸,蘸得了墨,憋口气写了一道龙飞凤舞的符咒,用我吃面的空碗装了一碗清水,毛笔悬空在水上画了些什么,然后烧着了符咒,用水碗把烧下来的灰给接了。

“来,喝了,喝了熟人就认不出你了,就算面对面站在你爹面前,他也认不出你是他儿子。”

我半信半疑的把水端起来喝了,味道又苦又涩,实在是难喝。

“这样就行了吗?我没感觉到有变化啊。”我摸着自己的脸,手感一点都没变,转身又拿了镜子看,还是我自己啊。

七爷笑了,障眼法,你自己看不出来的,你现在比刚才可丑多了,一脸麻子,少颗门牙,嘴角还有颗大黑痣。

“是吗?”我不由得往镜子里多看了两眼,还是啥都没看出来。

七爷说那对呗,记住啊,不能吃酸的,尤其是不能喝醋,要不法就破了。

不能喝醋,我点点头,赶紧记住。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从院子里响了起来,七爷说找我办事的人到了,你去开门吧。

我赶紧出了院子,门还没开,就听一个大嗓门在外面道,七爷,七爷,我给您老人家请安来了,开门呐。

吱嘎,我打开门,见是个穿着西装的胖子,三七开的中分油光锃亮,人是白白胖胖,黑色西装里套了件V领红毛衣,脖子底下翻出两个白衬衫领子,可谓不土不洋,正是那个年头最标准的乡镇公务员打扮。

“嘿,好家伙!这小孩长得,二半夜的,要吓死人啊。”胖子一见我,满脸嫌弃,看来七爷一点都没骗我,我现在的样子果然变得很丑了。

“里屋呢,进来说话。”七爷悠长一声。

“唉,来了来了。”胖子立即满脸堆笑,屁颠屁颠的跑进了屋子,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两盒糕点。

“托人从省城带来的糕点,知道您老人家牙口不好,挑的糯米糕和绿豆糕,一点心意,一点心意!”胖子一进屋就把糕点放在了炕上,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七爷看了眼糕点,笑道,可以啊德柱,我在县城听说你在衙门当了仵作,还说未准是真的呢,看来传言半点不假,你小子发达了呀。

“七爷,看您说的,一个小小的法医,又不是官儿,算啥发达,您捧我,嘿嘿。”胖子红着脸苍蝇搓手,不过能看出来,被七爷这么一夸,他还是挺得意的。

“德柱啊,你爹现在怎么样,老头子我有阵子没见着了。”七爷又道。

胖子一听七爷提起自己爹,笑意消失了半秒,说还是老样子呗,卧床不起,已经不认识人了,那天我回家,他还问我是谁,差点让人把我打出来。

“哦。”七爷默默点头,看得出他跟胖子的爹好像很熟,得知老人情况不好,嘴扁了一下。

沉默了半天,胖子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笑着转移了话题,“七爷,这丑小子是谁啊,长得真够滑稽的,我记得您可没成过家啊,哪冒出的大孙子?”

“滚你小子的,败我名声,信不信我抽你?”七爷佯装恼怒,抬手要打,胖子笑嘻嘻,也不躲。

“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汤平安,平安,这是我老哥们的儿子,赵德柱,叫赵叔就行。”

我赶紧叫人,胖子贼的很,一听说我姓汤,立马明白七爷是把自己的本姓传给我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在东北手艺人圈里,说道大了去了,一般的徒弟,赐个名也就算了,可要是赐姓,那说明这个徒弟是当儿子养的,叫儿徒,将来一身本事都是要传给这个徒弟的。

也许是想明白了这层,胖子也顾不得我长得丑了,哈哈大笑,说小兄弟,你是七爷的徒弟,那就跟我是一辈儿,叫胖哥就行,或者直接叫胖子也是可以的,自家人,别叔来叔去的,听着生分。

“呵呵,你小子,尿罐子镶金边儿,就他妈嘴儿好使!行了,少套两句近乎,把我大老远找回来,到底因为什么事,不会是专门为了请我老头子吃点心吧?”七爷板起脸问道。

“嘿嘿。”胖子挠了挠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大侄子我是真遇到了点麻烦,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想到要请您老出山……”

胖子把情况大概讲了,原来是有个死人的案子蹊跷的很,他查来查去,都无法断定死因,跟上级交不了差,赵德柱这个法医是托人走后门才上的岗,碰见真章儿,那就罩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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