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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剑神

蒙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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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常读   主角: 沈振衣楚蝎儿   更新: 2022-08-28 13: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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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振衣楚蝎儿《万古剑神》讲的是天下最风流的剑客,名曰沈三公子天下最有名的剑法,唤作万藏剑经天下最强大最神秘的地方,是为弃剑山庄

第1章

精彩节选


天下最风流的剑客,名曰沈三公子。

天下最有名的剑法,唤作万藏剑经。

天下最强大最神秘的地方,是为弃剑山庄。

万藏剑经是弃剑山庄的秘传绝学,而沈三公子,正是弃剑山庄的少主人。

沈三公子从四岁零两个月就开始练剑,七岁便能研读万藏剑经。到十一岁他剑法小成,与上清宫羽道人相斗,一气连攻一百八十五剑,令这位以快剑闻名天下的武道耆宿无法反击一招。

羽道人心服口服地认输,惊叹其为“绝世奇才”。

十四岁,沈三公子凭着堂皇正大的诛绝古剑六式,胜过十大高手中的剑狂左天行,名正言顺成为新一代九幽第一剑客。

——过分年轻的第一剑客。

无数人嫉妒到发狂,但很少有人敢尝试挑战他的剑锋。因为每个人都明白,九幽之地方圆万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沈三公子在剑上的天分,没有人挡得住他如孔雀开屏一般辉煌灿烂的剑法。

他乃是人中之龙。

有人说沈三公子的修为已经直追三百年前创造弃剑山庄的先祖。

也有人说他虽然现在还没有超过,但是不消十年,一定可以抵达历代先贤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甚至有可能达成传说中的武道极致。

——斩月飞仙,踏破虚空!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九个月前,沈三公子与天下第一高手魔宗蓑衣人在赤日岛决战。虽然他穷尽剑法之变,在百招之内刺穿了对手的咽喉,但也被体用不二的灭绝魔气震断了全身十九处经脉。三公子性命无碍,只是一身绝世武学付诸流水,此乃当世武林最大的遗憾。”

解说沈三公子事迹的中年人一声长叹,脸上带着无比沉痛的神情。

聚集在弃剑山庄山门前的少男少女们轰然惊呼,有几个女孩子甚至哇的大哭。她们是为了心目中的偶像而来,没想到竟听闻如此噩耗。

竖在大门口十余丈高的黄铜铸古剑静静矗立,在斜阳下卷起浓厚的阴影,将众人裹挟笼罩在内。

天边似有闷雷滚动隆隆之声,如墨色的黑暗开始在西面的天空印染,大概很快就会下雨。

今日二月初二,惊蛰。

这是弃剑山庄每隔十年开关,招收各门各派资质优秀弟子,广传剑道的大日子。

不知道多少人不远万里,只为了见沈三公子一面而来。然而物是人非,弃剑山庄三百年古剑山门犹在,这位年轻的绝世剑客却不知去向。

“沈三公子不在庄中了么?”

“听说只在后山闭关,但已许久没有人见过他。”

“他会不会给我们授一两堂课?”

“只要能见他一面,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少男少女们窃窃私语,目光都偷偷摸摸投向后山云中飘渺的白塔。

三公子人在何方?几乎每个新来的心里都在问着这问题。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夜深。

后山万籁俱寂。

悬崖下白日汹涌的海潮都已止息,安静沉眠。

此际初春,料峭寒意未消,山顶犹有残雪,唯有不凋的青松翠柏傲然挺立。沈振衣静静地坐在一架木制轮椅上,仰头望着悬挂半空硕大如轮盘的月眼,衣袂在微冷夜风中振动不停。

月色清辉如水。

他便是弃剑山庄的三公子,直到今日,仍只是刚满十七岁的少年。

沈振衣身材颀长,五官清秀,鼻梁高挺,双目神光内蕴,仿若阅尽世间百态。他平日喜着白衣,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并无一丝颓废之气。

沈振衣面前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茶壶咕嘟嘟冒着白气,紫砂壶盖微微颤动,从千里之外鸟绝山运来的冷泉水正在将开未开之际。他脚边草地上摊开一卷经书,书页流动淡黄色隐隐宝光。这是天蚕丝织就的帛纸,水火不伤,可传千年。

要不是有此异像,大概谁都猜不到这随意丢弃在地上的书卷,就是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无上武学宝典——

——《万藏剑经》。

沈振衣手中这一部并非寻常抄本,乃是弃剑山庄传世三百年的原稿,出自山庄创始人沈梦天的亲笔。然而就这么随随便便扔在脚边,犹如不值一文的废纸。

剑经书页上满是信笔涂抹的痕迹,在第二页的空白处甚至画了一副白描的美人儿。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尽得妩媚风流,笔下功底着实了得,正是他偶发顽童心性留下的大作。

沈家列祖列宗看到他这么糟蹋传世重宝,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沈振衣却仿佛理所当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一直端坐不动,潜心思索。直到月眼升到中天,茶壶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水终于开了。

沈振衣懒懒伸手提起茶壶,手腕一抖,一道银色水线从壶嘴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正落在远处黑釉兔毫盏内,顿时溅射珍珠般的白沫。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茶叶是进贡的明前雪芽,一两便价值千金。

摆放茶盏的梨花木案距离沈振衣的轮椅两丈有余,开水在从在空中飞射的过程中自然冷却,等落入杯中时温度恰好。既不至于过烫破坏嫩茶的色泽和味道,又不会因为偏凉而导致茶叶泡不开,香气无法完全散发。

这一招若是被茶道宗师看到,必然叹为观止。但想要用这一招来泡出绝妙茶味,首先就得练成沈三公子这般神奇的武功。这种在两丈开外不漏一滴水的精妙控制力,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沈振衣放下茶壶,闭上双目,享受这极短时间内呼吸中氤氲的茶香。等到香味渐渐淡去,这才缓缓推动轮椅一直到茶几前,拂袖弯腰,伸出颀长白皙的手指握住烫热的茶杯,作势欲饮。

他的动作从容优雅,一举一动之中仿佛都蕴含天地玄奥至理,看着让人赏心悦目,又若有所思。

江湖传闻,从沈三公子每个动作中都能体味到绝世剑法的神韵。

他的背影在懂剑的人眼中便是一部高明剑谱——剑狂左天行曾经如此评价。

突然!

沈振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滞。

瞬间的不自然破坏了连贯如行云流水的美感,让人心生不悦。

一片灰黄的落叶不知从何处吹来,飘飘荡荡飞向沈振衣身前,眼看就要打在他的肩头。但就在进入他身周三尺范围之内的时候,只听得一声轻响。叶子像是被利剑一掠而过,沿着叶茎分成整齐划一的两片,打着旋儿斜斜跌落尘埃。

沈振衣注视着这一幕,轻叹道:“出来吧!你的杀机已现,藏不住的。”

他直面最深沉的黑暗处。

就算如传闻中那样失去了真气,但那种充满杀机的剑意在沈振衣眼中就如黑夜中的火把一样明亮,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但山中依旧一片沉默,并没有人应答。

一只失巢的鸟雀扑簌簌从灌木中飞起,哀鸣着冲入夜色之中,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九个月前开始,平时人迹罕至的后山白塔,平均一个月有三次刺杀,你们不觉得烦么?”

沈振衣的语声平静,倒像事不关己。


每个月三次,九个月就有二十七次。

自从在后山白塔隐居以来,沈振衣面对过二十七拨不同的刺客,每一批刺客的实力都越来越强。十天前的那一次,出手之人已经可算九幽之地的一流高手。此人一双肉掌至少下过三十年苦功,劈空掌力能外放三丈开外,亦足能开碑裂石,绝不是无名之辈。

刺客身份呼之欲出,但并不值得沈振衣花一点时间和心思去了解。

因为他仍旧好好地坐在这儿,那些杀手却全都变成了无名的尸体,从他身后的悬崖坠入大海。

问话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沈振衣仿佛自言自语道:“从你的剑意来看,你已经得了慈悲杀生剑法第三重境界连绵不尽之意,便是六如禅师当年都没你这么早踏入武道第七境。只要收敛心性,苦修十年,就可以与天下英雄争锋。”

“你要是现在转身就走,我可以当你没有来过。”

沈振衣停顿了片刻,又诚恳劝告:“你还不到三十岁,实在有些年轻。要是死在这里,未免稍微有点可惜。”

黑暗中传来一阵无声的颤栗,心性坚韧的刺客再无法保持镇定。

沈振衣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

他的武功进境,他的年纪,乃至于他的身份,在这位形同废人的沈三公子面前洞若观火。

刺客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觉得自己仿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保住任何秘密。

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应该听从沈振衣的劝告,立刻转身逃遁,远远离开面前那恐怖的存在,从此再也不要踏足弃剑山庄。但理性又告诉他,沈三公子再强也已经是过去。一个经脉尽断、无法运用真气之人,再高明的剑法都用不出来。

这是失不再来的良机!

刺客的野心疯狂燃烧起来,来自灵魂的灼痛让他无法再等待。他大吼一声,从藏身处飞扑而出,用尽全身力气,一剑刺向沈振衣的胸口。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凌厉的一剑。

便是山峰,也必被这有去无回的一剑劈开!

沈振衣不避不让,也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反而像是长辈指点晚辈一般耐心教诲道:“你这一剑有了化虚为实、似是而非的几分神韵,只是杀意仍然太重。须知慈悲杀生剑法以‘无心杀人’为要旨。虽要‘杀人’,却要时时刻刻保持‘无心’的状态……”

刺客什么都听不见,他只看到剑尖快要递进沈三公子身周三尺。只要这一剑能够建功,他便能够取代沈三公子成为活着的传奇。

这一刻,他因为自己的野心而盲目,脑中只想着完事之后自己应享的荣耀。

然而下一秒钟,刺客的脸上就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他不敢置信地瞧着手中的剑开始分解,就像刚才破碎的枯朽落叶一般脆弱。

这是让人瞠目结舌的奇景。

随着刺客的冲势,百炼钢铸成的长剑就像是一块嫩豆腐一样,被无形的锐利之物均匀切开。切口平滑如镜,剑刃颤栗着分成两半,就像是丑陋的两头蛇扭曲摆动。

——切口从剑尖到剑脊,再发展到剑柄,再到他的手掌、手腕、手臂,乃至于身躯。

嗤!

风中轻轻脆响,刺客的身体从眉心处裂开,令人惊讶的却是连一滴血都未曾洒出。两爿残躯去势未绝,从沈振衣的身体两侧分别掠过,飞蛾扑火般落入死亡的悬崖。

良久,才传来连续两声扑通声响。

浪花飞溅。

尸体坠入深海。

沈振衣微蹙眉头,低首掸衣,拂去了衣服上沾染的春尘。自始自终,他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年轻刺客死不瞑目,他永远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良久,沈振衣方才拿起茶杯闻了一闻,将茶连杯一起掷去。

“可惜沾染了血腥气……”

“你再晚一天来就好了。”

他语气中略带几分惋惜,侧身推动轮椅下山。

沈振衣平日住在后山的象牙白塔,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回入塔中,塔底两扇铜门无声无息关合。浓重的乌云掩盖了月光,象征光明的弃剑山庄白塔外形变得晦暗不明,像是要溶解在深沉夜色之中。

一切归于宁静。

死人并不影响天气。

第二日是个寻常的晴天,旭日初升,朝霞给白塔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沈振衣一早便抵达山巅,餐霞食气,蕴养精元。当然在许多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一个陨落的少年天才在落寞发呆而已。

最高处坚硬的青石插着一柄铁剑,沈振衣曾恃之技压天下。然而不在天下第一剑客之手,它就只是弃剑山庄弟子使用的制式普通青钢剑。定价一两七钱银子一柄,前宽后窄,长两尺二寸三分,比一般江湖人用的剑略短,也更细。

因为山中湿气重,剑身上已经有了深褐色的斑斑锈迹,毫无光泽。剑穗原本鲜红,经过日晒雨淋而褪色成了枯黄。

九个月前,沈振衣便将佩剑深深插入石板,更手书“剑冢”二字,并拖着伤残之躯,认真祭拜。

弃剑山庄诸人不解其意,父兄也曾拐弯抹角询问,他只是笑而不答。

此后每天上午,沈振衣在看完日出之后,都会顺便祭扫一下这座简陋的剑冢。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沈振衣烧了两盆纸钱,又洒了一杯水酒,对着剑冢发怔良久。

他抬起头的时候,注意到侧面的草丛微微晃动了一下。

沈振衣半闭双目,漫不经心道:“后山白塔是弃剑山庄的禁地,擅闯者要被罚面壁三月。楚小姐怎么老是明知故犯?”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让草丛中藏着的人听清。只听一阵窸窣声响,一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钻了出来,头顶上还沾着干枯的草絮。

红衣少女的神情带着几分尴尬,又想显出满不在乎的神气,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振衣看了她一眼,闲闲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躲在那个不吉利的地方。”

昨晚的杀手,与这位楚小姐隐藏的位置完全一样。

他的尸首,现在正在悬崖下海底喂鱼。


少女撇了撇嘴角,只当沈振衣是在开玩笑。

她叹着气蹭到沈振衣面前,愁眉苦脸,“真被你料中,师姐来弃剑山庄了,昨晚我已与她见过面。”

这位娇俏的少女楚火萝出自烈阳府,烈阳府是九幽之地赫赫有名的武道大宗派。她则是嫡系继承人之一,习得“神火诀”绝学。年纪虽小,天资非凡,早就突破武道第五境“用智”,撇开沈三公子这种不合常理的不论,已经能算得上少年天才。

然而烈阳府有个古怪的规矩,府主的继承人为同宗姐妹二人。她们年满十六之时,便要进行生死擂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楚火萝在擂台上败北,不但失去继承人的资格,连性命都很难保住。而她的对手手段厉害,一直以来楚火萝都生活在阴影之中。

所以这样的武道进境还不能让她满意,每日忧思过重,甚至对于自身武学缺乏自信,导致十成本领发挥发挥不出六七成。

楚火萝口中的师姐,正是处处压制她一头的竞争对手楚蝎儿。

执掌烈阳府的赤火姥姥年事已高,她亦名列天下十大高手,排名还在弃剑山庄庄主沈寿之前。烈阳府武学就算不如弃剑山庄数百年积累传承,但亦有可观之处,弟子本不必来此修行。

楚火萝却担心自己进步太慢,更怕留在烈阳府被楚蝎儿坑害。因此她在数月之前便以一枚烈阳府秘藏的弃剑令,换取了在弃剑山庄学习的机会。

但没想到楚蝎儿也来了。

沈振衣淡淡问道:“你与她交过手了?”

楚火萝更加懊恼,以手捂眼,哀叹道:“昨夜师姐一到弃剑山庄,就来找我试招。我连换五种剑法,都被她‘炎火太极’一式击破,我看我真的活不过十六岁了……”

这五种剑法,正是她从沈三公子处习得。

沈振衣道:“‘炎火太极’原本就是神火诀中最强的守御招式,能贯通天地炽阳之气,在身周形成严密的防御圈。你所学五种剑法都是浅尝辄止,底蕴太薄,就算出其不意,无法以点破面,败在这一招下理所当然。”

他又道:“看来楚蝎儿的武道境界虽然与你相当,但在本门武学的修行上已经比你精深许多。”

沈振衣客观评价,当然在楚火萝看来,这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她垂头丧气,意兴阑珊地从背后掏出一个小巧的食盒,送到沈振衣面前,“这是早上我做的松仁薄荷糕,三公子且尝一块。”

掀开漆木盒盖,沈振衣见盒底瓷盘上叠着五六块精致的小糕点。每一个如婴儿手掌大小,方方正正,颜色像翡翠般透明澄澈,表面撒着松仁碎粒,散发若有若无的薄荷幽香。

“今天这点心做得不错。”

沈振衣称赞,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只觉松软弹牙,清甜可口,松仁与薄荷混合的清香溢于唇齿之间,让人精神一振。便颔首道:“这三个月来,你的武功没什么进步。厨艺倒是见长。其实若得此用心之理,武学之道自然也会突飞猛进,何必假于他人?”

楚火萝哀叹,“你每次都是这样,说话云山雾罩,下厨与武学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赶紧再教我几手杀招,抵挡我那位师姐,免得我英年早逝……”

她来到弃剑山庄已经三个月,一来就违背山庄禁令,偷偷上后山找沈振衣学剑。

沈振衣并无藏私,但凡少女有所询问,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对方犹自觉得不够。所以每次前来,还费心制作美食,希望能拍他的马屁,多学那么一招半式。

沈振衣一眼就看出她的心病,但别的东西可以教,心结却得靠自己去突破。

收了美食的贿赂,沈振衣陆陆续续传她五种精妙剑法。

他胸中剑法千万,再传一门对他而言并无什么关系。只是接触的武学太多,反而不能专精于一,只怕对楚火萝的未来没什么好处。

因此沈振衣想了想就摇头,“剑法实在不能再教了。再教下去,你也难以融会贯通。动手之际不免会有所滞涩,对上专修一门的楚蝎儿只会死得更快。”

楚火萝想起楚蝎儿炎火太极出手之时,以不变应万变的宗师气度,也明白这已经不是招式变化可以战胜的对手,不由更为沮丧。

她愤愤又带着点敬惧道:“要是多给我点时间就好了。但师姐也真放得下身段,为了盯着我以防万一,竟然不惜与一群三脚猫的庸手一起参加弃剑山庄入门试炼。这般心性,我其实真有些怕她……”

楚蝎儿行事与楚火萝大有不同,她一直是天之骄女,气势凌人,总想要把一切纳入掌控。

弃剑山庄早年颁发九枚剑令,持此剑令者到弃剑山庄可以达成一个愿望。三百年间陆陆续续已经回收了七八枚,楚火萝拿到的极有可能是最后的孤品。她借此进入弃剑山庄,楚蝎儿可没法再找出一枚。

斗了半辈子,难得占了个先机,楚火萝原本想着过几天安生日子。楚蝎儿却能够不管不顾地丢下所谓烈阳府嫡传的自尊,老老实实参加弃剑山庄入门选拔。最后顺利过关,说明她亦有过人之处。

之前沈振衣就预言过楚蝎儿必尾随前来,如今已然成真。

楚火萝最怕师姐,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叮咛道:“如今她也来了。三公子你可万不能站到她那边去,否则我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振衣不语,捏起最后一块松仁薄荷糕吃了。

日头已高,他摇动轮椅,起身从山顶上沿着小路下行。楚火萝乖巧跟在他身后,突发奇想道:“要不然干脆你教我《万藏剑经》?学了这门剑法一定不至于输给师姐吧?我也不想争继承人,只要能保得住性命就好了……”

万藏剑经是弃剑山庄的至宝,楚火萝倒也不是妄图染指,只是少年心性随口一说而已。

沈振衣沉吟一阵道:“万藏剑经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武学,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一来这毕竟是山庄传承武道,要学这剑法必须拜入弃剑山庄方可,但我不收徒弟。二来这门剑法乃是穷竭智力之变,见识阅历越广,剑招的威力就越大。于心性单纯的你并不适合。”

听说要费脑子,楚火萝就没多大兴趣。她百无聊赖问道:“都说万藏剑经修炼到最后一层,能够踏破虚空,飞仙而去,是不是真的?”

这种事虽然虚无缥缈,但武林中传得神乎其神,楚火萝也有几分好奇。

“斩月飞仙,天下间的顶级武学哪一门修到极致做不到?”

沈振衣算道:“你们烈阳府的神火诀、魔教的体用不二、六如禅师的菩提心、颠仙的大化梦法……随便算算,都有七八种。”

楚火萝不敢相信,“神火诀也能练到斩月飞仙?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不要看我年纪小便哄我,烈阳府历代祖师不少人将神火诀练到第九重,可没有一个抵达这般境界。”

沈振衣敛容正色道:“武学之道,都必得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是不能强爷胜祖,又岂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说这几种武学蕴含斩月飞仙之理,并不是说它们现有的境界就能做到,而是说他们的路子没错。总得在前人之路上再往前走一步,便可破茧成蝶,豁然开朗了。”

楚火萝木然道:“那还不是白说……”

十六岁之前,她连神火诀已知的最高境界都练不到,更何况是在巅峰之上再做突破。

楚火萝昨晚上见识了楚蝎儿的境界之后更加沉不住气,现在只觉得心浮气躁,哪里能静得下心来?也只有待在沈振衣身边,才能稍微镇定,不欲再去想这些烦心事,便又问道:“斩月飞仙到底是什么样的境界?大家都这么信口一说,可到底如何就算是姥姥都说不清楚,三公子你知不知道?”

沈振衣不假思索道:“斩月飞仙,自然是突破九幽之地武学的极限,以巨大的力量打破头顶月眼,得以进入更高一层的武学世界。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打……打破月眼?”楚火萝骇然,抬头看着一片朗朗青天,挠头道:“这哪是人力所能及?再说月眼乃是真气之源,要是打破了,那不是天下没有人再能修习武道?”

沈振衣沉默,并没有再回答。

这是九幽之地最大的秘密,不可言传。


九幽之地的武道真气,至少有大部分来自于月眼。

上古之时,有大智慧之士拜月修行,呼吸吐纳,因此而得到了“真气”。真气运行于体内,不但能够强健筋骨,滋润脏腑,令人延年益寿百病不生,集聚一处更能造成巨大的破坏力。

此后武道兴起,流传渐广。一代又一代的强者领悟真气的种种妙用,找出许多积累真气的法门,又创造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武学。

可以说九幽之地之所以有此武学盛世,都是因为神奇的月眼所赐也不为过。

沈振衣说斩月飞仙就是破坏月眼,这怎么能不让楚火萝瞠目结舌。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还是无法想象这种力量和境界,只能废然作罢。

“算了,你还是先教我几招保命手段吧……等我活过十六岁,再去寻求武学境界……”

沈振衣忽然侧耳倾听,摇头道:“稍待片刻,有人来了。”

“山庄的人?”楚火萝大惊,赶紧要找地方躲藏。弃剑山庄规矩森严,要是真被当场逮到偷入后山,就算她是烈阳府的人也一样逃脱不了铁大师的惩罚。

“不是。”

沈振衣望着山下,“来人的真气与你同属一脉,大约是你那位师姐兴师问罪来了。”

“楚蝎儿?”楚火萝惊呼,“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沈振衣指了指她的衣摆,上有短短一道极其隐蔽的白线,在明亮的阳光下尚且看不真切,这是用特殊的药物香料留下的痕迹,“被人动了手脚还不知晓,我看她如今比你高出可不止一筹。”

楚火萝面色刷白,身躯禁不住颤抖。

昨夜交手,楚蝎儿无声无息给她衣衫上下了印记,她竟浑然不觉。

不过一会儿功夫,楚蝎儿就出现在山路的尽头。她一身黑衣,同样年纪,身材却要比楚火萝高一个头。容貌亦甚为艳丽,身材更凹凸有致,比之楚火萝的纤细可要丰腴许多。

练武之人,原本就比一般人更健康发育,楚火萝可说是个例。

楚蝎儿远远盯着楚火萝,目光中满是厌恶,冷冷道:“原来你果然是在这里学的剑法,我是白担心了。”

楚火萝一出手就是五种精绝的剑法,楚蝎儿表面上轻松破解,内心却也为之骇然。

弃剑山庄修行一向讲究循序渐进,绝不会一气传楚火萝那么多剑谱。楚蝎儿为了追查她剑法的来历,就在她衣角上抹上了香料,循踪而来。

踏入后山,楚蝎儿就猜是不是沈三公子传剑,如今见到沈振衣与楚火萝在一处,自然心中确定。

“师姐。”

楚火萝忍气吞声,躬身行礼。

“唔。”

楚蝎儿冷淡应了一声,目光在沈振衣的身上一扫而过,别有用心地看了看他的腿,嘴角微微抽动。

她摆出了师姐的架势,不耐烦道:“你浪费府中一枚剑令拜入弃剑山庄,自该用心修习武学,没事跑到后山禁地来玩耍岂是正道?趁早跟我回去。”

楚火萝战战兢兢回答:“我怎敢玩耍,来后山正是为了向三公子学剑。”

“学剑?”楚蝎儿嗤笑,“就是昨晚你那几招华而不实的剑法?不得言传身教,单看剑招,你怎能体悟其中精妙之处?被我一招尽数破解,你还不幡然醒悟么?看来你真是打算自暴自弃,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了?”

沈振衣听得出来,她连续质问,语气中隐含威胁,绝非真心想劝楚火萝迷途知返,分明就是为了打击对手的自信。

果然不愧是烈阳府的传人,动手之前,先以言语动人心志。要是楚火萝真信了她的话,气势上就天然低了一头,日后擂台交手,绝无胜理。

楚火萝有些心虚,咬牙道:“三公子所传剑法绝妙,只是我学得不好。等我练成了他的绝世剑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哦?”

楚蝎儿高傲地抬起下巴,斜睨沈振衣,“我就奇怪,师妹你急吼吼跑到弃剑山庄为了什么。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翻身的底牌,没想到是巴结上了这个废人。”

“他当年是天下第一剑客,现在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想靠他?白日做梦!”

她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无辜遭受池鱼之殃的沈振衣一扬眉,哑然失笑。自从与蓑衣人一战以后,就算是弃剑山庄中人明里暗里也常有类似的冷言冷语,他倒是并不在意。

对楚蝎儿的心理,沈振衣也能揣测一二。她心高气傲,只怕早就不满沈振衣压同辈人一头。见他落魄,便毫不客气地落井下石,言辞如刀。

楚火萝却脸涨得通红,大喝道:“不得对三公子无礼!他剑法通玄,岂是你可以妄加揣度?”

她自小对沈三公子敬若神明,更带着少女的憧憬。

这次前来弃剑山庄,固然是病急乱投医,但楚火萝心中还是抱着幻想。

亲眼看到沈振衣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楚火萝的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她明知没什么大用,却还缠着沈振衣学剑,是心里一种微妙的情愫在作怪。

如今听到楚蝎儿侮辱沈振衣,楚火萝只觉得心中刺痛,连平日对楚蝎儿的戒惧都不顾了,高声驳斥。

楚蝎儿秀眉一挑,冷笑道:“为了个野男人,你倒是脾气见长啊。要是一年前,我连在三公子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可惜今非昔比,我偏要无礼,你们又能如何?”

她蛮横向沈振衣轮椅的侧面推去,竟是想将他推出山道。旁边山石崎岖不平,轮椅一倒,沈三公子不能站立,非得摔个滚地葫芦不可。

“不要!”

楚火萝惊呼一声,飞扑到沈振衣面前。双袖一招,宛如火焰飞腾,正是神火诀中的精妙招式。

她平日根本不敢主动与楚蝎儿动手,这时候脑子一热,忽然忘了惧怕。

楚蝎儿看她出手也微微一愕,旋即一声嗤笑,“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还想要挡我?昨夜你已完败,现在想起本门武学了?”

她不退反进,右掌拍出,带着一股炽热劲风,毫不留情。

楚火萝抵挡不住,身子一晃,只觉得胸口气息逆冲,情知师姐已是下了重手。要是平日她早就找机会落荒而逃,但此刻身后就是沈振衣,又怎能退避?

纵然楚蝎儿不至于在弃剑山庄杀伤沈振衣,但她只须将轮椅掀翻,以沈三公子的骄傲性子又情何以堪?

想到此处,楚火萝一咬银牙,闭上眼睛,双手一环。使出并不纯熟的“炎火太极”,要正面硬抗楚蝎儿的巨火掌力。

“既然要自寻死路,我就成全你!”


楚蝎儿暗中窃喜,平日楚火萝怯生生的却滑不留手,就算被自己逼着动手也必然一触即走,不会给她造成重创的机会。没想到她为了一个废人昏了脑袋,楚蝎儿当然不介意一劳永逸提早解决问题。

她掌上再加三分力,更悄悄用了阴火暗劲,想要一举伤了楚火萝的肺腑,让她的伤势缠绵难愈,那么一年多之后的擂台也就没有再比的必要。

楚火萝只觉得压力陡增,双臂难成环形,神火诀真气不能贯通,手腕撕裂一般疼痛。心头一怯,力道愈发弱了,心中惊惧非常。

我要死了么?

脑中一片昏乱,但眼角余光瞥到身后的沈三公子的身影,楚火萝胸中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悍勇之气,拼着前臂骨的剧痛,硬生生双手交叉,化作浑圆之形。

轰!

刹那间她身周恍惚有白色的光焰闪动,如封似闭,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了神与意合的气势。炎火太极,流转不停,中圈隐隐仿若有龙啸之声,正是这一招的极高深境界。

“这小姑娘的天资,确实在她师姐之上,只可惜这心性……”

沈振衣暗叹。

楚蝎儿看到楚火萝突然爆发,也自一惊,不过浑然不惧,自信必可将其击破。她大喝一声,双掌交错连环,正拍在楚火萝如环形封闭的双臂上。

楚火萝吃痛,闷哼一声,心中恐惧难消,刚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散。炎火太极自然溃不成军,她只觉排山倒海的巨力涌来,自度必死。

楚蝎儿也没料到她是个空架子一触即溃,冷笑一声,并无丝毫收力的打算。

她气势凛然,一往无前。这两掌要是打实,楚火萝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呼!

并没有预料中击破肉体的闷响,而是打了个空,只有掌风呼啸之声。楚蝎儿掌力落空,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难受,定睛细看,面前却已经换人。

沈振衣不知何时绕到了楚火萝面前,而楚蝎儿的手掌正在他面门前两寸。明明相隔极近,偏偏已到极限,掌力无论如何也递不过去。

楚蝎儿心中骇然,她嘴里说得嚣张,但对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还是抱有戒惧之心。几乎不加思索的向后小跳了一步,摆出防御的姿势。旋即才想到沈振衣早已经脉尽断,根本不可能出手,不由因下意识的反应而臊得满面通红。

“小女孩儿打架,不要损伤了后山的桃花。”

沈振衣态度从容,指了指身后的一株老桃树,枯朽的树身上抽出了新枝,嫩绿的叶芽已现。再过几日,大约就会开花。

楚蝎儿心头凛然,总觉得他平淡的语气中有种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再无动手之意。

难道沈三公子并不像外人所说已经武功全废?

哪怕他还能施展一丁点儿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

她当机立断,又退一步,冷哼一声道:“让三公子见笑了,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不成器的师妹而已。”

明明一开始她是冲着沈振衣动手,楚火萝阻拦,两人才动起手来,但她就能够信口雌黄。

沈振衣没有理他,只淡然道:“你们要比试,自有地方,不必扰了我的清静。”

他看着老桃树,手指如同剪刀一般裁下一截冗枝,握在手中,比了一个姿势。

楚蝎儿再退三步。

她惊魂未定,只觉得这一截树枝蕴含着可怕的剑意。这个出手的姿势,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刚才的杀招破去,还能顺便要了她的命。

这是何等样神奇的剑法?丝毫不因为这只是一截树枝,握在一个废人手里而有所失色。

楚蝎儿想走,但却发现自己的膝盖酸软得没法打转,牙齿也不住轻微碰撞起来,脸色像死人一样白。

这时候沈振衣垂下了树枝。

“杀气还是未能尽数收敛啊……”

他轻轻叹息,又道:“弃剑山庄的新弟子,一直都会有排名。你们同宗姐妹,不必生死相残,就按照剑山庄玄榜名次来分出胜负吧。”

沈振衣的素来轻声细语,不愿意多浪费半分力气,却每个字都不容辩驳。

楚蝎儿整个人都是软的,只能麻木点了点头,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你可以下山去了。三月之后,便是分胜负之时。”沈振衣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楚蝎儿如蒙大赦,转身就跑,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三公子你的武功未失?”过了许久,楚火萝才爆发出一声大吼。

那你还每天装模作样坐个轮椅?想到刚才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地要保护天下第一剑客,楚火萝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烧。

“也不是。”

沈振衣摇头,“借着重铸经脉之机,我这九个月来蕴养剑气,以求更进一步。只到现在才勉强做到收敛杀气入体。如若不然,刚才你师姐对我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剑气,他似乎还很不满意。

之前来刺杀他的刺客,就是倒霉的一头撞上了散布于沈振衣身周的锐金剑气,这才平白丢了性命。

不能收放自如的武学,沈三公子当然觉得还不够。

楚火萝目瞪口呆。

“先不说这些。”沈振衣转了话题,“我刚才帮你震慑住了你师姐,算是谢谢你这几个月的心思。但此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解决。”

楚火萝两眼放光道:“公子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剑气,教我教我,那我还怕她什么?”

沈振衣淡淡扫了她一眼,“以你的天资,若是二十年内神火诀有成,踏入武道第八境,再废去真气重修,这一门剑气之法或许有三成练成的希望。”

武道第八境,那不已经是当世巅峰?还要废功重修?

武道第一境守拙,第二境若愚,第三境斗力,第四境小巧,第五境用智——这就是楚火萝现在的水准。

然后是第六境通幽,第七境具体,第八境坐照——当世高手,寥寥几人而已。

今年天榜十大高手排名最末的九宫山智缘道人,三十年来还停留在武道第七境,对于第八境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如果有人能够练到武道第八境,早已经是一方宗师,还用的着费劲重修?

何况还只有三成练成的希望!

大约也只有你了……楚火萝无奈摇头,她可有自知之明,这一门剑气之法实在无福消受。


“那我凭什么与师姐相争?你是想让我在弃剑山庄弟子排名中直接输了这场比斗,免得师姐再想杀我?这主意好像也不错!”楚火萝自作聪明一拍手,觉得要是能这样和平收场,对她来说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沈振衣又看了她一眼,“楚蝎儿为人绝不会留后患,她若是继承了烈阳府,怎么可能留下你这个隐患?”

怪只怪你天资太好。

沈振衣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俩姐妹的心思。

楚火萝天性善良,武道资质更是胜过楚蝎儿,因此楚蝎儿才怕她,也恨她。如果不将她置于死地,楚蝎儿绝对不会放心。

这样的人,沈振衣曾经见过许多——这可称之为枭雄心性。

“是啊……”楚火萝也并非不明白,她苦着脸道:“你说得没错,要不然我早就认输投降,何至于到现在?”

“所以——”

沈振衣轻轻摇动轮椅,碾着石板发出格棱格棱的声音,目光望着空中云海,“想要不分生死,你就必须得胜过她。而且,要远远的胜过她。”

“人只有对接近的东西才有渴求和嫉恨,但若是你高高立在云端,她剩下的就只有仰望。”

“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教你武道。”

“啊?这能做得到么?”楚火萝从未想过有这种如梦似幻的解决办法。

“不过期限只有三个月。”

沈振衣有言在先,他并不收徒弟,只是因为刚好事情在他面前发生。楚火萝总算也在他面前卖了三个月的殷勤,因此就指点一二。

至于三个月的指点是不是能让性子绵软的楚火萝一举超越楚蝎儿,甚至远远将她抛开,他似乎从未怀疑。

弃剑山庄的新弟子排名,是根据他们本身的武道境界与入门试炼成绩进行。楚火萝因为未曾参加过入门试炼,仅仅因为武道第五境的修为而排在百名开外,而楚蝎儿却列名中游。

从第五境用智到第六境通幽,算是二流人物到一流高手的分野,也是年轻人的一道坎。这一批的新弟子中,大多数人都集中在这个境界,但也有不少人已经跨过门槛,踏入武道第六境。楚火萝与楚蝎儿年纪偏小,在几乎等于是全天下选出来这一批青年俊彦之中也不能算特别出挑。

毕竟拜入弃剑山庄的年龄限制是三十岁,有许多人成名已久,只是为了见识更高明的武学,才会投入山庄之中。

“如今的弃剑山庄玄榜第一是周文子,此人出身武林世家,原本又是上清宫俗家弟子,得两家武道真传。曾与大公子并称武林四公子,现下已经武道第六境巅峰。只差半步便可突破到第七境……”

资料都是现成的,不过作为弃剑山庄的少主,沈振衣却从不关心,还得楚火萝来向他报告。

楚火萝说及的大公子,便是沈振衣的长兄沈白鹤,他比沈振衣年长十岁,也曾少年成名。武林四公子被目为新一代的后起之秀,日后必入天榜十大高手。

然而沈三公子崛起之后,这些人的光芒迅速黯淡,如今这个名号,再也没什么人提起。

在沈三公子面前,连“公子”这个名号都有些不敢动用。

周文子投入弃剑山庄,大概也是因为想见识一下万藏剑经的神妙——他对沈白鹤一向不服气,对沈三公子却不能不服气。

“他竟然也来了。”沈振衣对此人也有印象,点头道:“等翻过明年,他就可入地榜了。”

弃剑山庄天、地、玄三榜,论尽天下英雄。

天榜记录九幽之地的所有成名高手,位列前十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去年的榜单天下第一是魔宗蓑衣人,第二则是沈三公子。

不过今年两人双双下榜,当今天下第一是烂柯寺的方丈六如禅师。

地榜则是弃剑山庄内部的高手排名。百年来,弃剑山庄执武林之牛耳,更招揽天下资质绝佳的子弟,一代代下来。高人辈出,当真可抵得上九幽之地半壁江山。

玄榜则是新弟子的排名。一般来说,像周文子这样的身份地位和武功,在弃剑山庄待满一年之后怎么也会给个执事或者护法之职,便不会再停留在玄榜。

“可惜,他走得晚了些,第一要被人盖过了。想来他如此自傲的一人,心中必然不乐吧。”沈振衣回想起周文子的模样,为他一叹。

楚火萝懵懵懂懂问道:“他要被人超过?是谁啊?”

沈振衣看着她,叹气道:“自然就是你。”

“我?”

楚火萝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莫名,“我不行的!武道第六境何等高深,我十四岁怎么可能踏入?姥姥说过我至少还要练五年……”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武道第八境。”

沈振衣平静地打断了她。

楚火萝闭上了嘴。

谁能跟你这妖孽比?

“如果不能踏足武道第七境,谈什么远远将楚蝎儿抛在身后?”沈振衣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说的也是……”楚火萝觉得三公子这话有道理,但旋即反应过来,惊呼道:“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武道第七境,不是第六境?”

每一境界的提升,都是武道突破性的进步。

差一个境界,战斗表现就是碾压。

武道第七境的高手,基本上已经可以入天榜了——也就是说,他们是九幽之地最强的百人之一。

对于楚火萝来说,即使她顺利战胜楚蝎儿,继承了烈阳府,大概终极目标也不过是武道七境而已。毕竟第八境坐照需要顿悟,赤火姥姥列名十大高手在烈阳府的历史上也不算多见,有无数高手一辈子都捅不破这层窗户纸。

现在沈振衣的意思,就是想说为了完成阶段性的小目标,干脆将你一辈子的修行目标都完成算了。

怨不得楚火萝迷糊。

“如果只差一个境界,不算拉得太远。”

沈振衣有理有据。

三个月突破到武道第七境,如果这说法让姥姥知道,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翻白眼?但这话是出自沈三公子之口——楚火萝莫名觉得有些信心。

后山的特训开始。


与此同时,二月初二那日拜入弃剑山庄的新弟子们,也根据不同的资质和实力,在山庄中老师父的指导下,开始了新的武道修行。

弃剑山庄与其说是一个宗门,更像是九幽正道最顶级的武学研修之地。

三百年的积累,让此地的武学典籍浩如烟海,基本上任何人都能找到合适自己的武道。并因此而突破原有出身的桎梏,踏足原本不可能抵达的境界。

在弃剑山庄修行过的武人,有许多就留在了山庄中度过一生,即使返回原属的宗门或世家,身上也必打上了弃剑山庄的烙印。因此弃剑山庄的主人未必是当世最高的高手,但说他是实际的武林掌控者,也完全能够说得过去。

这种模式,与传统敝帚自珍的武学门派完全不同,起源自山庄创始人沈梦天无私的将武学心得与天下人分享,经过历代山庄主人的努力继承,终于形成了席卷天下的浪潮。

与三百年前相比,习武之人增加了百倍,顶尖高手的数量也大幅增长。

武道盛世,正要到来。

本来沈三公子会是这武道盛世中最闪亮的一颗星,如今虽然黯淡,但亦没有影响大局。

而这武道盛世的主人,正是弃剑山庄的庄主沈寿。

他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鬓边也早生白发。自从三子沈振衣出事以来,神情中便多了几分颓唐,更显得有些憔悴,即使是招收新弟子这样的大事,他也并未有太多欣慰。

“……这次周文子师弟的表现绝佳,十年之内突破第七境应该不难,他潜力极佳,山庄又能多一位天榜高手……”在弃剑山庄正堂中,躬身向沈寿报告的,乃是他的长子,当年的武林四公子之首沈白鹤。

沈白鹤二十七岁,唇边留起了髭须。他穿得一丝不苟,神情也甚为拘谨,丝毫看不出当年的倜傥风流,夹在列名十大高手的老父与出类拔萃的幼弟之间,他更像是个老老实实的山庄管家。

沈寿木讷点头,苦笑道:“再多的天榜高手,又有谁比得上老三?”

沈白鹤的面色一僵,低头不语。

沈寿也知道自己失言,解释道:“只是一时感慨,你能将周文子带回山庄,乃是大功。他天资不在你之下,只是短了修行的法门,上清宫与他们周家到底底蕴浅薄。他是选了在九龙照壁修行吧?若能留在山庄十年,说不定有望看到第八境之路。”

沈白鹤抬起头,微笑道:“周师弟听到父亲这么说,一定甚为欣喜。”

他比周文子提早一步踏入武道第七境,作为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这实在是值得好生赞扬的出色表现。但是有沈三公子珠玉在前,连带着他的成功都显得有些黯淡了。

好在他从未表现出对弟弟的嫉妒,只是一直兢兢业业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最近,老三在后山有消息传下来么?”沈寿终究还是担心幼子,在山庄诸事处理完毕之后,又转头向长子询问。

沈白鹤恭敬道:“三弟好久没消息了,这两日忙完我再上山去看看他,看能不能劝他下山。”

第五章药浴

沈白鹤第二天一早上后山的时候,沈振衣正循着惯例坐在山巅看朝霞。

楚火萝被他打发去练基本功了。

——这让已经武道第五境的少女很不理解,认为自己早就过了这个阶段,但沈三公子一句话就让她不得不老老实实服从。

“我当年就是这么练的。”

沈振衣这么练,十四岁突破坐照之境,赢了老牌十大高手剑狂左天行,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于是楚火萝没办法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去跑步扎马。

沈白鹤看到的仍旧是沈振衣坐在剑冢前落寞的背影。

他拳头捏紧,指甲刺痛了掌心的皮肉,勉强上前笑道:“三弟果然在这里,昨夜与父亲谈起你的时候,他还甚是担心。”

沈振衣转头,漠然道:“多谢大哥关心,这一次我仍未死。”

沈白鹤的瞳孔陡然收缩。

他警惕而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右手在袖中捏个剑诀,这才谨慎道:“三弟何出此不吉之言?你伤势虽重,但已无生命危险……”

沈振衣并不在意,他缓缓推着轮椅下山,与沈白鹤擦肩而过,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只有淡淡语声留在风中。

“佛剑是六如禅师的得意弟子,他死在这里,烂柯寺早晚会查到。大哥要费心善后了……”

沈白鹤再一次冷汗涔涔。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沈白鹤心中狂吼,肩颈的僵直让他无法回头面对亲生弟弟。

“另外——”

沈振衣挪到远处拐角的时候,又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若要杀我,武道第七境之人还远远不够,没必要多添无谓损伤。”

在这个天才弟弟的眼中,武道第七境就跟大白菜一样不值钱吗?

沈白鹤口中发苦,终于鼓起勇气回头,而此时沈振衣已经人踪杳杳,消失在前面的矮树林中。

我也只是武道第七境啊……沈白鹤自嘲地笑了一声,连佛剑这样的年轻一代俊彦都无声无息死在弃剑山庄后山,那要除掉这个妖孽一般的沈三公子,只有十大高手中人才能做得到吗?

他在风中发怔了许久,这才沿原路下山,面色凄惶。

“刚才我跑圈的时候好像看见大公子了。”楚火萝气喘吁吁出现在沈振衣面前,“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做了亏心事,心里面总会过不去。”沈振衣懒得多说。

弃剑山庄后山又不是荒郊野外,那么多刺客会摸进来,没有内应才是奇怪。沈振衣百世睿智,洞若观火,只是有人还在装傻罢了。

当然对沈振衣来说,这些都不过只是琐屑俗事。蝼蚁一般的人来杀他,他也根本不会在意,更不用说被激起怒火。

他所追求的,永远只有无上剑道。

无论身在何处。

“公子,我已经跑完了……接下来呢?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楚火萝虽然很好奇他们的兄弟关系,但修炼实在太累,她迫不及待希望可以回去洗澡睡觉。


“接下来?”沈振衣打量她,然后摇头,“现在,就不运神火诀真气,重新再跑一次。”

“不运真气?”

楚火萝从五岁开始就没想过纯靠体力来进行运动,毕竟那时候她已经能够引真气入体,她已经无法想象普通人的生活。

“这样真能提升武道境界么?”楚火萝表示怀疑。

沈振衣不说话,他答应指点,却并没有打算解释。

楚火萝无奈,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沿着后山崎岖的山路奔跑。刚才运用真气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停止了神火诀真气的催动,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等跑到半路的时候,她只觉得肋部传来一阵阵的钝痛,眼冒金星,脑中一片晕眩。

“这就是太依赖真气的后果。”

沈振衣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轮椅滚动的速度已经能跟得上她缓慢的步伐。

“九幽之地真气来得太轻易,又不能够以之淬炼肉身,让你的身体变得甚至比普通人还要衰弱。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里的武者寿命普遍都不长。”

真气能够增强力量,降低伤害,平时保护脏腑,让行动不易感到劳累。如果武道境界足够高,体内真气充足,即使是老年人,也可如少年一般纵跃如飞。

但这并不能改善肉体的本质,衰老和损伤仍然存在,只是不易察觉罢了。

“说得你好像倒过九幽以外的地方似的……”

楚火萝嘀咕着,咬牙坚持,她这姑娘倒有一股子狠劲韧性。第一次放弃真气最容易扛不下来而放弃,以后就很难勇气再尝试——她的开头不错。

沈振衣默然。

他确实去过很多地方。

有些贫瘠之地,甚至无法从天地萃取真气,只能将身体锻炼到极致,然后行炼精化气之道。这道路之艰难,过程之痛苦,简直不是九幽之地武者所能想象。

也有些混乱之地,狂暴的真气就如锋锐的刀刃,引入体内只会粉身碎骨,必须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开始修行。

当然,也有更多比九幽之地更好的地方,天地元气充沛,甚至能够淬体重生,达成精气神的三花聚顶——这才是修炼之道的真正起始。

正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让他越来越认识到力量的本质。

这也让他更能够体悟自己从亘古之时就开始追寻的剑道。

“武道之境,其实便是对力量的提炼和利用。但九幽之地的武者并没有发现,肉身乃是渡河之筏,要是单纯追求真气的强大,而忽略了自身,便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

“锤炼身体,掌握每根手指每一丝肌肉的细微力量,这才更能够体悟真气与肉身的结合。然后所谓武道九境,也就能够顺理成章一气呵成地突破了。”

良久,沈振衣方才继续教诲。

“你说得……倒是容易……”楚火萝上气不接下气,“就算……你是对的,那……短短三个月……怎么可能有太大的改变?”

尽管这才是第一天,但聪慧的少女已经明白,对自己身体的锻炼其实无穷无尽,这是一个需要漫长时间来完成的修行。

沈振衣停下,看着她步履趔趄的继续前行,露出一丝仿佛微笑的神情。

“这样的话,终究还是得用点速成的手段。”

武道修行,固然讲究一步一个脚印,但是偶然投机取巧,沈振衣也并不认为有什么错误,无非就是将来必须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来弥补罢了。

很多人也无从选择,只有顾了当前,才可能有将来。

楚火萝疲惫不堪回到白塔的时候,发现沈振衣面前摆了一只巨大的木桶,木桶中盛满了开水,在初春的微寒中冒着袅袅白烟。

“这是什么?”

楚火萝觉得像是浴桶,然而谁会把浴桶放在露天?

“药浴。”沈振衣言简意赅。

楚火萝趴在木桶边缘,发现桶中的水是古怪的深绿色,上面还漂浮着一些萎缩的叶片与草茎,咕嘟嘟冒着气泡,让人看起来就不寒而栗。

“这个……不大好吧……”她手足无措,因为害羞脸都红了,“公子你在这里,我怎么能更衣沐浴?不是说不让你……但……总有礼数……”

她愈发语无伦次。

沈振衣伸手一提,楚火萝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明明三公子的手没有碰到自己,怎么会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提起来一般?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传说的擒龙手?唉呀,他……他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用强,这……自己还这么小……

楚火萝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噗通一声,整个人和衣落入水中。她这才明白沈振衣是直接将她扔进了浴桶。

原来……不需要脱衣服,楚火萝怦怦乱跳的心总算落回原处,但不知道怎的又有些怅然若失。

浴桶里的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烫,反而凉浸浸的甚是舒服。

“这水不烫,怎么会开?”身周依旧冒着沸腾的气泡,楚火萝好奇,忘记了害羞,开口询问。

沈振衣转身,背对着浴桶,这小女孩闹闹嚷嚷,落水时还是窈窕曲线毕露。想不到她虽然纤瘦,也并非一无是处,按照此世的礼仪,是该非礼勿视才对。

“因为加了许多阴寒的药草,沸点降低了。”沈振衣简单的回答。

但这回答对于楚火萝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完全不明白沸点是什么。不过她知道以沈振衣的风格,就算再问也只会不得要领。反正就是药草让水不那么烫,这个含糊的解释对女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药浴还挺舒服的,我听姥姥说药浴是伐毛洗髓,怎么会一点儿都疼——啊!”

楚火萝的唠叨被一声惨叫打断。

接着就是连绵起伏的呼痛声。

刚才还说不疼,但随着泡了一小段时间之后,药力侵入肌肤,开始刺激血肉、骨骼与经脉,楚火萝陡然觉得好像万蚁啮身,浑身上下细微的痛楚聚集在一处,痛得她几乎当场窒息晕厥。

此后药性钻入骨髓,更是像小刀子乱攒,让人酸痛难当。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何况楚火萝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伐毛洗髓,怎么可能不痛?

何况……用的还是最霸道的药物。

沈振衣仰头望天,恍若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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