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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化冰心

宇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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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阅云   主角: 卫国公谢灵雨   更新: 2022-05-07 08: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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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谢灵雨《融化冰心》讲的是冰之国的神侍女海柔与现实上尉奥斯卡德恋爱了,人神爱情坎坷万难,在天界凡间与冥界的历险波折后,终究好事多磨,大团圆结局,过上幸福生活

第1章

精彩节选


御宸王朝,武佑十九年。

八月初的长安城,流火季节已过,清晨还略带一丝凉意。一如往日,守卫打开城门时,外面已有城郊百姓推车挑担准备进城,车上担里多是新收瓜果鱼肉,等着进城贩卖。与往日不同的是,刚走完第一批人潮,北大街传来马铃儿响,在寂静的晨曦中显得清脆悦耳,光听这声响,就让人觉得来者心情颇好。

一行三骑慢慢走近,守卫眼尖,赶紧去报了宣武门的城门领邹勇,倒是把邹勇给吓了一跳,匆匆从城楼下来,上前请安,心里暗暗嘀咕,这老爷子这点不去上朝,怎跑这儿来了?

“下官邹勇,拜见卫国公,给国公爷请安。”

“免礼。”卫国公也不拉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敲敲脑袋,“你是宣武门的城门领啊?正好,我这会子出城去接我外孙女外孙子,他们带的东西有点多,你让人看着点,别惊扰到百姓。”说完打马出城,后面两个长随紧紧跟着。

“下官马上安排。”邹勇只觉得脑门似有冷汗流下,且隐隐作疼。“赶紧的,把兄弟们召集起来,一会儿卫国公府的车队过来的时候,尽量把百姓隔开,一定要让他们平平过了我们的地头。”

“头儿,这卫国公家向来讲理,没这么横行霸道啊,今天是怎么回事?”守卫不解。

“他们家守礼那是因为谢大小姐不在京城,你回头找家茶楼听听说书,我估摸着很快有人会开始讲了。”邹勇挥挥手,自顾跑城楼上观望。作为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他太知道了。

卫国公晃悠着出了城,走了不到两里地,就看到前面有长长的车队过来。

“国公爷,是大小姐,我看到晴空和来鸿在前面呢。”长随谢平话还没说完,就见前面扬起漫天飞尘,卫国公打马飞奔而去,跟着哭声震天。谢平谢安赶紧追过去,到了车队前面,好不容易尘埃落地,看清眼前场景,忍不住嘴角抽搐。卫国公脖子上骑着一个跟年画上下来似的胖娃娃,背上挂着个十一二岁不算小的姑娘,面前是嚎啕大哭的谢大小姐。

真惨!谢安觉得再不施援手他家国公就要没气了。

“小的给大姑奶奶,表小姐表少爷请安。”谢平谢安请了安,对着卫国公背上是少女说,“表小姐,国公爷一大早就出城接您,挺累的了,咱是不是先回去?”

关雎朝上瞄了一眼,她弟正专心数着她外祖父的胡须呢。利落地跳下地,扯下谢大小姐手上的帕子糊到她眼睛上,“娘,快点停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怎么啦。”

“不是你说的,见到久违的亲人要流下喜悦的泪水吗?”谢灵雨擦眼泪的空档还横了女儿一眼。

“您这叫喜悦的泪水,那你让哭丧的怎么办?”关雎觉得她这老娘最好就是不跟她说话,憋死她,脑电波从来没跟人接对线过。“阿蒙,你给我下来,我们要走了,回头把姥爷给压坏了,看我不打你屁屁。”

“就不,我要跟姥爷骑马回去,才不要关马车里。你自己一路骑马,把我关车里这么久,你亏心不亏心?”关刀紧抱着卫国公的头,死活不下来。

“行啦雎儿,姥爷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我带着刀儿回去。”卫国公掰开关刀捂着他眼睛鼻子的小手,一手抓着关刀,一手扶鞍,飞身上马。

望着前面明显长高了一截的骑士,后面整车队的人都想抚额长叹,“形象啊形象!”

在宣武门的卫兵们如临大敌地做好警戒准备时,出城不到一个时辰的卫国公回来了,还是骑着马,肩膀上坐着一小孩,也不怕掉下去。城门领邹勇在城楼上看到如此壮观景象,直接就给定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准备下去迎一迎,一看到路上景况,差点儿一脚踩空滚下楼梯。那是什么?一队囚车?好吧,那是笼子,十几辆车的笼子,家禽野兽齐活了,就这么鸡飞狗跳地往卫国公府而去。邹勇这会子真的是举起袖子擦汗了,幸好,幸好这卫国公府就在城北,不然怕是这么一路留下牲畜粪便招摇过市,宫里都要给惊动了。

宫里确实是惊动了,因为武佑帝找不到卫国公了。“谁让他今天告假了?谁说他今天可以告假了?”群臣面面相觑,卫国公在殿上的两个儿子都偷偷地往后躲了躲,他们也不知道老爷子跑哪去了。“马上把他给我找来,退朝。”

武佑帝刚回到昭明殿,总管太监苏灿就收到了东厂递过来的信,“皇上,刚戴公公那边回说,今天永宁侯夫人带着少爷小姐回京,卫国公一早出城接去了。”

武佑帝气道,“他女儿回来,用得着他卫国公不上早朝亲自出城去接?这是哪家的规矩?”

“卫国公家的规矩。皇上您忘了,谢大小姐那是谁?现在太后提起她都还咬牙切齿呢。”苏灿捂嘴偷笑。武佑帝也是偷偷一乐,“谢灵雨回来了,这京城肯定很快就热闹起来了。让东厂给我盯着点儿,有什么乐子赶紧报上来。”

“您不用等的,今天他们进城已经很是轰动。一溜儿二三十辆马车,中间十几辆装着笼子,里面有各种飞禽走兽,关少爷从城外就骑在卫国公头上进府的。”看武佑帝咧开嘴准备笑,苏公公立马加了句:“这北大街上全是粪便,五城兵马司正着人打扫呢。”

“这个谢老头!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去卫国公府支取清扫费用,往高里要,当是朕的赏。”武佑帝敲了敲书案,边笑边吩咐苏灿,“让谢钟旭赶紧的给我进宫,我得把他弄出去,省的谢大小姐束手束脚。这京城也该理一理了。”苏灿躬身退出,找人去卫国公府了。

卫国公府位于京城东北方,是勋贵聚居之地,从北大街转进得胜坊,卫国公府就位于得胜坊的九安街上,府邸规模虽与各王府不能相比,但在公侯之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了。尤其是传到现任卫国公谢钟旭,战功累累,手握实权,不是一般空有爵位的公侯可比。卫国公府的人走出去,下巴都能比别人家抬高三分。车队转入九安街,街面铺的是极大的青石板,极为平整,当然坐马车里还是有一点儿颠簸的。感觉马车停下,谢灵雨帮关雎整整衣服,准备下车,外面传来关刀的大呼小叫,还有卫国公哄着他的声音。

谢灵雨和关雎是在二门下的车,等着卫国公带着关刀进来,谢平谢安并没有跟着,这正外头指挥下人搬运行李。

“爹,我们应该住到永宁侯府去的,我早就传信让他们收拾准备了呀。”谢灵雨看着这熟悉的府邸,有些烦恼,又有些怀念,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关雎也有些愕然,怎么跑外祖父家里来了?赫赫有名的国公府,还是未立世子的国公府,夫人姨娘,嫡庶子孙哪个品种都不缺,当家主母跟她母亲还有一点点恩怨,这住进来日子还消停得了?她已经开始怀念在北边纵马扬鞭的日子了。

“胡说,你住到永宁侯府那还有爹什么事儿?好不容易雎儿刀儿都回来,还不让我们祖孙亲相亲相啦。关定那小子又不在,如果他家的老妖婆打上门去也是麻烦,爹又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了事。乖乖听话,住在国公府,雎儿刀儿也有表兄弟姐妹们作伴,多好!”卫国公不再作商量,直接抱着关刀坐上青油小车,“爹带你们去看看给你们准备的院子。”谢灵雨赶紧跟吩咐了一句:“先去拜见母亲。”随后上了车。

“娘,留下贴身侍候的就行,其它人让他们先回侯府去安顿下来,改天我们再回去看看有什么要修缮的,趁便先弄好了吧。”关雎挽着谢灵雨的手,笑吟吟地说,“总归是姥爷疼惜,怎么都要住一阵子,这样好不好?”

“都听雎儿的。”谢灵雨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车外面原本跟着走的晚照都已经出去安排了。

与其它府邸相比,卫国公府也是相对清净,卫国公长年征战,除了夫人欧阳氏,卫国公妾侍不多,生了孩子的也就两个,其中一个还过世多年,就是谢灵雨的亲姨娘。卫国公兄弟二人,在太夫人过世之后,遵太夫人遗命,兄弟俩分了家,二房另府别居,如今举家在西南任上。妻妾少,又没有妯娌之争,欧阳氏在卫国公府一人独大,儿女媳妇奉承着,孙子孙女陪伴着,小日子过得多美滋。偶尔出去参加宴请,也是被人吹捧着,出则香车宝马,入则众星拱月。

欧阳夫人住的是主院,曰“芳庭”。太夫人住的时候叫“椿萱堂”,等太夫人过世,二房的人也搬走后,欧阳夫人作为当家主母理所当然住到主院,因嫌弃原先的名字老气,给改的。两辆清油小车在芳庭门口停下,候着的丫鬟一看是卫国公,赶紧进去通报。

日色尚早,芳庭里来请安的大大小小都还没走,听丫鬟来报国公爷来了,俱都一愣,愣归愣,动作都不慢,欧阳夫人也不去管三个儿媳来不来得及避走到屏风后,带着几个孙女孙子迎出去。边走还不忘理理衣衫,摸了摸头发。大丫头牡丹服侍欧阳夫人多年,哪有不明白的,上前扶着她陪着笑道:“夫人今天优雅雍容,妆容精致,奴婢看着都错不开眼呢。”话音刚落,卫国公已经当先走进来。

欧阳夫人赶忙上前见礼,她已经见到卫国公身后跟着的一大二小母子档了,心里气得咬牙,面上还不能显。孙子孙女也紧接着上前请安。

卫国公自在主位坐下,欧阳夫人也在他旁边坐下。谢灵雨母子三人站在厅堂当中,小丫鬟拿着跪垫过来,母子三人跪下行礼。卫国公压阵,欧阳夫人再蠢也不会此时发难,笑眯眯叫起,牡丹端着托盘过来,给关刀的是整套的金五件,项圈手镯脚环,关雎得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欧阳夫人让把三位夫人也请过来,“正好你们舅母也在这儿,顺便见见礼,舅舅们上朝去了,等回来再带你们过去行礼。”

谢家三位夫人走出来,先给卫国公行了礼。谢灵雨也上前厮见,叫过关雎姐弟上前磕头。三位夫人打眼一看,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姐弟俩长得真像,关雎虽然已经十一岁,转年就该十二了,可脸上婴儿肥未脱,姐弟俩一样的圆脸大眼,灵动讨喜。关雎头上绑着双髻,两边各垂着两颗龙眼大的珍珠,嫩黄色的软烟罗襦裙,浅紫色软烟罗窄袖对襟短衫,短衫上秀着嫩黄的折枝花图案,简单而精致,不搭披帛而在半臂处抽绑跟襦裙一样的丝带,举手间丝带飘飘,清新可人。谢家大少夫人寇氏暗暗咂舌,自己也是宠女儿的,卫国公府也足够富贵,可自己也舍不得给这么小孩子整这么一身软烟罗,十一二岁的孩子长得快,转过年可就穿不了。再看关刀就简单多了,小男娃一身茧绸红衣,但看品相也是贡上的料子,不是一般的茧绸可比。脖子上挂的金项圈,镶嵌着十八个刻麒麟纹的铃铛,脚上一双……老虎鞋?不是虎头鞋,这么大孩子早不穿那个了。但关刀这个寇氏没见过,就像直接踩着两只老虎走路,连四只爪子都栩栩如生。两个孩子生在边关长在边关,猛然间回到天下最是繁华迷眼的京城,进来这天下一等富贵的国公府,可身上不见一丝怯懦,衣着打扮得体合宜。

关雎姐弟乖巧地同三位舅母见礼,早有三人身边的大丫头回去拿了见面礼过来,两人谢过赏,才过去跟各表姐序年齿。谢家最小的少爷也已经十岁,都上学堂去了。今天在芳庭的都是女孩儿,最小的是三房的谢玉洁,也已经十三,关雎姐弟挂了个尾。古人都早熟,这帮表姐们基本上都可以婚配的了,一个个的大人模样,关雎觉得自己跟她们已经说不到一块儿了,明晃晃的代沟啊,难道自己小孩当久了?退化?好在虽然陌生,但她的优点在于远方,一路见闻,足以让几个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儿心向往之。

卫国公满意地看着小辈们相谈甚欢,谢灵雨也跟几位嫂嫂互问近况。他放下茶盅,“好了,灵灵刚回来,先让她们去梳洗休息,晚上再吃个团圆饭。”欧阳夫人赶紧接话,“老爷,您看让雨姐儿她们住哪个院子好?”按说这应该是她决定就好,但碰上谢灵雨的事,欧阳氏着实不愿意兜揽,卫国公一直瞒着不告诉她谢灵雨要回来,摆明就有安排的,她才不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果然,卫国公说:“我前几天已经让人收拾好东北角上的憩园,憩园连着花园,刀儿的小玩意儿正好可以养在花园里,离东北角门也近,她们要出府看看也方便。”欧阳氏突然就觉得牙疼了。这府里还有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自己执掌内院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国公爷在倒腾一个院子居然没人跟她说?

正在此时,管家刘忠未经通报带着一个内侍进来。卫国公一看就知道有事了,赶忙站了起来。

“国公爷,皇上急召,请您马上跟奴才进宫吧。”卫国公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往前走,几步后又转头对着刘忠说:“老刘头,你带灵灵她们去憩园安顿下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马上去办,不要耽搁。”

“老奴明白。”

“母亲,女儿先带孩子们去梳洗,晚些儿再来陪母亲说话。”谢灵雨一刻也不停留,马上跟欧阳氏告退。欧阳氏张了张口,本想说两句出出气,到底没说,只挥挥手让她们退下。连三个儿媳妇和孙女们也都让她们走了。

三房的李氏带着女儿谢玉洁往自家院子走,谢三爷是庶子,欧阳氏连面子情都懒得做,直接给安排了离主院颇远的怡园。谢玉洁挽着李氏的手,颇为好奇地问:“母亲,怎么这个北疆回来的姑姑感觉比京里的姑姑还像咱府里的嫡女?你看她站那的样子,祖母完全压不住她呀。还有她那身长曲裾,现在居然还有人穿长曲裾,还穿出那种气势。”李氏想起谢灵雨那身深紫滚边的迷离丝锦长曲裾和堕马髻上简单的紫玉雕葡萄簪子,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这个姑姑呀,那是比不了的。因为长得像太夫人,打小儿就是太夫人带大的,你看府里还留着你二姑姑的院子,可有你大姑姑的?那是她在府里压根儿就是一直住在太夫人的院子,太夫人是不错眼的盯着,尤其是她亲姨娘去世后,更是担心她出事,紧紧捂着这命根子。”

“那怎么还让她嫁到宣同府那么远呀?我一直觉得这姑姑不招人待见,今天看着祖父的样子又不像。”谢玉洁更好奇了。

“太夫人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多年跟着老太爷征战四方,听说你祖父还是生在阵前的呢。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大好,到你姑姑十三岁的时候,就熬不下去了。赶上北疆蛮族叩关,皇上夺情命你祖父出征,你祖父就带着你姑姑去宣同了。”李氏遥忆当年,当时还是新媳妇呢,孩子都还没生,看着府里这一团乱,公公出征,庶女不敢留在府里只能带走,自己嫁的还是个庶子呢,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茫茫。好在丈夫争气正直,总算熬了过来。“年年巡边,你祖父必然争取北行,是为了什么?如今你姑姑回来,你祖父还是防着没敢大意的,就怕夫人给添点堵。整出一院子夫人还不知情,看吧,最迟明天,必然有一群奴才被发落。”

“那姑姑是要在我们家常住了?”谢玉洁有点儿雀跃,是不是以后家里会很热闹,去给祖母请安也不会太难受?有故事的姑姑,会给家里带来不同吧?

“常住是不可能的,我估摸着肯定是你祖父没跟你姑姑商量直接把人带回来的。她京里可空着一座不亚于咱们府的永宁侯府呢,太夫人去世后,她留下的下人大多数都给了你姑姑,有些跟着去了宣同,有些后来就在京里看着侯府。”李氏拉着女儿交代,“你喜欢可以常去憩园玩,你姑姑为人光风霁月,两个孩子看来也教的很好,但有一个,如果她跟你祖母有争执,千万走远一点,以免误伤。”

这边李氏母女俩谈论着,憩园里边也正热闹着。憩园并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几进院子,房屋错落在园子中间,假山亭阁,玲珑别致。园中尽种槭树,此时初秋,树叶开始染黄,主路直通园内正堂,昆吾集,卫国公之父老国公晚年常于此消磨时光,教导子孙,推兵演武。昆吾集里据说收藏有老国公爷毕生珍藏名刀,还有诸家兵法。正堂前是一个小演武场,欲入昆吾集,先过演武场。正道的中间处,左右各有两进小院,正好谢灵雨带着关刀住了左边院子,关雎自己住了另一边。小厨房靠近演武场,跟着过来的厨房管事婆子自去收拾,二三等下人安排在园门倒座的两排屋子里,因是后院,男仆均安排在了府外。

“小时候,我最喜欢来这憩园玩了。祖父让爹爹承了爵,自己躲在这憩园荣养,多少自在。我几乎每天都过来,帮着祖父擦他那些刀枪剑戟,祖父见我喜欢,由着我每天在演武场摆弄点花拳绣腿,说是强身健体。”谢灵雨满是眷恋,边走边跟孩子忆起童年趣事。一行人进了左边小院,穿过两间抱厦进入堂屋,一水儿的紫檀家具,正中是暖炕,两边各摆一对七屏卷书式扶手椅,配高几。东面是卧室,西面与堂屋用博古架隔出一小书房,中间小月亮门。

“祖母在的时候,给我布置的房间就是这个样子。”谢灵雨在炕上坐下,关雎也坐到另一边,关刀几个屋子乱串,荷风在后面追得满头大汗。“晓烟荷风你们俩赶紧把这小混蛋抓去洗洗脸,换身衣衫。雎儿也先回去看看那边可收拾好了,娘跟你刘爷爷聊聊天。”谢灵雨把俩小的支使走了。

“是的娘。”关雎偷偷翻了个白眼,微微蹲身行礼,带着焚琴煮鹤往外走,还不忘对站在门边上的刘忠说:“刘爷爷,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一会子打发丫头给你送去。”

“谢谢表小姐惦记,老奴可就偏了表小姐的好东西啦。”刘忠躬身送关雎出门。转回身对谢灵雨说,“大姑奶奶,您有何吩咐?”

“刘叔叔,你先坐下,喝口茶,跟我说说家里有什么忌讳,太久没回来,都生疏了。”谢灵雨盘腿坐到炕上,笑着问刘忠。

刘忠也不跟她客气,坐在下首,但也不敢过于放肆,只碰着前沿一点。“谢谢大小姐。夫人处事公允,前些年二少夫人一直想将南边的三少爷和五少爷接回京,夫人也甚是想念孙子,只是二爷不舍得,后来国公爷发了话,说孩子还是跟着亲娘好,况且二爷的林姨娘也不是一般的姨娘可比,所以最后也没将人接回。”

“哦,那如今府里有两位少爷是在南边了?”谢灵雨沉吟,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炕桌。

“是的,大房三房都比较顺遂,只二爷在外驻守,夫人牵挂的多了些,就把六少爷养在了身边,就住在芳庭的东厢。”刘忠斟酌着又说,“按说咱府里,少爷们满十岁都是要分了院子住到外院的,只是夫人尚未吩咐下来给六少爷收拾院子,怕是要过了中秋再说吧。左右都是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谢灵雨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后来怎么觉得不对了,她的雎儿可不是什么自家姐妹,更可怕的是最容易被说闲话的表亲。诶呦,之前雎儿讲过的那个故事是什么来者?怎么听着那么像。

“你一会子顺便帮我跟晴空递个话,明早备好车在东北角门等着,我得回侯府看看,没什么要收拾的话,我早些住回去。”不管了,还是离开能心安。

“国公爷那里……,大姑奶奶,国公爷一直盼着您回来,您不住下,他怕是不乐意。”刘忠想着自家国公爷这俩月准备这准备那,忙得热火朝天,结果住不了几天大小姐就要搬走,不得暴跳如雷才怪。

“没事儿,我把他也带走他就乐意了。”谢灵雨抿嘴一笑。刘忠无力地苦笑了一下,行礼告退。

那边关雎也正把屋里所有抽屉打开,边端看边听小丫头挂云说着这府里的事。

“恁大个六少爷还留在后院?”听到欧阳夫人把二房的小孙子养在身边,关雎抬头眨了眨眼睛,怎么感觉像红楼梦啊?好在自己不是林黛玉。

“是的,听说还没准备分院子。”挂云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淡定地把抽屉一个个装回去。

“去看看新月从外面回来没有,看到晚照叫她也过来一下。”关雎让挂云出去,拿起小锤子开始砸核桃,眼睛还是盯着那堆些抽屉。

没比她更悲催的了,公司要搬办公室,打包东西乱成一团,她一屁股坐到摆在地上的抽屉上,然后就眼前一片漆黑。刚开始以为是停电,可是很快的,她发现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总不会是一屁股磕死吧?还有意识呀,才这么想着,就昏睡过去了。再次醒来,还是一样的漆黑寂静,就这么反复几次后,她终于听到声音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含宝宝,浓浓的母爱穿透了黑暗,一下子让她温暖起来。有时候也有听到男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对着妻子说话,慈爱地叫着宝宝,关雎几乎可以看到一个傻笑着的男子,尽管她实际上什么都看不到。

恍如被雷劈了一下,结合十几年的网虫经验,关雎突然就明白过来了,穿越!只是没有车祸,没有地震,没有飞机失事,她是怎么穿的?难道那个抽屉是机器猫的时光机?怎么用了那么多年没发现这个特异功能。关雎欲哭无泪,有泪她也哭不出来,她还是个胚胎。关雎很是茫然,不知道老天爷准备让她怎么穿,往前穿往后穿还是架空穿,她的家人亲戚朋友怎么办?她听得越多越是心惊,这语言环境不对头啊,将军啦,夫人啦,老侯爷,国公爷,百分之百完蛋,生出来她也找不到家人。好在关雎向来比较能随遇而安,虽然挂念亲人,可自己现在还是颗小豆豆,什么都做不了,既来之则安之,等出世再说吧,尼玛,这都什么事啊!事实上关雎还是有点小兴奋的,用抽屉把她弄过来,会不会配个小叮当的百宝袋啊,不是都有空间什么的吗?闲来无事,她在脑子里呼唤各种穿越机构,什么穿越大神,空间大神,阎王判官,牛头马面,连大熊吉安宜静哆啦美都没放过,就是没人搭理她。

关雎在娘胎里听着她爹娘唱了出狗血广播剧,后来她出生了,加入了这场情景喜剧的演出,还渐渐入戏。出生之后她很想回去,蹒跚学步开始,就整天捣腾家里的抽屉,总希望哪天就开到可以回去的时光机,只是从没成功过。人都是感情的动物,在这里爹疼娘爱,家庭温暖不亚于以前的家,关雎纠结了,真开到一个能回去的抽屉难道她又要来一次骨肉分离之痛?这太狗血了有没有!每逢纠结于回不去时,关雎总是无比庆幸,自己不是独生女,不至于无人奉养陪伴父母,也每每安慰自己,时间是最好的药,睿智豁达的人总是能端正心态面对一切,这是她从小就受到的教育。

“姐,姐,”关刀小朋友直冲进门,扑到关雎腿上,打断了她的回忆。关雎随手塞了小块核桃仁到他嘴里,“好好的跑什么,一会儿摔着了可别哭。”

关刀三两口把嘴里东西吞下,“快跟我去巡营,国公府不熟,不利我方作战。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知己知彼,胜乃不殆。所以我们应该先察看一番。”

“得了,想去玩就是了,还巡营,你当还在西北呢。”关雎失笑,决定带他在憩园探探险。恰好晚照进来,“小姐,少爷。带回来的东西部分先送回侯府,余下的也都安顿好,少爷的小玩意儿一些养在这园子里,一些暂时养在花园。也有部分先送回府,有侍候的人跟着,请放心。”

关雎坐回炕上,把关刀也抱了上去。“先着人把给震西侯府曾夫人的礼送过去,附上拜帖,就说我们明天过府请安。”

“是,奴婢马上安排人去送。只是刚夫人让刘管家传话给晴空,明天要回咱自家府里看看。”晚照回道。

关雎嘿嘿一笑,“就曾夫人那样,咱们也就是绕路一圈而已,她不会让我们进府的。我只是不想父亲让人诟病,毕竟名义上她是祖母。真进去也没事,下午再回侯府好了。”心里琢磨着怎么能让震西侯府把他们挡在门外。“把给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的礼也送过去,二舅舅那里,把给三表哥五表哥的抽出来,你多备一份给舅舅的,交给刘爷爷,让他派人送福州去。其余各交好的府邸,明儿一早送吧。”下了炕理理衣服,“怎么着都得告诉大家伙,谢灵雨回来了。”

关雎带着关刀出了院子,正好新月小跑着回来,跟在她后头往演武场走去。“小姐,京里真的有说书先生开始说夫人的故事了。”新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家茶楼就在东市靠近平宜街那块,离震西侯府不远。”

“讲的都是什么?”靠近震西侯府?有意思。关雎暗自沉吟,不想关刀在旁边加了句,“好听吗?我也想去听。”这是个能站着绝不坐着,能出门绝不着家的小顽皮。

“那是一场刀光剑影的故事。”新月回道,“那家茶楼叫‘来一碗’,生意一直不错,地方也大,有大堂有雅间,平民官家,勋贵清流都时常光顾。”

“来一碗,真是个好名字。”关雎喃喃道。


长安东城汇聚了京师大部分的达官显贵,而处于其内的东市,虽及不上西市人多客杂,但也是店铺林立,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平时即便是近午,依然行人如织。只今天有些异样,人虽然多,但都堆平宜街的“来一碗”门口去了。

“哎哎,各位爷,各位爷,今天真是对不住了,大堂雅间均满了座,这没有位子小的也不敢请您进去呀。”小二满头大汗跟外面的客人解释着,突然,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口:“都满了,连爷的位子都没有?”小二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何方祖宗,马上弯腰行礼:“哪能呀,您的位子小的天天留着。不过今天有好段子,在雅间听不清楚,小的给爷您留了二楼的最佳位子。”一面说,一面往里边让。穿着白色锦袍的少年抬手指了指二楼挂着的布条,红底黑字写着“那是一场刀光剑影的故事”,扯了扯嘴角问到:“今天你东家抽哪门子妖风?还是打哪儿请到大文豪给写了书?怎么我瞅着这名字浅显直白的,极对爷的胃口,怕是这先生跟爷差不多的文采斐然。”跟在他身后的俩长随瞬间表情龟裂。

“爷,您小心。”小二把少年往楼上带,侧身回答:“您说笑了。怕是爷不知道,十几年前曾经轰动一时的国公府的故事,据说当年有先生直说了仨月,还有人热捧。不过那会子小的年纪小,也是不知道的,这次咱们东家也不知哪来的因缘,竟将当初那位先生给找着了,请了回来。这不,今儿早上说了一场,确实精彩。客官们出去一说,小店就给挤满喽。”

锦袍少年转头看了自己的长随一眼,得了个答复“卫国公府”,少年点点头,在二楼靠栏杆处坐下。茶楼的二楼呈“口”字型,可以靠栏杆可以看到楼下大堂,只见楼下大堂中间搭起高台,比二楼略矮三尺,上有一桌一椅一壶一杯一醒木,高台侧边斜搭木梯以供上下。锦袍少年笑道:“今天这架势倒也新鲜。江路野桥,你们也坐下听听。”

两人告了座,江路才低声道:“今儿一早卫国公府大小姐回京,在西大街热闹了一把。带着很多活物,西大街到得胜坊一路全是粪便,五城兵马司的人东城这边的人全部出动打扫了大半天,皇上让他们去跟卫国公要辛苦费。”

“哎怎么没人告诉我去看热闹?”锦袍少年捶桌。

“根本就没人知道谢大小姐要回来。”江路继续道,“您不是总要跟豫王世子比纨绔,这么些年谁也拿不下长安城第一吗?”

“为什么?爷也觉得奇怪,每天累死累活的整那么多事,怎么就是坐不到这第一把交椅!”锦袍少年恨恨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小的早上特地找了安嬷嬷打听谢大小姐的事才知道,有这位在,您是不够看的了。”江路一副神往的样子,“谢大小姐是庶女,她十岁的时候,就敢提着卫国公的鸣沙刀追砍嫡母三条街。”锦袍少年一口茶直喷到野桥脸上,江路早有防备,躲过一劫。

这时说书的先生登场了,一副书生打扮,手拿折扇,颌下短须,肤色偏黑,一步一步登上高台。野桥“咦”了一声,“这先生功夫不错,下盘挺稳。”武功很好的说书先生,真是稀奇。只见那先生在椅子上坐下,左手执扇,右手倒茶,慢慢品饮,似乎他就是一茶客,而不是来说书的。楼上楼下一片寂静,等着看他作啥妖,猛然间,说书先生扇子一收,一拍醒木,“杜撰为生计,雷同莫追究。”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在下说书,只为糊口,真假与否,诸君自便。今天给各位看官讲一段侯门恩怨,唱一曲世态炎凉。”

锦袍少年抓起茶杯扔了过去,“能不能说人话了?半天说不到正题。”

说书先生只偏了一下头避过茶杯,也不管后面谁被砸到了,继续慢悠悠地讲,“这位爷少安毋躁,这说书总要要个铺垫,直来直去,那不是比街边说是非的婆姨都不如?话说这世上,哪里最危险?不是在下跟这儿说书被人扔杯子,也不是两军对垒不死不休。深宅内院的机关算计,更甚于明刀暗枪。某朝有一勋贵之家,累世大族,这年,府里夫人与如夫人同时有喜,当家老爷很是欣喜。家里已有两嫡一庶三位公子,如能添上位小姐,那就是十全十美,再无所求。在春雨绵绵的吉日吉时,如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虽是庶女,却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而几个时辰之后,夫人也生下了女儿,真真正正的嫡女千金。勋贵父亲,望族母亲。”说到这里,听客一片叹息声,山雨欲来风满楼。说书先生抿了口茶,“这世上,平民百姓也好,达官显贵也罢,靠的是什么?一家之主作为顶梁柱,撑起的是一片天,而家里是风和日丽,生意盎然,还是乌云压顶,死气沉沉,看的却是当家主母。古人云,妻贤夫祸少。主母开心,全家人无忧。很可惜,这家夫人不称心了。各位客官切莫以为,识文断字,能吟诗作对,就能知书达理,实则不然。说回这两位小姐,二小姐胎里养得好,身强体健,能吃能睡,跟个大胖小子似的,一个奶娘不够她吃的,这可是顶顶金贵的嫡小姐,怎么能饿着?现找奶娘来不及了,大小姐的奶娘先过来吧。‘这个奶娘粗鄙,再给大小姐找更好的。’当家老爷此时还领兵在外,大小姐只能由她亲姨娘喂养。各位不要觉得这是常事,大户人家,哪有不备乳母的?即便是庶出,当家主母也怕脊梁骨被人戳弯。”

“这家主母是个傻的。”锦袍少年扔了颗花生到嘴里,“不过也好,这样的人更好对付。”

“天上浮云似白衣,须臾变幻为苍狗。又道是世事如棋局局新,当家夫人如果能预见到这后边的事儿,估计也就不会走这步臭棋,原本她也只是想震慑一下妾室而已,事实也只是一件小事,却偏偏惊动了府里两尊大佛,太夫人和老太爷。这两位可不是一般的老人家,早年横刀跃马,夫唱妇随,击杀胡虏无数。太夫人是经过大事的人,非寻常内帷妇人可比,睿智清明,怎可能任由儿媳作践孙女?从此,大小姐就养在了太夫人膝下。”众人不禁唏嘘。如果嫡小姐一直占着上风,还能太平些,可大小姐有大造化,有了老夫人的加持,怕是要生风波了。

“大小姐虽是庶女,却不愧出身将门,三四岁起跟着太夫人练武习文,天资聪颖,一点就透,颇得二老青眼。也难为小小人儿能吃得下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咬着牙熬过了一次次磨炼。世道自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大小姐,让当家夫人寝食难安。太夫人是明白人,深知秀木易折,从不让大小姐在人前表现,就怕她碍了人眼。嫡小姐也是精心教养长大的,琴棋书画诗皆拿的出手,在京中小有名气。但这消弥不了夫人对大小姐的忌惮,尤其是她还有一个得宠的生母。”说到这儿,说书先生停了一下,“各位客官,这夫人要作何选择?”

很多人都觉得,庶女而已,养大了陪送一副嫁妆嫁出去就完了,再得祖父母青眼,顶多就是私下里多给点东西,老人家还能将庶孙女养在家中分家产不成?

“各位都是明白人。当局者迷,夫人就是看不透这浅显的道理。她做梦都惦记着要除去这个在家里分走她亲生女儿宠爱与光环的庶女,屡屡出手想一绝后患。只她的对手是太夫人,她的种种手段突破不了太夫人的防线。人都是有执念的,越是成不了事,越是不顾一切。两位小姐都到了十岁,很快就该准备议亲了,夫人觉得处置大小姐已是刻不容缓,她娇养的宝贝绝不能被一介庶女挡了路。所以不管不顾下了杀心,太夫人那里伸不进去,可还有姨娘生母在啊。大小姐孝顺懂事,每天陪伴祖父母,没忘了给嫡母请安,更不会忘记生身之本,经常到生母那里坐坐,母女很是亲昵。”说书先生再一次停下,接着喝茶的动作很快得扫了周遭一眼,管事模样的人还真不少。

“往常大小姐都会在午前去看她姨娘,这一日正是六月六晒书日,她帮着老太爷晒书耽搁了一小会,只这一盏茶的功夫,待她去到姨娘院里,一杯她夏日里最喜欢的蒙顶石花,要走了她姨娘的命,聘聘袅袅如弱柳扶风的温顺女子,在最好的年华里,二十六岁就被似海侯门吞噬。自古佳人多薄命,闭门春尽杨花落。在她倒下的身旁,还有一杯嫩绿明亮的茶汤。”说书先生深叹了一口气,“各位莫觉得难以置信,高门大宅,谁家没死过妾室,哪府未伤过庶子?捧杀,拐带,克扣,多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只是在这家,夫人没办法用上温吞计谋,干脆直接击杀。妾室庶女而已,她出身名门,有嫡子嫡女,即便查出来,为了子孙将来,也不可能将她处置了,声威赫赫的世家豪门也丢不起这种脸,何况她还是预备了替死鬼。这一招真是简单粗暴杀伤力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小姐命不该绝。”

众人知道这是到关键之处了,尽皆屏神凝气,整个茶楼只余说书先生的声音:“大小姐素来不争不抢,是豁达不拘小节而并非软弱柔顺之人。太夫人那是什么人?先皇亲口称赞‘上马能定国,提笔能安邦’的巾帼英雄,能入她眼得她庇护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是唯唯诺诺的庶女。不愿意锋芒毕露不代表要忍气吞声,看到太医摇头叹息,握着亲娘冰冷僵硬的手,大小姐肝胆俱裂,多年的隐忍退让换来的就是亲娘的香消玉殒?她转身冲出内院,她知道夫人去了相国寺烧香,哼,烧再多的香也掩盖不了她手上的血腥气。这大小姐提了父亲的鸣沙刀,骑上老太爷特意给她寻摸来的小马冲出府门,家里侍卫有试图上前阻拦,被她扬刀一指,‘都给我让开,你们不敢真伤我,我这会子可不介意杀几个人。’小小年纪,却有如虎气势,愣是把拦路的人给压住了。夫人原就是特意出去避开事发好脱身的,掐着点回来,刚好在府门口碰上杀气腾腾的大小姐,赶紧喝令车夫快跑,大小姐催马紧追不舍,直从府门追到东市,到了这街口,夫人所坐马车已经劈烂,车顶掉落砸到了坐在里面的夫人和二小姐,二小姐当场昏了过去,而夫人也吓得面如金纸,瑟瑟发抖。”

“好,当浮一大白。”锦袍少年击掌,跟着又咋吧咋吧嘴,“可惜这里不卖酒啊。”江路打了个响指,招呼小二给说书先生送去一壶碧螺春。

说书先生对锦袍少年点头道谢,楼下有人催促,于是又继续:“大小姐刀指夫人,‘今天你就给我娘偿命吧!’夫人强打精神,申辩曰,‘我今天一早出门礼佛,你姨娘出事与我何干,你有何证据?’大小姐举着刀说,‘这就是是证据。’夫人是真怕了,祖传的宝刀饮血千年,散发着幽幽寒光,随时可收割她的首级。眼看着大小姐挥刀而来,夫人甚至忘了躲避,绝望地闭上眼睛。刚刚醒转的二小姐看着这一幕,发出惊声惨叫。”有听客也发出惊叫,诛杀嫡母,就算有证据证明她亲姨娘是被嫡母所杀,最后还会是大小姐的错,而嫡母的罪也会随之湮灭。

这个说书先生倒也不会吊人胃口,接着讲了下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街上围观者都道今天是要看一出喋血记了,突然‘叮’的一声,鸣沙刀被击落。年过半百的太夫人亲自打马而至,趁大小姐愣神伸臂把她带到自己马上,随即勒马,抱住大小姐,嘴里哄着,‘大丫,乖宝贝,祖母在这里,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大小姐回过神,抱着太夫人嚎啕大哭,直哭到背过气去。夫人感觉到危险已过,抱着心肝宝贝二小姐,冲着太夫人哭喊,‘母亲,小贱人无法无天,连嫡母都敢杀,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得打杀了。’,太夫人坐在马上,两手小心抱着大小姐,冷冷地看了她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嫡子嫡女底气足,就算弄死一两个妾室庶女我也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母亲被休会影响他们前程,病逝没关系。’霎那间,夫人只觉得浑身冰凉,透着死亡气息的冰凉。就听太夫人喊了声,‘把她带回去。’掉转马头自行带着大小姐走了。人群中冲出了几个护卫围住夫人母女,不一会儿,来了辆马车,把她们接回府去。”

众人吁了口气,追问着:“这大小姐后来怎样呢?”不管怎么说,追杀嫡母,重罪!

“这家人在京都本就是赫赫有名,庶女提着刀追杀嫡母,不到一个时辰,满城皆知。这嫡母出身望族,听到消息,娘家怎么可能不表示一番?很快地,娘家父母兄嫂气势汹汹上门了。出了门的姑奶奶,如果在婆家受了委屈娘家人不给撑腰,这以后还要不要在京城行走了,家里其他的出嫁女保不齐也得在婆家受排挤。当然,亲家登门要是讨得了好,太夫人也就当不得先皇那两句赞了。只是家族里的隐秘事,不足为外人道矣。夫人的娘家人灰溜溜地离开,此后三年,夫人未曾出现在人前,直到太夫人因旧伤复发去世。”

说书先生站起身,理了理袖口,一副准备下去的样子,底下的人不干了。“这就完了?那大小姐怎样了?”“这先生就不像个说书的,虎头蛇尾啊。”

“你好歹说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学也不学全一点。”锦袍少年站起来冲着说书先生嚷道。

“这位爷,在下还真不能说这句话,这后面的故事可还没写出来。”说书先生往下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慢吞吞地说,“其实,结果如何,大家伙不是都知道吗?”

锦袍少年“”了一声,转身坐下,跟两个长随说,“我这会子对这谢大小姐真是充满好奇了,要不爷去卫国公府拜访一下?跟她比比刀法。”俩长随深有崩溃的感觉,“爷,您就是去了卫国公府也见不到啊。”

“也是,要是随便能让爷见内眷,那卫国公府成什么地方了。”锦袍少年跨坐在椅子上,“哎,就是追杀了嫡母,她就成第一纨绔啦?要不我回去求我娘跟我演场戏,我家的可是亲娘,肯定比她轰动。”

野桥掩脸转身,江路勉强陪他说下去,“爷,您就饶了小的吧。谢大小姐也不仅仅是这一壮举。欧阳夫人被太夫人罚闭门思过后,太夫人也不拘着谢大小姐了,纵得她跟小子一般,镇日领着小厮侍女游荡生事。那几年,吴国公府的铺子被闹得几乎开不下去,太夫人对提醒她管教好孙女的人说,奉公守法,分分做生意,谁能挑刺儿?自己身上不干净,就别怪人嫌臭。卫国公府的店铺都被谢大小姐折腾过,太夫人趁机把欧阳夫人的人收拾了一批。”江桥摸了摸鼻子,又加了句,“那阵子京里不少公侯家的孩子,年轻气盛挑衅过她,被打得挺惨的。说书的成天讲什么‘拳打谁谁’‘脚踢哪哪’的段子,后来有好事者说,论起纨绔,榜首都显不出谢大小姐之能,榜主方可。而且人家惹了事,太夫人全给找到正当理由兜住了。”

锦袍少年一脸深思,江路野桥可真担心他真的要来一出杀母,却听他说,“这谢大小姐的祖母怎么就这么的通情达理呢,羡慕死爷了,这好事爷怎么就摊不上!”

“后来太夫人过世,北疆战事紧急,卫国公就带着谢大小姐一起出征,谢大小姐在那边成亲,就没再回过京城。”江桥补充道。

小二端着托盘送了点心上来,边往桌子上放边殷勤地说,“爷,明儿小的还给您临街靠窗的位子。”

“明天你们要在街上搭台说书?”锦袍少年睨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小二憨憨一笑,“刚谢大小姐给震西侯府的曾老夫人送礼来了,满满两大车,可都是好东西,还送了拜帖说明儿登门拜见。小的看的真真的,震西侯府的钱管家把礼收了,后来把拜帖扔出来。明儿这边肯定热闹。”小二说完下去了。

“这震西侯府老太太很厉害?谢大小姐都要巴结她?”锦袍少年有点讶异,“我怎么不知道京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永宁侯爷原本就是震西侯世子,但府里这老夫人却是继室,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永宁侯在北疆征战,当时镇西老侯爷还在,卫国公带着谢大小姐去北疆,老侯爷亲自求亲,永宁侯就在北疆娶了谢大小姐。”江路专司各种信息收集,八卦周到得很。

“永宁侯爷真是艺高人大胆。”锦袍少年赞叹,“不对啊,他怎么就成了永宁侯,不是镇西侯?”

“永宁侯爷在北疆立了大战功,后来又平定西北,功在社稷,皇上直接就给封了永宁侯。老震西侯在西北中了西番蛮子的毒箭去世,临终上了折子,称子孙后代能自己建功立业而不是靠祖荫,他心甚慰。老侯爷去了,老夫人还在,皇上虽然给永宁侯另赐府邸,但也没有收回震西侯府,所以镇西侯府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存在。”

“那镇西侯府为何要扔谢大小姐的拜帖?”

“这个也是当年京中的一大奇闻。震西侯老夫人是继室,只有一个女儿当时年龄甚小,老夫人就一直张罗着要给当时的镇西侯世子娶一个跟自己一条心的媳妇。永宁侯在北疆成亲,也不知道镇西侯夫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打着要为出征的世子添点喜气的名头,把自己的侄女热热闹闹娶进门,世子不在,就跟重病冲喜的一样,公鸡拜堂。”江桥忍不住握拳掩嘴,锦袍少年直接笑趴在桌子上了。“我去,爷真后悔晚生这么几年,怎么就错过此等大戏。”野桥提醒他,“爷,那会您已经几岁了。”

“哦,接着说接着说。”

“震西侯和世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老夫人在京城摆的龙门阵,世子回京述职,谢大小姐有孕在身没有随行,不知道老夫人用了什么手段,世子只在府里住了一晚就怒气冲冲搬出府,随后回了北疆。封永宁侯后,皇上赐了永宁侯府,永宁侯再有回京,也从不曾踏入镇西侯府。三个月后,跟公鸡拜堂的小曾氏和府里四个丫头都说有孕。到了生产那会子,震西侯府又热闹了一场,十天里生了五个孩子。小曾氏说是生了龙凤胎,有一个丫头难产死了,一尸两命。这也就是明面上的说法,大伙儿心知肚明,这少爷就是丫头生的,小曾氏没生出儿子,所以留子去母了。”不仅锦袍少年,野桥也听得津津有味。敢情这震西侯府就是一狗血作坊,要多少有多少。

“永宁侯是皇上亲封的,谢大小姐的诰命也是同时发的明旨,震西侯老夫人这几年到处折腾,想立孙子为震西侯世子。永宁侯是照着祖制,嫡子三岁就请立了世子,因为震西侯府还没收回,老夫人以为爵位还在呢。永宁侯虽然不再踏入侯府,但府里还有几个孩子,所以四时八节礼没少送,银子也没少给。刚开始老夫人还很有骨气把来人打出去,但老侯爷一走,侯府产业全部由永宁侯继承,老夫人也不得不低头。”

“这么说来,明儿这镇西侯府还真有热闹可看?你们说明天这谢大小姐进得去震西侯府吗?”

第二天,锦袍少年果然早早就到了“来一碗”,仍是一身白色锦袍,从食时等到隅中,还不见动静。小二被他瞪得胆颤心惊,忙忙解释:“爷,小的没骗您,震西侯府门前的家丁都多了一倍不止。”

“人家大业大愿意多派守卫不行吗?”锦袍少年跟小二很熟,有时也说两句笑话。

“来了来了”野桥一直站在窗边,出声提醒,锦袍少年冲到窗边往外看。

一行八骑不疾不徐沿着平宜街往震西侯府而来。晴空跟来鸿打头,谢灵雨带着关刀,关雎自己骑着小马,晚照,去燕,焚琴,煮鹤紧随在后。在镇西侯府勒马,晴空来鸿几个都下来,只谢灵雨母子三人仍坐在马上。

晴空上前去,有家丁转身就往府里跑,余下几个挡在晴空前面,不言不语。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晴空转头望向谢灵雨,见她微微颔首,遂回身与震西侯府的家丁对视,直看得那帮小毛头左躲右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刚进府禀报的小厮跟在一个留八字胡的男人身后出来,这猥琐的小老头撇开八字步站在台阶上,斜视晴空。“我是震西侯府大管家,来者何人?”

“永宁侯夫人,大小姐,大少爷过府拜候曾老夫人。”晴空暗提内劲,声音不算大但穿透力很强,估计连东市里的人听到。要的就是这效果。关雎满意地看着。

“哼,我家老夫人说了,震西侯府名门世族,家风严谨,断没有让外室登堂入室之理,夏姑娘好自为之。”话音刚落,关雎缰绳一带,直奔管家而去,手中马鞭旋即抽出,只听“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刚还似模似样的震西侯府大总管,这会子满地打滚,关雎尽往他脸上打,鞭鞭见血。最后一鞭直扫左眼。“有眼无珠,留之何用。”关雎扔下这句话,调转马头回到谢灵雨身边,“娘,咱们回去吧。”正在谢灵雨怀里使劲扑腾的关刀总算挣开了箍着他的铁手,气愤地说,“娘,你干吗不让我下去,我要割掉他的臭嘴。”

“你就别添乱了。”谢灵雨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打了个手势,带头先走。晴空对着躺在地上的大总管冷笑,“贵府老夫人视三媒六聘,老侯爷作主娶进门,皇上亲封的超品侯夫为外室,敢问你们将老侯爷置于何地,将当今圣上置于何地?”说完也不理地上的人有何反应,上马追赶谢灵雨她们。

“看钱管家那一身,我都觉得疼。”小二喃喃低语,心有余悸。江路野桥却看向半个身子在窗外的主子,人都走远了他还舍不得回神。

“绣鞍纵娇马,浅黛亦风流。”锦袍少年眼前还闪着红衣少女的身影,一身红色胡服,娇俏动人。“就是小了点辣了点,可惜。”坐回椅子上,看江路野桥仍站在窗边傻傻地看着他,撇撇嘴,“你们能不能精神点儿?江路,马上给爷去打探刚那打人的是谁,越详细越好。我得回家去问我娘,怎么爷都十八了,她都没想给爷找个媳妇儿。”

“爷,早探听过了。刚那位是永宁侯长女,自小跟着父母在北疆。永宁侯和夫人对她极为娇纵,刀马娴熟,颇有乃母之风。”江路一字一顿强调,“关大小姐今年才十一岁。”

震西侯府主院堂屋里,此时一地碎片。曾老夫人咬牙切齿,一肚子火全冲着庶孙女们和一屋子奴才喷去。刚抬着管家进来的家丁把事情经过一说,她马上就知道自己冲动了,逞一时口舌之利,递给对方一个把柄。

小曾氏冷眼看着老曾氏兀自发怒,却全无注意挽回颓势。这就是她的嫡亲姑母,惯会花言巧语,舌灿莲花,却全无决断,生生害了自己一辈子。这十几年,她算看清这姑姑的为人,摸透了她的真正心思。老侯爷作主让关定娶了谢灵雨,老夫人肯定是知道的。有谢灵雨这连嫡母都敢砍的破落户儿媳妇,正经婆婆怕是都拿捏不住,何况她只是个继婆婆,且不得老侯爷喜爱,不得嫡子的尊重,前景更加灰暗。也怪自己年幼无知,让老曾氏察觉到她对关定有好感,才会被她引诱。家里一直傍着承恩公,有机会让女儿成为堂堂正正的侯夫人,父亲如何肯错过。一厢情愿相信姑姑能抢先让她进门,却不料亲人也不一定可信的,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关定谢氏,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小曾氏在心底诅咒这所有让她憎恨的人,提醒老曾氏,“母亲,钱管家胆大妄为,自作主张,诽谤诰命夫人,陷主子于不义,必须现清白处置了,以儆效尤。”

小曾氏这样一说,老曾氏也明白过来了,直接下令把钱管家打死了事。死了好,死了要背多少罪责都可以。

卫国公府,国公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容嬷嬷匆匆走进芳庭,见到欧阳氏,行了礼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震西侯府门口发生的事。“废物!曾氏就是一废物!”欧阳氏扫了屋内丫头们一眼,她们连忙低头退出去,屋里只剩欧阳氏和容嬷嬷。“我们的人不要再动了。国公爷明天要去巡边,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怕是过年前回不来的,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何况,中秋宫宴,堂堂超品侯夫人,怎么可能缺席。看看宫里意思先。”

“是,老奴这就交代下去。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奴婢也正想劝着夫人慎重些。”容嬷嬷跪下,边给欧阳氏捏脚边说。“二姑奶奶那边,是不是也让人去知会一声?别宫宴时碰到,二姑奶奶毫无准备,奴婢担心……”

原本闭目养神的欧阳氏一听这话,猛然睁开眼睛,恨恨地拍了下桌子,“一提起这个我就恨,我可怜的玲珑,我恨不得撕了谢灵雨那贱人……”容嬷嬷顾不得尊卑,直接伸手捂住了欧阳氏的嘴,“主子主子,求您了,轻声些。”欧阳氏愣了一会儿,抓开容嬷嬷捂住她嘴的手。怔怔地落下泪来,“我可怜的女儿,就因为被谢灵雨吓了那么一次,一见到她就发抖,怕黑。这十几年没见到人是没事,可怕黑这病根却一直没好。”擦了擦眼泪,跟容嬷嬷说,“你下午晌自己去一趟武威侯府,慢慢的,千万小心地跟玲珑讲。实在不行……”欧阳氏咬咬牙,“少不得使点手段让谢灵雨去不了宫宴。我断不能让玲珑在宫里失态。”

“老奴现在马上备车过去,您放心。”


震西侯府一片愁云惨雾,谢灵雨母子已经开开心心地去了永宁侯府。永宁侯府位于胜业坊,跟卫国公府所在的得胜坊只隔了一条街,因永宁侯是超品侯,武佑帝给他封侯赐宅时,把一个犯了事抄没的王府给了他。御宸王朝对官员府邸没有大限制,也没哪家王公大臣会傻到整出个太招眼的宅子找不自在,因此侯爷住了旧王府也没人非议。侯府占地极阔,花园里甚至有一个不小的小山丘,关刀看了甚是满意,“我的小伙伴有地方住了。”

“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阿蒙,不如就叫它花果山。”关雎笑吟吟搂着关刀出主意。阿蒙是她给关刀起的小名,找不到小叮当,聊以慰寂。

“不好,一点儿都不威风气派。”关刀毫不犹豫拒绝了。关雎咬了咬牙,“要威风凛凛,那叫威虎山?”关雎一直都避免把现代的东西放到这里,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不能改变历史”,“不能逆天而行”,而是这感觉就是架空的朝代,又有与历史吻合的地方,生产力落后,但有商业萌芽,商人也不是那么低下,但社会结构,礼俗宗法,又都是封建社会的形态,几乎就是一古代元素大杂烩。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个穿越者收容所,所以太明显的东西她都不会摆出来徒惹麻烦。“养威蓄锐,虎啸山林。好不好?”

“威虎山?”关刀装模作样想了一会,点点头:“这个还成,配得上我的阿黄。就是威虎山。”阿黄是关刀养的宠物,一只小老虎,关定送给他的五岁生日礼物。

“回头让人修好围栏,可不能让你的喽把这花园给毁了。”关雎绕着小土丘走,有个不靠谱的老爹给小屁孩弄那么多动物,安全措施是必须做好的。

“那让他们弄好看的围墙,我不要笼子,你看它们一路过来多可怜。”关刀赶紧提要求。

“知道啦,就你麻烦。”关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走,找娘去。”

谢灵雨正在正堂看侯府的图纸,晴空在一边解说。见关雎进去,谢灵雨招呼她到身边,“我把主院的后罩房改成试炼场,放我那些器具,雎儿帮娘想想,叫个什么名字好?”

“娘做的东西,奇思妙想非常物,女儿觉得,可叫‘意匠’,娘亲意下如何?”关雎看着她这个古代娘亲,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在关雎还在犹豫该走怎样的穿越路的时候,就发现谢灵雨身上潜力巨大,完全可以胜任科研重任。谢灵雨所学涉猎甚广,包罗万有,擅思考。原本谢灵雨只着迷于兵器制作,着力于改进边军武器,曾经让西番伤亡惨重的十二连弩就是她的制作。在关雎刚会讲话的时候,有一天看到下人在擦地,小大人似的感叹:“这样可真累呀,要是扫把也能拖地就好了。”关雎发誓,她只是想到了现代什么都有的生活,怀念一下而已。

可听者有意,第二天关雎就看到了御宸朝年度最新高科技产品,拖把。谢灵雨从此迷上了小发明创造,关雎也不用发愁她如果把现代的东西弄到古代要用什么借口,会不会被当成妖怪,古人的创造力也是很惊人的。说实在的,真让关雎去搞发明创造她也弄不出来,她没有百科全书没有百度,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穿越了就什么都会的?她顶多就提供一下点子。几次成功指使谢灵雨弄出她想要的东西之后,关雎圆满了,没有百宝口袋,老天给了她一个创造型的娘,她不仅是亲娘,还是度娘,简直是“一娘在手,叮当我有”啊。所以虽然生活在世人眼中蛮荒之地的北疆,关雎一家其实过的很滋润。谢灵雨喜欢制作各种东西,关定就给她弄了个作坊,养了各种手艺人,从铁匠木匠到砖瓦匠都有。

“好,就叫‘意匠’,”谢灵雨吩咐晴空,“窗户要全部换成两层玻璃窗,马上就冬天了,这纸窗我现在看着都不习惯了。”玻璃的制作出来也是关雎极为得意的事。她四五岁的时候,关定刚平定西北回到宣同,作为主帅当然得了许多的战利品,看到离开时才会叫“爹爹”的宝贝女儿已经能给他请安,虽然只装了一下子就爬到他肩膀撒野,满满的父爱还是溢于言表,赶紧把准备好的许多小玩意拿出来上贡,里面就有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小玻璃杯。关雎爱不释手,把杯子罩眼睛上扮鬼脸,然后跟谢灵雨说,“娘,这个要是能弄到窗户上就好了,冬天不用出门去也可以看到雪景,还不会冷。”这句话说完就没关雎什么事了,她上辈子没准备过穿越,也不是搞生产的,真没想过去研究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的制作。接下来关定可苦了,被谢灵雨逼着,上天入地去找工匠,后来还是西北驻军在一个小城里找到的匠人,但他做出来的东西比较粗糙,还易碎,远不及关定带回来的波斯玩器精美。

谢灵雨充分发挥她的研究长才,不停修正材料比例让工匠试制。关刀出生的时候,他们家已经没有用纸窗户了。

关雎从出生后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谢灵雨有学术人才的通病,一研制东西就废寝忘食,关雎很小就开始打理庶务,两个不擅庶务的大人,一个是战争狂魔,一个除了制作东西,碰上事情只喜欢快刀斩乱麻,关雎一点点接手操持家事,都只有解脱的感觉,丝毫不细想这样的小女孩是否正常。关雎不止一次感叹,胎穿真是安全合理无副作用的最佳灵魂旅行方式。

“诺。”晴空领了谢灵雨的命令,转头又问关雎,“大小姐有没有其他吩咐,各个院子大多按主子们在宣同那边的习惯重新修整过的,除了窗户的玻璃是还在运来的路上。其他都是齐整的。”

“其它的倒都不急,先把阿蒙的东西给他归整好。”关雎对关刀的那群宠物很是无奈。“刚我们在后花园看了一下,阿蒙挑中那个小土丘,就是这,”关雎在地图上找到标示土丘的地方指给清空看,“以土丘为中心,围起铜铸栏杆,一定要坚固,柱子要大,铁网要不疏不密,在外面能看清里边的牲畜,围栏一丈高,离土丘也在一丈左右。把危险的活物都关里头去,仙鹤锦鸡孔雀这些都散养在花园就行。土丘旁边就花园西北角那块,我看没种什么东西,是有用?”

“不是的,那原是花畦,据说原先这府邸主人据说有个宠妾,酷爱荼靡,所以种了那么一大片专供宠妾插瓶,后来坏了事,这府邸空许多年,没人打理,荒废了。小的让人整平了,等主子示下呢。”

“真不错,省得我拆重建。你让人围上竹篱笆,盖两三间茅草屋,弄成农家的样子,给阿蒙养他的鸡鸭鹅兔子猪狗什么的,找几个会种田的小厮嬷嬷,在茅屋门口的空地种点青菜萝卜什么的,我们自己可以吃,多余的喂兔子。”关雎一气儿把园子用掉大半。

“姐,姐,”关刀扯了扯关雎的袖子,“你忘了?”

“忘什么?”关雎挑眉。

“威虎山呀,要弄块大石头,刻上‘威虎山’。”关刀对关雎的健忘表示不满。

“没忘没忘。让晴空叔叔给你弄块大石头,摆在山顶头。要不,关大爷,您亲自手书‘威虎山’,我让人给你刻上?”

“这样……好吗?”关刀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以关雎对他的了解,这孩子真想这么干。

谢灵雨本来正在画她的工房施工图,跑过来大加赞同,“当然好,就这么着。这样才能宣示主权,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谢灵雨把关刀拽到她画图的桌子旁。关刀拿着笔踌躇半晌,“娘,‘威虎’怎么写?”

屋里几个人忍笑忍得快不行,谢灵雨咬紧牙,硬憋着用正楷写下“威虎山”三个字。关刀有点嫌弃,“怎么这么多笔画啊?”但把他的字刻在山顶上实在是很新鲜,他还是废了半天劲儿把三个字写好。“娘亲,姐姐,是不是太难看?”

“怎么会,笔走龙蛇,挥毫落纸如云烟,这字写得好,我们刀儿才五岁。”谢灵雨捧着关刀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其实关刀虽然调皮好动坐不住,但关雎盯着,每天五十个大字从不拉下,只是年纪小还未启蒙,《千字文》也只念到“勒碑刻铭”而已。关雎没法像谢灵雨那样无原则夸赞,但也鼓励关刀,“不错,比之三月前已进益良多。以后你每年重写一次,重新刻字,一年胜一年。”

关刀一听甚为高兴,点头称许,“甚好甚好,省得以后我的子孙看到,以为本大爷不学无术。”想得真够长远。

“差不多就先回你外祖家去,你姥爷明天南下,回去陪陪他。”谢灵雨问到,“晴空,把后园弄好大概要多久?”

“其它地方还好,只是玻璃预计后天才能运到,铸造铜栏也需要时间,十几天应该要。”晴空回道。

“多雇工匠,我给你十天时间,中秋过后我要搬回来。”谢灵雨带着两个孩子往外走,“我都忘了问了,这隔壁府邸是哪一家?”自己这永宁府规模甚大,隔壁也不逞多让,两府平分一条闰余巷。

“夫人,隔壁就是璐郡王府了。昨儿小的就去送了土仪,也请了王公公代为禀告长公主,代夫人安顿好再登门拜访。”晴空是永宁侯府内总管,素来细心,甚得谢灵雨夫妻倚重。

“今天到这了倒不好就这么走了,你去问问,看懿姐姐能否抽空接见。虽没有提前递拜帖,好在懿姐姐素来不拘小节。”谢灵雨放缓脚步,看着晴空快步跑出去。

“娘,懿姐姐是谁?”关刀仰头好奇地问。

“你要叫姨母。她是长公主,是娘的一个大姐姐,很照顾娘,刀儿见到她要有礼貌,知不知道?”谢灵雨弯身告诉关刀,还偷偷看了关雎一眼。关雎正歪着头脑子里正调这懿长公主的档案呢,刚好看到谢灵雨瞄她,不知怎的,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有种被算计的不详之感。没等她细想,晴空带着个老太监进来。

“老奴见过永宁侯夫人,主子天天念叨,您可算回京来啦。”谢灵雨亲自把他扶起来。“王总管老当益壮,这几年可都好?”

“诶,您也知道,自从驸马爷过世,长公主伤心欲绝,又要教养小主子,深居简出,劳心劳力。奴婢们看着,心里也难受啊。”王总管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现在好了,您回来了,公主也有人可以相谈走动了。快,公主等着您呢。”

这天,五年没开过正门的璐郡王府大开中门迎客,虽只是一小会儿就又关上,但也够知情者斟酌了。闰余巷虽只有两户人家,平时少人经过,但也逃不开有心人的眼睛。

在王总管的引领下进了璐郡王府,早有健壮仆妇抬了软轿候着。谢灵雨母子三人上了软轿,关雎跟关刀目不斜视,静静地坐着,路上偶有行走的下人,均自觉退到路旁躬身行礼,看得出均受过严厉训练。过了垂花门,另换了仆妇来抬轿子。

懿长公主住的主院叫“怀景斋”,跟王府正堂同在中轴线上。进了院门,沿着主路两旁摆满形态各异的菊花石,最为惊人的却是路尽头的几可当成照壁的巨石,天然一副秋菊图,如诗如画。菊花石前后或是桂花,或摆兰草,简单素雅。

王总管对着门廊下的小丫鬟说,“快禀告长公主,永宁侯夫人来了。”小丫鬟掀帘入内,不一会儿,两个嬷嬷迎了出来:“几年不见,谢大小姐还是那么水灵。”穿着松香色褙子的嬷嬷开口道。另一个嬷嬷穿着藏蓝色褙子,两人打扮都比较素净,只在头上插着玉簪子,单看品相却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夫人都未必用得起。

“孙嬷嬷,李嬷嬷也是风采依然。”谢灵雨侧身,只受了两人半礼,又指着关雎姐弟说,“这是我家两个小捣蛋。雎儿刀儿,快给两位嬷嬷行礼。”

“这可不敢。”孙李两位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关雎姐弟不让他们行礼,拉着两人的手细细打量,“哥儿姐儿长得可真好,长公主一定很喜欢。”

孙嬷嬷亲自过去打起帘子,把他们让了进去。

“懿姐姐,”谢灵雨刚蹲身,懿长公主已经抢了过来,“雨儿妹妹,可算舍得回来了。”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但回来了,还要住到您隔壁呢。”谢灵雨武力值太高,震慑力太大,在京城并没什么朋友,怕她的人比欣赏她的人多,见到懿长公主也很是高兴。“雎儿,刀儿,快给长公主磕头。”

小丫鬟摆了跪垫,关雎姐弟老老实实给磕了头。“快到姨母这边来。”懿长公主招呼两人到身边,一伸手把关刀抱到腿上坐着。“小丫头小时候还见过,刀儿宝宝还是第一次见呢。”又伸手掐了下关雎的脸,“你们俩留下来陪姨母吧。”

“不可以呀,姨母。”关刀很认真跟长公主讲道理,“我家里很忙的,要喂阿黄,大白,中白,小白,大黑,小黑它们,还要练武写字,我没时间住你家的。”长公主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呀?

谢灵雨笑了笑,解释道:“阿黄是他养的小老虎,大白是只大白猪,中白是只羊,大黑牛,小黑是野猪。他就喜欢摆弄这些,他老子又纵着他,家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哎呀,我们刀儿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啊,赶明儿姨母也去看看。那刀儿忙,让姐姐留下来陪姨母。”懿长公主逗他。

“那更不可以。刀儿离不开姐姐的。”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大伙儿。谢灵雨解释,“这孩子打小儿就是这样,晚上一定要跟我,白天只要姐姐。”

“他们这样真好,我们家就那么一个,有时我看着都觉得心酸。”长公主哽咽。谢灵雨拍了拍她的肩膀,“懿姐姐不要伤心了,景行哥哥不喜欢看到你一直忧伤的。”

“我知道,我一直过得很好。”懿公主问关刀,“姨母跟你娘亲叙旧,你会不会觉得闷?要不要让人带你去园子里玩?姨母家的园子跟你家的相连,景色也不错哦。”

“嗯,好吧。”关刀歪着头想了一会,自己跳下地。关雎对着懿长公主福了福身,“关雎陪着弟弟去,省得他淘气。”

“去吧。孙嬷嬷,你跟王总管伺候着去。”懿慈爱地对着他们说。

璐郡王府的花园比永宁侯府的还要大一些,当中一大一小两个湖连成葫芦形状,腰部位有九曲桥连接到对面临水阁,大湖中间有湖心亭,需划船才能过去。小湖里种的牡丹莲,以为已经八月初,只剩间或一两朵。这边的倒还好,牡丹莲虽难得,但以王府之富贵,种这么一湖也非难事。颠覆了关雎世界观的是大湖里,居然是王莲,二十世纪才传入中国的王莲,关雎觉得自己各种不好了,这到底是哪个时空啊喂?王莲旁边杂种着睡莲,大小叶子相辉映,碧色连天。

关刀对王莲很感兴趣,频频问关雎,“姐,这个能坐上去吗?”关雎看着他那球状的身子,想了想说,“按说你坐上去应该是没问题,只是我们到别人家做客,最好还是别,要是掉下去,你能爬上来我也找不到衣服给你换。”

“哦。”关刀不高兴了,嘟着嘴往桥上走去。

对面的临水阁不小,孙嬷嬷解释说,“长公主刚成婚那几年,一到夏日,皇上总会下旨,在咱们府里办赏荷宴,就在这临水阁。咱们府里的荷花在京里可是鼎鼎有名儿,赏荷宴的帖子,千金难求。”

关雎腹诽,能不有名吗?进口产品都有。

临水阁旁是一大片的草地,如今仍是一片绿莹莹,空旷而无杂物,几株高大的银杏巍然而立。关雎尤其喜欢种在湖边的垂枝银杏,等叶子黄了,必须找机会来赏玩一番。

另一边靠近关家花园的地方,却是一大片竹林,笔直挺拔,苍翠欲滴。关雎暗暗吞了口水,夏末应该有竹笋吧?鲜嫩的竹笋,有多久没吃过了?往竹林里走没几步,关雎发现竹子并非随意栽种,隐隐像是小五行阵,只是并未启动。关雎拉住了折了细竹枝边走边甩的关刀,“阿蒙,我们玩挺久的了,回去找娘吧。”见关刀还想往竹林深处走,关雎板起脸,“姥爷明儿出京,你不想早些儿回去陪他?亏他还那么疼你。”

“我忘了,”关刀搞怪地吐了吐舌头,“那咱们回去吧。”带头转身往回走,还热情地邀请王总管和孙嬷嬷,“等我家的园子收拾好,我下帖子请你们两位去玩,可好玩了。”

把王总管跟孙嬷嬷给稀罕的,不知再怎么疼她才好。

回到“怀景斋”,关刀又跟懿长公主拍胸脯,说过几天也请她去逛园子。关雎嘴角微微翘起,看着弟弟耍宝。懿长公主拿了块点心喂给关刀吃,边跟他说,“那好,姨母可就等着我们刀儿来请了。今天不巧,你正则哥哥不在家,改明儿让他带你到处逛逛,京里他哪都熟。”说着,慈爱的望着关雎。

“那敢情好,我还没正经逛过京城呢。”关刀三两下把点心吞了,跟长公主商量,“不过,我是要带着姐姐一起的,她离不得我。”

“好好,跟姐姐一起。”长公主笑得更开心了。关雎哭笑不得,谁离不得谁呀,还有,长公主为什么笑得像狼外婆?

谢灵雨母子辞了长公主,直接就回了卫国公府。到憩园稍事休息,随着来请的下人去了啸风堂。啸风堂是卫国公的书房,平时各房都是给自在院里用膳,碰上年节需要一起用膳时,都是在芳庭,这次卫国公知道谢灵雨不喜欢去芳庭,就吩咐改到外院的啸风堂,只说是自己有事安排,无暇进内院去。

谢灵雨母子到的时候,啸风堂已经济济一堂,都是自家人,唯一的外来户谢灵雨去世妹妹,所以也没用屏风隔开,直接在花厅摆了两大圆桌。给各位长辈行了礼,卫国公刚示意众人坐下,就听到欧阳氏问,“老二家的,琦哥儿呢?”

“刚一起出门的呀,”小欧阳急了,好端端一大活人走着走着就没了?

“夫人别急,奴婢出去问问。”欧阳氏的丫鬟牡丹急忙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禀国公爷,夫人,六少爷身边的丫鬟画眉过来说,六少爷听说表少爷带了许多小玩意儿过来养在园子里,跑过去看了。”卫国公“哼”了一声,自顾坐下。谢大爷谢三爷心里也觉不自在,但到底不是自己儿子,母亲又护着,想管也管不了。

欧阳氏正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就见谢毓琦气鼓鼓冲了进来,“简直是不知所谓,祖母,快让人把那些畜牲都扔了吧,好好的园子,都成什么样儿了。”

“哎呦,这是怎么啦,小祖宗,谁惹你啦,到祖母这儿来。”欧阳氏一叠声把谢毓琦叫到身边,左看右摸的,就怕她的心肝宝贝掉了头发丝儿。谢毓琦闭口不提发生什么事,只是撒泼耍赖要欧阳氏把园子里的动物都扔了。

焚琴悄悄走近关雎,低声说,“六少爷去逗孔雀开屏,孔雀不理她,锦鸡蹭到他身边,在鞋子上拉了一坨屎。六少爷是换过鞋子才来的。”关雎死命要住牙,关刀也听到了,眼睛睁得溜溜圆,嘴巴可以塞个大鸡蛋。

那边卫国公实在见不得谢毓琦这样,喝了一声,“好了,多大人了还一点不懂事,这么多长辈在,你进来见到谁了?成天在内帷厮混,成什么样子?马上在外院给他收拾一下,搬出来。”

欧阳氏不干了,“国公爷也太偏心了,孩子许是受了委屈,您问都不问劈头就骂,回头给吓着了可怎么办?”提也不提让谢毓琦分到外院的事。

谢毓琦倒也乖觉,起身给大家行礼,屋里除了关刀,他可是最小的。见到关雎,他又激动了,“姐姐安。姐姐住的可还习惯,有什么不齐整的,尽管打发人来跟我说,我让小丫头给你送去。对了,我前几日刚得了些好胭脂,回头匀妹妹一些。”说着准备上前去拉关雎的手。关雎彷佛看到一盆盆的狗血兜头而下,宝玉,活见宝玉了!一回神,就见关刀已经挤到她面前挡住谢毓琦,握拳行礼,“六表哥安。”

谢毓琦见到关刀,又激动了,“表弟,这里可是京城,宝香薰夜,玉麟颁晓。切勿将北疆匪气陋习留下。”谢灵雨看着不像话,尤其谢毓琦对关雎的热情劲儿,让她恨不得打一顿。起身走到卫国公前面,“父亲,今儿我回了一趟侯府,些许地方需略作更改,但园子却是现成的,明儿一早让人把刀儿养的东西先送过去。如今回了京城,侯府也不能一直空着,总归要住回去,况且侯爷最迟下月也将归来。所以,过些时日女儿带孩子们住回去吧。”

“灵灵……”卫国公满心不舍,但自己出京,留他们在府里,万一出点什么事就后悔莫及,遂点头同意。谢灵雨的大哥谢灵风却觉不妥,“妹妹十几年未归,很该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不如待到侯爷回京再走?”对这个妹妹,他心里是歉疚的,只是子不言母过,唯有自己多照顾着点。

谢灵雨敛衽,“多谢大哥,那我过了中秋节再走吧。”谢灵风满意颔首。

第二天是谢灵雨母子送卫国公出的城。原本谢灵风谢灵波兄弟都说要告假相送,卫国公吹胡子瞪眼,“为父非第一次出京,不必如此。”也没让孙子们送行,“该干吗干吗去。”

卫国公同谢灵雨骑着马走在前面,关雎知他们有话商谈,逼着关刀跟自己一骑。

“中秋宫宴,诸事小心,爹爹已经拜托皇上照看,想来无事。”卫国公忧心忡忡。谢灵雨抿嘴一笑,“爹爹放心,女儿已非小儿,碰上不长眼的,大不了打一顿。祖母说过,既然用了拳头开路,那就练成铁拳吧。女儿离京多年,想来京里的人看谢灵雨,就是一莽撞无脑的泼皮吧。”

卫国公让她给逗笑了,“若只有你自己,为父是不担心的,可雎儿刀儿还小,宫里暗卫又跟不进去。”

“这次中秋宫宴他们不进宫。”谢灵雨打断卫国公的话,“不把敌情摸清,我怎可能把他们带进宫?懿姐姐说她不去中秋宫宴,让我把雎儿刀儿送她那儿去。”

“如此甚好。”卫国公捋着短须。“有事可与你大哥三哥商量,他们会看顾着你。”欧阳氏的两个儿子虽没有养在祖父母跟前,但两个老人对三个孙子还是一视同仁的,每天抽出时间教导。欧阳氏觉得儿子跟自己不是一条心,所以一腔母爱全放女儿身上去了,才会那么愤恨谢灵雨。说起哥哥,谢灵雨倒是想起谢灵云,想到谢毓琦那副样子,“二哥哥可惜了,琦哥儿需要严父教导。”在三个孙子中,太夫人其实最欣赏谢灵云,说他:“能承我谢氏遗泽者,唯灵云耳。”

卫国公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我几次想将他挪出后院,他祖母无论如何不肯,我查看孙子们的功课武艺,他经常告病,稍加责罚,他祖母母亲一起哭天抹泪,”卫国公作头痛状。“我也懒得再管他了。你二嫂串掇你母亲要让灵云把两个庶子和姨娘也送回京,灵云给我写信,是我不让他们接回来的。你二嫂是司马昭之心,咱府里看大门的都知道她的心思,琦哥儿已经给她惯坏了,我如何都不能让她折腾灵云的其他孩子。灵云接她去任上,她不肯。你母亲不喜欢庶子女,也不会喜欢庶孙的。”尤其是二房的庶孙,卫国公心里加了一句。

“爹爹应该早请封世子。”谢灵雨道,她也不明白自己这爹怎么回事,都一把年纪还不定下世子,这给人多大的遐想空间啊。

“老大忠厚,怕不会防着自己人,我又常在外,没法时刻看住他们。留着希望总好过鱼死网破。”卫国公叹了口气,“当初就不该由着你母亲给你二哥定下侄女为妻。”

谢灵雨母子三人直把卫国公送到了十里亭南驿,关刀抱着卫国公哭了好一会儿,看着他带着随从走远,才抽抽嗒嗒跟着母亲姐姐转回京城。


送走卫国公,谢灵雨带着关雎和关刀入启夏门,朝得胜坊走去。只是朱雀大街才走了一半,关刀就不乐意了。

“娘,姐姐刚答应不用马上回去,要在外边玩的。”关雎也眼睛闪闪亮地看着她。

“好吧,咱们去东市逛逛。”谢灵雨觉得女儿虽经常一副大人样儿,处理起事情干净利落,到底是小孩贪玩。其实关雎是惦记着不能入宝山而空手归,到了这普天下最是繁华奢靡的地方,哪能不见识见识?

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长安东市多贵人,商铺林立,酒肆茶楼,应有尽有。关刀一手拿着串糖葫芦,边啃边冲进一家卖武器挂饰的店,店里的诸般武器均镶嵌炫目的珠宝,只能当挂饰用,没有杀伤力的。关刀只看了一下就没兴趣,拽着她们进了“第一楼”,关刀倒不是像关雎提前做过攻略,知道哪有好玩的好吃的,他只是觉得第一就是好的,所以非进去看看。谢灵雨戳了一下关刀的额头,“你倒是会挑,这第一楼可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了,我们这会子来早了,不然可能都没位子。”

三人要了靠窗的位子,关刀搬了张椅子到窗边,站在上面巴着窗户往外看。晚照跟煮鹤站在他旁边。谢灵雨要了一壶“君山银针”,一碟胡麻饼,一碟琥珀糖,一碟金线油塔,一碟枣沙花点,外加四色干果。

“斜对面就是咱家的绸缎庄,这是你曾外祖母留给我的,这几年也顾不上,但进项还是不错的,如果京城日子无聊,我们就把家里这几家铺子整一整吧。”谢灵雨扔了颗梅子进嘴里,“要不是你爹爹被皇上召回来,我才不要回这破地方。”关雎看母亲心情有些低落,知道她是想起往事了,捏着她的手说,“我刚好是有好点子哦。刚看阿蒙逛街的样子我就想到了,这一路上都没有小孩子喜欢逛的店。我们可以开一家专门卖小孩玩器的店铺,想来应该不错。以前您给我们做了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让人照着做了卖?”

关雎小的时候,谢灵雨给做了许多玩具,虽然只是小餐具,小刀剑,小车小马什么的,但已经比别人好上许多,到了关刀出生,关雎就有意识地把她往僻路上带,“如果弟弟自己有张小床他一定很开心”,“娘,给弟弟的小椅子装上轮子好不好,我推他出去玩”,最后的最后,关刀小的时候有婴儿车坐,学步的时候有学步小推车,各式玩具不说,现在他甚至有一套磁力片。关雎觉得吧,穿越了,先把小日子过好再说,至于什么炼钢造炮,指点江山,想想就好了,不是谁都能能成的,除非带个高科技园区空间。

谢灵雨兴致也来了。“我回去整理整理,还可以再琢磨一些其它的,店面的话,就用绸缎庄?一会儿去看看。去燕,我们在东市上有几家店?”

去燕想了一下,“您的嫁妆铺子总共有八家。太夫人给您的四家,就在这锦绣街上,连成一片。两家打通了做绸缎庄,两家分别做香粉铺子和书坊。另有两家在似锦街上,做的当铺和钱庄,靠近东湖的绣口街上,也有连着的两家店,做的米店和药铺。”

“就先去绸缎庄看看吧。”关雎望着谢灵雨。

“听我雎儿的。”正想喊关刀下来,却看到他在椅子上跳,“打架了打架了。”谢灵雨走了过去,关雎握住挂在腰上金蛇鞭,走到晚照旁边。

顺着关刀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就在十字路口,打架两人均着华服,其中着白色锦袍的少年出手狠辣,专挑脸上打,嘴上还说着,“都说打人不打脸,可你自己找打,爷不成全你都说不过去。”旁边有着急的随从,明显是挨打一方的,想上去帮忙又不敢。锦袍少年抬脚一踢,直接把人踹到第一楼门口,两个随从冲过去扶起被打的人,楼里也有人冲了出去。锦袍少年右手往上一抬,身后的随从赶紧把扇子放他手上。锦袍少年“**”打着扇子,冲着掌柜的说,“怎么着,还不赶紧给你家表少爷请大夫去?”

被打的第一楼表少爷被扶起来,他躺地上时就看到二楼窗口有个红衣小孩在那模仿锦袍少年的动作,左勾拳,右勾拳,哼哼哈嘿,还一脚踢出窗外学完全套动作。刚被扶起来,又羞又恼,用袖口擦了下巴上的血,右手一甩,一颗钢珠朝着关刀门面而去。关刀反应很快,在谢灵雨跟晚照出手之前已经避开,却忘了自己一脚腾空在窗外,重心一歪,直接摔出去。关雎想都不想,跟着跃出窗户,金蛇鞭朝关刀卷过去,嘴里喊着“阿蒙别怕。”金蛇鞭刚卷住关刀的腰,关刀已经被飞跃过来的锦袍少年接住,关雎轻轻落在他身边。在他们救关刀的时候,谢灵雨也没闲着,一看女儿跟着跳下去,知儿子没有危险,抄手接住钢珠,直奔行凶人而去。关雎刚想从锦袍少年手上接回关刀,就听身后一声惨叫,振聋发聩。谢灵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那被打成猪头的人旁边,抓住他的右手,反手一拧,生生给折断了。站在锦袍少年身后的江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嘟囔着,“真残忍。”

关雎面不改色,说了句,“还好,粉碎性骨折而已。”关刀却在锦袍少年怀里闹腾起来,“我要自己报仇,娘,我要自己打。”

锦袍少年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别一气儿打完,等他好些咱再接着打,现在他疼麻木了,再打没意思。”关刀偏着头想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这话对不对,最后同意了,“好吧,不过你要陪我来,一起打。”后面的野桥看着这三个人,怎么这么和谐呀?一样的无良。

关雎也踮起脚尖摸了摸关刀的脸,“阿蒙别怕,等他不疼了咱打断他另一只手。姐姐抱好不好?”关刀到底年幼,从上面直摔下来,虽然没伤到,关雎还是怕他受惊。

关刀却不让她抱,伸开手冲着关雎后面喊,“娘。”谢灵雨接过关刀,跟锦袍少年道谢。关刀紧紧搂着谢灵雨的脖子,见到娘,想到掉下来的感觉,还是怕了。这时,关雎听到后面有人低声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她马上推了一下关刀,“大声哭。”关刀本就是见了娘想撒娇,闻言立刻放声大哭起来,其气势与穿透力绝不亚于刚被折了手那位的惨叫。

“快,快帮爷将这泼妇拿下。”断了手的猪头脸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尖声大叫。扶着他的家丁也跟着吆喝,“她无故伤人,断了我们九公子的手,快把她拘起来。”

领头的人理都不理,直接走到锦袍少年面前行礼,“下官东市巡检程光,见过璐郡王。”五城兵马司由都指挥使统管,下设东西南北城指挥使,各领巡检若干。

“免礼。”听到锦袍少年跟东市巡检的对话,谢灵雨朝他看去,果然不意外看到一双熟悉的丹凤眼,不禁微微一笑。璐郡王对东市巡检说,“按说往常只要有打架闹事,大家都会觉得是我不对,但这次错的还真是贾九公子,暗杀稚龄小儿,真乃吾辈之耻。”

东市巡检转向谢灵雨,刚想询问,却听谢灵雨开口,“这位大人,妾身要告状,是在您这儿受理,还是要去找京兆尹?”东市巡检斟酌了一下,回道:“如是一般纠纷,下官可以调解,但无权审案。”

“这位叫什么,贾九公子,用钢珠袭击我儿,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无端谋命,岂能纵之?”谢灵雨张开左手,掌心躺着颗钢珠。谢灵雨不知道,但在场的人大半都知道,这是贾九公子惯用的暗器,很常用的。

“告官?爷怕你?”贾九公子猪鼻子朝天,“小娘子你可得想好了,别到时后悔,给爷舔鞋底都未必好使,不过……”猥琐的眼光扫过谢灵雨母女,“要是母女一起上的话,倒可以考虑考虑。”这话惹得关家母女大怒,只是她们尚未动手,璐郡王已经冲了上去,很欢乐地迎面一拳,这力度跟刚在十字路口打架完全不同,直接打掉八颗牙,“姓贾的,赶紧捡了你的狗牙,看能不能接回去。”贾九公子满嘴是血说不出话,手指颤巍巍指着璐郡王,仰头晕倒。

璐郡王回头对谢灵雨施礼,“姨母安。侄儿维护不周,姨母受惊了。”谢灵雨赶紧回礼,“郡王多礼了,妾身感激不尽。容妾身将事情稍作料理,再与郡王叙话。”

“姨母请便。”璐郡王退到一旁。贾家的人心知不妙,这璐郡王对他嫡亲姨母都没这么乖巧过,这妇人到底是谁?

“晚照,你叫上晴空走一趟,跟京兆尹把实情说说,到底是父母官,应该为民做主吧?”谢灵雨把钢珠交给晚照,看都不看贾九公子那帮人,带头朝绸缎庄走去。

璐郡王也吩咐了一句,“江路,你也跟着去,跟胡图说,爷是证人,他要是想爷了,爷可以随时上堂作证去。”江路也随着晚照应诺而去。璐郡王便追着关家母子,也进了绸缎庄。

这边贾九公子被抬进了第一楼,一群人乱哄哄的,有的去请大夫,有的回府禀告,好不容易把贾九公子给弄醒,其实也就是断手豁牙,重的内伤倒是没有,急怒攻心才会晕过去。突然少了八颗牙,小厮出了一身汗才算听明白,他家公子让他也去京兆尹告状,“那臭婆娘以下犯上,故意伤害朝廷勋贵,其罪当诛。”

“小的马上去,可这告的是谁呀?无名无姓,京兆尹不会受理的。”小厮硬着头皮说。

“砸,都给过就砸(查,都给我去查)。”贾九公子眼红耳赤,小厮赶紧磕了头跑出去。

过了近一个时辰,小厮从京兆尹府衙回来,正赶上宁国公府的大管家来接伤员,贾九公子被抬在门板做的担架上,刚到了第一楼的门口。

“公子爷,”小厮想死的心都有了,搞不好一会儿他也得吃挂落。

“锅(说)。”贾九公子从担架上撑起半边身子。

“京兆尹胡大人说,永宁侯夫人先递的状子,公子爷意图伤害永宁侯世子,出言……”小厮实在不敢说下去,看大管家瞪着他,干脆跪下,闭着眼一气儿说完,“出言不逊辱及永宁侯夫人,证据确凿,必须听传上堂候审。本案事发过程清楚明了,公子反告永宁侯夫人,则诬告诰命夫人,罪上加罪。”

贾九公子这回真的内伤了,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大管家目瞪口呆,“永宁侯夫人,怎么会惹上她?!”自家九公子什么德行,大管家是瞎子吃饺子,心知肚明,说他无辜,不管府里主子信不信,反正他是不信的。这回怎么收场?


璐郡王兴冲冲跟着谢灵雨进了绸缎庄。掌柜的是知道前面第一楼有热闹,但不知道是什么人闹事,直到谢灵雨走进来。掌柜的姓陶,上次见谢灵雨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如今再见,已是端庄俊雅,不怒自威的侯夫人。“大小姐,不,夫人,您总算回京了。”又对着璐郡王行礼,“璐郡王安。”

谢灵雨跟陶掌柜简单说了几句,又介绍了两个孩子,因记挂关刀有没有吓到,遂让陶掌柜带着去了厢房。几人随意坐下,谢灵雨顾不上其它,先摸了关刀的脉,确定没大碍,这才转向璐郡王。

“正则长大了,还记得灵姨姨么?”谢灵雨把关刀放下。

“怎能忘了,记得七岁上跟着父母亲去宣同,在姨母家住了几天。姨母跟十年前并没有大的改变,刚在街上早就认出来了,没有及时拜见,请姨母恕罪。”璐郡王一敛平时的吊儿郎当样儿,乖巧伶俐地在谢灵雨面前执子侄礼。他俩讲话的时候,关雎也在打量这个长公主之子,御宸朝最年轻的王爵。金线绣祥云纹滚边白绫袍,相貌清俊,鼻子高挺如峻刻般,最抢眼球的是一双丹凤眼。端看长相,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刚在街上,这璐郡王虽一副无赖纨绔的样子,但关雎注意到了他抱着关刀时,眼里戏谑之色尽去,反而有浓浓的关爱暖意。关雎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以前曾跟朋友戏言,自己就是个主观武断之人,她一直在寻觅能让自己有“一眼万年”感觉之人。关雎暗暗鄙视自己,尽管瓤子前后加起来活了三十几年,但外表还是不到十二的小孩,这样色眯眯看着个小鲜肉,过了哦。

“雎儿,刀儿,快见过你正则哥哥。”谢灵雨笑着给璐郡王介绍两个孩子。关雎关刀上前敬礼,关刀很自来熟,行完礼就猴到璐郡王身上,刚璐郡王接住了他,关刀对他自有一份亲昵。“郑家哥哥,我叫关刀,爹娘姥爷叫我刀儿,姐姐叫我阿蒙,你也可以叫我阿蒙。”

“我不是郑家哥哥,我复姓訾,名正则。”璐郡王笑着回答关刀,却偷眼去看关雎,仍是一身红色骑马装,但不是胡服的样式。灯笼袖在袖口扎紧,襦衫束半尺宽绣五彩蝙蝠腰带,上挂金蛇鞭,黑色薄短靴。头发全束在头顶,分成许多根麻花辫子,珍珠发带上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珍珠。关雎长得并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美,但圆圆的脸庞,大大的杏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直扫得人心一颤一颤的。两次见面,这姐弟俩都是一身红,关刀头上还用红头绳扎了根冲天辫,活脱脱一个大红礼炮。

“哦,蜘蛛哥哥。”关刀点点头,这个哥哥跟他是一国的,名字就是他喜欢的。关雎“扑哧”一笑,也跟着叫了一声”蜘蛛哥哥。”璐郡王无奈的看着笑靥如花,明眸善睐的少女,蜘蛛就蜘蛛吧。

“蜘蛛哥哥,你刚刚为什么跟那个坏人打架?”关雎想把关刀拽下来,他巴着璐郡王不肯动,好奇地问起刚刚的事。

“我横着走,他竖着走,就撞上了。”璐郡王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我看到你是打他,不是撞。”关刀不解。璐郡王略显尴尬,“既然撞上了,就顺手打两下。”

关刀一本正经扳着手指头数,“老弱小不能打,好人不能打,打人要有原因,不能随意弄坏别人东西。老弱小如果是坏人也是可以打的。蜘蛛哥哥,他是哪一种。”

“坏人。”璐郡王毫不犹豫就给贾九公子判了刑。

谢灵雨在一边,笑着看关刀跟璐郡王胡搅蛮缠,璐郡王的直爽让她极为欣赏。晚照跟江路从京兆尹府衙回来,同行的还有闻讯赶过去的晴空。三人禀报了京兆尹的处置,听到贾九公子要反告谢灵雨,关雎哼了一声,吩咐晴空去找辆马车过来。躲过去摸着关刀的头,“阿蒙,还哭得出来不?”

关刀哭丧着张脸,“要不你掐我一下?”

“你哭不出来,我回去就把大白宰了炒大葱。”关雎笑吟吟地说,关刀嚎啕大哭,声震云霄。璐郡王抱着哭声震天的关刀出了绸缎庄,亲自送上摆放在门口的马车,谢灵雨跟关雎神情哀戚,也上了马车。

传言就像长了翅膀,飞过了重楼叠宇,传遍长安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听说宁国公府的九公子谋杀永宁侯夫人和公子,听说永宁侯公子受了重伤,被璐郡王亲自送回府,听说……不少人特意去了一趟事发地东市,一趟究竟。

宁国公书房。一听到传言,宁国公就把世子叫了过来,看着眼前喘着粗气,目眦欲裂的长子,叹了口气问,“实情为何?”

宁国公世子嗫嚅,“但最后受伤的是誉儿。永宁侯夫人和璐郡王欺人太甚!”

“你能不能有点决断,少听你那个小妾的?你要跟他们两家去拼圣宠?”宁国公闭了闭眼,“不过也不能让人欺到头上不作声。”

“姐夫那里能不能……”宁国公世子小心翼翼,却没说完就被宁国公打断,“歇了你这份心,你最好提醒你姐姐不要出面说情,万不能为一不肖畜牲,牵连王爷。下去吧,做事前千万想周全。”

“是,儿子告退。”宁国公世子出了书房,心中忿忿,尤其想到爱妾伤心欲绝的样子,更是痛彻心扉,父亲有言在先,他不敢去求姐姐出头,但她如果自己出手,他也不会阻止的。

此时的卫国公府,亦是乱成一团。关刀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嚎着,嚎得养在园子里的动物莫明躁动,靠近他的几个却隐约可以听明白,“好了没有,我不要哭啊”“姐姐,放过我吧”“我晕倒行不行啊?”

关雎憋着笑说,“那你晕吧。”关刀长长吁了口气,幸福地晕倒了,只是睡着前听到无良姐姐说,“等舅舅来了你再继续哭。”关刀这下真晕了。

欧阳氏,几位少夫人都来走了个过场,晴空飞马到太医院,背起武佑帝御用的小华太医就跑,直接背到憩园。没多会儿,憩园就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京兆尹胡图是谢大爷的同科榜眼,素来交好,一早就派了亲信到刑部告诉谢灵风,没到下衙时间,谢大爷谢三爷就联袂而归,直接从东北角门进了憩园。

寇氏和李氏迎了上来,欧阳氏年纪大了受不得累,被小欧阳氏送回芳庭。

“刀儿怎样了?”谢大爷问寇氏,脚步不停往里走。

“请了小华太医,说是受了惊吓,要安神定惊,毕竟年纪太小,只能慢慢调养。”寇氏转述小华太医的话。

谢大爷谢三爷走到床前,谢灵雨坐在床边,握着关刀的手,关雎坐在床内侧,握着关刀的另一只手。看到他们进来,关雎先喊了一声,“舅舅。”谢灵雨站了起来,“大哥,三哥。”就这么一下,原本睡着的关刀猛然坐起,“啊……,好高,啊……”

谢灵雨赶紧搂住他,“不怕,刀儿,娘在这里。”谢大爷谢三爷也围了过去。谢三爷摸了摸他的脑袋,“刀儿,乖乖的,别哭。”关刀转身抓住两个舅舅的手,“呜,舅舅,刀儿好怕,刀儿往下掉往下掉,呜呜,要是脸先着地,刀儿就娶不到媳妇儿啦,呜……”两位舅舅被他哭得心酸,又听得好笑。

“不怕啊,刀儿脸长得可好看了,没摔到。不哭了哈。”谢大爷安慰了关刀几句,转而问谢灵雨,“灵灵放心,这事,宁国公府别想就这么算了。京兆尹已经传了贾九过堂,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狡辩。”

到了下午,近年除了进宫从未出门的懿长公主亲临卫国公府探望受惊的关小公子,带了许多名贵药材,在卫国公府逗留许久的懿长公主随后带着璐郡王进宫给皇上请安。

在外面的人都在猜测关刀究竟被吓成什么样儿的时候,哭累的小屁孩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正坐在床上,周围摆满长公主给他的宝贝,各种动物形状的金锞子,挂饰,可以给小动物戴的铜铃铛等等。关刀作财迷状,“姐姐,我发财了哦。”又抓起一个大铃铛,“我要给阿黄它们都戴上。”关雎伸手抓住他,“你老老实实给我在屋里呆着。”

关刀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关雎咧着嘴笑了,“这就是发财的代价。”

第二天是大朝会。前一天与宁国公一系交好的人直忙到大半夜,摩拳擦掌备战。果然,大朝会上有御史弹劾永宁侯夫人,“无视法纪,当街行凶”。武佑帝好奇了,“朕记得永宁侯夫人喜好用拳头解决问题,只是从不无故打人。你给朕说说,她是怎么个‘无视法纪,当街行凶’法。”

愣头青御史有点儿懵,这永宁侯夫人暴打宁国公府公子的事,是长安人都知道的吧,皇帝还装?但还是乖乖回禀,“永宁侯夫人当街殴打宁国公府九公子,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永宁侯夫人为何要打他?”武佑帝又问。聪明的人都听出武佑帝的回护之意,有几个悄悄收好手上奏本。

“贾公子有错,自有律法惩处,宁国公夫人殴打他,乃视王法为无物。”御史知道他的话站不住脚,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谢大爷心知不能让武佑帝再帮谢灵雨辩驳,出列跪倒,“臣刑部右侍郎谢灵风,有几个问题想问御史大人,恳请恩准。”

“起来,朕准了。”武佑帝微笑,这谢老大还算知趣。

“御史大人,贾公子既然错在先,舍妹打人在后,为何你只弹劾舍妹?”谢老大谢恩起身,转问愣头青御史。

“永宁侯夫人是朝廷诰命,食朝廷俸禄,应知轻重。如此轻率处事,肆意妄为,实属知法犯法,食禄有愧。”义正辞严。

“这么说来,贾公子无故下杀手,意图谋杀朝廷正二品的永宁侯世子,当街污言秽语辱及超品侯夫人,但因其不知轻重,恣意妄为,不学无术,无官无职,是以无需惩处?”谢大爷寸步不让,“他为何会被璐郡王打掉门牙,你没问清楚就敢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不妨告诉你,当时如果本官在场,也必然先打他一顿,再上公堂。”谢大爷不再理这御史,躬身对着武佑帝奏道:“舍妹昨天已向京兆尹递了状纸,宁国公府不应京兆尹的传唤。臣无奈,唯有代替臣妹驾前鸣冤,一告宁国公府九公子贾誉,企图谋杀永宁侯世子,辱骂永宁侯夫人,诬告永宁侯夫人是‘以下犯上’;二告宁国公世子养子不教,纵子行凶。”

宁国公一系的人没把谢大爷兄弟算进去,不是说谢灵雨跟嫡母有仇吗?谢大爷不是欧阳夫人的亲子吗?他是刑部右侍郎,他死揪着贾誉伤人在前不放。谢三爷出手还比较合理,可谢三爷只是五品侍读学士,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的谢三爷出场了,“皇上。臣妹与永宁侯结缡于今十二载,如今只得一儿一女,长女出生后,老镇西侯中箭身故,夫妻俩守孝,永宁侯平西,一去多年,直至西疆平定班师,才又得一子,年仅五岁。昨日无故被贾公子以暗器击杀,从第一楼二楼窗口掉下街中。臣妹自幼由先祖母教养,嫉恶如仇,明辨忠奸,可谓眼里不揉沙子。爱逾性命的幼子被袭,纵有过激之举,其情可悯。况观宁国公府所为,着实让人寒心,可有一人为贾公子所为内疚?可有一个指责纠正过其过错?”谢三爷抬头看向宁国公世子,“伤人未遂,贾公子受伤,不能成为他逃过律法惩处的理由。”

“好了好了,为了一个纨绔子弟,值得在大朝上争辩?京兆尹,”武佑帝发话了,“按律严办。”

“臣,遵旨。”京兆尹施礼。

武佑帝有意无意地看向宁国公,“永宁侯为国征战,他的家小却在京城被人任意欺凌,唉,朕不能给他们撑腰,待他归来,不知该如何收场。”

宁国公心中一凛,永宁侯要回京?为何没有一点消息传出?

朝班上这样想的,不仅他一人。


隔日,宁国公府以重伤未愈无法移动的原因,向京兆尹请求暂缓过堂。

谢灵雨也不催促,拘着关刀猫在憩园直到中秋。这几日,外人看来是关刀在休养,小华太医天天上门看诊,谢大爷谢三爷下了衙都是走的东北角门先去看望被吓坏的关小世子,舅母表哥表姐一个不落都去探望,连长公主母子都隔天上门一次。观望的人家都暗暗嘀咕,这孩子到底吓成什么样儿了?毕竟才五岁的孩子,从第一楼的二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去第一楼的人更多了,站在二楼窗口往下看,相信关刀吓着的人更多了,鄙视贾九的人也更多了。

远亲近邻的大凡跟谢家或永宁侯夫妇有点关系的,或主母亲自上门,或打发管家送礼,京城忙乱了一阵。关家母子是有人来了就安稳呆着,关刀偶尔还要显出呆滞状。没人的时候各忙各的,关雎忙她的商铺改造计划,谢灵雨忙她的发明创造,关刀也被逼着托着脑袋想他喜欢的玩具。关雎悬赏,如果关刀好好帮忙,就把做出来的第一副斗兽棋和跑马棋送给他。这两种关雎没费劲,直接就提议的,只是把飞行棋改成跑马棋,大概介绍了一下,画了图出来,关刀就已经闪着星星眼一直跟着她转悠了。

就这么鸡飞狗跳地折腾到八月十五。一大早,璐郡王亲自带着马车来接关雎姐弟。“懿姐姐怜惜刀儿,怕他这样子拘在家里烦闷,特意接他过去,散淡一日。刀儿这几天看着好了许多,想来不碍事的。”谢灵雨告诉欧阳氏。

关刀一进了璐郡王府就开始撒野,装病这么几天,可把他给憋坏了,一听关雎说今天可以随意,马上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姐姐也变漂亮了。在“怀景斋”门口下了软轿,关刀自己拿着要送给懿长公主的小礼物蹦蹦跳跳往里走,关雎和璐郡王跟在他后头,边走边品评路边的菊花石。

小丫头打起帘子,关刀拉着关雎的手进去,规规矩矩地给懿长公主行了礼。

“姨母,这是我给您带的礼物,是我自己给您的哦。”关刀献宝似的送上礼物,半尺见方的木盒子,上面刻了八骏图,盖子是可以抽开的,里面有十六只小马,漆成红白蓝黄四种颜色,还有一粒骰子。“这小马真可爱,回头姨母就让人摆上。只是这骰子是做什么用的?”长公主有点摸不清头脑。

“这是玩游戏的。”关刀一拍脑袋,“焚琴姐姐,快帮我把棋盘拿来呀。”焚琴把手上拿的正方形木板拿过去,板上用红白蓝黄四种颜色画了许多小格子。关刀把盒盖子抽出,翻过来给长公主看,“您看,怎么玩都写在这后面呢。”边说边把棋子拿出来摆上,长公主看完游戏规则,兴致勃勃地也开始动手。

关雎和璐郡王完全被遗忘在一边了。璐郡王扯了一下关雎的袖子,指了指外面,关雎想了想,仗着年纪还小,家里也不是那种墨守陈规,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也就跟着出去了。到了院子里,璐郡王才轻声说,“让阿蒙陪陪我母亲吧。阿蒙天真活泼,能给她带来些纯粹的欢笑。父亲去世时,我已经十二了,半大小子,也不好成天装小儿扮天真。母亲每天躲在家里,我看了心理着实难受,又不知如何开解。”

“您还是要多陪陪她,只是用个膳也是好的。姨母是明白人,她只是太寂寞了。”关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种切肤之痛,外人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而且这么感性孝顺的璐郡王,他是真的吗?怎么跟包打听新月回来说的不一样?说好的京城一霸呢?让有女儿的人家退避三舍的摧花狂魔?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到底哪样才是真的?关雎打心底不愿相信璐郡王是外传的那样,或许找机会采访一下当事人?

璐郡王深深叹了口气,“走,我带你去临水阁逛逛,里面收藏的菊花石才是真正的精品。”

孙嬷嬷看着他们走远,进去禀报,“主子,郡王跟关小姐去了逛园子。”

“真好玩,刀儿,轮到你了。”长公主笑眯眯的,若是关雎看到,又该腹诽她像狼外婆了。

上次到府,关雎只是在园子里逛了逛,经过临水阁,并没有进去。这次璐郡王让人把门窗全部打开,秋阳真好临水阁里一片清明,无论在哪个方位,都可以把四周摆的菊花石看的清清楚楚。“天哪,这怎么可能!”以长公主的地位,收集些精品菊花石不难,可这临水阁里,居然有一块‘绿云’,一块‘十丈垂帘’,犹如两朵花摆在石头上,一丝丝花瓣清晰可辨。关雎服了,寻常人想种两株这种品种的菊花都难,他家居然连这款的菊花石都能找到。璐郡王看着关雎在两块石头之间来回穿梭,跟只蝴蝶似的。这小丫头今天没穿她的招牌红衣,而是一条烟纱散花裙,上面缀着一只只蝴蝶,薄纱做的翅膀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扇着,犹如真蝴蝶停在上面。头发梳成垂挂髻,上面立着几只小巧的金蝴蝶,与裙子上的蝴蝶相辉映,说不出的好看。

璐郡王忍住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母亲屋里还有一块,上面是巨大的一朵‘帅旗’,那是父亲当年给她的定情之物,我祖母很想把那块石头要回去,说是訾家的传家之宝。究竟是不是訾家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因为它并不是当成聘礼。”璐郡王带着关雎出了临水阁,走向湖边。

关雎不好听太多人家家里的秘事,赶紧打岔,指着那几株银杏说,“上次过来,我就喜欢这几株银杏,还想着等到叶子黄了一定要找机会过来看看,没想到叶子没黄透,倒是来早了。”

“你随时可以来。”璐郡王加了句,“我盼着母亲能多笑笑,你们来了,我们都高兴。”

关雎怎么都觉得这蜘蛛嘴边那抹笑是不怀好意,像黄鼠狼。横了他一眼,指着草坪中最高大的一颗银杏说,“在上面搭个树屋多好,可以把满园景色一收眼底,登高望远,心旷神怡。”

“树屋?什么样儿的?”璐郡王追问。

“嗯,就是一个小木屋,建在树上,垂着绳梯,可以爬上去。”关雎比划着梦想中的小树屋,黄色的银杏叶子,掩映着藏在里面的小天地。

“等做好了,请你来检查。”璐郡王大方许诺。

“真的要做个树屋?”关雎双眼发光。

“你不是喜欢吗?”你喜欢的,我都会去做。关雎突然觉得脸有点发烫。

中秋宫宴,正三品以上大员眷属均可参加,一般人家都把嫡子女带上,庶子一般也会去,毕竟庶子也可以建功立业,庶女就没机会参加了,除非在家里特别得宠。谢灵雨就从来没有参加过中秋宫宴,谢太夫人不喜欢去,欧阳氏当然不可能带她去。但她从没遗憾过,按谢太夫人的说法,中秋宫宴就是去那里被人评头论足,顺便别人,跟那呆着,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每次宫宴,总归得折腾出点事儿,不是这个落水就是那个崴脚,结局就是成就几对怨偶。真情投意合的,用得着这么下作?一个宴会而已,不设计人,还得防着被人设计。

但今天谢灵雨必须去。永宁侯府回归京城,就必须融入这里的生活,再不喜欢,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用了午膳略作休息,未初启程,未正三刻就到了长乐门,内眷都是从这个门登记进宫,官员则从承天门进,先到含元殿见了武佑帝,申初再由武佑帝带着到蓬莱殿与太后皇后汇合,宫宴就摆在蓬莱殿。无论内里怎样,出门都是卫国公府一家亲,所以谢灵雨跟着欧阳夫人,谢大嫂谢二嫂和两个侄女谢玉珏,谢玉,在长乐门下了马车,一起走向紫宸殿去拜见皇后。

紫宸殿是离在皇帝的昭明殿最近的一座宫殿,修有回廊跟昭明殿相通。对于御宸朝的人来说,武佑帝的晏皇后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三无皇后,无父母无兄弟无家族,从太子妃到皇后,稳坐武佑帝的正妻之位二十五年。现在还要加一无,无子,别说皇后,无子对于任何正妻来说,都是致命打击。可这神奇的皇后,无论后宫进多少美人,无论宠妃是怎么家世显赫美到天怒人怨,无论给武佑帝生下皇子的嫔妃后台多强硬皇子多么聪明伶俐,她仍是好好地当着她的皇后。

此时紫宸殿里已经很热闹了。主位的描金凤椅上坐着盛装的晏皇后,挤在她身边坐着的,是她的亲生女儿泰康公主,下方两个绣墩,坐着泰康公主三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再往下才是各公侯诰命。听到内侍报说卫国公夫人和永宁侯夫人到了,在座诸人的八卦之心都被挑起,不再与左右闲谈,殿上突然静了下来。谢灵雨略等了一下,卫国公府众人给皇后见完礼她才缓步上前。茜红色滚绣金边大袖长曲裾,立凤重台履,最扎眼的却是她戴着的一整套金刚石九尾凤钗头面,底托用的不是一般的黄金,而是偏粉色的,在场竟无一人能识。凤钗以蓝宝石为眼,镶嵌细碎的金刚石为羽尾端各以一颗小指甲大的金刚石为翎眼,辅以项圈,滴珠耳环,光华璀璨,如梦如幻。金刚石在御宸朝并未流行,只是关定征西,带回来许多波斯商人带过来的物品,其中就有金刚石。关雎当然认识金刚石,建议谢灵雨做成首饰。

谢灵雨俯身为礼,“皇后娘娘千秋。”

晏皇后喊了“平身”,内侍端来绣墩。谢灵雨谢座后,晏皇后才对她说,“永宁侯夫人伴随侯爷驻守边关十几年,劳苦功高,本宫替皇上谢过。”

“臣妇愧不敢当。保家卫国,乃我御宸子民之天职,愚夫妇尽职而已,不敢居功。”

“过谦了。”晏皇后又把泰康公主介绍给了谢灵雨认识。待她们相互见了礼,内侍提醒日色不早,晏皇后起身,带着一众命妇前往蓬莱殿。蓬莱殿铺红着锦,宫灯映玉阶,金樽待高宴,尽显皇家富贵。才刚到达不久,太后也领着一批命妇过来。晏皇后把太后迎进去,亲自扶着她坐到左侧位子上。

“永宁侯夫人可在?”太后待众命妇见礼后,才点了谢灵雨的名。

“太后安。”刚众命妇已经行过大礼,所以谢灵雨再上来只是行了福礼,而后站在一旁待太后问话。

“都说永宁侯夫人非常人可比,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位于太后下首的贵妇人开口。谢灵雨并不认识她,但坐在远处的寇氏心里“咯噔”一下,豫王妃,宁国公嫡长女,这是要当众发难么?坐于她身旁的小欧阳心里很是矛盾,既盼着谢灵雨出丑,又怕她被欺负太狠卫国公府跟着没脸。

“恕妾身眼拙,不知这位夫人是……”谢灵雨毫无怯意,开口问到。

“这位是豫王妃。”豫王妃身边的一位夫人提醒,堂堂豫王妃,在这种摆明找茬的情况下,自然得端着。只是气势这种东西,光靠端着是压不住人的。

“哦,豫王妃安。妾身随夫戌边十几载,边界清苦,自无法与养尊处优的豫王妃相比,想是有些土气风霜。”原来是贾九的姑母啊。好事凑热闹就算了,那般胡闹枉法的事情,瞎出什么头?谢灵雨暂时断定,这豫王妃是个没脑子的。

“我娘家侄儿被夫人打得重伤,如今还下不了地。夫人如何说?”豫王妃憋着气说。是人都知道打狗要看主人面,从贾誉的事一出,她就感觉事脸上被人“**”打了好几下。

“竟有这样的事?只是手骨断了而已,居然下不了床?宁国公府应该重新请个大夫,之前不会是请到庸医吧?”谢灵雨热心地建议。

“你……”豫王妃深吸了口气,已经不期望能迫使谢灵雨服软了,转而说,“誉儿也只是错手而已,令公子也好好的,何必闹到京兆尹去,京城每天那么多事,何必去添乱?”只要谢灵雨撤诉,贾誉也就可以避开过堂了。堂堂宁国公府子弟,公堂被罚,颜面何在。

“是呢,幸好刀儿没事,他才五岁,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都不敢去想那场面。”谢灵雨认真地告诉豫王妃,“就是因为刀儿没事,我才只是打了宁九公子一下而已,没有直接把钢珠射进他脑门。也不是什么大事,交给京兆尹正好,交到大理寺您不觉得小题大做了吗?”

这谢灵雨能听懂人话吗,豫王妃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金星直冒。太后看到这会儿,心里暗叹儿媳妇不顶用,出声相助,“好了,中秋佳节,何必说这些晦气的事。永宁侯夫人,一桩小事而已,你回头跟京兆尹说事了了吧,别闹得大家不愉快。”

谢灵雨顿时火大,关刀差点儿没命,这叫小事?但嘴里还是说,“是,明天臣妇自去催促京兆尹结案。”

“不用了,”忽然有人大声介入,众人回望,原来是武佑帝带着群臣来了,“京兆尹就在这儿。胡图,明天你把案子结了,怎么判处的告诉朕就行。”

“诺。”京兆尹领了旨。

皇帝都这么说了,太后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心里气得要死,明明她说的是了事,一个个硬要拗成结案!

“行了,时辰不早,宫宴开始。”皇帝一句话,拉开了中秋宫宴的帷幕。


酒过三巡,按照往年惯例,陆续有各府闺秀上场献艺,在谢灵雨看来,这就是活脱脱的“待价而沽”啊,等着哪家主母看上,上门提亲。今年比较出彩的,谢灵雨认为是她的外甥女,谢玲珑的一对双胞胎,两人合舞反弹琵琶,身姿柔美,乐声悠扬,可谓是“反手拨弦自在弹,琵琶声里梦飞天”,赢得满堂喝彩。二房的谢玉也上去弹了一曲古琴,她的琴艺也不错,国公府重金打造的闺秀,不同凡响。倒是比她大几个月的谢玉珏,静静跟在她母亲身后,并没有上场。而最让人意外的,却是最后上场的东阳郡主,豫王妃的女儿。

“皇伯父,侄女愿意为您献上一曲剑舞。”东阳郡主是豫王府唯一嫡女,豫王的庶女并没有封号。

“好啊,东阳也长大了。”皇帝捋着胡子笑道。

“那东阳如果跳得好,皇伯父就答应东阳一件事好不好?”东阳郡主一副娇憨模样。

“皇伯父可以赏你一样东西,未知的事情却不可以随便答应,这是你曾祖说的,朕从不敢违背。”武佑帝一脸深思地看着她,豫王府的孩子,哪怕只有十三四岁,也不是省事的。

东阳嘟着嘴撒娇耍痴,还跺了两下脚,“皇伯父,您都还不知道什么事就拒绝。您不疼东阳啦?”

“再疼你朕也不能当昏君。下去吧,朕不想看剑舞了。”武佑帝摆了摆手。

谢灵雨看着东阳郡主扑回豫王妃怀里生闷气,不经意看到豫王正瞪着那母女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在宫里要弄点什么事,要么就用酒水菜肴弄湿衣衫,在她换衣服的时候整点儿事出来,或者是推人下湖什么的,又或者让她表演出丑,扣个御前失仪之罪。谢灵雨能打,前两项很难进行,孩子又没带进宫,又绝了一条路,总不能让一已婚妇人去上场表演吧,武佑帝也不会这么打永宁侯的脸。

“永宁侯夫人,”谢灵雨抬起头,换东阳郡主来找她了,这孩子真是不消停。

“东阳郡主。”谢灵雨稳稳地坐着,挑眉。

“您这套头面真是少见,不知是何物?怕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这么好的头面呢。”还是天真无邪状。

“这是玫瑰金镶金刚石,因为足金太软托不住金刚石,要掺一点儿铜进去,所以颜色跟金子是不一样的。这样的头面,皇后娘娘想来不会在宫宴如此庄重的场合佩戴的。”谢灵雨解释。皇后正带着端庄的南珠金凤冠,威仪凛然。

“皇后娘娘戴不戴,跟你目无君上是两回事吧?”东阳咄咄逼人。

“妾身如何目无君上?东阳郡主,随口诬陷他人,京兆尹是要管的。”谢灵雨懒得跟她虚与尾蛇了,一个被宠坏的小屁孩,装什么大尾巴狼。

“东阳郡主,如果你指的是金刚石头面,本宫确实有一套十二尾金刚石凤钗。”皇后幽幽道,也不理东阳郡主脸上血色一点点退去,“本宫只想知道,难道在你眼里本宫就是这么的贪得无厌,容不得臣下有一点好东西在手里?”

东阳郡主吓得直接跪下,“东阳不敢。”谢灵雨暗暗腹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家岂会不懂?

“豫王妃,东阳年纪小,怎么让她饮那么多酒?下次万不可如此,快带她去醒醒酒吧。”太后出言解围。帝后也不愿跟一小孩计较,这件事就这么翻过一页。

也有人跑过来跟谢灵雨打听,这玫瑰金既然是金子掺了铜,是不是价格就不会太高。这人是大理寺卿的妻子,出身江南大族王家,对衣衫首饰等极为在行,如今这前所未见的精美饰品就在眼前,如何能不心痒痒?

“王家姐姐,这玫瑰金虽要加一点儿铜进去,没有金子贵重,但是合成难,所以只是比金子便宜一些些。但金刚石很难得,好在你如果喜欢玫瑰金的话,也可以用它来镶珍珠翡翠的。”

谢灵雨敢说,现在还没有哪家首饰铺子能合成玫瑰金。这也是之前在宣同的时候,她在试能不能加点东西让用来锻造武器的铁好些,关雎在旁边玩新得的一对金镯子,听到她的念叨,就问她能不能加点颜色让她的镯子好看一点。她觉得应该可行,找了个金匠扔到武器坊,试了近一年才弄出来这带粉色的合金,关雎一张口就说是玫瑰金,她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按您这么说,镶珍珠我觉得应该也很好看。”宋夫人两眼发亮,“不知您这是在哪家店做的?我也想去看看。”又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莽撞,您别介意。”

“怎么会呢,咱们女人家,成天无大事,伺候大的,照顾小的,还不让好好置身衣衫,打副头面?唯华服与首饰不可辜负。”谢灵雨交到了回京的第一个朋友,王氏的性情很对她胃口。

“可不就是,唯华服与首饰不可辜负!以后我家老爷再说三道四,我就这么说。”宋夫人觉得谢灵雨根本就不是传闻中的跋扈,反而很是可亲。

两人相谈甚欢,谢灵雨告诉她匠人正在来京的路上,“在北疆十几年,京里几家店铺也不曾规整,这次回来准备理一理,您觉得有人喜欢,那到时我让作坊制一批出来。”

“那敢情好,开张的时候务必告诉我,我好先下手几件显摆显摆。”宋夫人热烈捧场。

很快就到了戌时末,宫宴结束,大家依次出宫。

谢灵雨到了宫门口才见到了谢玲珑,正站在卫国公府的马车旁,双胞胎正拉着欧阳氏的手叽叽喳喳。谢灵雨对谢玲珑是有些愧疚的,毕竟当时她才十岁,被她给吓成那样。谢太夫人也是担心这个孙女的,只是欧阳氏把她们都列入危险人物,不让谢玲珑靠近一点点。

“玲珑,对不起。”谢灵雨想问她好不好,想问她过得怎样,但是从不曾友爱过的姐妹,怎么说都显得做作,欠了十几年的一句“对不起”,她是必须得说的。

“没,没关系。”谢玲珑还是往欧阳氏身边靠了靠,想想又加了句,“我很好。”

谢灵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转而笑着说,“过几天我安顿好,请侄儿侄女们到府里玩去,到时让两个外甥女也一起来好不好?今天她们的表现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不管怎么说,虽然欧阳氏还是那么讨厌,谢灵雨也从没想过原谅她,但兄弟姐妹们不是,罪不及子孙,他们每一个都是卫国公真心疼爱着的,她不想看到年老的父亲为子女不睦忧心。

谢玲珑看向两个女儿,见到了她们眼中的雀跃之色,遂点了点头,“谢谢你,定下来哪一天你到时让人过来说一声。”

“好。”谢灵雨走向自己跟谢大嫂那辆马车,留她们母女自个儿说话。

上了马车,谢灵雨松了口气,“总算出来了。”

寇氏看着她靠在车厢上长出口气的样子,抿嘴一笑,“看你那样儿,多少人盼着进回宫呢,就你当洪水猛兽躲着。”

“祖母说那里比洪水猛兽不逞多让的。”谢灵雨一本正经地说,突然又觉得不对,“怎么今儿花好月圆,没成就几对才子佳人?去燕?”这不合理啊。

去燕应声闪入车里,“夫人安,大舅夫人安。”

“别嗦了,今天宫宴真那么平静?”谢灵雨一副八卦的样子。

“户部侍郎家的嫡小姐跟庶小姐一起掉进太液池了,被耒阳侯府二房的庶子捞起来。”

“一个捞两个?”这庶子赚大发了,户部侍郎的嫡女庶女全中。耒阳侯就是空有爵位而已,无实权的,幼子虽是尚了皇上最喜欢的泰康公主,但跟二房庶子实在没什么关系。

“是的,耒阳侯家的公子水性挺好的,本来二皇子从另一边走过来,看肖公子挺能的,他就没过来,只让人去叫了侍郎夫妻出来,他们俩来得极快,二皇子不大高兴。”去燕平铺直叙,不加修饰的,反正在场都是聪明人,懂的。

“圆满了,还娥皇女英,要是少了这一处,这宫宴可就不够完美了。”谢灵雨的语气满是讥讽。谢大嫂也忍不住说,“所以我不让珏姐儿去表演什么劳什子才艺,不让她紧跟着我,我可不放心。真有心结亲的人家,不会介意这个的,肤浅喜欢出风头的,咱不稀罕。”谢玉珏在旁边猛点头,受益匪浅啊。

“嫂子是明白人,大哥有福。”谢灵雨翘起拇指。

回到憩园,关雎姐弟也刚回到家。

“姨母家好不好玩啊?”谢灵雨慈爱地看着这对心肝宝贝。

“可好玩了,我还教姨母下跑马棋,姨母说很好玩她很喜欢。还有,我们在姨母的园子里摘桂花,让人做了桂花蜜,姨母说过一阵子让人给我做桂花蜜豆糕。”关刀抢着汇报。谢灵雨抱着他在炕上坐下啦,又把关雎也拉过去坐下,“明天京兆尹要结案,你们要不要去看?”关雎愕然,难道今天有人找事才搞成这样的?不让宁国公家恨不得把这件案子拖到天荒地老。“皇上下了命令,不让拖的。”果然!

“我要去我要去,”关刀把手高高举起,“我要去打回来的,谁也别拦着我。”

“好,咱们都去看热闹。”谢灵雨一锤定音。关雎却在琢磨着,明天要怎么让关刀愉快地报仇。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应该是个好日子的。今天长安街头的人有点忙,有点小兴奋,呼朋唤友涌向京兆尹府衙。今天唱的,不,审的是“宁国公府九公子谋杀永宁侯世子被打残未致死”的案子。他们都很担心京兆尹夹在两块巨石中间审案不小心把自己陷进去,他的名字胡图,但为官还是很明白的。城里十几个说书先生也是一早去占了有利位置,自从“来一碗”搞了个高台说书之后,他们危机感很重。说书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需要新的闪光点,需要新鲜血液浇灌他们干涸的题材。

贾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很恼火。昨儿半夜才在宫宴上决定今天结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知道?是关家放出的风声?

他把关家妖魔化了,哪用得着他们费这劲儿。昨天在场那么多人,哪家没派个人出来看看,一路上碰到三姑六婆王二麻子都告诉一声,呼朋唤友大步向前,这万人空巷的局面就形成了。贾誉其实很想让人抬着上堂以默默控诉谢灵雨的暴力,但宁国公让人给他传话,好好的把案子结了别再惹事,不然他不介意直接把他打死一了百了。昨晚豫王妃在宫宴上都被挤兑得无话可说了,他还能指望谁呀?

没多会儿,街上又缓缓过来一辆二驾四轮马车,这辆马车有点儿怪,车厢是黑色的,走近了看像是铁皮做的。厢底比正常的马车要低,侧面开门,门下有一格踏脚,窗户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拉着的茜纱帘子。车厢正面中间伸出来一块板儿,做成长条椅子模样,车夫就坐在那里。车在府衙门前停下,后面骑马跟着的随从都下了马,一个嬷嬷模样的妇人和一个丫鬟一左一右站在马车门前,门开了,先下来一个小姑娘,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淡紫色绑袖右衽短襦衫,挂着璎珞圈,双丫髻上只绑着紫色缎带,杏眼圆圆,肤若新荔。少女站到一边,接着又下来一位夫人,着白色的二十四幅马面裙,玫瑰紫牡丹花纹蜀锦长衣,圆心髻簪黄玉簪子,手里抱着也是穿紫衣的小孩,边上仆妇也不搭把手,贵夫人抱着小孩,带头往公堂走去。

京兆尹听到永宁侯夫人到了,从后堂迎出来。

“给大人添乱了。”谢灵雨手里抱着关刀,只微微颔首。京兆尹倒是拱手为礼,“夫人客气了,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夫人请坐。”

谢灵雨撇了挂着个手,大马金刀坐在一旁的贾誉一眼,谦让道,“妾身是原告,岂可安坐公堂,大人请上座吧,妾身站着就好。”说着站到一旁,衙役忙把椅子移开。刚贾九一进公堂,就大呼小叫让搬椅子,这回坐那里尴尬得很,他再怎么敢托大,仗着宁国公府的势,对面站着的也是一位超品侯夫人,只能讪讪起身。

“哟,爷来晚了吗?”门口又晃进来一个人,璐郡王是也。

贾九一见,恍若霜打茄子,蔫了。他始终就没想过向璐郡王讨公道,哪怕被璐郡王打掉了八颗牙,当场也只是一味找谢灵雨麻烦而已。他始终记得前两年,璐郡王跟豫王世子争一只红头将军,都打破了头,寡居的懿长公主一反常态,带人打上门去,手持先皇所赐“纯钧”宝剑,劈开豫王的书房门扯着他直奔昭明殿找武佑帝评理。最后豫王罚俸半年给璐郡王养伤,太后娘娘气得仨月没下榻。贾九的不详之感愈浓,这瘟神避都避不开啊。

京兆尹从位子上下来给璐郡王见礼,璐郡王满不在乎道,“爷是来当证人的,我边上等着就行,你继续吧。”走到谢灵雨身边,作揖见礼,又跟关雎打了招呼,伸手接过关刀,“阿蒙,哥哥抱着你吧,别累着姨母。”关刀很是喜欢他,毫不犹豫扑到他身上去。

那边京兆尹一拍惊堂木,衙役喊了“威…武…”,审案开始。

谢灵雨当然不会自己去叙述案情,永宁侯府的大管家晴空代劳了。晴空不紧不慢,不添不减把当天的事又说了一遍,堂下围观者里有当天在场的,与旁边的人说,“永宁侯府厚道,竟是一句不曾偏向自己。”这事儿摆明了皇帝是站在永宁侯府这头的,人家却不愿仗势欺人,落井下石。京兆尹问璐郡王,“郡王爷,刚管家所言,可有虚假?”

“没有,当天确实如此。”璐郡王很是爽快,打落水狗而已,他不甚在意。

“贾公子,可有申辩之处?”京兆尹又公事公办地转向贾誉,态度也很是亲切。

贾誉很想咬牙表示一下愤慨,但他已经没有门牙了,“果武既个,果也搜仓了。”在场的人晕了,这说的什么啊?天上好多星星啊。贾誉身后一个小厮跑到堂上跪下,“大人,请容小人代言,我家公子是说,他无意伤永宁侯世子,都是误会,何况我家公子也受了重伤了。”贾九点头赞许,这小厮是他受伤之后才在众多小厮中脱颖而出的,因为就他能听懂贾九的意思。

“无心钢珠能直射向我家世子爷,还那么准?”晴空不阴不阳地顶了回去。

“到底世子爷有惊无险。”小厮擦了擦汗。

“贾公子,你有没有证据证明是无心的?”京兆尹又问贾誉。

贾誉颓丧的摇了摇头,能有什么证据,当时只是想出下气,谁知道拍个苍蝇,惹到一窝老虎。

“既然被告认罪,谋害永宁侯世子,诽谤永宁侯夫人,以下犯上,两罪并罚,处以杖刑五十,当堂执行。”京兆尹一语定乾坤,结案!

贾誉脸吓得煞白,这五十杖下去,自己不死也得废了。这贾九自小得宁国公世子喜爱,又嘴甜会来事儿,在豫王妃面前也颇有几分脸面,在宁国公府里都能压嫡兄一头。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再被打废了,怕是宁国公世子也会厌弃他,他姨娘再怎么会撒娇讨好都帮不了他。

“我有问题。”被璐郡王抱着的关刀突然高高举起手。

“小世子有话请说。”京兆尹好笑地看着这个还被人抱在手上的小家伙,在威严的公堂之上,貌似还玩得挺开心?

“既然这位贾九公子说只是打了我一下而已,本世子恩怨分明,他只要让我也打一下,就不用五十板了。放心,我不会用武器,也不用暗器,小爷正人君子,不是小人。当然,这个贾九公子可以自己选,他特别想被打五十下,我也没关系的。”关刀声音清脆,三两下爬到璐郡王肩膀上,居高临下道。

京兆尹很是意外,看了谢灵雨一眼,见谢灵雨只是含笑望着儿子,并不出声阻止。难道谁给永宁侯府施压了?按说不可能呀,胡图真有点儿糊涂了。

贾九不是傻子,不,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立刻就答应让关刀徒手打一下,关键在于徒手,关刀若说拿刀刺一下那肯定不行。不过贾九也学精了,怕白挨一下,非让京兆尹写好判决书,注明关刀自愿徒手打他一下代替五十杖。

“你准备好了吗?不能跑的哦,打不到不作数的。”关刀兴奋地问贾九。京兆尹很及时地回答,“小世子放心,下官把这句加上了。”

贾九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这小孩别是要使坏吧?正自游移不定,关刀已经跟璐郡王打好商量,站到他肩膀上,露出整齐的一排小白牙,笑嘻嘻地望着他,璐郡王顶着个小屁孩,站在他面前三尺处。不对,很不对,贾九想反悔,关刀却已经飞身而下,穿着黑色厚底鞋的两只小脚直奔他大腿而去。来不及了,贾九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射性地捂住胯下。关刀怎么可能懂的让他断子绝孙这么阴损的招数,随着“嘎吱”一声,当日手骨断裂的剧痛再次袭来,贾九又一次惨叫,摔在地上,两手抱着大腿,竟已是齐股折断。贾九明白了,关刀确实是小孩,是力大无穷的小孩。躺在地上想起谢灵雨十岁手持鸣沙刀追杀嫡母的传闻,卫国公府的很重很重的鸣沙刀啊,贾九忍不住流下滴清泪。

关刀又让璐郡王抱回手上,不是他懒,实在是今天脚上穿的厚底鞋,是昨晚特制的,好厚的一块木板,走路太不舒服了。“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京兆尹看着面前扑闪着大眼看着他,童音软糯,唇红齿白,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亲一口的小娃娃,再看看在地上哀嚎的贾九,扶额道,“小世子请便。”

“谢谢大人,”又学着大人样儿说,“改天我请您喝茶。”这才指挥着璐郡王向后转,又叫上娘亲姐姐,路过正被人搬上门板准备抬走的贾九,特意探了头过去,“你不就想看小爷从高高的地方摔下来吗?如你所愿了,咱们两清了哦。”双手一拉脸颊,扮了个鬼脸。

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了路,眼睛却直盯着关刀,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可爱的小胖子而已,难道刚刚自己是眼花或者做梦?贾九公子那声惨叫也只是大家幻听而已?不对,贾九还躺门板上**呢。

出了府衙,关刀又闹腾开了。

“我不要坐马车,我要骑大白。”关刀虫子似的在璐郡王身上扭着,就不肯进马车。谢灵雨扶额,关刀这是怕不够出名是吗?“咱还是坐马车好不好,这里到东市要走两条街呢,大白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娘亲有事的,你忘了吗?”

“娘亲跟姐姐坐马车去就好,我自己骑大白过来,”可怜兮兮地望着璐郡王,“蜘蛛哥哥,你一定会陪着阿蒙的对不对?”

“姨母您带着妹妹先走吧,我陪刀儿。”璐郡王不知道什么是大白,可以骑,想来是白色的小马?他记得关雎就有一匹不大的照夜玉狮子,可能关刀有匹刚出生更小的吧。

“那谢谢蜘蛛哥哥了,我跟娘先到绸缎庄等你们去,娘,上车吧。”关雎不怀好意的地对着璐郡王一笑,扶着谢灵雨上了马车。谢灵雨对着璐郡王抱歉地笑了一下,不是她没义气,死道友不死贫道,她不想跟着被指指点点啊。

璐郡王感觉危险系数猛增,背后凉飕飕的。关刀见马车离去,马上大喊,“卖剑,买牛,快把大白牵过来。”本来站一起的几个小厮让开,江路和野桥望了过去,不约而同对望了两眼,悄悄退离璐郡王两步,再两步。

璐郡王内心有一万匹马在咆哮,难怪那小丫头笑得贼兮兮的,这是什么?璐郡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黑冷狠形象啊,还有没有啦?


东市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谢灵雨和关雎离开府衙直奔绸缎庄,把陶掌柜叫到厢房商量,来鸿与去燕一直帮谢灵雨管着外面的事,自然也是要在场的。

“陶掌柜,我想把这几间铺子连起来,卖一些精致的东西,你看可行否?”谢灵雨让陶掌柜坐下,这是她祖母用出来的人,京城的几家铺子一直是他在总管着。

“不知夫人要如何安排?卖些什么物品?”陶掌柜有点惊讶,喜欢舞刀弄枪的大小姐居然有此雅兴。

“您看,”关雎让他拿出商铺的图纸,一处处指给他看,“一楼的一角卖一些小孩儿玩器,棋子什么的,都是娘亲以前做给我和弟弟玩的,别人家许是还没见过,卖个新鲜。娘亲在青龙坊有一处五进宅子,准备用来做工坊,从西北来的工匠都会留在那里,店里卖的物品都在那里做就行。再有一个柜台卖些新颖的孩童服饰,另一边仍旧卖绸缎,只是用我们自家的绸缎做一些成衣卖,每次进新料子,都挑好的作出新式样的摆上。陶爷爷能不能雇到好的绣娘?”

“做这行的哪能不认识这些,找几个好的绣娘不难。”陶掌柜拍了胸脯。

“这样最好。咱们看能不能在青龙坊宅子附近买一处小一些的做绣坊,找不到就先从自家宅子隔出一个单独的小院,绣娘要住下或者每天回家都行,但既然到我们这儿,总要帮她们考虑好,不能因为工坊里男女混杂污了名声。”

“小小姐考虑的周到。”陶掌柜拱手。

“暂时咱们先把店弄起来,以后再做改进。”关雎接着讲,“二楼分三块,一是首饰,咱们主打的就是娘昨儿戴着去宫宴的玫瑰金。只是金刚石难得,也太过抢眼,在样式上下点儿功夫吧,当然黄金玉石珍珠玛瑙不能少的。二楼中间做胭脂水粉柜台。咱们主要以护肤保养为主。娘亲不是有许多药方子嘛,做了拿出来卖,造福天下女性啊。”谢灵雨戳了一下关雎的额头,她识药理,北疆风沙大,经常弄些东西往脸上身上涂,就怕干裂。说到这儿关雎也是服的,难怪现代老是打着“宫廷秘方”的牌子推销东西,古人只是不懂工业原料而已。

“最后一个柜台就是奇巧之物来。比方说西域的物品,虽说西市有一些胡人开的店铺也卖一些,但咱们只做精贵的,在朝廷真正开通互市之前,西北的商路,咱们还是有优势的。何况咱们自己也能做一些。”

“小姐,我觉得咱们可以卖玻璃。”来鸿插嘴,他住的地方也有用玻璃,好用的很,“而且咱们在京郊庄子上的玻璃作坊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大量生产。”

“你尽管做,咱们先跟皇上做笔生意,再把店开起来。”关雎胸有成竹。

“请恕老奴无知,玻璃是何物?”陶掌柜好奇。

“刚咱家的马车您见到了没有?窗子上隔着的东西。”来鸿解释。

“马车的窗子上有东西?”陶掌柜不解。

“你去马车那敲一敲看看。”谢灵雨建议。挡窗户用的玻璃是她的得意作品,几乎可以和杀伤力强大的十二连弩比肩了。陶掌柜真跑到这铺子后面的小院去看了看,回来一脸激动,真是好东西啊,晶莹剔透肉眼不可见的一块板儿,多稀罕啊。“夫人,这绝对是好东西,别人做不出来,一定是大受欢迎的。”

“是好东西,所以咱得让皇上用上先。”谢灵雨很清楚,自家偷摸着用了也就用了,真拿出来做生意不定就得坏事。“哎,侯爷也不知道几时才到,这只能是他去跟皇上说。”

“那倒未必,您不是准备给懿姨母先装上吗?”关雎道,“姨母或者璐郡王去说,比父亲巴巴地去问皇上要不要买好啊,他一开口不定就得变成进上了,哪好意思收钱?皇宫可是大得很。”

谢灵雨无奈,关雎总觉得皇上是最有钱的,有机会就得赚他一把。

“一会见了蜘蛛哥哥,我跟他说。”关雎自告奋勇。

今天有去逛长安东市的人,真是太有眼福了。近午的时候,第一楼里里外外的人还是那么的多,这时打南边来了一队人,路上的人纷纷往旁边让开,就见中间有一个小孩,很可爱的小孩,身穿紫色缂丝箭袖短褂,金线绣麒麟,头发扎成许多小辫子,紫色双龙抢珠抹额,中间嵌籽心黄玉。富贵逼人的小娃娃,骑着一头大白猪。很多人都拿袖子去揉眼睛,但是真的没看错,就是头大白猪。大白猪的身上披着大红猩猩毡做的垫子,脖子上带着项圈铃铛,小孩抓着系住项圈的绳子,一路摇头晃脑,不时跟走在他旁边的京城名人璐郡王说几句话,很是自得。前面两个小童,手上拿着小篮子,里面还剩了一些萝卜缨子,走几步就喂大白猪吃一点。

在路上璐郡王问过关刀,“我还真不知道,猪吃萝卜,不是都喂剩饭剩菜?”

“白色的动物都吃萝卜的,只爱吃萝卜。”关刀理所当然地回答,“你看大白,见到篮子它就一直往前走,很喜欢吃的。”

原来这篮萝卜缨子还有这作用,难怪这猪乖乖往前不打别。

“小世子最先养的就是兔子,后来养了猪羊甚至狐狸,只要是白色的,他都只喂它们吃萝卜。这些动物好像也都习惯了。”边上的永宁侯府护卫偷偷告诉璐郡王。

狐狸……很憋屈啊。

好不容易走到第一楼前面,关刀一拉绳子,大白猪停下。“蜘蛛哥哥,到前面来,快快。”

“不会想让我也坐上去吧,这只猪看着很肥大,够力气。”璐郡王暗暗担心着,璐郡王骑只猪,那可真就全废了,一世英名即将荡然无存。在后面的江路野桥也是心情激荡,脑补着自家主子骑猪的模样,莫名心酸,以后可咋跟着他混啊。璐郡王慢慢踱到关刀前面,就看他狠狠拍了大白猪脑袋两下。“噗,噗”两声,发愣的江路野桥猛地向后退去,捂住鼻子。关刀满意地往后看看,拉了拉绳子,大白又开始慢慢向前。璐郡王无力地看着关刀骑猪而去,留下两坨猪屎。能把猪养这么听话,真是好本事。

关刀在绸缎庄门口下了…猪,踢掉脚上的高底鞋,光着脚冲进去,“娘,姐姐,刀儿来了。”谢灵雨关雎都出来大堂,谢灵雨先对着璐郡王抱歉的说,“真是麻烦正则了。”

“姨母不如此,侄儿纵横京城十几年,都没有今天引人注目。”璐郡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终身难忘吧?蜘蛛哥哥。”关雎笑嘻走上前,“你已经很幸运了,他上回骑着大白跟父亲去巡营。”

画面很美,璐郡王心理平衡了。随着她们到店铺附带着的小院去。关刀穿上晚照带着的鞋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虽说是小院,却有两进。关雎也做了安排。“这第一进,西边拆了重新建账房和会客室和净房。东边也要拆了,弄成休息的地方,摆上些桌椅,供客人休息,再弄个小柜台,卖些茶水点心。摆上书架,客人可以随意取阅书籍,只是不能带走。回去我把图纸给来鸿,你跟陶掌柜商量着办。”

“是。”来鸿应下。“第二进也要重建吗?”

“应该不用。”关雎看了看,“就在原样造出大小不一的雅间,有不愿在外面逛的,可以在房间选购。大概就这样,你们有没有什么其它提议?”关雎踌躇满志,穿越攻略套用不了,弄一两招耍耍还是可以的,哪个穿越者不做点生意?最少也要卖个茶叶蛋!

“没有,老奴觉得很好,小姐放心。”陶掌柜很兴奋,红光满面。

“娘?”关雎蹭到谢灵雨身旁,一改方才侃侃而谈的利落样子。“没有,雎儿做得很好。”谢灵雨摸摸她的头,自豪且欣赏,“你们尽快安排,小二可能也要多找一些,教导一番才行,别客人一问三不知,酒香也怕巷子深。最好也找一些女的,在雅间伺候方便些,年纪大些也无妨,只要能干可信。”

“是,老奴明白的。明天就先歇业整顿,您看如何?”陶掌柜请示说。

“可以。”谢灵雨拍板,又对璐郡王和两个孩子说,“咱们到哪里去用午膳?”

“不要第一楼,那里好臭的。”关刀立刻大声说。

“好臭?”谢灵雨和关雎均是不解。

“大白不喜欢那里,在它门口拉臭臭了。”关刀如是说,脸上却满是得色。

“我们去‘葫芦鸡’吧。”璐郡王提议。“百年老店,姨母应该有点印象。”谢灵雨闻言,一脸的怀念之色,一行人遂直奔“葫芦鸡”而去。

稍晚,璐郡王府。

“爷,你不想看书也没人逼您,能不能不要撕书?”璐郡王整个人塞进窗框里,地上尽是碎纸片。“您撕书也行,能不能别撕这么碎?很难扫的。”野桥不停的咕叨着,璐郡王的书房轻易不让人进来,所以他得兼职扫地小丫头。

“野桥啊,爷想着心事呢,你别打岔行不?”璐郡王幽怨地看了野桥一眼,吓得他一哆嗦,“爷您没事吧?要不小的去喊一下太医?”

“爷的小媳妇儿都知道赚钱养家了,爷是不是也该努力向上了?”璐郡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要算计谁。野桥小心翼翼地问,“爷您想怎样?”

“没想好,想好告诉你。”望了望窗外,“天还很亮,我去给皇帝舅舅请安。”直接跳下窗户走了,野桥紧跟着他,心中却在吐槽,“爷您不是去请安,是去打秋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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