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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重生

桑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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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阅文起点   主角: 桑婉曾亦   更新: 2022-04-10 05:5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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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婉曾亦《弃妇重生》讲的是新书《农门春暖:家有小福妻》开预收啦,求收藏,2021.4中旬开坑哦"一纸婚约,定一世命运  家道中落的桑婉嫁入青州首富时家为妻,婆婆多疑难缠、丈夫自有青梅竹马放在心上的表妹、大姑子刻薄、小姑子心眼多,自卑的桑婉一退再退、一缩再缩,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凄凄凉凉死于时府的角落悲剧得彻底  重生在花轿之中,她该何去何从?站在悲剧的起点,当一切重来,她能否改变悲剧的命运、...

第1章

精彩节选


  轿子有节奏的轻轻摇晃,欢快的喜乐声和着迎亲、送亲队伍的说笑喧哗而热闹,喜娘那一句句流水般顺畅的吉祥话儿响于耳畔,桑婉轻轻的掀起红盖头,触目凝眸是满满鲜艳的大红,她终于确定,她是坐在出嫁的大红花轿中。

  轻轻抬起双手细看,肤色白皙细腻,指甲莹润饱满,玉指纤细修长,手掌小巧细腻,这是一双健康富有弹性的手。这的的确确是她曾经拥有的双手。

  她,重生了。

  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渐渐平复,此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重生了,那样形如枯槁的、绝望的生活还要重头再来一次吗?桑婉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冷颤,指甲下意识死死的抠着手心,透心的冰凉!

  不,不要!那样灰暗而绝望的、生不如死的人生她绝对不要再来一次。

  桑婉紧紧的攥着手心,忍了又忍,才忍住掀开轿帘的冲动。

  她知道,就在这薄薄的轿帘外,有一位穿着大红喜服、佩戴着大红绸花、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男子跟随在花轿旁,那是她的夫君,今生未曾谋面前世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夫君,青州第一富户时家长房嫡长子时凤举。

  想到这位夫君,桑婉心中的凉意更深切了几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之感渐渐的在心底漫延开来,将她的理智紧紧的攫住。她几乎不能呼吸。

  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带着美好的憧憬甜蜜的向往踏上花轿前往时家,可是,迎接她的却是接二连三的刺激打击,逼得她几无立足之地。

  爹娘早逝,家道中落,嫁入青州第一富户,自己当初的心情除了憧憬和向往更多的是紧张和忐忑。

  她怕,真心实意的怕!怕婆婆丈夫小姑子看不起自己,怕时家奴仆下人鄙视自己,怕没见过世面排场而出丑,怕。。

  时家的未知的、需要面对的一切,她都怕!

  忐忑中生出的唯一希望便是她的夫君,如果他敬重她,维护她,那么她的日子也许会好过的多。对于她,他好比一根救命的稻草,这是她唯一的仰仗!

  可是,事实,却那么残酷!

  他有青梅竹马倾心相爱的表妹,在她过门不到两个月表妹顾芳姿就成了顾姨娘!然后,她所有担心的、害怕的一切都发生了!婆婆不喜欢她、丈夫冷漠相待、下人们无不鄙薄看不起她,背地里编排出许多话儿嘲笑她小家子气。

  她渐渐的变成了家里的空气,就这么被人遗忘在偏僻的角落里,直到心一天一天的死去,人一天一天的枯槁。

  那种完全被人漠视抛弃隔离的生活,比世界上一切的折磨更令人痛苦,足以将一个活生生正常的人逼得发疯。她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人给过她机会,没有人!

  桑婉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讥讽的浅笑,先前她麻木了,绝望了,不曾亦不愿去细想,如今往事的片段接二连三的在脑海中回放,她才赫然惊觉,顾芳姿,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打着“帮她”的友好旗号,却一次又一次的弄巧成拙,令得她一而再的惹怒婆婆和夫君。

  那么甜美的笑容、那么亲切的笑语、那么友善的态度,怎么会是假的呢?可偏偏就是假的!

  她向她示好,她是那么的惊喜、感激和信任,没有丝毫怀疑的完全接纳了她,结果收获的却是自己郁郁寡欢、凄凄凉凉活死人般的一生!

  “新娘子落轿——”

  喜娘尖声响亮带着喜庆笑意的一声吆喝打断了桑婉的思绪,花轿外的鼓乐声更加的高亢起来,人群的欢笑嬉闹声也越发的热闹。

  听起来,这的确是个好日子啊,喜庆的好日子!

  又回来了!她又一次踏入了时家,成为时家的媳妇!

  桑婉脑子一阵恍惚眩晕,感到自己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紧张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强按住狂跳的心,纤纤素手伸出,轻轻搭在喜娘的手上,任由她搀扶自己下轿将红绸的一头塞入自己的手中。

  她,没得选!

  哪怕明明知道前路崎岖而坎坷,她也只有继续走下去。

  所幸,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既然老天爷让她悲剧的人生重来一次,那么,她绝不要辜负了!

  重生于此刻,这是天意,这是补偿,这也是——挑战!

  无数的声音充斥在耳中,如同前世一样,桑婉搅得一个头两个大,晕晕乎乎的如同木偶人一般任人摆布,乖乖听从指令一个个礼的行过去,直到被送入洞房,端坐在锦绣铺呈的嵌螺钿描金绘山水人物拔步床上。

  嘈杂喧嚣的世界终于清静了下来,桑婉的心却忍不住有些没底起来。越是离二人相对的时刻近,她就越感到紧张。

  认清现实、接受现实是一回事,融入现实是另一回事。她的夫君,那个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她要怎样跟他相处?

  桑婉感到头疼了!

  沉重的凤冠越发觉得沉重,几乎没将她的脖子压断。

  桑婉深深的舒了口气,轻轻掀起盖头,小心翼翼的将凤冠摘了下来,轻轻放在绣着交颈鸳鸯、缠枝莲纹的大红锦缎被单上。

  “小姐、小姐,不、不行的,这不合规矩,您还是快戴起来吧!”陪嫁丫鬟柳芽看见,立刻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

  时家不愧青州首富,长房嫡长子的婚礼那叫一个铺张、排场、讲究,短短的半日,已经令柳芽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情不自禁的起了胆怯自卑之心,拘谨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此刻看到自家小姐居然还把红盖头掀了,顿时吓了一大跳。

  “没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我的脖子好酸,都要断了,我歇歇再戴上!放心!”桑婉扭了扭脖子,抬手用力的揉捏着,果然感觉舒缓了许多,她忍不住满足的舒出一口气。

  “可是,可是这、这会不吉利的!”

  “无妨!”不吉利?前世她倒是规矩依得足足的,僵坐了半天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可是结果呢?吉利了吗?再不吉利还能不吉到哪儿去!

  “可是,这、不合规矩,时家会笑话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咱们不说,谁知道呢?”桑婉眨眨眼,勾唇一笑。

  “小姐你真是——”柳芽跟她在乡下里长大的,对于规矩也不甚严格,见桑婉这么一笑她不禁也咧开嘴笑了,紧张不安的心竟也渐渐宁静了几分。

  “累了一日,饿了吗?”桑婉笑着问道。

  柳芽连忙点头又摇头,说了声“对了”猛然惊觉,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粉红的手帕,手帕中包着两张饼,她捧着奉给桑婉:“小姐,这是来的时候大奶奶给的,说是带着可以将就填填肚子,奴婢差一点儿就忘记了。”

  柳芽说的大奶奶是桑婉的大嫂方氏。

  “难为大嫂还想着我!”桑婉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前世,因为她的软弱懵懂连带大哥大嫂来时家做客受了极大的委屈,大嫂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当时大吵一通扬言与她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便拽着大哥和侄女儿忿忿而去,从那之后,他们和她果真再无来往!而因为这事,不但时家下人们背地里嘲笑刻薄她,婆婆和夫君也十分反感不快。

  “真正的,大奶奶对小姐很好很好的,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柳芽望着桑婉接过去捧在手里看着出神的面饼下意识的吞咽一口。

  桑婉心中一暖,自己拿了一块面饼,另一块递给柳芽,“来,咱们一人一块!”

  “哎,谢谢小姐!”柳芽喜滋滋的接过,张嘴就吃了起来。

  “小姐,”柳芽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桑婉笑嘻嘻道:“姑爷家这么富贵,不知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呢!将来,小姐可有的享福了!奴婢跟着小姐,少不得也蹭蹭光!”

  柳芽乌溜溜的眼睛闪亮闪亮的,俏丽的鹅蛋脸上几分天真几分憧憬,嘴角噙着几分笑意,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桑婉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骨鲠在喉。

  “柳芽,”桑婉略略沉思,凝着柳芽正色道:“咱们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我一直当你是妹妹看待,有些话我也不瞒你,你家小姐我这样的出身,嫁给时家这样的人家,夫君又是长房嫡长子,恐怕,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呢!”

  “怎么会!”柳芽吃惊道:“您可是时家的大奶奶,三媒六聘进的门!”

  “正因如此才不会好过!”桑婉斩钉截铁道:“我们桑家如今这样,家底恐怕还比不上时家的体面奴仆,你想想,我居了高位,旁人见了怎么会服气?这一来,得生出多少的是非!”

  柳芽依旧发着怔,呆呆的望着桑婉,她勉强陪笑着摇了摇头,“奴婢,奴婢还是听不懂。。”

  桑婉苦笑,柳芽粗枝大叶的,乡下的生活又简单,她不懂也不奇怪。

  “罢了!柳芽,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好,在这府中,一步也不要多走,一句话也不要多说!听懂了吗?”

  “是,听懂了!我只要听小姐的话就好!”柳芽松了口气的笑笑,二人相视。

  天色渐黑,桑婉已经重新戴上了凤冠、盖上了盖头端坐在床。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愉悦的说笑渐渐近来,桑婉的手心又是一紧,身子绷住了。


  “吱呀”一声,门从外边被轻轻推开,喜娘叽叽咯咯的说笑说唱声又是流水般的流淌入耳,跟着进来的,除了新郎官还有服侍的丫鬟们。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时凤举突然出声打断了喜娘,顺溜好听的吉祥话儿戛然而止。

  桑婉依旧一动不动的端坐着,盖头下的目光闪了闪。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清润悦耳,却很淡,淡到了极致。她甚至可以想象他说这话时的表情。那脸色,那神情,必定更淡。

  “呃,是..”喜娘是青州城里最知名的张媒婆,惯于走村窜寨,对城里城外、四乡八村的男男女女各种关系、各种花边绯闻没有不知晓的,时家大郎与姨母家的表妹顾芳姿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她当然再清楚不过。

  若非与桑家这门亲事是老太爷在世时定下、若非时家不愿悔婚落人口实,时家大奶奶的位置哪儿还有桑家小姐什么事!

  不过看来,这桑家小姐虽然进了门,做了时家的大奶奶,只怕这位置未必坐得稳就是了。

  喜娘使个眼色,努努嘴,一众丫鬟们连同柳芽,敛声屏息退了个干干净净。

  门被轻轻的带上,偌大的房间里一室沉寂,气氛令人感到有点压抑。

  身处于铺天盖地的大红世界中,时凤举原本就压抑的心情感到更加压抑了,他从来不知道,这明明是鲜艳的、热烈的、张扬的颜色,竟然会带给人这种压抑发闷的感觉!

  果然,相由心生。

  目光扫过那大红撒着金粉的双喜字和高高燃烧的龙凤红烛,时凤举眼神一黯,怔怔出神。

  罢了!他暗暗的舒了口气,将所有的不快情绪统统摒除。他既然遵从婚约迎娶桑家小姐进门,只要这桑家小姐不是个不靠谱至极的,她便永远都是时家的大奶奶,他时凤举的正室嫡妻!表妹,芳儿,她说过她理解他,她理解!而他,也不会辜负她。

  时凤举下意识揉了揉拳头,稳步上前,拿起大红托盘中系着红绸花的喜秤,轻轻撩开了桑婉的大红盖头,露出珠光璀璨的凤冠。凤冠上的珍珠翠钿轻轻颤动,戴着凤冠的女子轻轻抬起头来,一双清湛湛的眸子就这么深深的映入他的眼帘。

  那样明亮的眸光,可与珠光争辉,轻轻眨动的睫毛,越显几分灵动。

  时凤举有一刹那的怔忪。

  仅仅一刹那,他的眼底便恢复了平静,如水的平静。他看了桑婉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到桌子旁边,倒了两盏交杯酒端了过来,一盏递给桑婉,一盏拿在自己手中。

  “喝了这杯酒,便是礼成了。天不早了,歇了吧!”时凤举声音平平的说道,说完,自己一仰脖子,将自己那杯酒一口饮干。

  桑婉看着他,不由得惊叹命运的神奇。跟前世一样,他就这么饮了原本应该相交而饮的交杯酒,然后就——

  他压根没想过,她饿了一天的肚子。

  当然,桑婉此刻会这么想并不是她想跟他相交而饮这杯酒,只是感到了身为新娘子的委屈和不平。

  “你怎么——不喝?”时凤举饮完杯中酒转身将酒杯放下,然后回过身向她走来便欲拉着她行那夫妻之事,却见她手中仍旧端着那杯酒发傻,他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

  搞什么名堂?

  桑婉看了他一眼,手一顿,索性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了一旁。

  “你!”时凤举吃了一惊,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大郎,”桑婉站了起来,拂拂袖子朝时凤举屈膝福了福身,抬起头直视着他,毫不躲避的说道:“其实大郎另有心上人,大郎想娶的并不是我,对吗?”

  时凤举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十分意外,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他挑了挑眉,商人的本色令他十分沉得住气,他不动声色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桑婉微微垂下了头,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眼睫毛轻轻抖动,抬眼说道:“大郎遵守婚约,全了桑家和桑婉的面子,桑婉十分感激,但大郎心中既然另有她人,桑婉亦不想夺人所爱,不如,你我做一对假夫妻,如何?”

  时凤举不禁动容,暗暗抽了一口气。眼神也微微的闪了闪,不复刚才的淡定。做一对假夫妻?亏她想得出来、说得出来!

  桑婉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过得一年半载,咱们可以和离,到时候嫁娶各宜,两不相干,如何?”

  时凤举仍旧没有说话,心里本能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不喜欢她是一回事,她主动要求离开他是另一回事,男人嘛,尤其是他这样身份、这样才貌、年纪轻轻这样出息的男子,不知入了多少待嫁女子的闺梦念想,却被她一开口就嫌弃,这个人还是他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妻子,他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他不由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温婉的眉眼,五官柔和,皮肤白净,眼睛大而亮,水湛湛的尤为惹人注目。此时的她,神情恬淡自若,不卑不亢,倒叫他不得不折服两分。

  于是,他心里更多了两分不舒服。

  “怎么?急着离开时家,莫非外头有什么人在等着你不成!”时凤举心中一气,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桑婉心中大怒!他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节还要不要!她将来要怎么见人!

  “若果真如此,我还能进得了时家的大门吗?”桑婉强按下心中的怒意,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嘲讽。如果真是这样时家还要娶她进门,这时家可见也不怎么样!

  话一出口其实时凤举就后悔了,他知道这是自己脑子发热脱口而出的气话!桑婉如果真有什么不检点,怎么可能瞒得过时家、瞒得过他的耳目!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唐突了!”时凤举朝桑婉微微拱了拱手干干脆脆的道歉。他一向来是个磊落光明的君子,说错话了道歉这也没什么。

  “不敢当,大郎无心之言而已!”桑婉也放柔了声音连忙还礼。在时家的地盘上,得理不饶人跟时凤举对着干无疑是极其愚蠢的举动。

  “好,过得一年半载,咱们和离!”时凤举点头答应。

  反正,这不是时家逼迫她,时家遵从婚约,并没有做错什么!过得一年半载,寻个妥当的理由双方和离,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一年半载就一年半载吧!总不能新媳妇刚过门立刻就和离,那样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岂不是平白的遭惹闲话!

  “你放心,时家不会亏待了你,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富富足足!”时凤举又慷慨的加了一句。时家富比王侯,看在她如此识趣主动的份上,奉上丰厚的一笔财物也没什么。将来她如果想嫁人,有了丰厚的嫁妆也可增加不少分量。

  “多谢时大少爷!”桑婉再次向他福了福身,这一声多谢真心实意得十足十。时凤举既然开了这个口,给的数目必定不小,只要手里有了银钱,将来的日子便有了保障。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们作假夫妻这事还请大少爷瞒着旁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别告诉旁人,如何?”桑婉望着时凤举。

  “那是自然!”时凤举点点头。这事若说了出去,丢脸的不止桑婉,还有他和整个时家,他当然一个人都不会说。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时凤举见桑婉欲言又止便问道。

  桑婉略一沉吟便道:“我的确有个不情之请,顾小姐..横竖我只在时家呆一年半载而已,能不能,我们和离之后,你再迎顾小姐过门?”

  时凤举一愣,有些怪怪的看着桑婉。

  桑婉也愣了愣,随即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支吾陪笑道:“呃,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糊涂,是我说糊涂话了!”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受了前世的影响,她不愿意顾芳姿这时候进门,一来她这个“正妻”的颜面何存?二来她也不想费心神和顾芳姿明争暗斗!所以,最好就是她现在不进门。

  可对于如今的时凤举来说,既然她桑婉是摆明了一年半载之后就离开的,那么他当然在与她和离之后才娶顾芳姿为妻了!区区一年半载,他还等得起,怎么可能现在就让顾芳姿进门做妾呢!

  时凤举狐疑的多瞧了她两眼,见她羞窘得不像样便也没再说什么。解决了一件纠结的大事,时凤举感到心情十分舒畅,困意袭来,他抬手挡在唇边打了个呵欠,“困了,早点歇着吧!你睡床,我睡外间榻上!”

  说着,自顾自的去柜子里拿被子。

  总算还有点良心,没赶自己打地铺!不过——

  桑婉摸了摸瘪瘪的肚子,饿得差点没前胸贴后背了!

  “大少爷您先歇着吧,我肚子饿,想先吃点东西!”

  时凤举整个人僵在那里,嘴动了动,半响才讪讪道:“那,你请自便!”天地良心,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一茬。

  而同时,桑婉也在心中暗叹:前世她怎么就那么老实!饿着肚子由着他折腾!


  次日一早,桑婉是被时凤举推醒来的。

  这不能怪她。前世嫁入时家之后她很快遭了嫌弃被打入冷宫,婆婆见她就讨厌,哪里用得着她请安侍奉?因此她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观念!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发呆、发闷,从来也没人管她。

  “嗯?”桑婉揉揉惺忪的睡眼,迷瞪瞪的看向时凤举。锦被的热气熏得双颊白里透红,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

  “快起来,等会丫头婆子们就该进来了!”时凤举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不满的瞪了桑婉一眼,在看到她这副神情时却又忍不住心中微荡。

  桑婉“呀!”的一声浑身一个激灵慌忙爬了起来,将随手甩到一边的洁白喜帕扯了过来,难为情的吭吭哧哧道:“这个,这个——怎么办?”

  时凤举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咬咬牙,不声不响的转身从梳妆台上取了一根锐利的镶红宝石流苏金钗,划破中指,将鲜血滴在喜帕上。瞬间,洁白的喜帕上便绽开了朵朵鲜艳的红梅,红白分明,妖娆怒放。

  “够了!够了!”桑婉见他傻了一样任由鲜血滴落,慌忙一把将喜帕抢了过来。落红而已,不是杀鸡好不好!他想做什么?染布吗!

  时凤举脸上一热,有些讪讪的不敢看她。这种事,尴尬,真的很尴尬。

  “你,快点下来,等会要给娘和叔婶他们敬茶请安!”时凤举咳了一声企图转移眼前的尴尬。他成功了,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和“大少爷、大奶奶”的叫唤声。

  两人都暗暗的舒了口气。

  “进来吧!”桑婉看了一眼时凤举扬声应答。

  丫鬟们答应着,轻轻进来,行礼见过二人,穿衣的、捧毛巾的、备头油首饰的等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倒把柳芽闲在一旁不知所措。

  两名梳着油光水滑元宝鬓的体面嬷嬷上前,将那染了鲜红的喜帕收了起来,转眼看到大少爷和大奶奶情不自禁的都注意着自己两人,神情小有紧张,两位嬷嬷只当他们小两口不经事所以紧张,不由得相视古怪又得意的一笑,齐齐向二人屈膝道喜,丫鬟们听了也停下手中的活计跑上前来站好道喜。时凤举勉强打起笑脸,瞟了一眼同样勉强含笑的桑婉,无力的道了声“赏!”众人听毕越发欢喜起来。

  梳洗完毕,便该去正院给婆婆王氏敬茶请安了。

  又要见面了!桑婉眼前不由得浮现一张慈眉善目的圆脸,细长的眼睛,薄抿的唇。

  还有二叔伯时广耀、二婶米氏,以及各位弟弟妹妹,还有表妹,顾芳姿!

  走过廊曲院落,桑婉心中一直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恍若隔世的感觉真真切切,眼前的一切,原本她是该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因为她是这府上的大奶奶,可是,长久偏安一隅的生活,足不出户,深居简出,除了自个生存的那个偏远小院落,对府中其他的地方,她是真的不熟悉,只有一点多年前的印象。

  正院大堂中,婆婆王氏和二叔、二婶已经端坐在上,他们的身后是几位少爷小姐,并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乌压压一屋子的花团锦簇。除了外出做官的三房一家,该露面的都来了,包括顾芳姿。

  进了去,桑婉下意识的抬眸朝温温柔柔垂眸侍奉在王氏身后的顾芳姿望去,俏丽的海棠红绣君子兰八幅湘裙将她本就瓷般细腻的肌肤衬得越发出众,微抿着唇,显出好看的柔软的唇线弧度,五官柔美而甜净,眼睫毛长而密,婉约、柔丽,令人极易产生好感。

  顾芳姿恰好也正向桑婉看过来,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相接。顾芳姿温柔的目光顿时微微漾起了涟漪,眼睛亮了亮,唇角微勾,朝桑婉微不可觉的点头笑了笑。

  桑婉活生生的打了个寒颤立刻就垂下了眼皮。前世,顾芳姿这般的友好和笑容令她紧张的心没来由的一松,此刻,除了紧张她更感到身上发冷!

  “娘!二叔、二婶!”二人站定,时凤举便向三位长辈躬了躬身招呼。桑婉双手微微交叠握在身前,温婉柔顺的站在时凤举的身边。

  “你们来了!”王氏慈眉善目的笑了笑,顺口问了几句话,时二老爷和米氏也笑着寒暄了几句,随后,王氏瞧了桑婉一眼含笑道了声“好了,开始吧!”便有丫鬟捧了锦垫轻轻放在王氏面前,又一人端着托盘上前,盘中搁着一盏豆青描金双喜字茶盏,热气袅袅中,茶香淡淡散漫开来。

  桑婉的手心没来由的紧了紧,几乎是僵硬着移步走过去,朝那茶盏中望去,心中顿时一凉。

  与前世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淡黄绿色的茶汤清亮鉴人,越近茶香越是宜人馥郁,一看便是最上等的好茶。可是,就在那茶水中,却浸泡着根一指来长的头发。前世,她紧张还不够哪里还敢细看,端着茶便奉上去了,结果当即便惹得婆婆王氏不快,虽不曾出言斥责于她,那脸色却是十分不好看,眉头也皱了起来,随后还是顾芳姿笑着同她解了围。

  茶中头发虽然不是她放进去的,但茶盏却经由她的手递上去,她没有发现问题便递了上去,可见是个粗枝大叶、心里没有婆婆不敬长辈之人,如此,婆婆怎会喜她?怎配做时家的当家大奶奶!

  因为这事,婆婆和丈夫对她没了好印象,家下丫鬟婆子们也暗暗存了轻视之心,而她,却记住了顾芳姿的好!

  “咳,”时凤举见她发怔仿若魂游天外,便咳了一下提醒于她。

  桑婉猛然回神,朝他抱歉轻笑,伸出双手去端那茶盏,却是在手刚刚触碰上立刻又退了开去。

  “这茶水似乎有些凉了,早上饮凉茶水对身子不好,还是换一盏吧!”桑婉目光轻轻一转朝王氏一瞟而过含笑仿佛向她解释,却是直接向那端着托盘的丫鬟下了命令。

  她是新过门的媳妇,还算是娇贵之人,王氏当然不会当众落她的面子,见她一开口便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心中就更高兴了两分。虽然这茶她也不过意思意思饮个一两口,但是,媳妇这么有心总是好的!

  王氏笑了笑,朝那丫鬟努努嘴。

  那丫鬟只得屈膝应声退下,另一人早听见了重新备了端上来。

  桑婉于是双手捧着茶碗,上前朝着王氏款款下跪,高举茶碗过头,“娘,请喝茶!”

  “好,好!”王氏笑着倾身接过,笑吟吟的饮了两口,递了个巴掌大的朱漆小盒给桑婉,含笑道:“今后便是一家人了,你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好姑娘,念过书,识得的道理也多,多余的话倒不用我老婆子啰嗦了,你都懂的!往后,好好的过日子,早日为我们时家开枝散叶!”

  “。。是,娘!娘的话媳妇记下了。”桑婉连忙恭谦答应,朝王氏又磕了个头方起身来。

  “好,好!”王氏见儿媳妇柔顺听话更是高兴,笑得眉眼都弯了。

  桑婉见了亦暗暗舒了口气,接着向二叔、二婶敬茶。

  前世,她生怕失了礼数,回答的是“媳妇幼承庭训,必当恭谦克己,不敢或忘!”看到婆婆一脸疑惑一头雾水继而面色冷沉,她悔之晚矣!

  书香门第!桑婉不由苦笑!他们桑家倒的确是书香门第,只是这个词用在有钱人家,那是高雅高贵,令听者肃然起敬;用在他们桑家这般的落魄之家,倒更像是讽刺了!

  当年时家老太爷正是看中自己父亲的学问,为他的学问见识所折服,因此定下这门亲事,可父亲空有满腹学问,科举之路却一直不畅,中了个秀才之后再无作为,他老人家因此郁郁寡欢而离世,而父亲多年在科考上花费了许多银钱,桑家也因此一再败落。如今,大哥、二哥也是中了秀才,至于未来,桑婉几乎不敢去想!

  时二老爷醉心于伺弄金鱼和鹦鹉、画眉、黄莺等鸟雀,每日里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他的宝贝们绝对不假手于人,此时虽坐着在受新侄媳妇的叩拜,实则早在心里琢磨着赶紧回去喂鱼、换水、给画眉鸟洗澡,也没注意桑婉,看到递过来的茶碗便神思杳然的接过来“嗯”了两声说好,喝了茶递了红包,情不自禁挪了挪身体,越发坐不住了,不住拿眼角去瞟米氏,暗示她快一点。

  偏生轮到米氏时,米氏接了茶饮了口,便抬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将礼物递过去后,眼波流转,朝顾芳姿一瞅,笑眯眯向桑婉道:“侄媳妇好个人才,大嫂你看,这一看啊就是个秀外慧中、聪慧伶俐的!哎,真叫人羡慕,大嫂今后可有福了!侄媳妇啊,你是读过书有学问的,必定学什么一学就会、早早为大嫂分忧,为大郎分忧,顾家的表小姐也可歇一歇了!大嫂,你说是不是这样呐?表小姐虽能干,到底是外人!虽然在咱们府上住的年头也不少了,毕竟仍是客人!”

  说完,米氏掩口吃吃的笑了起来,目光不经意的在时凤举和顾芳姿面上扫过,仿佛在牵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两人牵连在一起,告诉桑婉这意思。


  王氏听毕立刻朝桑婉看去,只见桑婉低垂着眉目,一个劲的陪着笑脸跟米氏谦虚客气,看脸上的神情并无惊疑羞恼,平静而客气,似乎什么不该想的东西都没有想,她不由暗松了口气,没好气瞪向米氏,狠狠翻了个白眼,想要好好的抢白米氏两句。

  偏她一向来不会同人拌嘴,尽管心里气得要命,那股子气却是在胸口喉头萦绕,就是不能化作利器向人反攻,结果只能低哼一声了事。

  顾芳姿却是朝米氏憨憨一笑,细声细气笑道:“我这新表嫂自然是好的,可二表婶您也犯不上羡慕姨妈呀!您的福气也不小呢,不然哪儿能娶到二表嫂那么好的儿媳妇呢!”

  顾芳姿所说的二表嫂是时二老爷和米氏的儿子时二郎时凤鸣。两年前时凤鸣迷恋上了醉香楼的一位红姑娘苏卿儿,竟然非要娶做妻子!这个晴天霹雳平地炸雷将时二老爷和米氏气得要死,母子父子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米氏认定儿子是受了妖女狐狸精迷惑,觉得只要给他娶了媳妇日子长了他自然就忘记那青楼女了,于是便匆匆忙忙替时二郎定亲娶亲,时家的二奶奶反倒在大奶奶前面进的门。

  不料,时二郎年少气盛动了真心,被老娘用苏卿儿的性命外加一哭二闹三上吊威胁不得不娶了亲入了洞房,却在不久之后揪准机会携款与佳人私奔去了!丢下新婚的时二奶奶周静怡至今未归。

  这件事是米氏心中最疼痛的伤疤,顾芳姿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薄。

  果然,米氏的脸色一下子“唰”的变得雪白,她浑身气势一变炸了毛,圆睁着双眸死死的瞪着顾芳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芳姿话音刚落,王氏一刹那的痛快之后便觉有些过意不去,正欲呵斥顾芳姿拿几句好话糊弄圆场过去,见米氏这般咄咄逼人,她不禁也来气,当下反而护起顾芳姿来,冷哼道:“说什么?芳姿说的是实话!静怡那么好的孩子难不成不是好媳妇?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大嫂,你!老爷你看——”米氏想起流浪在外的儿子,顿时眼眶一湿,恼羞成怒,语带哽咽。

  时凤举蹙了蹙眉,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正欲开口,却见顾芳姿陪起笑脸软声道:“都是我的不是!我这嘴就是笨,把好话也说的这样不中听,才叫二表婶多心了!我该打,我真该打!二表婶对不住,您大人大量且饶了我这一遭吧!不看别的,看在新表嫂刚过门这大喜日子的份上,您便饶了我吧!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大表嫂,您说是不是!”说着,朝米氏深深一福。

  桑婉无语,顾芳姿居然把她也拉下水了。顾芳姿抛了话出来,叫她怎么接?顺着顾芳姿的意思,未免有点太自视过高,且等于驳了婆婆的不是;不顺着她的意思,那是明白白的说米氏的不对,这是顶撞长辈。

  怎么样她都讨不了好!桑婉心中苦笑,前世她真正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会把顾芳姿当做好人!好人会说出这种话来吗!

  桑婉索性犹疑怯怯的看向时凤举。她是新媳妇,对目前时家内部之事一派懵懂不知才是正理,向夫君求助实属正常。

  时凤举见她求救的目光不能不管,轻叹着向米氏道:“二婶放心,二弟定会平安无事,我一定会将他平平安安给二婶带回来!”这话此时说起来似乎有些无头无尾,却是对米氏最好的安抚。

  “这可是你说的!大郎啊,二婶就指望你了!”米氏瞧也不瞧顾芳姿一眼,泪眼汪汪的看向时凤举,果然全部的注意力都让他引了过来。

  时二老爷见她明明是张张嘴喝一口的事偏偏东拉西扯、没事找事,耽搁了自个的时间,早憋了半肚子气,听他提到那不成器的儿子,半肚子气立刻变成了一肚子,冷哼一声道:“找他做什么?不许找!我倒要看看他能在外头荡到几时,有本事他一辈子不回来我才服了他!个不忠不孝的东西!老子白养他了!”

  “你怎么这么说!你怎么这么说!”米氏气得浑身轻颤,恨声道:“二郎也是我的儿子,你凭什么不许找!是,你不担心,你还有别的儿子嘛,当然不担心他!我就知道你多嫌着我们娘俩个!你这没良心的!”

  “罢了罢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当着这么多人面什么意思!我跟你真没话说!”时二老爷霍然起身,低低骂了句“丢人现眼”,匆匆朝王氏打了个招呼径直去了。

  米氏恼羞成怒,也起身跺脚追上,尖声埋怨着、诉着同他分辨一路去了,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好了,都散了吧!大郎领你媳妇回去,婉娘啊,昨儿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晚饭时我再叫人去叫你们!”王氏疲惫的握着拳反手轻捶自己的肩膀,向儿子媳妇说道。

  “是,娘!”桑婉屈膝应声,殷殷望向时凤举。前世,并没有后头二房这场风波,可因敬茶之事她惹得婆婆、丈夫不快,时凤举指着有事就走开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丫鬟婆子们异样的目光中狼狈回去宁园,然后躲起来暗暗落泪,今生,她不要再笼罩在那般的目光之下。

  那种如坐针毡、如锋芒在背的感觉,有一次就够了!

  时凤举下意识朝顾芳姿瞟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点点头,同桑婉一道离去。

  刚刚出了正院大门,时凤举的脚步便放缓了下来,“我——”

  “大郎,”桑婉不等他把话说完,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带着点怯怯弱弱、楚楚可怜的目光浅浅的凝向他,那未完的话中之意展露无遗。

  她是想让他送她回宁园。

  时凤举一怔,那半截未完的话也不便再说了,无声轻叹,抬抬手道:“走吧,咱——们,回去。”

  “恩!”桑婉柔顺的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时凤举想做什么,正厅中他与顾芳姿那临别一相视旁人也许没察觉,可桑婉看的清清楚楚。他这会儿定是急着要去找顾芳姿说私房话。

  他们谈情说爱她管不着,有这个资格没这个能耐管。可若这会儿时凤举撇下她扬长而去,她这新媳妇的面子往哪儿搁!在这府中的日子便不要过了!前世,不正是如此吗?

  二人一前一后朝宁园回去,时凤举的步子迈得有些快,袍脚飞扬,窸窣细响,心不在焉中透出几分焦急,桑婉默默的紧跟在他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如此上心,心中也不知何种滋味。

  不过,比之前世,总要要上许多了!桑婉如此聊以自慰。

  眸光轻转,跟着的丫鬟面上闪过的淡淡嘲讽落在眼中,桑婉一凛,脚下一扭“哎哟”出声。

  “怎么了!”走在前方的时凤举终于停下了自顾自的步子,回身伸手去扶她,那手在空中稍稍停滞了两秒,终究意意思思扶上了她的胳膊,“有没有扭着?”

  “没事,只是一下子没注意绊着碎石子了,没事!”桑婉抱歉的笑了笑。

  “还不过来扶着——大奶奶!”时凤举点点头收回了手,朝桑婉身后的柳芽等道了声。

  “哎!大少爷!”柳芽赶紧答应一声上前搀扶着桑婉。不怪柳芽不主动,从前在桑家时,桑婉也是经常要做家务的,走个路哪里就要人搀扶着了!

  看到大少爷对大奶奶甚是维护,另一名丫鬟也赶紧上前搭了把手,桑婉认识她,她叫做红叶,是宁园的二等丫头。

  时凤举终于不再脚下生风,而是放缓了步子,陪着桑婉一起回了宁园。

  丫鬟婆子们见两位主子回来,齐齐都迎上来行礼,早有机灵的斟茶递水、备家常衣裳的忙活起来。

  不等时凤举开口,桑婉便轻柔的笑道:“这两日可把我累坏了,我想先休息一会,大少爷有事便先去忙吧!这院子里上下的人等,不如稍后再见也不迟?”

  与其让他开口倒不如自己做个人情,好歹将面子保全下来,横竖他那神情模样跟猫抓似的,在这屋里也待不了一时半会。

  时凤举心中正记挂着顾芳姿,闻言正中下怀,便点头笑道:“那你便先歇着吧,我先出去了!午饭不用等我,晚饭再一起去娘那边!李嬷嬷不在,院子里的人你让人叫上来见一见也就算了!”说着,连口茶也没喝便急急的更衣抬脚去了。

  桑婉答应一声,看着他出去了目光一扫屋内,问道:“这屋子里谁是管事的?”

  众丫鬟们各自低头垂眸不语,鸦雀无声,一时间的寂静透着尴尬。

  “回大奶奶,是李嬷嬷。”终于有人出声了,桑婉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这院子里的大丫鬟,叫做杏枝的。这丫头性子沉稳,做事稳重踏实,最重要的是从没有爬主子床的意思,她记得前世的时候,似乎是嫁给了时府里的一位管事之子。当然,前世的时候,她跟杏枝也没有多少交集。杏枝尽忠职守,从不多言多事,可以说她淡漠,也可说是明哲保身,可大户人家里能够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可见此人是个聪慧不过的。


  就比如此刻,若是换做顾芳姿问话,早有上赶着巴结的丫头们争先恐后的回答了,这种冒尖露脸的机会杏枝自然不会争抢。可此刻问话的是桑婉,没有一个人回答,杏枝作为大丫鬟自然就该答了。她的回答也很简单,李嬷嬷是谁?去了哪里?桑婉没有问,她便也没有说。

  “李嬷嬷?”桑婉心知是谁却故意疑惑的问道,柔和清亮的目光朝杏枝看过去,示意她作答。

  杏枝只得解释道:“李嬷嬷是大少爷的奶娘,一直管着宁园的事,前几日腰腿疼便家去休养去了,怕是得好些日子才会回来。”

  “原来如此!”桑婉含笑着点点头,便又笑道:“李嬷嬷走之前可同大少爷商量过了这些日子由谁领管着事呢?”

  杏枝便道:“大奶奶有何吩咐便交代奴婢吧!奴婢叫杏枝。”

  “那好,可偏劳你了!”桑婉笑笑,想了想便道:“我先进去歇一会,午饭时叫我一声儿,午饭后我想见见宁园上下人等,也没什么,不过瞧个眼熟罢了!”

  “是!”杏枝微微屈膝答应,不觉抬眸飞快的瞟了桑婉一眼,心中暗暗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新来的大奶奶虽家境不怎样,举止待人却甚是大方得体,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大奶奶歇着吧,等会奴婢会吩咐下去。”杏枝心里想着,嘴里不由得主动加了一句话,随即便吩咐小丫头们打水来为桑婉净脸。

  众丫鬟们都伺候人惯熟的,当下便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一人上前拿大毛巾掩了桑婉身前衣襟,一人轻轻挽起她的袖子,一人捧举着菱形錾花铜盆跪在她面前,一人先在旁边另一小丫头捧着的盆子里净了手,然后拿过搁在一人捧着的红漆托盘中的干净细软毛巾在温水里浸湿了,轻轻拧了半干,小心的递给桑婉,又有洗脸用的香胰、香膏等物依次递给她用..

  洗了脸便是拆卸头面首饰、通头、更换家常衣裳,折腾了好半响,桑婉才躺在了东稍间的贵妃榻上。只留了柳芽一个伺候,余者皆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隔着金丝海棠红纱帘的月洞窗前卷纹草翘头长案上,雀首钮盖的三脚紫铜雕镂香炉中,升腾着袅袅的轻烟,弥漫着一室的甜香。鲜花宝瓶、细瓷金玉,屋中的摆设陈设无不精美精致,价值不菲,时家的富贵,是桑家拍马赶十年也赶不上的!

  屋里没了人,局促的感觉渐渐消失,柳芽又恢复了好奇心重的本性,忍不住睁着眼睛打量起屋子来,眸底不断变换的光亮神色足以说明这一切带给她的震撼有多深。

  她忍不住啧啧叹赞起来。

  “小姐,哦不,大奶奶,这时家真是富贵!这些东西怕是很值钱吧?”柳芽盯着对面博古架上一个近两尺高的凤舞牡丹粉彩描金大方尊,双眼冒光小声说道。

  桑婉微微一笑,半眯着眼睛睨她道:“你怎知这些东西很值钱?”

  柳芽“咦”了一声,说道:“一看就金贵!这么好看哪能不值钱呢!大奶奶,是不是很值钱呀?”

  桑婉见她眼睛闪闪发亮的瞪向自己非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不可,忍不住“扑哧”笑了,点点头,“是,的确很值钱!”

  “那,值多少?”柳芽眼睛一亮更来了兴趣,“这得卖多少鸡蛋才得一件?两百,不,三百?四百?”

  桑婉忍住笑,眸光轻轻一扫,指着那升腾着袅袅轻烟的香炉道:“那个至少能值几十头牛!别的恐怕还不止,我也不知究竟值多少个鸡蛋。”

  “啊!这、这么多!”柳芽悚然而惊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见自家小姐的神情不像开玩笑,忍不住下意识的扭了扭手,半响结结巴巴道:“这,把奴婢卖了都不够买一件的!小姐——大奶奶,奴婢往后,往后——”

  柳芽眼中的亮光突然黯了下来,沮丧的垂下了头。这些东西都比她值钱,万一不留神碰坏了一件半件,卖了她都不够赔的!她贫苦猎户出身,家中兄弟姊妹多,爹娘迫不得已才把她贱卖了,辗转才来到桑婉身边。跟着桑婉虽然日子不是大富大贵,但一碗饭总是有的,也从来没挨过虐待打骂,想到有万一做错事被主子给卖了的可能,柳芽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想说她今后一定会好好的伺候大奶奶,绝对不会做错事,可是,时家跟桑家太不一样了!从今天早上到刚才众丫鬟们伺候大奶奶洗脸梳头,她压根插不上手!

  不是她偷懒,而是她不会,她什么都不会!许多东西她连见都没见过、见了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隐藏在心底的不安一下子涌了上来,强烈的冲击着她小小的心脏。

  时家奴仆成群,那些姐姐们哪一个都比她聪明伶俐、比她能干,大奶奶有的是人伺候,还会要她吗?

  柳芽脸色一白,忍不住深深的打了个冷颤,“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大奶奶!大奶奶!奴婢会学的,奴婢会很用心去学,什么都会学!大奶奶,求求你可千万不要卖了奴婢啊!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大奶奶!奴婢不愿意离开大奶奶!”柳芽磕起头来,泪眼汪汪。

  “柳芽!快起来!”桑婉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去扶柳芽。想到前世,她忍不住也一阵心酸。

  “柳芽,别怕,别怕!我不会卖你的,就算别人要卖你我也会保你,只要你听话!你——”

  “嗯嗯!我听,我什么都听大奶奶的!”柳芽点头如鸡啄米,连声答应。又可怜巴巴的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桑婉轻叹道:“在这府中,只有咱们两个是自己人,以后,咱们恐怕要相依为命了!你性格冲动,素喜同人拌嘴,往后可不能了!”

  “改,改!我一定改!哪怕人家打我骂我我也不还嘴!”听到桑婉对自己还有要求,柳芽的心才又定了两分。

  “恩,还有,你只管伺候我就行,我不在你便在屋里给我做针线,谁叫你做什么都得问过我才行,当然,大少爷和李嬷嬷、杏枝除外。”

  “是!我记住了!”

  “多做事,少说话,尤其是咱们娘家的事,不要乱同别人说,听到别人说是非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更别问。”

  “恩,省得了!”

  “也别逞强,不会的多问问旁人,也不用害臊觉不好意思,咱们桑家本就小门小户,咱不懂的多着呢,别人即便说道也没什么!”

  “是!”

  “礼仪举止也得学起来,毕竟,这是时家不是咱们桑家那会!”

  “是!”

  “待人要客气,尤其是李嬷嬷、杏枝她们,得罪了她们,虽不至于卖了你,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到时候我也不好帮你说话,你也只好白白受苦了。”

  “是,大奶奶!我,奴婢,奴婢都记住了!奴婢一定不给大奶奶丢脸,不惹麻烦!”柳芽脸色也凝重起来,一句句的答应着。

  桑婉微微的笑了笑,伸手用力将她扶起来,“怎么还跪着,快起来!”

  “哎,大奶奶!”柳芽擦了擦眼睛站了起来,咧开嘴笑了笑。

  桑婉同她相视而笑,目光轻轻扫过这布置精致、陈设讲究的屋子,“怕吗?”

  柳芽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有点,心里总觉得,有点发慌。”

  桑婉微微点头,乡下人进城尚且局促一二,何况骤然掉进这青州首富之家!前世的她不也是如此吗?越是怕,越遭人鄙视轻视看不起,哪怕是主子又如何?到头来人人欺她辱她,一步步的踏入绝境,凄凄凉凉的枯槁在被人遗弃的角落!

  今世,绝不再要这样的命运!

  “别怕,慢慢学,谁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要吃人,怕什么呢!”桑婉捏了捏她的手腕,鼓励的笑道。

  “大奶奶说的是,顶多叫人笑话几句罢了!”柳芽见她如此心中大定笑了笑,目光闪闪。

  主仆二人目光相接,各自暗暗下了决心。

  时凤举出了宁园,便急忙往书房行去。

  “芳儿!”推开门,便看到顾芳姿站在大书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账册,那柔弱而坚强的倩影看得他心中一软一怜。

  “大表哥!”顾芳姿眸中一亮随即平静了下去,面上乍然而现的光彩一下子又沉寂了下去,搁下账本,朝时凤举投来勉强一笑。

  “芳儿..”时凤举情不自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舌头似有千斤重,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芳姿也没有说话,柔顺的依偎在他的怀中,抬手轻轻圈住了他的腰身。

  “大表嫂,人挺不错的。待人温柔和气,长得也端庄漂亮,那通身的气质更不必说了,到底是秀才的女儿,知书达理,举止有度,不比我们这种浑身铜臭,俗人一个。”片刻,顾芳姿轻轻挣开了时凤举的怀抱,勉强笑着柔声说道。

  时凤举见她明明一副吃醋的模样却故作大方说这种话,似嗔似怨的俏脸比之平日另有一番动人之处,不由心中又爱又怜。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真的吗?”说着抬头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唔,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你!”顾芳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明知道他这么说是逗自己玩,可心里仍然涌上了一股难言的酸楚,又难受又委屈,扭身跺脚,鼻音窸窣起来。

  “怎么哭了!”时凤举从前就爱逗着她玩,没想到这一次她这么不禁逗,一句话就哭了,当下也慌了手脚,忙哄她道:“芳儿、芳儿,别哭,别哭了啊!我那都是逗你玩的,当不得真的,你怎么就哭了呢!好芳儿,你知我不会哄人,快别难为我了,乖,啊!别哭了别哭了!”

  顾芳姿娇娇的哼了一声,扭着身子垂着头依旧不肯回转,待他哄了半响才佯气道:“这种话也能开玩笑么?你,你明明知道人家——,怎能用这种话逗我!”

  时凤举见她好了便笑道:“还怨我?还不是你起的头?你倒说说,你那些话中听不中听!”

  顾芳姿一下子没了言语,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唇角一勾轻笑着啐道:“你这个人,就会气我,就会欺负我!我,我也是傻,心甘情愿叫你欺负了去..”说到后来转而娇羞,声音也轻轻的低了下去,小女儿的忸怩之态无不动人。

  时凤举心中温温软软的,轻叹着柔声道:“往后,莫要再说傻话!芳儿,我不会负了你!”

  顾芳姿心中一甜继而又忍不住有些发酸不满,心道你不会负了我?你不会负了我还不照样取了桑婉进门!你若当真不会负了我,为何不退了这门亲事?至于桑婉的名声会不会受影响、桑家会怎样,与你何干?与时家何干?

  顾芳姿心中这么想,面上却是笑得甜甜,粉颈低垂柔柔的“嗯”了一声,抬眸含情脉脉的凝着时凤举道:“大表哥,有你这句话我便够了,我这人心眼儿实,这话我是要记一辈子的!”

  “是,一辈子。”时凤举微微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顾芳姿凝着他的目光忽然闪了闪,波光流动,神采潋滟,却是带着淡淡的疑惑和不解。

  时凤举没出声,只是朝她挑了挑眉,同样带着不解。他和她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她若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好了,还用得着犹疑?

  “其实大表嫂人真的不错,”顾芳姿看懂了他的意思,便开口缓缓说道:“大表哥,你,你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欢喜的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时凤举诧异了,“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心里只有她,这么些年只想着她、念着她,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她怎么能这么说!

  “好了好了,就当,就当我说错了还不行嘛!”顾芳姿见他面上神情微冷,显然是生气了,便不由得有两分后悔,暗悔自己莽撞多心了,一个劲的道歉。

  可是,她的心里依然留存着疑影儿。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她太了解时凤举了,婚期定下之后,尤其是娶亲前那几日,时凤举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神情也冷得出奇,可是今日,那样的神情状态完全消失不见了!他眼底的平静和坦然自若,令她很不安,隐隐的有一种抓不住的恐慌感觉。

  既然这门亲事乃逝去长辈所定,桑婉进门已成定局,她顾芳姿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她并不担心害怕,因为时凤举不是个负心薄幸的人,她和他这么多年的感情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桑婉的到来而改变!哪怕这个桑婉是绝色天仙也不会!

  就算她进了门,就算他们做了夫妻又如何?战争才刚刚开始呢,不到最后,谁能说她输了?

  可眼下看来,似乎是她太掉以轻心了!

  “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时凤举轻叹着瞪了她一眼。

  “人家还不是因为在乎你么!”顾芳姿撅撅嘴撒娇,“你,你真的不会对她动心、不会喜欢她吗?”

  “不会!”时凤举答得斩钉截铁。

  顾芳姿的心顿时又飞起来,“你,那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时凤举一怔,瞧着水眸盈盈满是期待的佳人,下意识的便想告诉顾芳姿他和桑婉的约定,好不容易终又忍下了。不是他不相信顾芳姿,而是他素来笃定,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是秘密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反正,一年半载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也不差在这一时。

  等将来给她一个惊喜也不错!

  想到此,时凤举生生的忍住说出来的冲动,凝着顾芳姿柔声微笑道:“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负你。”

  “嗯!”顾芳姿虽有些失望心中仍是欢喜的,重重的点了点头,笑靥如花。

  二人又诉了一会衷情,顾芳姿便半认真半玩笑的道:“那,大表嫂好歹是刚进门的新媳妇,你,要不要回去陪陪她?”

  迟疑的语气很好的表示了自己的不舍和不愿,温和的话语又展示了自己的大度、识大体,她就是要他看到她的好。

  “不用。”时凤举摇摇头,想也没想的说道。他和她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对于这一点两人皆心知肚明,想必她也不会愿意他在她身边转悠吧?

  顾芳姿听到他这么回答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可面上的戏份却要做足,秀气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蹙,柔声细语劝道:“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大表嫂才刚刚进门,下人们惯会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的,这一来岂不是——”

  时凤举一下愣住,突然就醍醐灌顶的“顿悟”了。

  不错,她还要在府上生活一年半载,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若她一刚进门自己便如此“冷落”她,她又是没有什么可仰仗的娘家背景的,这未来的日子怎会好过?

  时凤举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张柔和恬淡中带着丝缕无奈的脸庞,想起从娘那里出来时她那声带着祈求的“大郎”,想起她“哎哟”一声扭了脚的欲言又止,想起入了宁园后她抢在他前头说的那番话!

  时凤举一下子明白了!她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不便同自己直言。而自己自打在正厅那里见了表妹的眼神后心中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竟生生的忽略了!

  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时凤举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她那么识大体,主动开口解决了困扰他多年的大难题,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不承她的情啊!

  放弃时大奶奶的位置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可她依然这么做了。时凤举过意不去的同时,忍不住有些暗暗的懊恼,早知她有此心,这门亲事他就该态度强硬的请求娘同意退了!也省得闹到如今这地步。

  不过,时凤举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祖父的遗命传给了爹娘,爹临终前又慎重的交代了娘一遍,以娘的脾性,是断不可能答应便是了。

  “大表哥,你..你怎么了?”顾芳姿见他听了自己这话神情变得复杂起来,脸色也变了又变,不由得暗自懊悔。

  好不好的,多这个嘴做什么!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没什么!我还有些账册要对一对,你去娘那里陪娘说说话吧!看看娘那边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时凤举笑了笑。

  喜事过后,府中多多少少有需要收尾忙乱的事情。

  “恩,那我先去了。”顾芳姿点点头,临走又道:“眼看就快中午了,你别又忙活得忘了用饭!”

  “恩。你去吧!”时凤举点头笑笑。

  顾芳姿只得转身离开,心中却没来由的有点怅然。若是以往,他应会留下自己一道用饭,然后两人再一道过去姨妈那里坐坐说话的!

  顾芳姿刚刚离开,时凤举略一沉吟便唤来了小厮长欢,“去宁园说一声,等会儿爷回去用午饭。”

  长欢诧异的僵了僵朝他望过去,对上他怒目瞪来的眸子吓得慌忙收回了眼神,“是、是!”

  出了书房,顾芳姿带着丫鬟兰香从花园中绕道,慢慢一路走一路想着心思,忽然掉头朝宁园方向走去。

  “小姐..”兰香脸一白,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小姐要去宁园,是找那大奶奶示威吗?这,人家到底占了正室的名分,小姐这么过去合适吗?会不会吃亏?恩,自家小姐有大夫人和大少爷护着,连府中的少爷小姐们都要礼让三分,想必是不会吃亏的吧?

  “大表嫂进门,我这做表妹的怎么着也得过去问候一二不是!”顾芳姿勾了勾唇,俏脸上扬起一抹高傲的笑容。

  桑婉同柳芽两个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这才和衣躺下没多大会儿,杏枝便进来平平静静的说了大少爷要回来用午饭的事。

  桑婉有些诧异,不过“丈夫”既然这么说了,她当然得有所表示,再不能这么不当回事大喇喇的躺着了。桑婉便温柔的笑着起身,吩咐杏枝道:“既如此叫厨房多做几道大少爷爱吃的菜,且不必急着摆上来,等大少爷来了再摆吧!”

  杏枝得体应答一声,瞧了桑婉一眼又道:“奴婢这就叫人伺候大奶奶梳头洗脸吧!”

  “也好,”桑婉笑笑,点了点头,硬生生的刹住那“有劳”两个字,跟奴婢们说这两个字,人家非但不会感念你的好,反倒会瞧不起你的为人,将来想要在她们面前硬气起来摆主子身份可就难了!这是等级森严的时府,不是桑家所在的杨柳镇。


  “大奶奶!”杏枝出去叫人,柳芽喜滋滋的叫了桑婉一声,激动不已的搓着手,压低嗓音表决心道:“大奶奶放心,奴婢定会用心学着的!”

  桑婉柔柔一笑,“不用急,慢慢来!”

  她这边才刚刚收拾打扮妥当,就听到一名小丫头奔进来禀道:“大奶奶,表小姐来了!”声音里头带着莫可名状的兴奋,其他的丫头听见了,不约而同齐齐的偷朝桑婉打量。

  敢情,一个二个都等着看戏呢!

  “是表妹来了吗?快请!”桑婉暗自冷笑,面上却若无其事轻柔吩咐,好像来的就只是表妹而已。

  其实在她眼中,可不就是吗!

  “大表嫂!恭喜大表嫂!”话音未落,顾芳姿已经带着兰香盈盈进来,双手交叠在左边腰侧,优雅的朝桑婉屈膝行了个礼,娇笑道:“不请自来,还请大表嫂不要嫌弃呢!”

  “怎么会!表妹快别多礼!”桑婉忙含笑亲自扶住了她,引她入内二人一道坐下,一边命人奉茶一边笑道:“倒是想有个人来说说话呢,可巧表妹就来了!我嘴笨,见识也浅,表妹不要嫌弃无趣才好!”

  “哪里!大表嫂太客气了!”顾芳姿咯咯的娇笑起来,二人相视。

  饮了口茶,顾芳姿细细凝了桑婉两眼,关切道:“大表嫂气色有些不太好呢,莫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的缘故?女人家的身体最要紧了,亏什么可不能亏了自个的身子,大表嫂不必顾忌太多,该休息的时候得好好歇着!姨妈是极好的人,待人最和气不过,断断不会挑理儿的!来日长了,大表嫂您便知晓了!”

  耳听着顾芳姿一声一声娇软柔和的殷殷关切,桑婉感到一阵恍惚,前世,也是如此!她热情得好似一盆火,仿佛掏心掏肺的待她,比时凤举对她要好得多!而关于婆婆的喜好脾性,也正是通过她的嘴说给她的,结果,她照做了,婆婆却越来越厌恶她!

  桑婉想着有些想笑,更多的是佩服顾芳姿。她真的是个极聪明的人,玩弄起小手段来简直游刃有余!她被她牵着鼻子走骗得那么惨,可是偏偏每一次她都能够设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错,所有的错都是她桑婉一个人的。

  “多谢表妹关心!对了,表妹是从哪里过来?”桑婉笑着问道。

  顾芳姿有些诧异桑婉没有趁机打听关于姨妈的事,要知道那可是她的正经婆婆,婆婆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她在这个府中的地位,她竟然一点都不关心吗?还是说,她已经准备好了?

  “刚从园子里来,这天气不错,我正想着给姨妈摘几枝早开的花儿插瓶呢!逛了半响也没见几枝好的,恰好经过宁园便来看看大表嫂你!”顾芳姿笑得一脸亲切。

  “是么!”桑婉眼睛亮了亮,便顺着她的意思笑问道:“原来婆婆喜欢鲜花啊,不知最喜哪一种?”

  顾芳姿见她上道了心中暗喜,便笑着同她说了好一阵,含笑道着明儿再来看她方才告辞。

  桑婉自然是满口答应,说笑着亲自送她出去。对于丫鬟们投射过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她统统视而不见。

  她倒是希望哪个没眼力界胆儿大的在她面前冷嘲热讽几句,那样杀鸡儆猴惩戒几个都不用再找理由。

  她好不好是她的事,相信王氏和时凤举都不会愿意看到府中的奴才爬到主子头上没规没矩。

  午饭时候,时凤举果然来了。时间点掐的很准,正正对着府上的午饭时间,饭菜从厨房提过来都不必用注了热水的食盒保温,直接端上了桌子。

  “刚刚在书房处理了点事情。”时凤举咳了一声,淡淡说道。

  桑婉愣了愣,这算是向她解释那会儿急匆匆的出门所为何故吗?

  不过,他的好意她当然不会不领情,更重要的是,这话让下人们听到了就好。

  桑婉轻轻的点头“哦”了一声,说道:“大郎辛苦了!午饭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你喜欢的菜肴,多用些吧!”

  时凤举见她笑得温温雅雅,闲适自然,随和得就好像真的是一家人一般,心中那点别扭也不觉渐渐消失了。不错,他别扭不自然个什么劲啊?他们昨晚已经把话说开,坦然相对有何不可?

  “吃饭吧!”时凤举便笑了笑,目光扫了一眼膳桌,八菜一汤果然都是自己喜欢的,便说道:“往后不必如此,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叫人做了就是!不必光顾着我!”

  桑婉微微一笑,一边坐下一边道:“我可没什么特别喜好,我们桑家可讲究不起!”

  时凤举一愣,笑笑不再多言。桑家的情况他当然知道,他没想到的是桑婉会当着他的面将这话说得如此坦坦荡荡丝毫不见羞窘困迫,倒叫他心中暗服两分。

  毕竟,这种话便是个男人轻易也说不出口的,她这般的性子,难得了!

  两人用过午饭,时凤举便命杏枝将宁园的奴仆们都叫进来拜见大奶奶,将来这就是她生活的一方天地了,他总不能让她过得像个样子,不能叫人小瞧了她去。

  桑婉甚是诧异,实在不知时凤举出去一趟究竟着了什么风魔,居然转了性子的主动为她着想起来!当然,她乐意之极!

  时凤举一表了态,宁园上下的丫鬟婆子们对桑婉立刻便恭敬了几分,好些人因为先前的无理甚为忐忑,担心新大奶奶会怀恨在心给小鞋穿,越发加了几分殷勤和小心翼翼。

  桑婉命柳芽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拿了出来,是一个个颜色各异、绣着各种吉祥图样缀着流苏的荷包,荷包中装着散碎的银子。桑家如今的日子混个温饱勉强有余,桑婉的见面礼自然也不可能大方,荷包中的银子最多两钱,最少两分,在时家仆人们眼中,实实算不得什么!前世因为这个,她便担了小气刻薄的名声,尽失下人之心,如今她能给的,依然是这么点银钱。

  “我这个大奶奶也只拿得出这些了,图个吉利喜庆而已——这话可是实话不是面子情儿上的话!不嫌弃便留着吧!你们好好做事,少不得将来借你们大少爷的家底再好好的赏你们!”桑婉半认真半玩笑的打趣道。

  众人听毕不由得都笑了起来,时凤举也微微的笑了笑。

  众人心中那点子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大奶奶的娘家家底如何她们哪有不知道的?不就是图个吉利彩头嘛!在这院子里当差的,谁会真缺这几个钱?且大奶奶可是放出话来了,来日方长的,还愁没有好处么!

  没见大少爷都默认了这话吗。

  “既然大奶奶都这么说了,今天晚上便叫厨房置办两桌酒席你们去坐吧!告诉厨房银子从我账上出!杏枝,你来安排!”时凤举秉持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良好精神,便也凑趣着笑道。

  众人眼睛一亮,脸上俱是笑颜,难得大少爷给的体面,谁人不喜?一想到这还是大少爷看在大奶奶面子上才这么说的,众人看桑婉的眼神就更不一样了。

  柳芽也十分高兴,笑得比谁都开怀。

  时凤举看到做戏也做得差不多了,跟桑婉呆一块多少觉得有些拘束不自在,便又指着有事出去了。桑婉和众人连忙起身相送。之后,众人便又簇拥着桑婉回屋,比之先前不知殷勤了多少倍。

  桑婉没有放过这个笼络人心的极好机会,同众人说了好一会话才命各自散去了。她不由心中暗叹,前世之事,说到底自己也有责任,太端着、太被动了!若非有那凄凉一死做前车之鉴,也许今生,她也难改那份脾性吧!

  晚间一同在王氏那边正院用饭,少不了两人又是一番做戏,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对她也十分恭谦有礼。王氏见了十分欣慰,频频含笑点头。

  要说这门亲事王氏也曾排斥过,可这样的念头刚刚一起她便又立刻打压了下去,毕竟,这是公公和丈夫的遗命,身为儿媳、妻子,她必须坚守他们的决定。这是她能够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除非桑婉是个缺胳膊断腿的残废或者名闻乡里的恶女子,否则,她是一定会将她迎娶进家门的!至于其他的,也只好暂且放一放了!

  顾芳姿亦有意无意的避开众人的目光悄悄的向桑婉传达着善意和友好,不时的朝她笑得亲切殷殷。她每每笑过来,桑婉便也客气的笑过去,尽管心知肚明她不安好心,可人家做戏她为何不能配合着也做?

  晚上就寝,屋子里又剩下两人时,相对不禁都有些尴尬。

  今夜,外间的小隔断中有值夜的丫鬟,显然时凤举想要如同昨晚那样睡在外间是不可能了。新婚的夫妻,他更不可能去睡书房。

  一时间,他显得比桑婉还要为难。

  “时候不早了!你睡床,我打地铺!”时凤举很快打好了主意,轻手轻脚的从柜子里拿了铺盖往床榻前的地毯上铺着,脱去外袍拉过被子拢住,欲躺下时忽然抬眼看向桑婉,欲言又止。


  桑婉已经上了床,正默默的靠坐在床头看着他忙碌,见他望过来神色微滞,随即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起来,微微的发热,所幸灯光昏暗,时凤举没有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脸色。

  “那个,我,我夜里一般不起夜..”桑婉垂眸小声的说道。

  如果她要起夜,势必会惊动外边的丫鬟伺候,若叫丫鬟瞧见这寝室内的一幕,那就惨了!

  时凤举听了心中一窘,垂下头胡乱点了点,“若起来叫我一声就好。”好让他有时间将铺盖暂时先收起来。

  “嗯!”桑婉小声答应,伸手将轻柔的纱帐拉下,偏身躺了下去,稳稳的躺好。

  耳畔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凤举也躺下了。

  角落里照着红纱罩的油灯散发着淡淡的晕黄的光,一室的静谧流淌,一室的安宁平和。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好。桑婉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锦被,淡淡的香味窜入鼻端,一觉香甜入梦。

  时凤举起得早,桑婉自然也不能再睡。听到时凤举起身,桑婉便也坐了起来,拉过袍子简单穿好,偏身下床,朝时凤举微笑着点点头,“大郎早!”

  “恩,早!”时凤举没想到她的举动,有一刹那的反应不及。

  “大少爷!大奶奶!”杏枝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隐约还有丫鬟们轻碎的脚步声。

  杏枝在宁园伺候了多年,对时凤举的生活习性了若指掌,料到时凤举这时候已经起身了,便轻轻敲门唤了一声欲进来伺候。

  “等等!”

  时凤举和桑婉同时出声,透着同样的惊惶。

  这地上的铺盖还大喇喇、明晃晃的摆着呢,若是叫她们闯进来撞见,那便什么多余的言语都不必说了。

  时凤举连忙将被窝胡乱一抱就要往衣柜里塞去,桑婉见状忙拉住了他,连比带划使眼色示意他放下,悄声道:“我来!”说着忙手忙脚的将被窝抖了抖展平,手掌从上面拂过按压使之平整,之后将它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又将垫褥也如炮制法。

  揉成一团放在柜子里,谁知哪个丫鬟收拾东西的时候会不会打开了看见呢!

  时凤举会铺床,又哪儿会叠好收拾?这种活计少不得女人家来做,反正她是熟惯了的!

  时凤举见她叠整齐了,朝她含笑点头示意感谢,一人一床抱着收入了柜子中,相互看看没有什么破绽,这才同时将心放下。

  “进来吧!”时凤举淡淡叫道。

  “是。”杏枝小声的答应着,轻轻推开了门。

  这日早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伺候的丫鬟们脸上神情似羞非羞,眉眼俱是低垂着,唇角隐隐的带着笑意。

  受这气氛感染,桑婉和时凤举二人也觉怪怪的,偏又不知究竟怪在何处,只好亦一言不发,任由众人摆弄。

  直到后来无人时,柳芽按捺不住好奇心,兴致勃勃的悄声暧昧问了桑婉,桑婉才明白究竟何故!

  居然,众人对他们带着惊慌、不约而同的那一声“等等!”都想歪了!还以为他们在不知做什么好事!

  桑婉顿觉欲哭无泪,仰天无言。

  这日时家商行里有人匆匆而来,没一会功夫时凤举便跟着人去了,说是有急事要处理。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才回来。好在有了昨日他的表现摆在那里,今日他抛下新婚娇妻去自顾忙活,至少宁园的下人们并未因此对桑婉显出什么刻薄讥讽。桑婉自婆婆处请了安回来,便慢慢的用了早饭,在宁园中散步赏花,与丫鬟们说些闲话,悠闲度日。她的脚跟,算是站住了。

  比前世强,不是吗?前世这一天他也没留下陪她,而是明目张胆的丢下她一个人离去,独留她一个人不知所措、张惶无依。

  “大奶奶,您的嫁妆库房那边叫个人去清点一下呢,清点好了好给您送到宁园来!”一名媳妇进了宁园上前陪笑道。

  桑婉没有什么陪房,只得柳芽一个陪嫁丫鬟,她的嫁妆要清点,也只有柳芽一个人能用得上。

  桑婉闻言便点点头,唤了柳芽上前吩咐几句,将嫁妆单子给了她,让她一样样同库房那边对好了。她的东西虽然不多,也没什么特别值钱之物,可也是哥哥嫂子尽心尽力帮她置办的。

  柳芽答应了,便向那媳妇子陪笑道:“劳烦嫂子带路,请吧!”

  那媳妇子却没挪脚,斜着眼将柳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转,向桑婉陪笑道:“大奶奶还是派个经过事得力的妈妈去吧,这,这可是清点嫁妆呀!”言下之意是信不过柳芽一个小丫头。

  柳芽气得脸色顿时就白了白。换在往日听了这话,柳芽早跳起来同人争辩了,可想起昨日桑婉才说过的话,她狠狠的压了口气,垂着眉眼没有搭腔。

  桑婉心中也有些不自在面上却没显示出来,依旧和气的微笑着,再开口时语气却威严决断了几分,“就让柳芽去,放心,她认识字,不会误了事!更不会耽搁了你的差事!”

  那媳妇子听得脸上一热,假笑道:“大奶奶说哪里话!大奶奶说行那便行,奴婢不过白问一句罢了!到底是书香门第,连个小丫头都识得字,啧啧,果真能干呐!”

  桑婉听她这夸不像夸、讽不像讽的话手心一紧,微笑颔首道:“那便快去吧!早去你也好早交差。”

  说着,朝柳芽使了个眼色,柳芽又狠狠的吸了口气忍下恼火,努力的挤出笑容,努力的跨上两步,努力的伸出手去拉了拉那媳妇子,和气的笑道:“嫂子请吧!”

  那媳妇子没了话说,只得告退,领了柳芽去了。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桑婉的目光闪了闪。如果背后无人撑腰,如果不是受了什么嘱咐,一个媳妇子胆子再大也不敢当众向她没规没矩的说三道四。柳芽那丫头,到底道行太浅了些。

  再说柳芽随了那媳妇子一路走去,那媳妇子也不闲着,一路慢慢套问她的话,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到的桑家?跟着大奶奶多久了?等语问着,渐渐的又问到了桑家和桑婉,大奶奶家中几口人?性情脾性各自如何?家中几亩地?几间屋?日子过得如何?大奶奶素日都做些什么等等,林林总总刨根问底,恨不得将桑家祖宗八代都调查一番。

  柳芽从前是个话多的,那张嘴叽叽喳喳就没有停下的时候,最好打探消息与传播八卦。若非昨日桑婉的提醒,此刻主动有人跟她家常,她定然傻乎乎的便全盘托出了。可有了桑婉那番话在前,柳芽起了警觉哪儿肯接话?变着法儿的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看似说了许多其实半点儿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反倒不动声色的引导着谈话,从这媳妇子那里反倒探出了好些话来。

  这媳妇子猛然回神感觉不对劲,说话声便戛然而止,悻悻然瞪了柳芽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别闲扯那些没用的废话了,快些走吧!库房那边张娘子还等着呢!我也还有别的差事要做!”

  “哎,宁嫂子!”柳芽脆生生的憨笑着答应,就好像完全不曾看见宁嫂子的脸色。

  看到宁嫂子气闷却不得不憋着的脸色,柳芽心中大乐,心道:该!叫你不安好心!当小姑奶奶我好骗呢!

  张娘子等见过来的是个小丫头也有些诧异,张娘子蹙眉问了宁嫂子几句话,确定之后便也没有多话,一样一样的同柳芽对上了。

  柳芽年纪轻轻便认得这许多字,嘴巴也甜,笑得又灿烂,张娘子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好感,神情也和善了许多,很快便将桑婉的嫁妆同她交代交割清楚了。

  签字画押时,张娘子看到柳芽端正的字体少不得又赞了两声,直夸大奶奶家果真名不虚传云云,柳芽听毕满脸是笑的谦虚着。之后张娘子便带着人走了,柳芽则看着从外院叫进来的二十来个小厮并一群粗使丫鬟婆子们将这些东西挑的挑、抬得抬往宁园送去。

  这本是极简单的一件事,桑婉也并没放在心上,谁知一名小丫鬟急匆匆从外边奔了进来,急急说道:“大奶奶,大奶奶不好了!柳芽姐姐跟人吵架快要打起来了!大奶奶,您快过去看看吧,柳芽姐姐怕是要吃亏!”

  桑婉吃了一惊,忙问何故?

  那丫鬟面露为难,便道:“奴婢,奴婢也没听清楚什么,就是看到有人将大奶奶的嫁妆掉地上了,柳芽姐姐便同他们吵了起来,不晓得说了什么,柳芽姐姐都哭了!”

  桑婉脑门一阵眩晕,这个柳芽,真是不省事。明明她已经千叮万嘱了,她怎么还这么冲动,这里是时家,不是桑家,她这个样子将事情闹得大了起来,将来的日子怎么好过!

  可到底是自己的人,桑婉不能不管她,当即便带着杏枝、红叶等一道急急赶过去。

  桑婉到的时候,看到王氏身边的心腹妈妈姜嬷嬷已经在了,正在气哼哼的吩咐着什么,不由心中一惊,慌忙加快了脚步。

  “哟!大奶奶也来了!”姜嬷嬷也看到了桑婉,当下上前陪笑施礼,谴责的目光朝周围扫了一圈,似在怪哪个不省事的跑去跟桑婉多嘴。


  桑婉见事情显然已经让姜嬷嬷给处理掉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察言观色见姜嬷嬷神色间略显不自在,她便识趣的没有直问出来,微笑着抬了抬手向姜嬷嬷笑道:”嬷嬷多礼了!”说着朝柳芽瞅了一眼笑道:“这个丫头头一遭办事儿,我见她这么久了还没回去生怕她不懂事惹出麻烦来便过来瞧瞧!嬷嬷您——”

  说毕,桑婉疑惑的朝姜嬷嬷瞧了过去。

  “呃,老奴,老奴也是路过,看见他们一点小误会便说了几句,已经没事了!老奴得回去伺候大夫人了,大奶奶也回去吧!”姜嬷嬷连忙说道。

  “原来如此,既是小误会那便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桑婉轻轻点头,又向柳芽叹息道:“你这丫头也是个不省事的,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人家,别说是误会,便是真出了什么事,上头皆有管事娘子们处置呢!瞧瞧你,一点子误会怎的劳动起姜嬷嬷来了?好在嬷嬷是个热心和善的,才不同你计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姜嬷嬷一口将事情定性为“一点小误会”那就是一点小误会,不会是别的!姜嬷嬷哪儿是那么闲的人,桑婉自然不信她好巧不巧的刚好经过,她的背后,是婆婆王氏,她的意思当然也是婆婆的意思!

  既然是误会,她便没有必要明着细问了。不然,岂非公然同婆婆作对?

  柳芽明白了桑婉的意思,当下也没解释,垂着头认错:“都是奴婢的错,劳烦姜嬷嬷,还请嬷嬷别往心里去!”

  “哎,怎么会呢!可当不起这话!”姜嬷嬷忙笑了笑,终于放了心。

  桑婉便笑道:“那么便不耽搁嬷嬷的功夫了,嬷嬷请吧!”

  “大奶奶您也回去吧!”姜嬷嬷亦笑着抬了抬手。

  桑婉便不再多言,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吩咐柳芽带人跟上,自己同杏枝等先去了,姜嬷嬷那边见她去了也自离去。

  嫁妆尽数收进了宁园西跨院的小库房中,桑婉留下柳芽说话,这才知晓了来龙去脉。

  原来,有两名抬箱笼的小厮下台阶时不留神将箱笼摔坏了,里头的一箱子细棉布、细葛布、素绸滚了出来。柳芽见了自然忍不住说了两句,叫他们赶紧将东西收拾起来。那两人满脸的不情愿,收是收了,收拾的时候却故意使坏将那些布料用力在地上擦过,或者“不小心”用力踩上了大大的脚印。柳芽又气又急,便让他们小心些。

  那两人听了这话反倒来了劲,不酸不凉的小声嘀咕讥诮起来,说什么这种布料只配给府上的马夫穿,只配用来擦地当抹布,毁了就毁了什么打紧,横竖将来也用不着!还打趣着问柳芽,“难不成大奶奶将来还穿这种货色做的衣裳不成!”

  柳芽气得脸上涨得通红,旁边看热闹的仆人们却都大声嘲笑起来,七嘴八舌的戏谑着,说了好些更听不得的话。柳芽恼羞之极,便忍不住同他们拌起嘴来,差点儿叫那些尖酸言语给气得哭了。

  桑婉听毕手心紧紧的攥着,捏着手里的帕子,微微发抖。这时家果然上上下下长着一双势利眼,抬箱笼的小厮仆妇都敢明目张胆的奚落她的贴身丫鬟,下一步欺负到她的头上也不是不能的事!

  “小姐,奴婢是真念着咱们桑家的好!”柳芽泪眼汪汪,瞟了一眼屋内锦绣堆围、金尊玉贵,涩涩叹道:“这儿再好,也不是咱们家!”

  桑婉何尝不觉委屈、压抑,可是,已经进了时家的门,还能怎么样?这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要么,像前世一样,一步一步的退缩、畏怯最后凄凄凉凉的死在角落里,无人在意,无人问津!要么,努力一搏,尚有一线生机,破茧成蝶。

  “好了!不就是几句闲言碎语嘛,我都不放在心上你委屈什么呀!”桑婉心中苦涩低沉之极,却不得不振作精神,打起笑脸劝着柳芽,同时也给自己信心。

  “小姐,”柳芽望了她一眼轻轻说道:“奴婢只是替小姐委屈!咱们桑家虽然不富裕,可也算是衣食无忧,小姐您何时受过这种冷言冷语,这些人说话,真正是比刀子还利,这城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柳芽说着恨恨。

  桑婉叫她逗得“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没有关系,咱们过自己的生活,不是过给他们看的。闲言碎语听过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柳芽,别人怎么看咱们咱们管不着,咱们自个可不能瞧不起自个啊!总有一天,等咱们扬眉吐气了,再叫他们看看!”

  “对!眼下一时算的了什么,我就不信了,还能一辈子叫他们瞧不起!哼,若叫他们跟咱们掉个个,怕是比咱们还不如呢!”柳芽挺了挺胸,下颔一扬。

  “这么想就对了!”桑婉忙道:“你下去好好想一想,这事你哪里做错了,如果将来再碰上类似之事,又该如何处置?”见她神色间略有不服,桑婉便轻叹道:“你自己想想,这事你那样同人争辩,能起什么作用?”

  柳芽神色顿时一滞,不错,虽说物不平则鸣,可鸣的时候也得分场合、分对象,不然不过是自取其辱、自讨没趣罢了!就好比这一次,她的争辩显得那样苍白而无力,没准还让人当成笑话传说呢!

  “奴婢,记住了!”柳芽轻轻的说道。

  桑婉点点头命她下去休息,暗暗琢磨着此事,下意识的又想到了顾芳姿。不怪她多疑,实在是顾芳姿的为人太值得她疑了!

  正院那边,王氏听完姜嬷嬷所言轻轻的舒了口气,连说“好险!”。

  桑家是不如时家多已,可桑婉已经嫁入时家便是时家的媳妇,是主子!她丢了脸面时家同样也没脸。

  “她还算是个机灵的,没有多嘴多舌的发问,不然,这事情撕开了说连遮都遮不住!”王氏轻叹着说道。自己的儿媳妇叫自家下人嘲笑奚落,别说对内她都觉别扭,若叫外人知了去,时家在青州城中都不用见人了!特别是那个庄家商行的庄夫人,非得把她笑话死不可!

  那女人就是嫉妒他们时家,平日里没事都能找点茬出来说点什么,得了这个由头,还不可着劲的往大了夸张!

  “下边可都吩咐好了?这事若谁再敢提一个字统统给我打死!那两个多嘴的小厮给我打一顿发配到庄子里做苦力去!再不老实便弄到川蜀林间去伐木!哼,反了他们了!”王氏咬牙怒道。

  “大夫人放心,老奴都吩咐过了。大奶奶也是个明白人!断断不会再提的!”姜嬷嬷连忙说道。

  姜嬷嬷办事王氏自是放心,闻言便点点头,脸色也缓了缓。想想到底不甘心,冷哼道:“儿媳妇有句话倒是说对了!那些个管事娘子、管家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咱们府上怎的有这般不知规矩进退的东西!今儿这是小事,若往后叫这起不长眼的捅了大篓子那还了得!吩咐下去,叫各处都看紧点,过几日叫那些管事都来见我,我要亲自同他们说清楚了!”

  “是,大夫人!”姜嬷嬷知道自己的主子最是个好面子的,出了这事自然得寻几个人出来承担她的迁怒,这一下子,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王氏心中一口厌恶之气这才真正的消停了下来,沉吟片刻又道:“这事儿媳妇受了委屈了,你说,我要不要赏点什么给她压压惊?”

  姜嬷嬷顿时有点无语,心道您昨儿才喝了媳妇茶、赏了礼物,这会儿这事明明都说了是小误会了,且您压根就没出面处理,没来由的赏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老奴瞧着大奶奶倒是个性子沉稳、识大体的,想必——,呵呵,再说了,今晚大奶奶还得下厨做菜呢,到时您吃得喜欢了再赏她也不迟呀!”

  青州风俗,新媳妇进门次日晚饭要为公婆专门整治一顿菜肴,以示新妇心灵手巧、贤惠能干,有能力操持家务。

  “对、对,我竟把这事给忘了!那就晚上再说吧!”王氏一拍脑门笑道:“等会儿帮我寻一对上档次的金钗出来备着!”

  姜嬷嬷闻言连忙答应着去了。

  王氏到底心急,有些等不及晚上,便叫人去叫了庶女时莲、侄女时蕊一同去宁园坐坐,陪桑婉说说话。

  桑婉看到时莲、时蕊联袂而来时,却是大感意外。

  时莲同她还算有话说,时蕊才刚满十一,还是个娇憨的小女娃,什么都不懂。不过,新媳妇哪有不忌惮小姑子的?桑婉也一样,满脸是笑、欢欢喜喜的起身将她们亲自迎了进屋坐下。

  时莲的生母柔姨娘已经去世,她养在耳根子软又性情不定、生性多疑的嫡母膝下素来谨慎小心,平日里大多时候闷在房里做女红,为嫡母和两位哥哥做衣裳鞋袜,连花园也少去,更不用说出来窜门了。时蕊也是二房方姨娘所出,但方姨娘得时二老爷的宠,时蕊又长得得人意儿,年纪又还小些,性子倒还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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