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风云：谋权

第7章 十五离宫去，太子计屠龙

还没踏入凤仪殿的宫门，谢忌就像一个小兽一样冲了出来，朝谢意扑来。

可他没有触碰到谢意就被孟文拦下。

“皇兄，皇兄。他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面带诧异的谢意，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对不起皇兄，都是我才害你被打，但是我没有推六皇兄……

他什么都没有做，却害得皇兄被鞭打，为什么他这么没用，老是给皇兄添麻烦。

“十五……谢意眼中温柔无比，他蹲下身子轻轻擦掉了谢忌的眼泪，“不是十五的错，不要哭了啊，乖。

“皇兄，对不起……呜呜呜。听见谢意的话，谢忌哭的愈发厉害，谢意轻轻摸摸他的头，起身对他身边的人说道：“送十五皇子回去。

“皇兄，我不要回去，我要和皇兄在一起。闻言谢忌急忙想拉住谢意的袖子，却被宫人抱起。

天空中又飘下了雪花，谢意为掩饰眼中湿意而移开目光，抬头看向天空，眉头微微皱了皱，片刻才重新直视前方。

入眼是出来迎接他的皇后，谢意整理了一下表情，轻声道：“母后，儿臣过来请安。

“意儿，可好些了，大冷天的你不好好养伤怎么过来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想把谢意看个三百回一样。

“母后，儿臣无事。谢意被对方扶着往里走，看着自家母后忙前忙后怕他受伤的模样笑了笑，心里暖了三分。

“你这孩子，想见母后便派人过来说一声，母后去东宫看你便好，何必自己过来，这天又冷，你身子还有伤呢。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过来也是有要事要和母后商量。轻轻拍一下皇后的手以示安心，看着对方面目变得疑惑，谢意微笑道：“儿臣想将十五送去高岳，让他离开皇宫。

“什么……皇后闻言身子一颤，诧异的看向谢意，想看懂他的用意，可太子的面容只有温和与谦和，看不出其他的表情。

“敌人心思诡秘，就算母后和我如何保护也终究百密一疏，被人钻了空子，有了第一次，难免还有下一次，这次护住了，下次还能吗？说话时谢意表情冷冷的，但是语气依旧温柔。

“高岳是陈家的地盘，现在的朝堂没人敢把手伸过去，容妃和六亦不敢轻举妄动，把十五送过去那儿最合适。

“这……皇后似乎没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反驳还是同意。

“母后，争夺大位的事，自有儿臣，十五不该踏入这深渊。他轻轻侧过面去，看向透着微光的窗，有些落寞的说道：“他不该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

“意儿……你当容母后想想，这毕竟是大事。她有些接受不了，甚至想拒绝，但看见谢意的表情后，话到喉头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事总该与你外祖商量商量，你看可好？

“此事越早越好，母后需早做决断……

话音未落，门外谢忌便哭着跑了进来，他死死抱着谢意的手，哽咽着说道：“皇兄，不要送走忌儿，忌儿会乖的……

“十五，你……谢意诧异的看着谢忌，方才的话也许早被他听了个干净，看他哭的厉害，心里十分动容，张了张口想说怎么会，皇兄不会抛下你之类的话。

可他不能说，沉默了片刻，还是狠下心冷冷说了一句：“你以后会感谢皇兄的。

眼神示意旁人拉开谢忌，谢意起身朝皇后作揖：“母后，儿臣告退。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不顾谢忌哭的撕心裂肺。

回东宫的长街漫长而寒冷，十五哭的稀里哗啦，一步一个脚印的追着谢意的步撵。

“皇兄，为什么要丢下忌儿，为什么要丢下十五，十五以后会乖乖的读书，会乖乖的写字，再不会偷懒。

可无论他如何哭喊，皇兄的步撵依旧越走越远。

他为什么像是在做梦一样，昔日温柔的皇兄和母后今天变得这么冷，这么让人不安。

步撵渐行渐远，谢忌终于力竭，跪坐在雪里哭泣。

“让人把他送回凤仪殿。隐藏眼中浓厚的伤痛，谢意有些艰难的说道，他的心很痛，想让人停下，想转身去拥抱谢忌，可他不能，这是为了保护他，所以他必须这样，也只能这样。

“是。孟文听出他话语里的不适，心里担忧多了一分，转身朝谢忌走去。

原本哭的稀里哗啦的谢忌见了孟文，以为是皇兄不丢下他了，连忙擦掉鼻涕眼泪跌跌撞撞的朝孟文跑去。

“是皇兄……嗝儿，皇兄不会不要忌儿的对不对？

他紧紧拽住孟文的衣袍，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十五皇子，你该回凤仪殿，再过不久你会离开皇宫，宫外很热闹，你会喜欢的。他冷淡的表情忍不住动容一分，但转瞬即逝，似乎想到了什么，蹲下在谢忌的耳边道：“十五皇子，殿下都是为了你好。

十五的身子僵了僵，他绝望的看向孟文，孟文的话一向都是皇兄的意思，已经不容更改，可他不要，他不要离开皇宫，不要离开母后和皇兄。

“不要，十五不要走，让我见皇兄……他撒泼吵闹，孟文叹息一声，转身对一旁的侍卫说道：“将十五皇子送回凤仪殿。

被人抱走的谢忌看着孟文离开，眼泪模糊了视线，早已看不见皇兄的影子，身子逐渐乏力，只能任由人抱走。

忽然觉得脸上冷冰冰的，一模，原来是眼泪。

皇兄……

他以后不碍事，绝对不碍事，能不能不要赶忌儿走……

看着被送回来的谢忌，皇后眼睛里都是泪水，看着儿子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了，匆匆跑出宫门，一把将失落的谢忌拥入怀中。

她用力的拥抱着谢忌，仿佛想把他抱入骨髓。

半月后，翠儿吊死在房间，收敛尸体时从衣襟里掉出了一封信。

是她的绝笔，里面诉说了她因为一时糊涂陷害十五皇子的事。

因恐东窗事发而惊惧自尽而死。

看着孟文呈上来的信函，谢意嘴角露出了一丝冷意，似乎是嘲讽，似乎是戏谑。

“不愧是父皇的手笔，一个奴婢换得安生，倒是不亏。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谢意的面孔被火光照出了一丝温暖。

若是从前，他说不定会很失落，失望父皇的偏颇，可如今，他已经看清了，早已不在意了。

明亮的火光映在眼中，却无法温暖其中的万尺寒冰。

松开手指，纸与火交缠化作火蝶落在了地上，化为灰烬。

“听说六弟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

“太医院的脉案说是风寒。

“走吧，咱们该去看看好六弟了。接过孟文递上的手帕，谢意轻轻擦拭后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是。

此时已经入春，半月前的大雪似乎是冬天的最后一怒，雪一化去便瞬间温暖了起来。

就连御花园中的海棠已经长出了小小的花苞芽点，努力的生长着，只为给给这个黑暗无光的皇宫带来几分色彩。

路过海棠时，谢意看着满树的枝条，轻声询问道：“十五是否启程？

“十五殿下此刻已经离开皇宫了。听说十五皇子一个人在马车前站了一个时辰，最后才离开。

“一路上保护好他，不可有任何差池。

“属下已经安排妥当，殿下安心即可。

等到了谢显居住的宣承殿，谢意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仪态雅致的朝里走去。

因为得了消息，谢显早就坐在桌前，看着笑吟吟的谢意，谢显心里虽然不喜但还是起身见礼。

“怎么大皇兄今日得空过来臣弟这儿。

“六弟近日可好些了？你被贱婢所害落水伤了身，前些日子皇兄身子不爽，如今好了些才来看你。他打量了几眼谢显，笑着说道：“六弟不会责怪皇兄吧。

听着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谢显面上看不出神色，冷声回应道：“多谢皇兄关心，显已经好了许多。

“既然好了那皇兄也就放心了。他露出极为柔和的表情，深邃的眼睛看着谢显的衣着道：“你穿得有些单薄，就算是春天也不可这般不注意自个的身子骨啊，毕竟那水这么冷。

“多谢皇兄，臣弟觉得很好。见谢意嘴角温润如玉的笑意，听着他的话，谢显暗中咬紧了后槽牙，眼中恨意一闪而过，默默一瞬才不悦的回答。

此刻为顾脸面，无论谢意多讨厌，他都只能好好的回答，只为了不叫人捉住把柄。

“你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身体是最重要的，许是你身边缺了贴身照顾的人总是不方便，若是不嫌弃皇兄给你寻两个机灵的过来，好安排你的起居饮食。谢意低头看了看眼前空空如也的桌子，来了半天连茶都没有一杯。

当然谢意自知谢显不会同意，但说出来来恶心恶心人倒是可以。

“多谢皇兄美意，臣弟母妃已经替显安排妥当，不劳皇兄费心。

谢意的人？除非他痴呆了。

“既然如此，皇兄也安心了，就是六弟这次可要仔细些，莫要再寻个心怀叵测的奴婢在旁，以免日后又闹出什么事端，烦扰六宫冤枉忠贤是小，伤了自己为大，这次无事，下次可就不一定了，皇兄说的对不对啊，六弟。

“……是，皇兄说得对。谢显袖中的手攥紧了几分，面上维持的平静险些绷不住，还好最后没有露出什么不妥来。

见谢显的表情僵硬，谢意春风和煦极了，关照病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想再呆了，便起身准备离开。

“见你安好皇兄便可放心，好好休息，皇兄就先回了，东宫那边折子还有一大堆呢。

“恭送皇兄。

等谢意转身离开，谢显的表情一下变得狰狞起来，看着谢意的背影像是要灼出个洞来，心里愤恨的辱骂。

“谢意，你等着瞧，日后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相比谢显，谢意则满面微笑，气度斐然，与沉不住气的谢显一比瞬时高下立判。

等坐上回宫的步撵，谢意回头再度看了一眼宣承殿，露出了一丝冷淡的笑意。

东宫的人慢慢发现，太子殿下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更加叫人觉得疏离平静。

除了必要，最近也很少出东宫。

谢意的蛰伏让人觉得意外，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之前才出了那档子事，但谢显却不认为。

他总觉得谢意要做什么，原以为要反击他们，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叫谢显更加的防备。

他可不觉得大皇兄会把此事就此揭过。

这些天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叫人压抑。

同样疑惑的，还有皇后。

她的意儿最近十分反常。

到东宫的时候，谢意临窗作画，就连皇后来了都没发现，孟文见了便要行礼，皇后示意不要出声，她要上前来看看儿子在做什么。

入目是谢意正下笔绘得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那道士手中还捻着一枚金光闪闪的仙丹。

见此皇后眉头一皱，意儿素来喜欢山水，怎么今日画起了这个。

看着这画倒是叫皇后想起来这几日京中的一些事。

不知何时京中时兴服用丹药，只因前些日子来了几个修道的老道士，那几人似乎是有些本事的，治好了京里几个有名的顽疾。

尤其他们炼制的丹药，听说有长生不老之效果，因为之前已经显露了本事，所以信服的人已是不少，如今一枚更是千金之数都难求。

关于那丹药的传闻皇后自然不信，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之众捣鼓出来的玩意，那东西材料无非就是朱砂硫磺这些，不但没有效用反而还会有毒。

骗骗普通人也就罢了，可听说最近就连皇上也开始吃了，她没有规劝，或许那日之后她对那个人彻底失望了，哪怕对方如何好像也与她无关。

但没有想到怎么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关注上丹药了。

莫非，意儿想服食丹药？

如此皇后皱起眉头，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意儿，你这是画的什么？

“母后。见了皇后谢意一愣，转而笑了起来，他收了最后一笔将画举起，轻轻吹干墨迹。

看着手中的画作，谢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母后可知最近京里新来的张天师，听说他炼制的丹药有长生不老之效。他垂眸看着画中的道人，看着他手中的金丹，笑意更深。熟不知他此番模样落在皇后眼里便是他也想服食丹药，皇后急忙开口：“意儿，什么丹药可都是唬人的，万万不可信啊！

闻言谢意抬头笑了起来，见自家母后担忧的模样，他回首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以示安慰。

“除了长生不老的功效，听说还能活死人生白肉。画纸的墨迹已经干燥了，他满意的再度回头打量，口中随意的说道：“父皇身体不好，儿臣想替父皇分忧，兴许这丹药就能让儿臣得偿所愿。

“您看，这丹药如此神奇，真也许父皇服用了就会康复。他指着画上的丹药笑着说道，皇后看着他不由得愣了起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听见谢意说道：“这画极好，说不定那天还会出现在父皇的梦境之中呢。

“千金一两的梦蝶香如此惹人喜欢，与这仙风道骨的神仙亦是相配。谢意将画递给了身后的孟文，“仔细装裱起来，找个日子让它出现在父皇眼前。

皇后没有说话，谢意也不在意，他面容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容，眼神亦是温柔：“这丹药说不定已经放上了父皇的御案，听说是六弟得了张天师青眼，得了几枚。

“儿臣素来不受父皇喜欢，便只能在背后帮些小忙，只愿父皇早日安康。他看着皇后，随即笑问：“母后可愿成全孩儿的一片孝心。

至此，皇后可算是明白了。

她深深地看着谢意，面上满是复杂之色，许久后也没有回答谢意的话，谢意也不急，只是安静的看着皇后。

“可，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必须这样吗？他毕竟……是天子，是父亲啊！

“母后，从前儿臣觉得父皇不喜是因为儿臣调皮，是自己学识气度不足，便更加用心读书，更加努力学习。可后来儿臣发现，无论自己究竟多优秀都不被喜欢，甚至可能因为某些人的陷害而引来杀身之祸。他收敛了温柔的神色与笑意，目光理性的看着皇后，“譬如这次，若是没有陈家，只有父皇一昧的偏颇冷视，你我母子恐怕再无翻身之机。

“这次化险为夷，而下次呢？儿臣不敢赌，所以，儿臣要变强，变成这天底下最强的人，有什么能比那个位置还强大？

谢意越说语气愈发寒冷，他锐利的目光直直扫过那卷画，“既然父皇喜爱六弟，便由六弟相送罢！

此话音落下，谢意便再不多言，皇后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才点了点头，这个动作仿佛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一般，一瞬间，皇后似乎疲惫不少。

见此，谢意露出了一抹心疼之色，他握着皇后的手，轻声道：“多谢母后。

或许是这个话题太沉重，皇后再无交谈的欲望，坐都没坐就出了东宫。

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忽然她抬头看见了什么，目光停留在皇帝居住的太极殿的方向。

太极殿的天空之上是艳红的晚霞，一如她与皇帝大婚时的大红正色，可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讽刺。

“也许曾经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就在前不久彻底的死去了。她面上带着十分的落寞，口中随意的的呢喃。

青烟扶着她，没有说一句话，只静静的陪着她。

良久后，皇后眉眼中的落寞一扫而空，她正视前方，面容重新带上皇后的高傲矜贵。

“回宫吧，本宫给意儿做的衣服还没绣好，该挑些好花样绣上。

“奴婢正好寻了几个时新的，回去便呈给娘娘看看……

“走吧，走吧。皇后笑着点了点头，逐渐远去。

殿内孟文给谢意披上一件衫子，“春日有时也寒凉，殿下要保重身体。

“盂文，你说我做的对吗？他没有别的动作，眼睛就看着窗外的满树海棠，灿烂美好，宛若云霞，可他的心境却如荒凉孤寂的寒冬，没有一丝光芒。

方才母后的痛惜与成全之色深深刻在脑海中，让他甚至生出了几许悔意，若自现在收手，还不算晚。

“殿下所做之事，是陛下早已为之数次的。知晓谢意的心中所想，孟文看向谢意目光的方向，温和又理智的说道。

谢意没有回答，他静默良久，孟文也不再多言，只安静的陪着。

心中所想千回百转，谢意左思右想后，终于彻底下定决心。

不是他放弃了父皇，而是父皇放弃了他，他若不争，死的便是他与母后与亲弟弟。

孰轻孰重，他自能分辨。

“是啊。谢意回首，他看着孟文笑道：“既然如此，意何必再苦恼呢？