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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杪:浮生梦

藤思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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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番茄小说   主角: 尚杪音,藤思雯   更新: 2022-08-06 22:0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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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杪音,藤思雯《孤杪:浮生梦》讲的是是穿越,还是死后的轮回?天机不可泄露"杪音姑娘,你心中可有神明?""姑娘为何非要求个答案?世上并非所有事都为可知之事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看似是个风雅公子,实则是个地痞流氓!""这公子真是个可怜人""世上皆可怜人"青松落色,坠兔收光,一世但有一世伤缘恶,缘善,时空断则缘断

第1章

精彩节选


西暄朝允延二十二年中秋,夜,京都城安街小砚湖湖畔,卫景仪在亭中背手而立,看着湖上荷灯,眼神装满哀思,面上却未动声色。

湖对岸传来急急的呼喊,一声声“小姐”到耳边,音声已弱了一半。

卫景仪抬眼看去,一位约摸十岁的小姑娘站在对岸,听见人喊,慢慢转身过去,那仆人担心地问说了几句,牵着那姑娘离开了。

西暄朝允延二十三年中秋,夜,京都城安街小砚湖湖畔,卫景仪依惯习至,放完荷灯起身后,眼神瞥过对岸,一位小姑娘正盯着湖上的荷灯发呆。虽面容并不清晰,但晚风吹过,裙裾微扬,她身上似乎流露着沉沉悲伤。

卫景仪盯着她,心中惋叹。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竟如此哀愁。但细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从这一步走来。

不过多久,又是声声慌张的“小姐小姐”传来,那女奴又将她牵走。

西暄朝允延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中秋,卫景仪站在小砚湖的这头,年年看着那小姑娘盯着月亮或是荷灯发呆哀叹,最后被同一个女奴牵走。

二十六年中秋夜,鬼使神差地,他走到小砚湖对岸。荷灯依旧,明月依旧,只有他往年站立的地方空留出来。那个小小的亭子,忽然显得些许清落了。

微微的,草地被踩踏的声音出现了,卫景仪感觉到离他约一两寻处站了一个姑娘,她的个头似乎又长了一些,不过余光看去,仍小巧得多。

“呼……”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很是郁闷。她小心翼翼靠近湖边,慢慢蹲下,将手中荷灯轻轻推远,然后恋恋不舍地盯着它飘远,漫不经心地站起来。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是一年……”

静了一会儿,才又听见她轻轻的声音:“十五岁了吗我……”

“也不知道,死了会去哪儿?”

死了会去哪儿?卫景仪被她悲凉的自问惊了一下,转头看她。

五年,头一次看清她的面容,虽是侧脸,但也能看出其人长得极为精致。脸蛋清秀,认真观赏月亮的眼睛圆圆钝钝。以往不见其容,只觉得她周身哀愁遍野,气质清冷,如今见了,倒还存有符合她小姑娘家的稚气。

卫景仪对她有些好奇。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她,她徐徐转过脸来。

不知是否是远处花火映在她眼眸的缘故,又或者是她清丽出尘的容颜,卫景仪竟呆了呆。

他并不知道,少女与他对视时,同他一样呆了呆。

卫景仪许久才回过神,正想抬步离开,却没想见,少女弯起了眼睛,嫣然笑起来,抿嘴未露齿,明眸却灵动盛满笑意。他的双足就那样僵在原地。

“小姐!糖葫芦给你买来了!”

卫景仪顺声望过去,这回来的不是那老仆。而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小丫鬟,手中捏着几串糖葫芦匆匆跑过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仔细打量下去,心中的好奇又多了几分。方才那一笑,和她年年中秋夜的模样,好似两个人。

卫景仪看她接过糖葫芦,重又带着盈盈笑意面向自己,且慢慢靠近过来。

“中秋快乐,请你吃糖葫芦。”

她将一串糖葫芦递到他面前,笑着说了这四个字。泛着些微红晕的脸颊,把稚气和可爱全部显现出来。卫景仪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

她笑着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又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拜拜。”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

卫景仪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发呆,若不是离山回来,他还不知道要失神多久。

“少主,您怎么跑这边来了,叫属下好找。您这糖葫芦……若您想吃,下次叫属下去买即可。”

卫景仪转了转手中的糖葫芦,不经心地问:“看来今年的中秋节有些乏味,你竟只逛了这么一会儿。”

离山接过卫景仪递过来的糖葫芦,随后答道:“并非如此,只是我收到寻山的消息,着急找您商议。寻山说长燕城那边的人已经拿下来了,需要您赶快过去镇一镇。这是二少主给您的信,您过目。”

卫景仪读完信,方才还有光彩的眼神瞬间黯了下来,低语道:“终于要开始了。”


尚杪音原本今日有些情感泛滥,谁曾想见到个帅哥,头顶上的乌云瞬间不见了。苌乐看到自家小姐开心得摇头晃脑的模样,禁不住问:“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是谁?”

尚杪音咬了一口糖葫芦,边吃边说:“我怎知道他是谁?”

“您既不认识他,为何赠他糖葫芦?”

尚杪音舔了口糖葫芦,咧嘴笑道:“因他长得好看啊。”

苌乐无奈:“这样怎行?这些天夫人教导您要矜持淑静,难道小姐全忘了?”

走出湖边,过了桥,整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尚杪音早被一处人堆吸引,心思已不在和苌乐的对话上,只淡淡地回:“哎呀哎呀,都记着呢。”

说完便向那人堆跑去,头也不回。留得苌乐一人头疼。

“小姐!别乱跑了!”

尚杪音哪是听话的人,从街左闯到街右,脚步简直一刻不停。苌乐跟着从这个铺子追到那个铺子,心力交瘁。

还好嫂夫人及时赶到。

桑榆站在人群中,丽质天成,卓尔超群。她看着天真烂漫的杪音小妹,红唇微翘,轻唤她的名字。

尚杪音看到自己的嫂嫂,立马奔了过去,拽起她的手,像个孩童似的地问:“嫂嫂,你怎么出来了?”

“自然是来寻你咯。爹娘已在宴味楼坐定,想必裴叔伯一家也快到了,我见娘面色不大好,故速来寻你。快快同我回去吧。”

尚杪音心中一紧,她刚刚玩心大起,一时忘了时辰,想着一会儿可能要挨骂,心中急躁起来,连忙拉着桑榆就要跑:“糟了,快、快!”

桑榆端庄得体,一手将她拉回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安抚她道:“不必着急。”

尚杪音皱起眉头,开始大吐苦水:“嫂嫂,你都不知道最近娘管我管得多严,她再不似从前那般宠我了。”

桑榆笑了笑,抚了抚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呢。”

却灵竹倒确实很喜欢这个儿媳,有嫂嫂撑腰,尚杪音的心便安定下来,她把头靠在桑榆的胳膊,舒心地吐出一口气:“还是嫂嫂对我好。”

桑榆宠溺地看了怀中的小人儿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听余妈妈说,你每年中秋都要到小砚湖旁放荷灯,这荷灯本是悼念亲人用的,你可是有什么特别要纪念的人?”

尚杪音听桑榆这么问,愣了一愣,她直起了身子,不再吊儿郎当地挂在桑榆身上行走。左思右想,该如何回答她的问话。

支支吾吾了一会,她最终说:“并非有什么……特别要纪念的人……我听说少男少女们也会放荷灯来为自己祈福,我便来试试。你说怪不怪,我每年许的愿望都大差不差地实现了,我看它如此灵验,便决定每年都来许个愿望。你知道吗,就连生辰愿望都没这么灵验呢。”

尚杪音胡扯一通,也不管别人信不信,把桑榆都逗笑了。

“当真有那么灵验?那你刚刚可有许什么愿?”

“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自然不能告诉你。”

尚杪音胡诌的这一番言论,惹得旁边的丫鬟都开始心痒,想要去为自己祈福一下。可桑榆和苌乐知道,这必定又是小姑娘乱说一通,用来哄人的把戏。

尚杪音自小聪明,孩童时便知晓许多大道理,学习东西神速,天马行空,颖悟绝伦。私塾先生夸她是神童,说她脑中心中有一般人看不到、理解不了的东西。因此大家早已习惯她胡言乱语的本性。

听尚杪音一路胡乱掰扯,转眼到了宴味楼楼下。

一位清新俊逸的少年,急急跑到她面前,欣喜溢于言表。

“杪音,桑姐姐,你们方才去了哪里?”

尚杪音被他这着急忙慌的闪现吓了一跳,迅速白了他一眼。已然见着这裴叔伯的儿子裴安笙,那裴叔伯一家定早已到席,她一刻不敢耽误,理也没理裴安笙,脚上装了风火轮似的,往楼里走去。

裴安笙被冷落下来,只有桑榆同他搭话。

“杪音贪玩,我刚从街上寻她回来。你也真是,乖乖在席中等着便是,怎还下楼来迎我们?”

桑榆还是慢慢走着,裴安笙便没追上杪音,在她身边陪同着。

“我方才在楼廊上看见你们,便想着来迎一迎。自杪音被尚夫人关在家中学习礼仪开始,我已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桑榆听着他的言语,心中一点了然。她笑了笑,抬起裙裾开始上楼,裴安笙跟在后面,漫不经心的。

桑榆调侃:“杪音顽劣,你不见她也好,免得将你带坏。尚将军也不好向你爹爹交代。”

裴安笙听了这话有些急了,连忙说:“我自小与杪音一块长大,她虽顽皮,但心地是极好的,何来将我带坏一说。若只是说这顽皮一项,这么多年,桑姐姐您不是也常夸我乖巧懂事吗?”

桑榆笑道:“好好好,我知晓了。我看啊,杪音就算是有一万个缺点,你也得把它们说成优点来。你哥哥他们可来了?”

“大哥在旬阳还未归家,二哥二嫂带着小烟儿来了。”

这边两人刚上二楼,尚杪音已经到了楼顶的雅间,她也不惧却灵竹生气的颜色,直直扑到裴夫人怀中,大说溢美之词,大诉这些时日对裴家各位长辈的思念之苦。裴家长辈个个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却灵竹是越看越生气,知她只是在为自己寻靠山。

裴安笙和桑榆回来,她才好不容易有机会开口:“行了,还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呢?小烟儿都比你淑静懂事,日后少耍这些撒娇的伎俩。”

尚杪音假装委屈地撇撇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裴安笙挨着她坐下。

裴夫人问她道:“杪音,你方才在街上就没看到什么好玩的物什?怎的空手回来?”

尚杪音逮住了机会,急忙开始‘巧言令色’道:“方才并未在街上多逛,我是去为大家祈福了。听闻中秋节放荷灯可以心想事成呢。”

“哦?我听闻少男少女们放荷灯祈福都是求的姻缘,你今年既已及笄,可是为自己求的姻缘呐?”裴叔伯打趣道。

“裴叔伯莫要偏听偏信,谁说只许求姻缘了?”

“你说为大家祈福,那你倒是说说,你祈了些什么福啊?”哥哥尚柯旻也来逗她。

尚杪音心中早已备好答案,胸有成竹地说起来:“我呢,不求自己多福多寿,只求我们尚裴两家永远亲如一家,千秋共福。愿大家平平安安,时运亨通;两族繁荣昌盛,相亲相爱度此生。”

一番话说完,席中众人已鼓起掌来。尚杪音说得尽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人似的站起身来:“在此中秋佳节,杪音感谢爹娘十几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将杪音养育得如此白白胖胖,如此冰雪聪明。也感谢裴叔伯一家一直待杪音亲如女儿,让杪音又多了一份爱。最后感谢这中秋佳节,让我们团团圆圆。杪音以茶代酒,敬各位亲人。”

话痨似的,将一桌人逗得前仰后合,桑榆听了,再想起先前她说的什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的论断,笑得用袖子捂起了脸。

此时尚夫人的气也已消失大半,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起饭来。大人们先是对杪音、裴安笙一顿夸赞,后来便随意地拉起家常,尚杪音也饿了,专心吃起饭来,偶尔抽空向长辈们说说笑笑。

裴安笙一直默默地帮她夹菜,尚杪音也为他夹了一些,当作回礼。这一来一回,长辈们的话题又落回到她身上。

裴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和裴安笙,说道:“安笙和杪音这两孩子,打小关系就好。从穿开裆裤一直好到现在都要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真好啊。”

“是啊。两人从小就爱黏着,你还记不记得……”

大人们为何总爱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什么黏着,明明就是裴安笙这个死小孩总是跟在她后面,躲都躲不掉。尚杪音心中的白眼飞上天,只能默默扒饭,裴安笙这时又给她夹了一块肉,她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裴安笙抿了抿嘴唇,一脸无辜的样子,脸颊还有些绯红。

“杪音妹妹亭亭玉立,我弟安笙不说颜如宋玉,也是温文尔雅、清俊秀丽。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从小一起长大,这般缘分可是不多得啊。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看日后爹娘和叔伯叔母也不必操心他两各自的婚事了,他两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安笙的二哥话还没说完,尚杪音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裴安笙,这小孩脸都红透了,一副小女孩子家家害羞的模样。

“我跟他……”

尚杪音刚说了三个字,裴夫人便附和着说道:“我儿之言深得我心呐……杪音这孩子打小我就喜欢,若是能做我儿媳,想必我这以后的日子必定是无忧无虑,有趣的紧。”

本以为只是裴家单方面地想要撮合他们,没想到却灵竹似乎也有此意。

“我这女儿顽劣得很,谁家公子敢要她?也就青儿你把她当做个宝贝。”

“灵竹,你可还记得我们怀孕的时候便说过,若是得一男一女,便让他们日后喜结连理。”

“记得,自然记得。”

……

这两闺蜜姐妹已经聊得热火朝天,尚杪音头疼,拉起裴安笙,假说自己吃饱了要和裴安笙一起出去逛逛。长辈们本来犹豫,后觉得是两人听了刚刚的话有些害羞,便好心放他们走了。

尚杪音拉着裴安笙,飞一样地跑下楼。


年年的中秋之夜,街中巷里的玩意儿似乎都不差毫厘,尚杪音稍逛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起来。不过街上繁华热闹,在其中走着,心情倒也很好。路过一个卖灯的铺子,觉着那兔儿灯甚是好看,便叫自己的小跟班裴安笙买了下来,提在手中把玩。

逛累了,两人找了一处坐下。

裴安笙一路捏着一支桃花簪,羞羞怯怯找不到机会开口送出去,这时倒寻到一个好时机。

尚杪音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兔儿灯,嫣然含笑。裴安笙深深呼吸了一口,将桃花簪递到了她面前。

“杪音,来时我见到这支桃花簪,觉得与你十分相配。你若不嫌弃,便赠与你。”

尚杪音眼前亮了一下,手中的兔儿灯垂下,桃花簪被接了过来,成为她眼中之物。

这桃花簪着实好看,重要的是,这颜色与她今日所穿的长裙很是相配,尚杪音欣然接过,捏着簪子的手成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裴安笙的肩,眨了眨眼夸他道:“谢啦小弟,你看看这街上可有你喜欢的东西,姐姐给你买。”

说完还自以为帅气地挑了一下眉。

裴安笙前一秒还喜笑颜开,听她叫他小弟,脸色瞬间耷拉下来。他轻轻抽过她手中的桃花簪,温柔地将它**她的发髻之中,随后失落地垂下眼睛。

尚杪音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心中很是疑惑。

“你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吧?哎呀,我现在给你准备嘛,别生气了哈。”

“我并未生气。”

“那你为何这副样子?”

“我……”

裴安笙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你不过是比我早出生几个时辰,为何总要叫我小弟……”

原来是为了这事,尚杪音觉得好笑,便要逗他:“早几个时辰也是早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不是让你在长辈们不在的时候叫我杪音姐姐吗,谁许你喊我杪音了?”

裴安笙皱起眉头,像个失魂落魄的小土狗似的,低着头不言语。

逗小孩这种事情总是越逗越想逗的,尚杪音贱兮兮地要求裴安笙道:“来,叫声姐姐听听。”

“我不。”裴安笙拒绝地十分决绝。

“嗯?”尚杪音不满地瞪起了眼睛,扯起了裴安笙的耳朵。

“叫不叫?”

尚杪音威胁的神色,虽并不可能吓到裴安笙,但裴安笙还是松了口。

“姐……姐姐……。”

奸计得逞,尚杪音得意地扬了一下脑袋,白嫩的小手抚上裴安笙的鬓发,轻拍了两下,哄小孩似的夸赞:“嗯。这才乖嘛。”

这一摸,裴安笙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脖子到耳根,无一处幸免。他羞得别过了头。

好在尚杪音并未注意他,只是盯着自己手里的兔子灯玩,没玩一会儿,却用手托着腮发起呆来。

裴安笙观察她神色有些黯淡,心中有些担心,问道:“你这些日被关在家中,过得可好?”

尚杪音一口气叹出来,似是叹出了十几日积攒的灰尘一样,落寞得很。

“一点也不好,娘哪也不让我去。”

“那你这十几日,都未出过府?”

“你觉得以我的性子,可能吗?”

裴安笙自是知道不可能,但尚夫人为了太后生辰宴带尚杪音进宫一事,十几日来逼着从小疏忽礼仪的杪音苦学苦练,严厉得很。裴安笙几次去寻尚杪音玩,都被尚夫人请了回去。他倒是疑惑,她是用何法子出了府门。

尚杪音换了一边脸托腮,手中的兔儿灯也被放下,换成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她漫不经心地在地上胡乱划着,看起来心烦意乱。

裴安笙想同她说话,可又觉得她不想被打扰。于是就这么坐着,认真而呆傻地盯着杪音那如画似的侧脸看。

这么静默了一会儿,尚杪音突然开口:“裴安笙,我又饿了。你去给我买些点心来。我就在此处等你。”

“杪音,不如我们一道回去,我在路上给你买着吃。”

尚杪音忽的转头,鼓着腮,皱着眉,不耐烦地教育他:“姐姐。叫姐姐。”

教育完便接着说:“爹娘他们还要吃很久呢,这么早回去干嘛?听他们唠叨吗?快去买快去买,我肚子都要叫了。”

说完又转头在土上划起字来。

裴安笙见她如此,只好应下。

听他脚步声走远,尚杪音回头朝他远去的方向撇了撇嘴,接着边继续划字边说道:“臭小子,让你叫我姐姐都算便宜你了,按理说,你都该叫我阿姨了知不知道。”

尚杪音烦躁地将字吐完,脚前的字也划完了。

“落凡神女秀。”

这五个字,立在尚杪音面前,不知为何将尚杪音的心扰得更乱。她将树枝扔到暗暗的远处,双手托着脸,自问道:“有没有神女能告诉我,我这一场人生,究竟是为什么?”

“唉……”

又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思考自己的来路,是尚杪音这十五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打娘胎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便在做的事情。人生太荒唐了。穿越?重生?尚杪音想过的这些可能,都从未说服成功过自己。

暂且被她称作‘前世’的那个地方,遗留了许多记忆的碎片在她脑中。一片、一片、又一片,好像接得上,又好像接不上。最后的碎片是她高一的某个假期,她照常去喜欢的图书馆学习。那天在下雨,雨下得很大,像是老天爷准备惩罚谁似的。那天她好像在等人,但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等人。她只是觉得那个记忆碎片似乎暗示自己在等人。

这最后的碎片,她也总觉得并不是最后的碎片。她总觉得‘前世’的后面一段人生,在她脑中消逝得一干二净了。

尚杪音开始头疼,每次思考这些东西,她总是头疼得要命。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停止下来。

“尚杪音,你还是做自己的神女吧。”

她盯着脚前的字,垂头丧气地说。

身后几寻处的桥上突然跑来很多人,吸引得尚杪音回头。桥上人头攒动,也不知在看什么热闹。立刻尚杪音就来了精神,拎起兔子灯就往桥的方向跑,完全将裴安笙忘在了脑后。

跑到桥边,才知道桥上的人都在看什么。

河上有一艘金碧辉煌、珠围翠绕的船正缓缓驶来,桥上的女子们居多,嘴里不停喊着‘白公子’。尚杪音不知这‘白公子’是谁,只觉得这船甚是好看。她凭着身材娇小努力挤到桥的**,企图登陆最佳观景点。

只是周围的女子们太过疯狂,叫得尚杪音耳膜都痛。她用手捂住耳朵,也不起什么作用。

这船越近,这叫声便越刺耳。尚杪音注意到这船上的‘二楼’处坐着一位气定神闲的公子,手中捧着一杯茶,似喝不喝的,像她玩兔儿灯似的玩着这茶。侧着个脸,面容、神情虽看不清,在月色灯光中却也显得俊俏。

“一身白裳,不会这就是众人口中的白公子?”尚杪音心中想着,忽然被后面的人一推,若不是她扶着桥栏,也许就掉下桥去了。

尚杪音看着周围的疯狂粉丝们,心中无奈极了。她观赏这船也已观赏够,便准备离去。

谁曾想这船已驶入眼前,在桥前停下。桥上的仆从站出来,发言一通,让要走的尚杪音改变了心意。

“诸位。中秋喜乐。今日中秋,恰逢我白家二公子白落枫二十岁生辰,白公子感恩自己生得逢时,今生有幸,愿将这福运与诸君共享。今特准备荷包数只,备以金银,赠与诸君。愿诸君笑纳。”

此话一出,众人发了疯似的。尚杪音虽不堪这些尖叫声的攻击,但心想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便等着抢荷包。若能抢到,回去路上还能给裴安笙买个稍贵重的礼物,这也不错。

船上几个小厮,站在几个箱子前,从中拿出一个个荷包,向桥上扔来。

尚杪音虽站在前面,却因娇弱,一直被人推搡,根本无力去抢什么荷包。这时人群的骚动更加频繁,尚杪音定睛一看,那穿着白裳的公子,不知何时下了楼,站在了小厮的中间。他从胸前掏出一个荷包,众人惊叫,尚杪音在一声声‘白公子’中迷失。

一个荷包,直直砸到了她的脑袋上,随后不知飘落何处。尚杪音捂着额头,只觉得身后推搡的力量更重,她被推得倾了身子,腰挂在桥栏上,还未来得及自救,人便一整个落了下去。

“啊……”

现在轮得尚杪音尖叫了,桥前的人都懵立在原处。

短短几秒,尚杪音甚至来不及求奇迹出现,水花便已经被她激起,兔儿灯飘过桥底,她在水中沉浮。有人命令似的口气说:“快救人。”随后便有几个黑影跳下来。

尚杪音被拖着上了船,脑袋被吓得空空,一直咳水,突然被横抱起来,她只听见桥上一阵惊呼。

虚弱地抬头,眼中映入的是白皙的皮肤,嫣红得如女子的嘴唇,滑动的喉结下是那白裳的领子。未来得及多想,几眼的功夫,已入室内。尚杪音被轻放下来,坐在一处榻上。

那男子蹲在她身边,问道:“姑娘没事吧?”

尚杪音不知是神志尚未清醒,还是这白公子太过俊俏,让她看得入了神,她竟未听清他的话。

外面的小厮进来问:“公子,这荷包还要继续扔吗?”

白落枫看了尚杪音一眼,不过未曾犹豫:“扔。”

他说这一个字,尾音也是上扬的,一副傲气的神色。

“速战速决。”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是。”

尚杪音仍是呆呆的,她盯着眼前这张脸,虽承认确有几分姿色,但给她感觉最多的并非惊艳,而是熟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脑中并未有什么画面出现。

一个披风裹上她冰凉的身体,一杯热茶递到她的眼前。

“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尚杪音慢慢接了过来,那公子似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在她对面安心坐下来。

“姑娘家在何处?落枫一会儿便送姑娘回去。”

他说话语速缓慢,却有力量潜伏其中。他虽说的关心之言,却毫无慰问之态。言热面冷,叫尚杪音有些不敢造次。方才她在人群中听闻他是世家公子,因此出手阔绰。想必是身份显贵,贵气傍身,所以心高气傲,有高人一等之态。

见尚杪音许久未答,白落枫再次开口:“姑娘可是不舒服?”

尚杪音连忙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喝茶了。

她听见对面的人似低笑了一声,不明所以地又抬了头。

那人正浅笑着看她,面容清俊,但眼神却似不怀好意,又有讽刺以及得意之嫌,尚杪音满腹疑团,不知自己是哪里好笑。她这副神态,不该惹人怜爱吗?真是没有同情心的家伙。

“姑娘,你还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

问题?尚杪音才反应过来。

她答:“不用送我回家,你将我送上岸即可。”

眼前人垂眼又抬眼,还未说些什么,外面的小厮又进来。

“公子,荷包已全部赠送完毕。”

白落枫未回应,而是先看了杪音一眼,尚杪音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又突然想起买点心的裴安笙,自己向小厮开了口:“这位……小哥哥,你将船靠一下岸,让我上岸可好?”

那小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请示了一下白落枫,白落枫点了头。

尚杪音终于脱离苦海。却没想到,上岸之时,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还是一只落了水的猴子。

她心中一阵悲凉,用袖子挡着脸前行。不过人群很快便散去,尚杪音回头看,一下便明白了缘由,只因那艘载着白公子的船继续向前驶去了。

人群退去,她才发现刚刚的小厮在她身后。

“姑娘,我们公子让属下送您回家。”

尚杪音正要推辞,身后便传来裴安笙的呼唤。

她回头,他急急跑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因裴安笙赶到,尚杪音便将那白公子派来的小厮打发走了。裴安笙满脸的担心,满眼的心疼,急忙带着尚杪音去成衣铺将身上湿透了的衣服换下来。

换完衣服的尚杪音,在回宴味楼的路上才与裴安笙说明缘由。

“你实不该乱跑的,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该如何是好?你明明答应我,就在原处等我的。”

裴安笙一顿地教育,尚杪音虽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被一个小屁孩教训,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便假意听着,嘴上不停地道歉,实则完全无悔改之意。

“我错了还不行吗?那我不是看没给你准备礼物,想着抢点银子,给你买个像样的吗?”

听尚杪音这么说,裴安笙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略有愧疚之意,语气随之缓和下来:“礼轻情意重,有心意,便已足够。”

“好啦,我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

尚杪音心中不快,心里想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大中秋的,落了水,兔儿灯也掉了。这大晚上,就跟中了邪似的。

仔细这么想着,都怪那张扬的什么白公子。拉着全城的人给他过生日,真是好大的面子。

她突然有些好奇,便问裴安笙:“裴安笙,你可知道,那白公子,是谁啊?”

“白公子?白落枫?刚刚那群人,便是为他疯狂吧?”

“对,就是白落枫,你认识?”

“我并非认识,只是有所耳闻。他少年便已成名,近日似乎名气更大了。白家是世家大族,连续三代出了状元,本来名声便大。这白公子自小承家族慧根,口齿伶俐、下笔成文。江南江北的名家大士严哲、遂之意先生都曾为他讲过学,且对他评价颇高。因此,他少时便有些许名气。听闻前些日子京城中的文人名士办了一场诗会,由皇帝最敬重的学士全修杰主办,他拔得头筹。一夜之间,名满全城。”

尚杪音听完,摇了摇头,有些不屑。

“一夜之间,名满全城?哼,不过是有钱有颜有地位,因此火的容易罢了。”

“倒也并非全是如此,白公子确实才气横秋,他的诗还曾得到过陛下的嘉赏呢,不仅文采斐然,音律方面也是目无全牛。若论才学、家境、容貌,白公子实在完美无缺。不过论性格而言,他确实有些恃才傲物,行为张扬,据说在家中还有些叛逆,当面对白家长辈发誓说,绝不参加科举,把他爹都气得吃不下饭了。不过,我觉得以他的名声和才气,即便不参加科举,不考取状元,前途也是无量的。”

尚杪音听着裴安笙对白落枫的褒奖之辞,差点怀疑他是白落枫的跟班小弟,这盲目崇拜简直同那桥上尖叫的女子们一模一样。

尚杪音反驳道:“你还真是天真。他不参加科举,不过是害怕自己落榜,断了家族的状元路,丢不起人罢了。若说才学,他身份尊贵,自然总有人上赶着说他的好话,根本做不得数。要我说,真正才学之子,还得是我沈哥哥。”

说起沈哥哥,尚杪音又难过起来。

这沈哥哥名沈书言,是尚杪音家的邻居。沈书言的爹沈言齐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学士大家,曾有人将他与江南江北的严哲、遂之意并列之,是文人中的代表。不过这沈言齐一向低调,从来都是默默做学问,并不流连于名声地位,而酷爱行于山川之间,交四海之友。也正因此,尚杪音虽与沈书言为邻居,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沈言齐教育儿子秉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理,书言五岁之时,便带他离家,寻览天下。每隔两三年才回一次家,待上几月便又出走。

不过这沈哥哥次次回来都与她不生疏,且出去旅行都会记着她和裴安笙,每次回来的礼物也定不会少。他温柔谦逊,虽只大尚杪音三岁,行为举止却十分成熟,让人感到安心可靠。尚杪音十分喜欢他。

“沈哥哥已经走了一年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尚杪音兀自说着。

正说到伤感之处,尚夫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面前了,眼神充满怒意,尚杪音吓得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

临‘死’之前,她靠近裴安笙,轻声说道:“后日助我出府,我带你看仙女。”

随后便被尚夫人抓回家,耳朵都被揪红。若不是搬出自己落了水这件惨事,估计被罚得更惨。不过她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没逃脱,又被严重禁足。

第二日,被罚着练了半天的礼仪和古琴,不仅身体累惨,还被骂的一无是处。尚杪音晚饭都没了胃口。

苌乐见她托着腮发呆,心情低落,将端来的吃食放下,准备先安慰安慰她。

“小姐,你不要着急,离进宫还有些日子呢,就这一首曲子,凭小姐的聪明才智,一定是没问题的。再者,这曲子不过是以防万一,并不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演奏的。小姐就别担心了,先吃点东西吧。”

苌乐是完全不懂尚杪音的心。什么礼仪,什么曲子,她根本不担心。她只担心明日出不了府,去不了仙鹤楼,完不成仙鹤楼的开楼大典,完不成她的‘洛凡神女秀’。

“唉……苌乐……若我明日出不了府,我的‘落凡神女秀’就泡汤了。”

尚杪音泄了气,整个人趴在了桌上,皱着的眉头迟迟不下来。

苌乐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这关在府中的十几日里,她的小姐回回夜里都爬墙出去,到那味仙居的掌柜安南姑姑那,排演她的‘洛凡神女秀’,到了快五更天才又爬回来,将将睡了零星几个时辰,便被夫人叫起来练习乐器。因精神不足,被夫人误以为佯装懈怠,挨了不少棍子和骂。

苌乐无奈,劝道:“小姐,苌乐劝你多回,这事若是被夫人发现,一定会挨棍子的。您不如向安南姑姑推辞了去,安南姑姑向来本事大,一定也能弄出像样的开业典礼来。”

“安南姑姑即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搞出惊动全城的大典出来。安南姑姑说这次开楼大典,三座楼一商座二贵座,那贵座请的可是大人物,所以大典是绝不能疏忽的。你知道我向来敬重喜爱安南姑姑,她聪明,思想开明,不为世俗牵绊,性格恬静,内里却火热坚韧。我绝不能在她,在一个我这么敬重的人面前食言。况且,我提出这个主意时,她那么信任我,把一切都交给我,我怎么能临阵脱逃,让她失望呢?”

尚杪音说完,又深深吐出一口气,万千忧思却没得到半分消解。

苌乐也跟着叹气,她问:“小姐,您是小姐,衣食无忧,万千宠爱,就按照夫人要求的,本本分分、快快乐乐地活下去,难道不好吗?您过的,可是无数人羡慕的生活。您是被精心呵护的金丝雀,何必出去抛头露面呢?”

听了苌乐的一番话,尚杪音才明白自己是对牛弹琴。味仙居的掌柜步安南,她本也是金丝雀,因被逼着嫁人而逃出了牢笼。自己经商养活自己,凭着才华获得万贯之财,亦获得世人景仰。时光沉淀,她不仅事业有成,学识也步步高升,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尚杪音羡慕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羡慕她如此自由。

她的声音沉下来,她对苌乐说:“苌乐,人总是羡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我不想当金丝雀,我想要自由。我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被别人要求做什么事情。我不喜欢什么宫中礼仪,我又不是活给宫里的人看的。我也不喜欢弹琴,我自幼便跳脱,根本做不来这静心之事。我喜欢写话本子,我喜欢演戏,小时候一大院子的小孩听我讲故事,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和得意吗?我不想放弃这些,你懂吗?”

苌乐愣住了,她似懂非懂,但见尚杪音那失落的目光,她先是心疼起来了。

“好吧,你肯定不懂。”尚杪音放弃挣扎,谁能懂呢?在这一世,恐怕也只有安南姑姑懂她。

“苌乐或许不懂,但若是小姐执意如此,苌乐一定听凭小姐吩咐。”

说了这么多,只这最后一句舒心。尚杪音内心宽慰,握紧了苌乐的手。

“小姐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才有力气想办法。”


仙鹤楼开楼大典的日子终于到来。

昨夜尚杪音同苌乐思虑良久,准备以前日落水为由,佯装身子不适,早些回房间休息,再由苌乐装扮为杪音的模样,在榻上歇息。纵而让杪音得以翻墙而出,赶往仙鹤楼准备‘落凡神女秀’。

裴安笙早已在墙外等候,接了尚杪音便催着马车向仙鹤楼赶。

没成想路上堵了起来,路**是一排富丽堂皇的马车,走得极为缓慢,路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

“如此气派,究竟是何方人物?”

“定是宫中贵族,听闻仙鹤楼今日开楼大典,请了两位贵客,恐怕这就是其中一位了。”

……

尚杪音只怕自己赶不及,根本毫无心思管顾他们在说什么。时间紧急,她嘱咐裴安笙在此驾着马车,自己先行跑着过去。还没等裴安笙回答,她就跳下了车,没了人影。

在人群中穿梭,让尚杪音梦回前日,她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一辆马车处,边走着边忍不住侧脸去看那车中贵族。帘子微起,有一半男子的面容露出,尚杪音并未看清,只觉得和那车中之人对视了一眼。

再前面一些,人群便稀散了些,尚杪音加快速度,向仙鹤楼奔去。

步安南见尚杪音来,急忙握住她的手:“杪音,时间紧急,你抓紧去梳妆打扮。我叫人给你去倒杯茶。”

尚杪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无力答话,点了点头便往妆房走去。

天色渐暗,仙鹤楼主楼和两座侧楼全都点起灯来。暮色弥漫,华灯初上,仙鹤楼似有一层轻纱笼罩,仿佛真是天上宫殿,里面住着万千神仙。

那几辆贵族的马车也引得人们摩肩擦踵地赶过来看热闹。

三座楼左右两面有两个栈道,长长的栈道每隔几寻便立着个亭子,亭子设计得也是极为别致,京城内除此间未曾有。三面围绕,宽敞的湖面**修了舞台,三面各角落又设道具台。整体陈设布景宏伟非常,引人驻足。大典开典仪式尚未开始,这两边栈道、亭子便已站满了人。

今日宴请的三位尊客,便只能乘着船进楼。

主楼的那位客人,尚杪音并不知是谁,但她猜想应是方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位。而两个侧楼,商座据说是一位身份神秘的有钱人,重金买下了这次的VIP观影席位。另一个尊座,她听得楼外曾有阵骚动,与那日白公子游船时的骚动如出一辙,尚杪音有一刻怀疑,尊座是否就是他。

但她自是没心思想这些的,大典时间在即,她竟有些紧张。站在主楼的最高层,看着潋滟的湖水,蠢蠢欲动的人群,却又有些兴奋。

锣响三声,湖面**的水台上,有人登场。

“诸位,今日仙鹤楼开业大典,多谢诸位到场支持。本楼特准备节目数支,请君欣赏。”

净笛一曲,**水台引出四条水路通往道具台,四方道具台各走出三位佳人,两人行至**,留执笛之人站立水路之中。四人吹曲,八人献舞。四面八方,歌舞升平。佳丽十二,已惊众人耳。

舞狮一套,行船载着舞狮登上**舞台,四方水路各退去一半,留出空间。水台四周又浮出四个小水台,站上四位武士。**舞狮,四方武士,招式、鼓点交相呼应,气势恢宏。

混奏乐一则,四个小水台上的乐师分别作琴、萧、琵琶、编钟之音。曲风轻柔,让人为之心颤。像是描绘仙界之音,又有万家灯火之意象,听客们大多微闭闭眼,如入梦境。

忽的,奏乐停了。只听有人喊:“仙鹤落凡!”

众人只见,主楼楼顶飘下一位蒙面的白裙女子,裙中银线在月光下熠熠闪光。发簪如仙器,璀璨夺目,长发黑曜,似有生命。

众人呆了,瞠目结舌,还以为真是神明降世。

女子飞了一圈,又回到主楼中层,手袖拂过屋檐上的风铃,亦拂过那三位尊客的心弦,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底下的音乐又起。

面纱随风飘落,尚杪音未曾在意。回身旋转,周身转出许多花瓣,它们也跟着旋转,随后慢慢飘散四方,如神女将恩泽散落人间大地。尚杪音伴着花瓣的飞舞,稳稳落在**的水台。

舞姿摇曳,长袖向前推去,方才道具台悬挂起来的孔明灯,被飞旋的刀片一割,自由地向天空飞去。随之而去的,是更多的孔明灯,明月不再孤独地照亮夜空。一个个巨大的红色星辰,在夜空亮起。而水台**的舞者,白裙映满点点红光,灿烂如骄阳。

惊呼不断。众人叫绝。

孔明灯放出,四方道具台又飘出萤虫点点,向舞者飞去。荧光成线,飘至神女身旁,又成圈,将其围住,带着神女慢慢上升,慢慢旋转。神女双臂展开,笑靥如花,似与萤虫嬉戏,天真烂漫。奏乐未曾停歇,荧光脱落,萤虫散去,神女又落于水台,舞姿绽开。

乐曲节奏由慢转快,又由快转慢,神女散落一地花瓣,主楼楼顶一声钟响,萤虫向钟声飞去,神女亦倾身而去,飞往仙鹤楼楼顶,消失于烟雾之中,不得踪迹。

众人留恋之情昭彰于面,还未等回神,**水台机关开启,从水底缓缓升起一座仙鹤雕塑。

孔明灯散去,烟花四起。烟花一阵阵,心动一阵阵。流萤在天,神女在心间。

“仙鹤落凡,盛世烟火。神女赐福,万家平安。仙鹤楼今日宴请三位尊客,阔绰大方,邀请在场各位进仙鹤楼品佳肴、赏美酒。各位看官,里面请!”

仙鹤楼开业大典,落幕。


仙鹤楼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各楼之中佳肴美酒,鸾歌凤舞相佐之。

“各位宾客,今日吃好喝好。若觉得还算称心如意,日后定要多多来仙鹤楼捧场。本楼不仅菜好吃,酒好喝,楼主每隔五天还会免费为大家设戏一场,到时候,诸位都可来观看。”

……

高楼雅间里正坐着那位身份神秘的富家公子。步安南上来慰问。

“魏公子,今日这‘落凡神女秀’,看得可还满意啊?”

那魏公子只是盯着前方,步安南还以为他是失了神。不曾想没过多久,他冷淡地答道:“这神女秀惊艳众人,在下自然满意。早便听闻楼主是才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虽是夸赞,但语调毫无感情。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酒盏上,似在对着空气说话。

步安南虽对此人身份好奇,但向来不愿过问他人之事,因此便行礼退下,嘱咐几个小厮丫鬟在外面候着,好生伺候他。自己便去慰问下一个贵客。

步安南走后,那人缓缓开口,问手下道:“离山,让你问的事,你可打听到?”

“回少主,属下去问了管事的伙计,方才扮演神女的姑娘名音音,是楼主一位同好姐妹的女儿。这‘落凡神女秀’便是这位姑娘一手策划。”

卫景仪拿起酒杯,看着杯中的酒,低声喃喃道:“音音……”

离山见少主若有所思,以为是少主对这音音动了情。便上前说道:“少主,您若是觉得这姑娘合眼缘,属下便叫人把她找来。”

卫景仪未完全侧过脸,离山已被那黑如深潭的眼睛吓得退了两步。

那音音姑娘确实天资之颜,很难让人不动心。可他的少主,清冷孤傲,冰寒雪冷,身上又有重担未结,怎有心思顾及儿女之情呢?离山恨自己愚笨,说错了话,便急忙转移话题。

“宰相对您真是溺爱不明,为了送您生辰礼物,一掷千金,将这侧楼之座买了下来。少主多年未曾好好过过生辰,不如几日后的生辰宴便在此摆几桌,让属下们跟着沾沾光。”

卫景仪抿了一口酒,若有深意,他垂眼,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问离山道:“你可知,这主楼,坐了谁?”

“主楼不是坐了楼主的亲朋好友吗?”

“呵,主楼坐的,正是西暄的二殿下,晏司羿。”

……

另一边的侧楼雅间,白落枫正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嘴角微扬,深有玩味之意。

步安南恰巧赶到,正想慰问一番,那白公子却先开了口:“安南楼主不愧是安南楼主,这开业大典办得着实精彩。我今日这些银子,花得算是值了。”

“白公子谬赞,能请到白公子这样的名人才子,是我仙鹤楼的福分。”

白落枫巧笑一番,终于问出心中在意之事:“今日这出‘落凡神女秀’着实震撼寰宇,这仙鹤楼有几瞬简直宛若地上天宫。不知,这是全然出自楼主之手,还是另有旁人相助啊?”

步安南这时笑得了然,答道:“实不相瞒,这神女秀的策划之人,便是今晚扮演神女的姑娘。她是我一位同好姐妹的女儿,自小颖悟绝伦,奇思妙想常有之。她一初同我说起这个想法之时,我便叹为观止。能办出如此成功的大典,她功不可没。”

白落枫来了兴致:“哦?落枫本以为楼主已是女中凤鹤,没想到竟还有同楼主一样聪明的小姑娘。安南楼主是了解落枫的,落枫素来愿意结交有才之人,不知可否有机会同这位姑娘认识一下呢?”

话已至此,步安南早知白落枫对杪音兴趣十足,便将准备好的说辞道来:“白公子与音音才子佳人,必定相见恨晚。不过今日她家中还有些事情,早已回家了。改日,改日白公子得空了,我定让音音来与公子一会。”

……

尚杪音自结束演出开始,头便晕晕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跌跌撞撞的,想要找到裴安笙尽快回家,却不堪疼痛,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只觉得自己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面容不大清晰。衣服的颜色,倒是与她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位马车中的贵族公子有些相像。

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睁开眼,自己已躺在榻上。裴安笙和步安南正皱着眉头,担心地看着她。

尚杪音起身,好在头痛已缓解许多。她才想起苌乐还在家中受苦,也不敢再多待下去,便急忙和步安南告了别,拉着裴安笙回家。

“杪音,你怎么会晕倒?诶……慢点走,小心身子……”

“杪音!杪音!”

尚杪音听他在身后一阵喊,心里更加急躁,她停在原处,等他跑过来,便发了一通牢骚:“慢死了!真是慢死了!你是小孩子,所以跑这么慢是吧?你还不喊姐姐!我让你不喊姐姐……”

尚杪音野蛮地捶了他几下,裴安笙不还手,只是语气坚定地强调:“从今日起,我绝不会再喊你姐姐了。打死我也不喊。”

“好,不喊是吧?绝交!”

“绝交我也不喊!”

这倒是裴安笙第一次这么硬气。尚杪音是自小便希望他可以硬气一点的,但这次他实在硬气得不是时候。

“好!那就绝交!”尚杪音喊完便转身就走。

没成想,刚转身,便看见尚夫人和苌乐站在自己的面前。尚杪音在那一刻,气消了,心也死了。

……

夜深,宾客散去,仙鹤楼归于平静。只有主楼高层,站着一位锦缎公子。

望下湖中水台,他只记起那个面纱徐徐飘落的天外来仙,那个倒在她怀中的女子。萤火之中摇曳生姿,笑意盈盈明媚生。平静的湖水,静谧而又雀跃的弦乐,全部流淌在他心尖。

“羿儿。”步安南出现在他身侧。

“姨母。”他礼节周全地低头行礼。

“羿儿,今日姨母的开业大典,你觉得如何?”

晏司羿沉静地答道:“舞、曲,陈设布置、构思设计,全为一绝。即便是宫中礼乐部的掌司,也未必能办出如此一场盛演。”

步安南听着十分受用,禁不住炫耀这幕后之人:“你可知,今日扮演神女的那位是谁?”

晏司羿明眸微动:“想必,那位姑娘便是姨母口中的那个伶俐丫头吧?”

步安南脸上的酒窝轻现,点了点头:“正是。这丫头,自小便让我惊喜连连。今日,我更是对她生出些钦佩之意。”

说完,步安南却忽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她已到及笄之年,很快就要嫁人了。也不知日后她是否还会如此欢快跳脱,伶俐可爱。不如你把她娶了,放她出来日日陪我玩?”

晏司羿诧异地看向步安南,嘴唇微动,眼睛里映着些远处亮亮的灯光。步安南看他那懵懵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便转身离去。

留下一句:“早些歇着吧,别在此吹风了。”


被抓回家去的尚杪音,被却灵竹罚跪一整晚。尚迟山先是安抚他的夫人,将至凌晨又去将跪着的女儿叫醒,扶至房内歇息。

早上虽又被尚夫人强制叫醒,但她也没责罚她暗自回房休息。尚杪音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心中还是很疼爱她的,便打起精神来好好学习弹琴,一点也不怠慢,伴着说些好听话,也就将却灵竹哄得差不多了。

午时刚过,尚杪音正想休息休息,苌乐却拎着食盒过来了。

“小姐,安南姑姑来了,这会正和夫人说话呢。安南姑姑说你昨日说想吃她做的梅花糕了,今日她便做了送些过来。”

“梅花糕?我昨日没说……”

尚杪音刚疑惑了两秒,便明白安南姑姑是怕她受母亲的罚,因此赶来看她。她没管那梅花糕,径直出了房门,往正厅去了。

这边步安南和尚夫人彼此问候了一会儿,便说起尚杪音昨日的事。

“尚夫人,昨日……杪音偷跑出来之事,你莫要怪罪她。是我差人给她送了书信,告诉她昨日开楼大典的事。我原以为她会按我的叮嘱,跟你商量好了再来观赏,谁曾想,这丫头还是那么顽皮。”

“安南,这事你是好心,知她喜欢凑热闹,想让她开心才如此。一切还是杪音的错,你说她要是想去看大典,可以跟我商量,只要日后补上落下的功课,我也不会追究。可这丫头……实在是太过顽劣。差点不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

没说几句,尚杪音已经跑了过来。尚夫人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立马又严肃起来。

“你倒是会找靠山,还专门让你安南姑姑过来跟我道歉。”

尚杪音不敢出声,小眼珠左瞟右瞟的,鬼鬼祟祟地走到一旁坐下。

“怎么,这时候哑巴了?你安南姑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不学着点,天天就只知道出去犯浑。”

“娘……”尚杪音噘着嘴想撒娇,又被尚夫人的眼神吓了回去,只好看向步安南,用眼神向她求救。

步安南冲她笑了笑,转头安慰尚夫人道:“夫人,其实,杪音现在也挺好的。聪明伶俐,天真可爱,是大家的开心果。虽说没几日你便要带她进宫,但将基本的宫中礼仪学好,也便差不多了,何必逼着她学这个学那个呢?”

尚夫人恨铁不成钢:“我不过是让她学着弹两首曲子,以致到时别人家公子吟诗作赋,小姐们弹琴对曲的时候,她也可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可就这两首最简单不过的曲子,她弹了十几天也弹不好。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尚杪音急忙悔改:“娘,我知前些日子我不认真,但我现在开始一定认真,您就别生我气了。”

步安南也帮着说话:“杪音既有悔改之意,凭她的脑子,必定能很快上手。这样,若剩下这几日,她还逃出府贪玩,日后便不让她踏入我这仙鹤楼半步,夫人觉得如何?”

尚夫人自是非常满意,尚杪音却心如死灰了。

送步安南走时,尚杪音噘着嘴,甚是不满。她把自己近日写的戏折子塞到她手里,赌气地说:“这是新鲜出炉的,你叫人排演吧。珍惜吧!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从我这拿戏折子了!”

步安南只觉得她可爱,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安抚道:“你好好练琴,等你再来仙鹤楼的时候,我保证这几出戏已经可以一天演十场了。”

步安南前脚刚走,裴安笙就来了。

尚杪音知道自己昨天冲了些,但因拉不下来脸面,便不愿同他说话。但不巧,见裴安笙来,尚夫人便让他带着尚杪音练琴,只留下一句‘练好了我来检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尚杪音胡乱拨着琴弦,裴安笙在一旁不知所措。

“管他呢,我练我的琴,就当他是空气。”尚杪音心里想着。

自己弹得磕磕巴巴,但也不愿中途停下,裴安笙见她不理自己,琴又弹得如此不熟练,便想着帮帮她。

“弹错了,应该是这样。”

他上手过去,轻柔地捏住尚杪音的手指,指导她拨动哪根弦,手指该如何发力。尚杪音听从他的建议,练了几遍,效果果然好了许多。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算有些缓和。

“杪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若是还生我的气,你便打我、骂我……”裴安笙说完顿了顿,声音降低了一些又继续说道:“不过,日后,我还是不会再叫你姐姐了……如果你非要跟我绝交,那你便绝交吧,总之我是不会和你绝交的……”

尚杪音看着他那无辜的大眼睛,委屈的表情,心中实在不忍。这事本是她不对,结果把人家弟弟弄得那么难受,尚杪音在心里严重地谴责了自己一番。

“哎呀,好了好了,不叫就不叫嘛。”

裴安笙无辜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盛满欢喜:“当真?”

“哎呀,当真!练琴练琴……”

……

剩下的日子每日都极其枯燥,尚杪音每日除了练琴就是练习礼仪身段,每日累得连话本都懒得写了。有时裴安笙会过来陪她,但向来都是尚杪音哄他开心,因此即便他在身边,她仍觉得十分乏味。

“有没有外星人把我带走啊……”

“什么?”

“……”


进宫的日子转眼便到了。太后的生辰本是翌日,可尚夫人想提前一日与宫中的姐妹叙旧,便打算今日出发。她让苌乐早早将尚杪音从床榻上拽下来,梳洗打扮。边梳洗边打瞌睡的尚杪音,真正清醒过来,看见镜中的自己,吓得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

她在面前的铜镜前左看右看,又跑到长长的大铜镜面前,转来转去,把苌乐和其他小丫鬟逗得乐呵呵。

“苌乐,你何时如此会梳妆了?这锦衣一穿,简直比我昨日还要美甚……”

一旁的苌乐笑着走过来说:“苌乐以前在夫人处服侍时,便跟着蓉姨学过一些,前日里小姐忙着练琴,夫人便叫我去蓉姨那再学学,好让苌乐以后多给小姐打扮得漂亮些。”

“娘这是什么意思嘛,我平日里不就挺漂亮的。”尚杪音撅了撅嘴,但很快又笑起来,拉着裙子左摆右摆。

正得意,尚夫人带着人进来。给下人们免了礼,便看到尚杪音转身过来。

“娘!快看我漂不漂亮?”尚杪音嬉皮笑脸地炫耀一番。

尚夫人虽嘴上还在骂她没大家闺秀的样子,眼睛里却满是宠溺。

“苌乐,进了宫,你便按着这水准给杪音打扮,但记住,要比这稍素净些。”

“苌乐明白。”

尚杪音不明白为什么要素净,这不是白白浪费自己的美貌吗?但仔细想想,每日起那么大早装扮自己,累也要累死,还不如素净些。便没有问。

尚夫人注意到后面的几箱行李,便叫长叔和男丁们过来搬。苌乐见尚杪音一直盯着那些箱子,表情颇不自然,心中有些疑惑。

“这么几大箱东西,你都带了些什么?”

那仆人们搬着箱子走过去,尚夫人也疑惑起来。正想叫住他们,翻开箱子来看看,却被尚杪音拉住了。

“娘,我这是些字画啊珠宝什么的,我想着进了宫,若是能结交些新朋友,不得送送礼什么的吗?您说是吧?”

尚夫人将信将疑,不过最终也点了头:“也有道理。太后生日,贵族官宦们家的少爷小姐定是不少,你若能结交些朋友,也算好事。”

行李一箱箱上车,最终尚杪音也上了车。任凭马车摇晃,她还是没心没肺地昏睡过去。尚夫人拿她没办法,也只能自顾自地摇头。

尚将军察觉到自己夫人不开心,便开始在她耳边说好话:“你看咱的女儿,真是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多漂亮。”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便火上浇油。

“光漂亮有什么用?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就连这基本的礼仪,也是胡闹过去。别人家的姑娘,那叫一个知书达礼,那叫一个亭亭玉立。你再看看你家姑娘,成天跟个小疯子似的东跑西跑,还有点姑娘家的样子吗?”

尚将军见情状不对,连忙好声安抚解释:“正是爱玩的时候,这好歹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咱姑娘开心比啥都强,是不?你以前不也老说,只希望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吗?”

“那是以前。她能一辈子当小孩吗?我们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吗?我宠了她这么多年,她闹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现在她就该好好学学,怎么做一个端庄得体的大姑娘。”

尚夫人的音量越来越高,尚将军便慌了,连忙‘嘘’了一声,将尚夫人搂进怀里,拍着背安抚。

旁边的尚杪音仍睡得香甜。

“没心没肺的臭丫头。”尚夫人嘟囔道。

……

尚杪音被叫起来的时候仿佛睡了五百年,头疼得要命。被搀扶着才下了车,一路上被苌乐拖着走,要不是尚夫人点了她一下脑门,她估计就要就地睡倒了。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

尚杪音看着训完她的母亲的背影,狠狠伸了一个懒腰后说道:“凶死了。”

行至分手处,尚迟山去金銮殿面见皇上,尚夫人则带着尚杪音先去见她的堂姐言妃,然后再跟着言妃去向皇后请安。

尚杪音是极不想去见大人的,光是想象一下,她就已经身心俱疲。如果时间有快进键,她想立马跳到明日宴会,大吃特吃一番。这皇宫的宴席,一定是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八珍玉食齐聚一堂,尚杪音已经迫不及待。

这言妃,她姨母,尚杪音已经多年没见,上次见面,尚杪音身高还不及她的腰。不过相见之时,言妃竟还同杪音幼年那时一样喜欢她。

尚杪音蹩脚地向言妃请了安,膝盖微微一弯,身子都晃来晃去,差点摔倒丢了洋相。没想到她竟一点没嫌弃,立马抓住她的手,带着慈祥的微笑上下打量起她来。尚杪音有些惊吓,克制着嘴角的抽动,微微向她这姨母展示着善意乖巧的微笑。

“标致,真标致。灵竹,你是如何养的女儿?瞧瞧,生的花似的。若要形容,则是既似木槿,又如玉兰,刚巧这莹雪似的玉兰将木槿的艳丽半掩住了,大大方方,一点不张扬。”

尚杪音被夸得不知所措,害羞一笑,心里虽窃喜,但也稍许有些尴尬,只希望赶快将自己的手从姨母的手中解放出来。

却灵竹笑道:“堂姐,你未免太会夸人。我这女儿啊,也就这副皮囊能够说道说道了,她可是一身的臭毛病,我每日在家要被她气十回。”

言妃终于放开尚杪音的手,示意她在旁坐下,之后同却灵竹执手相坐,开始拉起家常。

“你又跟我打趣,女儿生得这样,每日还能有什么烦恼?杪音芳龄几何了?可有考虑婚嫁?”

本以为刚刚只是客套,没想到这话题竟还停留在她身上,还婚嫁……尚杪音刚准备喝口茶,却被吓得杯子跟着手,抖了三抖。

“周岁十五了,今夏刚行了及笄礼。”

“那便是到了婚配的年龄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尚夫人被问得一笑,她的确是有些想法,便如实说了:“堂姐可还记得青儿的儿子裴安笙?”

尚杪音正想着裴安笙怎么了,就被喝的水呛住了,吓得苌乐急忙察看。

尚夫人也不继续聊天了,问起她来:“怎么回事?”

尚杪音尴尬,挥了挥手说:“没事,不小心呛到了。”

“慢慢喝,急什么急?”尚夫人又不高兴起来。

但尚杪音并没在意,她的脑子又开始想起坏主意来。

急?人有三急。

尚杪音心中一笑,摸着肚子,开始演起来:“娘,姨母,我想去趟……”

她本想说‘去趟茅房’,但又觉得有些不雅,这毕竟是皇宫,说话还是要谨慎些。便支支吾吾将这‘茅房’二字吞了回去。

这言妃明白,便给旁边的丫鬟欢儿使了个眼色。

“去吧,欢儿会给你指路。”

奸计得逞,尚杪音起身就想走,后又觉得不对,停下脚步来,边装着肚子疼,边行礼向言妃道谢:“谢姨母。您和母亲继续聊,杪音暂且不打扰了。”

待尚杪音出门,尚夫人头疼扶额,言妃却笑得灿烂。

“杪音除了长开了些,这性子、身上的那股子气质,还真是与多年前一模一样。”

尚夫人听了不禁叹气:“我的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我真是日日为她操心死了。真不知这丫头要这般荒唐到何时,总不能嫁了人还是这般不正经吧?”

“诶,对了,你刚刚说青儿的儿子裴安笙,你是有意将杪音嫁给他?”

“正是如此。”尚夫人点头。

言妃却皱起了眉头:“妹妹,我知你家与裴家交好,但这裴家虽是皇商……”言妃并未明说下去,而是说起别的来:“明日是太后生辰,但又不只是太后生辰。这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都尚未婚配,你可知我的意思?”

尚夫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其话里之意,但她并未想过让杪音嫁入皇室,因此低了头。

“杪音丽质天成,聪明伶俐,定能让殿下们喜欢,你何不考虑一下?日后我在宫中,或许也能多个伴。”

尚夫人沉默良久,像是思考了个周全,才开口道:“堂姐,我不奢望她能嫁入皇室,光耀门楣,我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平平凡凡地度过此生。裴家与我家交好,她嫁过去,我也可经常去看她。你我已活了大半辈子,这世道如何,我们再清楚不过。世人道知足常乐,我也只想就这么知足常乐下去。”

言妃听完,心中忽的好像有些灰被掸下来,沉沉应道:“你说得对。”


从房中出来,跟着欢儿走到某处分开。尚杪音开始盯着苌乐看,苌乐不明所以,装满疑惑的眼睛直直地与尚杪音对视。

尚杪音装作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突然大叫起来。

“哎呀,苌乐,我的手帕呢?我的手帕丢了!这可是大事,你快去帮我找找。这要是被什么男人捡到,我可就完了!你快去帮我找找。”

“小姐,你先别慌,你再仔细找找,应该就在身上的。”

苌乐说着就要上手,尚杪音急忙装着要去如厕的样子,借机逃入“净房”,只叮嘱她抓紧去找帕子。苌乐也是乖巧,没有怀疑,便离去了。

苌乐走后,尚杪音贪玩的心,蠢蠢欲动。也就掐手指的功夫,尚杪音便出了言妃的秋砚宫,开始随意游荡起来。

要说皇宫就是皇宫,景色独好,放在现代做旅游景点,一定赚得盆满钵满。就是太大了点,把尚杪音逛得晕头转向。待她开始苦恼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之时,某处传来的琴声将她的烦恼瞬间消除,她循声找去,想见识见识优秀的琴主人。

穿过花间小路,闻过种种花香,尚杪音那叫一个心情舒畅,把尚夫人和苌乐忘了个一干二净。忽然,在愈渐清晰明朗的琴曲声中,钻进了几声猫叫,尚杪音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她四下找了找,看见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猫从草丛间探出头来。

琴主人和小猫咪,当然是小猫咪更得人心喽。尚杪音像个小偷一样,弯腰走着,向那只无辜的小白猫伸出手,谁知它很警惕,向尚杪音秀起自己身手的敏捷,一头钻回了草丛。

“喵?喵?”

尚杪音唤了几声都没有动静,她又开口:“你出来啊小宝贝,我又不吃猫的!”

草丛里动了几下,尚杪音用手拨了拨,那小猫被吓得从那头逃窜出来。尚杪音立马追了上去,来了一次“猫兔赛跑”。

可终究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小白猫把尚杪音耍得团团转,她已经在放弃的边缘,正想要停下来,谁曾想脚下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尚杪音吃痛地叫了一声,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大群人正在看她的笑话。

那皇上带着一众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尚杪音趴在地上耍性子,双脚一上一下地,嘴里大喊道:“你这只小破猫!千万别让我逮到你!我要是逮到你,我一定把你吸得一根毛不剩!”

尚将军羞着脸向皇上报备,本想去帮忙,却被皇帝抬手拦下,这皇帝看尚杪音如此有趣,便加快了脚步,想亲自去扶。

说来也怪,尚杪音已经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仿佛一点没有要起来的样子,只是兀自仔细检查着自己手心的擦伤,噘着嘴生闷气。

嘴中念念有词:“小破猫……我迟早会报仇的!”

皇帝走近了,用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笑意问道:“是何人,竟然要找公主的猫报仇啊?”

尚杪音惊得抬头,一眼看到那威严的龙袍,二眼看到他身后的爹爹,三眼看到其余的几十号人。当下她只想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这社死的羞辱还不够,那只罪恶的小白猫又回到她面前,淡定优雅地摇着尾巴,似乎在嘲笑她。尚杪音气得要吐血,可皇上都来了,她哪有功夫继续生气。

皇帝停脚,正要伸手扶她,尚杪音背后却传来一阵清香,她被两三个人扶起,还没站稳,就听见一行人开始行礼,叫了“永安公主”四字。

她回头,那公主也开始向皇上行礼,并回了各臣的礼,举止大方,且不慌不忙。长相也是极为温柔标致,身上的气质一瞬间就让尚杪音想起《红楼梦》中的宝钗来。她身上的清香不断,行了礼便立马拿出手帕为尚杪音擦脸,还温声细语地问她:“可有伤到哪?”

尚杪音都呆了,只是站着,像块木头。

尚将军急得拳头都捏紧了,急忙提醒:“杪音,还不快行礼!”

尚杪音惊醒,一时迷茫,再加上有些紧张,脑袋一下子空空如也,凭着本能跪在了地上,把一众人惊了一下。

随后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皇上……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说完后又转膝盖过来,面对着公主说:“公主……公主好……”

尚将军吓得冒汗,其他人只觉得好笑,但直等到皇上笑出声来,大家才跟着大笑出来。尚杪音尴尬地无地自容。

“好了,免礼了。”

尚杪音偷偷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自己的爹爹一眼,尚迟山脸黑得不行。见她爹不高兴,她是不敢起身了,只敢在地上磨蹭两下,以防自己腿麻。

还是那公主好心,上前扶她,还安慰道:“别担心,父皇不会生你的气的。”

尚杪音这才敢起身,小声地向公主道谢。

尚迟山这时也出来赔罪:“皇上,是末将管教小女不利,请皇上责罚。”

尚杪音急了,连忙插嘴:“是杪音顽皮不听话,平日不好好学礼仪,皇上还是责罚杪音吧。”

这皇上虽长得严厉了一些,但性情仁慈得很,大手一挥说:“责罚什么?朕看起来就那么小心眼吗?”

尚杪音心虚地抬了一下眼,不敢说话。

这时,公主将一旁的白猫抱起,为尚杪音找了台阶:“要说责罚,应当责罚念儿的,念儿的猫害得尚姑娘跌倒,念儿实是觉得抱歉。不如这样,父皇免了尚姑娘行礼怠慢的责罚,尚姑娘也莫在意念儿的猫伤你之误,如何?”

尚杪音正听候发落呢,没想到这皇上比想象中要好脾气,朝着那公主说:“行了行了,你们都没错,横竖是你父皇的错。念儿,你带她下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再给她换件衣裳。瞧这衣裳给她跌的。”

衣服……尚杪音往身上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地上蹭得满身的灰,她还带着这满身的灰,在这么大一群人面前站了这么久。尚杪音看到那皇上身边几个年轻男子像是看笑话一样,弯着眼睛看她,有一个甚至还捂着自己的嘴,似乎怕笑出声来。

她只能装着样子掸掸灰,掩饰自己的尴尬,直至皇上带着一行人离开,尚杪音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惹得她身旁的公主轻笑。

“不用紧张,父皇是通情达理之人。走吧,我带你下去打理一下。”

尚杪音本想推辞,因着她心中还惦记着苌乐,但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又心生退缩。若是这副样子被她亲爱的娘看到,她免不得要被大骂一场。

尚将军因担心她,没走几步便又回来与她说话:“你怎么没和你娘在一起?”

尚杪音扣扣脑袋,最后只能拽着尚将军的衣角撒娇:“爹,你去告诉娘一声,就说我在公主这里,过一会儿便回去,好不好?”

尚将军又是一脸头疼的样子:“我随后还要回到皇上身边的,哪有空去找你娘,你现在就回去,也别在这麻烦公主了。”

这话被在一旁的公主听见,她先眼神示意了丫鬟,才又走到尚杪音和尚将军身边,不慌不忙地说道:“将军还有姑娘,不用担心,我已经派平儿去向尚夫人说明了。尚姑娘如今这副模样,与念儿脱不了干系,若不让念儿将姑娘的美貌还原出来,念儿实在是过意不去。将军就安心在父皇身边待着,尚姑娘自有我照顾。”

一番话下来,不仅尚迟山安心地走了,尚杪音心里也暖暖的,感觉到很安心,好像多了个姐姐似的。

尚杪音边跟着公主往她宫中走,边盯着公主怀中的猫看,她心中苦闷地呐喊:“此仇不报非君子!可你竟是这等高贵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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