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风云：谋权

第6章 静室忆往昔，太子难舍离

静室，顾名思义，使人安静平静的所在，是由人反省的地方。

里面既寒冷又潮湿。

此刻谢子意跪在静室已经一天了，即使头发被血污染的乱糟糟的，即使整个后背都是狰狞的伤口，就算身子晃晃悠悠，他也坚持着没有倒下。

失血过多，又没有医治，又在寒冷的地方一直待着，很快就诱发了高热。

他有些坚持不住，头脑昏沉又重，险些跌倒在地。

“殿下！孟文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把扶住了谢意的身子。

“孟文……你怎么……在……他模糊的看向有些重影的孟文，以为出现了幻觉，还没仔细看清便昏倒在了孟文怀中。

怀中的人血色尽失，浑身滚烫，看起来已经命不久矣，孟文急急的呼唤着谢意，连喊了几声殿下都无反应。

触摸的是湿冷粘腻的后背，一看全是狰狞的伤口与让人害怕的血污。

心里一痛，孟文手都有些颤抖了 他都顾不得擦掉手上的血渍，急忙掏出包袱里的药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了谢意背上的伤痕处。

血将白色的药粉染红沾湿，孟文一刻不停，直到整整倒了八九瓶药粉才堪堪止住了血。

用纱布止裹住伤口，孟文又掏出水袋喂了谢意一口水和几颗药丸。

做完这一切，孟文将谢子意抱在怀中，看着他苍白的面孔出神。

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许多。

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殿下的时候。

他原是破庙里的乞丐，有一夜破庙里来了陌生人，穿得干净体面，有人呼前拥后，这样的人不是他可以沾染的，连忙缩到了角落里，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同时，他也偷偷看着那个人。

听别人唤他公子。

他羡慕这样的富贵子弟，羡慕对方可以吃饱穿暖，不用为粒米而争，寸布而愁。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也许是对方的食物太香引得他肚子发出大声的咕咕叫。

终于引得那人看向了他。

他面容温和，带着笑意，举起手中的点心，轻轻的问他：“要不要吃？

他没有回答，反而把头低的更低了。

对方非但没有放弃，反而端着点心走了过来。

“我一个人吃不完，和我一起吃怎么样？说罢他自顾自的拿起点心咬了一口，还大声点评道：“这桂花糕好香，入口香甜软糯，触之即化……

甜腻的芳香入鼻，这样甜腻好吃的点心是从未见过的，从前不敢奢望，如今却近在眼前。

终究是受不了了，一把抢过就塞到了嘴里。

至今他还记得，入口即化，口齿留香。

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慢点吃，还有很多。他坐在一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睛里是温和的神色看着他，丝毫不嫌弃他是乞丐。

许是这点心实在美味，他吃的狼吞虎咽，吃了许多，而他则不断拿出许多的吃食放到他的面前。

等他吃的再也吃不下，才开口问道：“为什么给我这么多吃的……嗝儿。

“你还想以后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吗？他没有回答他，反而是这样问道。

“想。虽然听过许给富贵人家的子弟都很坏的话，他还是愿意相信这样温和的人绝不是坏人。

“那跟我走吧，包你吃饱穿暖。见对方笑的温和的面容，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咳咳……几声微弱的咳嗽打断了孟文的思绪，是谢意咳了两声。

轻轻的拍了拍谢意的肩，孟文温声唤道：“殿下？殿下……

对方眉眼紧闭，并没有被唤醒，孟文又给谢意喂了水，查看了后背的伤口并无渗血。

那药极好，烧已经退了不少。

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孟文拢了拢谢意身上的袍子，温声道：“殿下，安心的睡，都交给臣来……

这次的屈辱，他必要替殿下十倍奉还。

入夜，皇后带领孟文与一众宫人打开了静室的门，一进来就见谢意一人端正的跪在地上背诵着诗书。

见他背影的血污，皇后眼睛瞬间湿润了，急忙上前抱住了谢意：“意儿，你受苦了，母后带你回东宫……

“母后，儿臣无事。他微微侧目带着温和的笑容，宛如和煦的春风。

看着谢意的笑容和苍白的面孔，皇后的心一阵一阵的疼，仿佛剜了心似的。

“去抬步撵，太医已在东宫候着了，快些随母后回去。皇后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又连忙转身看向谢意，看见他有些乱的头发，伸手轻轻拂开后满面伤痛的说道。

听见皇后的话，谢意点头后想起身，却险些体力不支的摔倒，还是孟文和皇后双双扶住才稳住。

“父皇没有为难母后吧？站定后，谢意目光看向门口，没见皇帝的人，来的都是皇后与他的人。

这次是他放松了警惕，孟文已经提醒自己防范，可他没放在心上，险些被大雁啄了眼睛。

“陈家显赫至极，皇帝自然不敢妄动，从前本宫总留有半分情谊，可这回，终是看清了。架着谢意并排出了宫门，谢意看着远处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耳边传来皇后讽刺的声音。

“母后，儿臣暂时不想回东宫，想去凤仪殿坐一坐。他轻轻的笑了笑，看着远处抬来的步撵，温和的说道。

“好，都依意儿。皇后眼中湿润，但忍住没有落泪，再回眸已经重新带上了坚定的模样重新对青烟道：“把太医叫到凤仪殿来。

“是，娘娘。

皇后接回谢意的消息传遍六宫，容妃看着窗外宫中的灯火，与一旁未曾病愈的六皇子说道：“显儿，有一个尊荣的母家多好，就算犯了再重的事，也伤不了根基。

容妃满面的冷漠与无情，她侧目看向没有说话的谢显，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所以显儿，你必须要踏上皇位，必须要成为天下最尊荣的男人。

眼中是满满的欲望与对权势的渴望，唯独没有一丝的爱意与温柔。

“陛下不过是个病秧子，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呢，本宫只能靠你了。寒冷的夜风吹过谢显的面目，面上除了冷风拂过，还有对母妃冰冷的指尖的触感，他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淡淡的落寞，随即坚定的应道。

“显定不负母妃所期。

可惜了这次，就算他以身作饵，也只是伤了大皇兄的皮肉。

真是该死。

“母妃您放心，儿臣必要谢意死无葬身之地。

朝堂上，高岳候带领群臣进言，大有不给个说法就不罢休之势。

“陛下，六皇子此事疑点重重，望陛下下旨查办，莫让有心之人冤了忠心之人，寒了百官之心。

“高岳候，六皇子落水之事已经是证据确凿，没有必要重新查办，你带领群臣上表，是要告诉朕大陈朝堂已是你陈家之地吗？

“陛下言重，老臣辅佐两朝君王，承蒙先帝信任赐下陈姓，若对大陈朝不忠岂不是愧对先帝？陛下对此自不必存疑，此时重中之重是为彻查六皇子之事，不是讨论老臣是否不忠。闻言高岳候直起身子，看着高位上的皇帝掷地有声道：“此番陛下受奸人蒙蔽，至使太子蒙冤受罚，于国本不利，请陛下下旨彻查，以安朝纲，以安天下。

“放肆！陈玄崇不要以为朕不会动你，凭你今日的大逆不道之言，朕便可治你死罪！皇帝气的肝疼，他重重的呼了两口气，指着高岳候气息不顺的怒吼道。

谁知对方不但不怵，反而上前一步，“陛下，臣忠肝义胆，满朝忠贤皆知，还请陛下彻查此事。

话音未落，皇帝气又上来了，还没等他再说话，底下的大臣便齐声道：“还请陛下重新彻查此事。

“反了，反了天了！来人，拿下陈玄崇这逆贼！作为皇帝的威严此刻被深深冒犯，这一刻皇帝再也不想顾及陈家背后的势力，只想杀了高岳候以泄心头只恨。

“陛下三思！陛下息怒！满殿无人上前，只有跪倒一片的大臣。

此刻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连忙小声道：“陛下使不得，高岳候手中兵权势大，更是掌握天下粮草盐商之买卖，若是有何异动，大陈必将大乱，陛下息怒啊！

“……是啊，他一气之下居然忘记了，高岳候权势滔天，他此刻根本动不了他……

“……似乎是明了这一点，皇帝刚刚极大的怒气熄了大半，咬牙切齿的看着高岳候道：“既然如此，去查，若是查不出什么，高岳候你当如何？

“陛下，若查出什么，当如何。高岳候没有回答，反而询问道。

“其罪当诛。皇帝盯了他一秒，恶狠狠的说道。

“好，既然如此，若是查实确为十五皇子所为，老臣便自尽于这大殿之上。

“记住你的话，高岳候。皇帝冷冷的看了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退朝二字随即响起，百官陆陆续续退出了朝堂。

东宫。

谢意坐在窗前，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面目淡漠的看着眼前的棋子。

思考走向时，肩上盖上了一裹狐裘。

“殿下，您才好些，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起身了。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躺着甚是无趣，倒不如将这玲珑局走完。说罢他似乎想出了下一步的走法，轻巧的拈起白子放到棋盘上，方才回眸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

“就算如此，您也该注意身子。孟文见了愈发生气，却又有些力不从心，他拿殿下总是没办法。

“十五怎么样，听说他又哭又闹，现在可好些了。说话间，黑子落入棋盘，谢意的笑容淡了一分，眼中带着几分伤痛。

“十五皇子方才哭闹累了才睡下，睡前还吵着要见殿下。十五皇子不吃不喝，听说在寝宫里呆了许久才出来，一出来就哭喊着要见谢意。

“十五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是我没有护好他，叫他见了这般不堪。他的手攥紧了一分，眼睛带了一丝血红，转瞬又平静下来，宛如清淡的君子兰。

“殿下不要自责，这是皇宫，不是寻常人家，早些看见这些事对十五皇子或许会更好些。

“你说得对，但是踏入黑暗有我足矣，不想忌儿也入这泥潭。谢意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表情变得淡淡的。

“也许，该把十五送出宫去。他自顾自的说道，面目淡漠的仿佛没有表情一样，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是多么的不舍，“此事我会与母后说，忌儿出宫去高岳，谢显的手伸不到那去。

“等我登上大位之时，再将他接回帝都。

“那时，可许他一世安稳与荣华。

说罢，他起身，看着窗外的落雪，露出了坚定的笑意。

只有自己强了，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他还不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